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愿者上钩 作者:西西特 内容简介 陈雾跟季明川从小一起长大,很自然的发展成了爱人关系。 季明川从来都不碰他。 说是太珍惜他了,不想他受委屈。 必须要等到将来事业有成了,为他戴上戒指。 现在,季明川高三,搂着一个十八九岁娇嫩欲滴的小姑娘,亲得忘我。 他在后面站了好半天,从乡下拎过来的大红柿子掉了一地,季明川都没发现。 在老石村的人眼里,陈雾简单淳朴,没什么弯弯绕。 而晏为炽身边的人都觉得,陈雾的心眼比火龙果的籽还他妈多。 炽哥只是低烧,那个谁就跟天要塌下来了一样,演过了。 他前男友是我妹的舔狗,他这身份混进我们的圈子,很微妙啊。 炽哥只是出差两天,他便利贴写一堆,整得像贤妻良母,戏太假,看得我都想笑。 圈内人心想,好在他们炽哥人间清醒,一眼就能看破陈雾的戏码,不过是懒得计较。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炽哥会成为一个恋爱脑。 被陈雾一手养成的。 陈雾就是个妖孽,他们炽哥完了。 第1章 天阴沉沉的,陈雾骑着辆掉漆的二手自行车来到水库边,眼前是一条将水库一分为二的石子路。 两排香樟树从路的这头延伸向前,一片青翠。 这条贯穿水库的石子路上有间平房。 青瓦红砖被绿树和水包围着,远远望去,就像一副明明是后期加工略显粗糙随意,却给人一种浑然天成感的水彩画。 陈雾脚上的棉布鞋勾了下脚踏板,一脚蹬出去。 风在他耳边吹,搓得泛白的棉衣角不断翻鼓,他牟足了劲儿骑,脸冻麻了,下巴上的雷锋帽抽绳在风里乱扭。 这路修得好,车骑快了,像在水上飞。 陈雾一刻不停地把车骑到平房门口,他拐好车撑子,扶扶歪掉的眼镜,抽开绑在车后座的松紧绳,捞起放在上面的大帆布袋,推门进去。 屋内家具简陋,空气里有茶叶长时间沸煮的香气。 靠近窗户的吊床上躺着个金发少年,他睡得沉,一条手臂横在眼睛上面,手很大,朝外的掌心结了几个茧子,骨节凸显分明偏粗犷,有着不属于同龄人的苍劲力感,犹如历经数不清磨难的行者。 挺长的手指关节微微蜷着,指甲修剪得十分平整。 少年的另一条手臂垂在半空,腕上缠着一圈佛珠。那佛珠每颗都小而圆润,色泽发紫,有点旧。 陈雾去到屋子的另一端,摘了雷锋帽丢在角落那张小床上面,他把帆布袋放地上,薅了薅半湿的细碎短发,站着发了会儿愣,转身走到墙边的简易炉灶边,端起出门前盛出来的凉稀饭,再从电饭锅里舀点热乎的兑兑,几口喝下去,胃里舒服多了。 陈雾用手背擦擦嘴,他把炉子上的锅盖揭开,看看里面的茶叶蛋,拿铲子敲敲戳戳蛋壳,再盖上盖子,朝吊床方向喊。 “晏同学,起来吃早饭了。” “不吃。”晏为炽翻个身趴着,半边脸埋进被子里,露在外面的半边脸像一张剪影,鼻梁线条极其优越。 “那好吧,我给你把茶叶蛋温着,你什么时候起来了都可以吃上。”陈雾走到吊床旁边,弯腰将一部分要掉到地上的被子捞起来,堆在晏为炽腹部。 “你他妈碰哪儿呢!”晏为炽猛然坐起来,吊床一阵剧烈摇晃。 陈雾不知所措地举起双手:“我……我给你弄被子……” “操。”晏为炽低骂了声,往后倒回吊床上面,修长的四肢张开。他的睡意被搅没了,睡不着了,又冲陈雾发火。 陈雾全程安安静静的垂着头,没有吭声。 晏为炽一股子火像是烧进了水里,噗呲噗呲灭了,生起的烟灰熏得他肝疼。 . 说是吃早饭,其实都快十点了。 晏为炽洗漱完坐在小桌前,一头卷毛嚣张的支棱着。 陈雾将稀饭,腌萝卜丁,茶叶蛋,馒头,糍粑一样样摆好。 晏为炽尝口稀饭,不烫,温的,刚刚好,还有点甜,放了白糖。他眉间因没睡够滋生的戾气滞了下,那一瞬间,仿佛一身凌锐的毛刺都软塌了下去。 陈雾也坐下来吃点儿,他感受到对面少年的气息变化,投过去目光。 少年吃相优雅有观赏性,在住处的衬托下,有种名门望族落魄少爷既视感,虽然现在穷了,但那份用餐礼仪刻在了骨子里。 “看什么。”晏为炽徒然掀眼皮。 陈雾尴尬地挠挠脸,斟酌着关心道:“晏同学,你眼袋好大,别再熬夜打游戏了,影响身体发育。” 晏为炽不咸不淡地打断:“一,卧蚕,不是眼袋,二,是玩儿手机,没打游戏。三,发育得很好,可以说是天赋异禀能创造吉尼斯纪录,就不劳您挂心了。” 陈雾:“……好的。” 桌上消停了会,晏大少爷开始挑三拣四:“茶叶蛋一点味道都没有,能不能走点心。” 陈雾推推眼镜:“我一会再煮煮。” 不为自己辩解还击半句,性格温吞和顺,像是没有脾气。 乌黑发丝贴着有一点肉肉的耳朵垂下来,柔软得让人想摸一摸。 萝卜丁在他嘴里嘎嘣嘎嘣响,牙口很健康。 牙齿长得也好看。 陈雾正吃着,旁边传来嫌弃声,“戴得什么破眼镜,丑死了。” 下一刻,他的视野突然变得模糊不清,晏为炽拿掉他的眼镜,来一句,“怎么还是一样丑。” 陈雾呆呆的:“肯定啊,脸又没变。” 晏为炽面部抽动,耳边响起陈雾的咕哝,“戴眼镜普普通通很不起眼,不戴眼镜颜值翻天覆地惊为天人是电视剧,演的,只有小孩子才会当真……” 鼻梁上一痛。 是眼镜被扔过来了。 陈雾默默戴回眼镜,端着稀饭去外头吃去了。 . 雨要下不下,晏为炽下午没出去玩,他窝在吊床上面看手机。 陈雾把买回来的东西收拾收拾,握着扫帚打扫卫生,扫到吊床那,他把东一只西一只的运动鞋摆整齐。 “晏同学,你周末没有作业的吗?” “不写。”晏为炽道。 陈雾迟钝地直起腰:“啊?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晏为炽看手机上的内容,指腹抵着屏幕往下滑动,“全都不会。” “咳!”陈雾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红了脸,“晏同学真会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晏为炽的视线没从手机屏上移开。 “不,不是吧……”陈雾小幅度地张张嘴。 晏为炽放下手机,似笑非笑地探出上半身:“怎么,要考我?” “考不了考不了。”陈雾连忙摇头加摆手,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没上过什么学,一元二次方程都不会解。” 晏为炽面无表情:“我两位数的进位加减法都不熟练。” “那你进步的空间很大。”陈雾想了想说。 晏为炽:“……” . 陈雾忙完了,拿着毛巾洗发水去门口洗头。 这个天气,水没一会就凉了。 陈雾摸索着端起洗脸盆,把剩余的水浇在头上,冷得打了个哆嗦不说,沫还没冲干净,他只烧了一壶水根本不够用,不得不向晏为炽寻求帮助,让对方帮他再烧一壶。 晏为炽提着水壶放在水龙头底下,空出手接电话。 “炽哥,干什么呢?”一兄弟在那头问,背景闹哄哄的。 “睡觉。”晏为炽拧开水龙头接水。 “什么声音?”兄弟奇怪道。 “撒尿。” “炽哥果然不同凡响,尿声都这么威武霸气,简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长长,长什么河我操词都要我嘴巴边了,凉昭你快把手机给我……” “别丢人现眼了。” 手机换了人,是一把温煦如春风的嗓音,“出来玩?” “不去。”晏为炽提不起半分兴致。 “我也懒得出来,太吵。”姜凉昭说,“要不我跟阿遇去你那,买点吃的喝的。” 晏为炽直接拒绝:“别来烦我。” “行吧。”姜凉昭揉几下眉心,语气从轻松转为凝重,“那个,炽哥,有件事,我妹瞒着我报了班,说要给你做甜点,我说的她不听,只能你出马了。高三了,她那成绩不允许她自由随心,她来这里是跟家里打过包票的,目标要是没完成,不但她死,替她做担保的我也得死。” “什么破事,”晏为炽点了一根烟,“你们兄妹俩都有病,非得凑热闹。” 姜凉昭调笑:“我跟我妹的出发点可不一样,我是想体会体会安逸的生活,她是要跟着你,怕你被哪个小妖精勾走了。” “等着,明儿老子就毁容。”晏为炽挂断后把手机丢桌上,他冲门外吼,“自己进来烧水!” 陈雾模糊的声音随风传进来:“晏同学,帮帮我。” 晏为炽不屑地嗤了一声:“还撒娇。” 管你死活。 . 半个多小时后,陈雾用第二壶热水洗完了头发,头皮暖和和的,他看晏为炽在睡觉就没用吹风机,只用毛巾把头上的水擦到七八成干就没管了。 晏为炽一觉睡到昏天暗地,喉咙发哑:“陈雾,倒杯水给我。” 没人应。 他再次开口,鼻音有些重:“陈雾。” 依旧没有应答。 晏为炽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发现屋里就他自己,他呼吸粗沉地下床,只穿了件卫衣出去。 寒风吹在他高热的皮肤上面,没留下一点凉意。 天还没怎么黑,路上的灯就全亮了起来,像两大串珍珠项链挂在水库中间。 不远处,陈雾跟个钓鱼的年轻人坐在树底下,两人不知道聊的什么,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得很不值钱。 晏为炽头一次见陈雾笑成那样,他眯了眯眼,随手捡起个石头子,砸在陈雾脚边。 陈雾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就继续看年轻人钓鱼,没有再理他。 这一幕让晏为炽愣住了。 陈雾这些天一直对他百依百顺,对他生活的起居照顾得细致入微,贤慧体贴得像个老妈子,他有时候情绪很差,对方全程关注着,生怕他有什么需求的时候,没有及时帮到他。 现在竟然无视他的存在。还是刚好在他八百年才发次烧的时候。 对他的影响和冲击力放大了数倍。 晏为炽觉得自己大概是把脑子烧糊了,心底竟然喷发出一股疑似委屈的情绪,他的太阳穴突突乱跳,鬼附身般走过去。 “我发烧了。” 见陈雾一脸茫然,他低了低头,鼻息滚烫,“不信你摸。” 第2章 陈雾看着快蹭到他脸的晏为炽,愣住了。 晏为炽跟陈雾你看我,我看你,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他抬手拢住眉眼遮去恼怒神色,掉头就走。 陈雾匆匆跟钓鱼的小哥打了招呼就追上晏为炽:“怎么突然发烧了,是不是晚上睡觉没盖好被子啊,还有你衣服穿得也少,这么冷的天,你都不穿秋衣秋裤,厚的外套也没……” 晏为炽的头本来不怎么疼,这会被陈雾唠叨得快要裂开,他满脸躁郁的转身。 陈雾差点撞进晏为炽怀里,他仓皇地刹住车:“怎……晏同学,你要去哪?你感冒了应该在家好好……外套你不穿的吗?你等等我去给你拿!” 等陈雾急急忙忙进屋抓了外套出来,晏为炽已经走了。 摩托的轰鸣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 深夜,晏为炽刚把摩托车熄火,陈雾就打开门跑出来:“回来了啊。” 显然是一直在等着,这么晚了都没去睡。 晏为炽没给陈雾回应,他面色厌怠的走到门口,呼吸里有股子烟味。 陈雾给他让位置,在令人窒息的气氛里找话说:“卫生间的水管我已经修好了,我以为很麻烦要找人来弄,还得等个天把,没想到挺简单的……你要去卫生间看看吗?要是觉得哪里不行,我再修修。” 晏为炽将头盔跟车钥匙扔到桌上,他往吊床上一躺,鞋子踢出去老远,差点砸到电饭锅。 陈雾在门边干杵了三五分钟,一阵阵的夜风往他后脑勺上扑,又四散开来,将桌上一截揪下来没用过的卫生纸吹得飘飞起来,他打了个激灵,忙把屋门带上。 屋里一下变得寂静无声。 陈雾拢了拢棉衣,发现拉链底部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了,他就把拉链拉下去,慢慢调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雾一直站在原地跟拉链较劲。 “咳——咳咳——” 有沉闷的咳嗽声传来,陈雾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他没有再管还没调好的拉链,脚步飞快地走到了吊床前。 “还在烧吗,多少度啊。”陈雾担忧地去摸晏为炽的额头,被他“啪”地打开了手。 力道极大,那块皮肤瞬间就红了。 晏为炽气焰张狂冷漠,仿佛傍晚那个在树底下要陈雾摸摸的,不是他本人。 “别碰我。”他一击眼刀过去。 陈雾“刷”地举起双手:“好我不碰,你别动气,我去给你拿药。” 小木床底下的旅行包被陈雾拖出来,他拉开包,拨开最上面的几件简陋衣物,拎出一个像是手工自制的小药箱。 市面上常见的日常药品应有尽有,整理得十分仔细,每个药品上面都贴了标签。 陈雾发了会呆才拆开一盒感冒药,抠两粒拿给晏为炽,他轻声道:“你把药吃了,温度很快就能降下来了。” 晏为炽没反应,他闭着眼眸,额发潮湿的黏在一起,喉结上有层汗液,唇比平时还要红,看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陈雾搬了个椅子过来,把药跟水放上面,他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 床边清净了,晏为炽才撑了撑烧红的眼皮,视线掠过药片,没去拿,他把卫衣跟牛仔裤全脱了丢在吊床的链条上面,用湿被子裹住更湿的身体,伸出一只手打开手机。 没刷多久,就有一热播剧推到他手机上,正播到女主角把手从男主角掌心里抽出来,哀怨又苦涩地说,“你不是不管我了吗,现在又管我干什么,你滚!你滚啊——” 晏为炽:“……” “演的什么玩意儿,有病。” 晏为炽气血翻涌的躺了片刻,把一杯子水全喝了,然后又干咽了药片,他捋着发丝走神,就一个普通的感冒,能耽误什么,怎么矫情上了。 这情况还越来越严重,导致身体接收到信号——自己真的很不舒服。 叫了人吃烧烤,又突然没了胃口,甚至还有点反胃,几根烟抽完就骑着摩托四处转,春桂屁大点地方,一圈转下来,嘴里的烟味都没散。 今晚就是抽风。 晏为炽换了个方向躺着,一块布帘子跟他面对面,隔开了屋子另一头的小床。 帘子是陈雾买的,老布,面料看着就很粗糙廉价,到处都是小线头,还他妈是碎花的,紫红色。 晏为炽记得当时自己放学回来看到帘子,喉头哽出一口老血。 陈雾在二手市场跑了一天,鼻子冻皴了,看着惨兮兮的,他把被晏为炽扯下来踩在脚底下的帘子一点点捞起来,蹲在地上肩膀抽动压抑着擤鼻涕声,就跟受了多大的欺负似的。 晏为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雾,看对方捞帘子捞到他脚边,想让他把脚抬起来又不敢说的窝囊样。 那是陈雾住进来的第一天,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就找死的挑战他的底线。 后来…… 帘子留了下来。 晏为炽至今都没搞清楚,自己是怎么忍住没把帘子带人打包扔出去的。 平时晏为炽不允许陈雾拉帘子,从早到晚的收在墙边,就连睡觉都不让陈雾把帘子拉起来,他看一眼就上火。 现在看着完全拉开的帘子,晏为炽觉得自己的感冒加重了,他吼道:“陈雾!” “诶!”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应声。 晏为炽冲跑来的陈雾下命令:“把帘子给我收起来!马上!” 陈雾手忙脚乱地照做。 “过来,给我按按。”晏为炽趴着,脑袋歪在一边,额头抵着床单。 脑后头发剃得很短,露出的后脖子修长,凸出的那节骨头上面长着一颗小朱砂痣。 仿佛用鼻尖贴蹭上去,能嗅到干净的性荷尔蒙。 陈雾在他的指示下,用让他满意的力道给他按了按耳后和颈侧:“这样能治感冒的吗,晏同学还懂穴位啊,真厉害。” 晏为炽打开手机拍照模式,举起手机对着陈雾的笑脸:“看看你拍马屁的猥琐样子。” 陈雾讪讪地闭上了嘴,不笑了。 . 或许是药物起的作用,也有可能是陈雾按摩得当,晏为炽不知不觉的沉睡过去,他醒来时,窗外的夜色已经稀薄了许多,渗出一丝朦胧的白来。 陈雾反着坐在椅子上,两条胳膊抱着椅背,脸枕上去,就这么在他床边守着。 晏为炽顿了顿,扯扯唇角:“发个烧而已,又不是要死了,在这等着给我送终。” 贴墙的小灯昏黄,陈雾发出黏糊的梦呓,隐隐约约的好像是在叫什么人,有些难受的把指尖收拢在手心里,晏为炽没注意到,他烧退了,肌肉疲软乏力,无聊的拿起被子上的眼镜玩了玩丢回原处,起床去洗澡。 陈雾从睡梦中醒来,他摸到眼镜戴上,顺手蹭掉眼角的湿意,视线循着哗啦水声望去。 卫生间就在窗户西边,玻璃上有层膜,能起到遮挡作用。 不过晏为炽在家的时候,陈雾是不会洗澡的,他都是等人去上学了才洗。 陈雾打了个哈欠,他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卫生间的玻璃门突然拉开了,一股混着清爽果香的热气冲了出来。 晏为炽边走边低头擦佛珠,头上搭着块毛巾,背心外面是敞着的冲锋衣,运动裤的抽绳一根挂在外面,一根塞在裤腰里面。 “晏同学,你不烧了吧?”陈雾关切地问。 “嗯。”晏为炽眼里的血丝没褪,他半垂着眼皮,精气神还可以。 “不烧了就好。”陈雾松口气,他进卫生间把地拖了,顺手把台子上的物品整理整理。 晏为炽的洗漱用品不多,陈雾的更是少得可怜,洗头洗脸都是一块香皂解决,要不是晏为炽嫌他用香皂洗的头发难闻,把自己的洗发水丢给他用,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换洗头的。 不是为了省钱,是不想。 对他来说,换掉一个用久了的东西,要用很长的时间去找替代品,再去适应,如果用了一阵子发现不合适,还要重新寻找,一切重来。 这过程太费神费心了,不到万不得己,他是不会更换的,连那样的念头都不会有。 陈雾给抹布清清水挤干铺边上晾着,他出去发现晏为炽在掏挂在吊床链条上的卫衣口袋,没有要继续睡的意思,便问道:“你不睡了吗?” 晏为炽洗了个澡,毛孔里的灼热粘腻感都冲掉了,他舒坦了,耐心都比往常要多,有问必答:“不睡了。” “那我帮你把被子洗了吧,都是汗。”陈雾说着就开始拉扯床被,眼角眉梢不见丝毫嫌弃和不情愿。 “陈雾,你不需要卖力的讨好我,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晏为炽从卫衣口袋里掏出张疑似宣传单的东西,余光扫过背对他的单薄身影。 陈雾手上的速度慢下来,他咽了咽唾沫,有些难为情地说:“我没有……” 那声音太小,也就他自己能听得见。 晏为炽没有追问,他把手上的纸收进抽屉里,拿掉毛巾抓弄潮湿的发丝,关于他昨晚的状似鬼上身行为,他没提,陈雾也没问。 莫名其妙的出现,理所当然的翻篇了。 屋里一片静谧。 “晏同学,你头发是在哪烫的啊?”陈雾趴在吊床边拆被套,“我前面的头发有点长了想剪剪,也想换个发型,理发店过年应该都有活动,比平时要划算些。” 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他垂下眼睛,掩盖了眼底的情绪,“我还没试过烫发,要不我去你做头发的那家店问问……” “没做,自然卷。”晏为炽说。 陈雾惊讶地转头:“啊……天生的吗?” “不然?大自然卷的?”晏为炽看智障一样看他。 陈雾:“……挺好的。”他一眼不眨地瞅着晏为炽的一头金毛, “真的挺好。” 晏为炽看陈雾那眼巴巴的样子,怎么感觉像是在看狗,想要撸几下? 下一秒他的面色冷沉下去,妈得,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模糊不清的吵闹声,夹杂着歇斯底里的哭吼。 陈雾往窗外瞧了眼:“晏同学,可能出事了,我出去看看。” “你居委会的?”晏为炽话音未落,给他拆被套的人就已经跑出去了,门都没来得及关,他的额角抽了抽,黑着脸把剩下那部分被套扯了出来,和床单一起拿去卫生间的洗衣机里洗。 . 陈雾回来跟晏为炽分享外面那场闹事,说是一大哥的媳妇找过来了,骂他为了钓鱼什么事都不管,家也不回,一天到晚的往水库跑。 两人在水边倒了一堆前尘旧事,闹得太厉害,现在去办离婚了。 “从同学到夫妻,十多年了,就因为钓鱼。”陈雾瘫坐在椅子上,摘掉眼镜抹脸,嘴里发出不能理解的叹息。 “你是不是傻,这和钓鱼没有直接关系。”晏为炽轻描淡写,嗓音里是不沾情爱的清醒理性,“是没爱了。” 陈雾朝他看去。 晏为炽要去晨跑了,衣领的拉链拉到下巴底下。 青春胜过所有盛装。 冲锋衣和运动裤显出干净气质,肩阔腿长,十分出挑。 他说:“爱情是多巴胺。会在某一瞬间突然出现,也会在某一瞬间突然消失。” 陈雾的脸上满是迷茫:“什么是多巴胺?” 晏为炽停下捏转腕部的动作侧低头,仰视他的人有双泪眼,任何时候看,都给人一种要哭了的感觉。 刚才出去一趟,可能是被风吹的,现在眼尾红红的,眼里的水像是更多了,随时都会滚落下来。 大概是晏为炽良久都没回答,陈雾又问,小学生课堂提问般认真: “那多巴胺出现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晏为炽正因为刚刚的走神烦躁,见他还在问,便绷住下颚线,冷嗤:“我十八,处男,你问我?” 陈雾:“……” 第3章 周一上午,西德职高门口出现了一群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男孩子,都是青涩又嚣张不羁的模样。 第二节 课都快结束了,他们才来,勾肩搭背玩笑打闹,一点儿都不慌。 门口也没有纪检的人在监督。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国粹,男孩子们甩著书包,晃晃悠悠地往学校里走,其中一人蓦地停住脚步。 头上挑染了两缕绿的黄遇喊问:“炽哥?” 晏为炽若无其事地迈步。 保安室里,陈雾捧着茶杯吹吹上面的茶叶,砸吧着嘴喝了一小口,还是烫,他放下茶杯,手机上就来了通电话,一接通便是生硬的质问,“在哪?” “我在家。”陈雾说。 “拍个视频我看看。”晏为炽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陈雾立即站起来:“晏同学你……”他紧张的咽口水,“看到我了吗?” 晏为炽冷笑。 陈雾屏住了呼吸。 晏为炽寒声道:“来3号科技楼,201。” “我现在去不了。”陈雾握住手机,小声说,“我在上班。” “给你两分钟。”晏为炽说完就挂。 . 3号科技楼挨着操场,这个点没班级用。陈雾气喘吁吁地在走廊上跑着,耳朵里只有他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他快速上楼梯,推开201教室的门。 偌大的阶梯教室空荡荡的,晏为炽坐在后排靠窗的桌子上面,面对着杵在门口的陈雾。 “晏,晏同学。”陈雾摘下眼镜,擦掉快滴到眼睛里的汗,“早上好。” “起床就说过了。”晏为炽无动于衷。 “那是在家的。”陈雾潮热染着薄红的脸上带笑,“这是在学校的,不一样。” 双眼皮大眼睛,一笑起来却弯成了小月牙。 晏为炽冷眼看他:“你笑什么?” 陈雾立马收起了笑容。 晏为炽盯了他一会儿:“过来。” 陈雾把眼镜架回鼻梁上面,局促地带上教室门,穿过几排座位走近。 晏为炽俯视眼皮底下的人,按着他肩膀,让他在自己跟前转了个圈,一身丑不拉几的黑色制服,皮带束着细细的腰,清晰的背脊线条延伸到那儿凹下去,又拱起来,工装裤包着小圆屁股。 陈雾正想说话,头上的帽子就被拿掉了,露出他压趴了的刘海,在他柔润的五官衬托下并不显难看。 “你没告诉我,你要来西德当保安。”晏为炽把玩他的帽子。 陈雾垂眼:“想说来着。” “最后还是决定瞒一天是一天,瞒不住了再说?”晏为炽阴着一张脸,“陈雾,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等你中午放学可以不?”陈雾低声下气,“你还要上课。” “你觉得我在这见到你,我还能学得进去?”晏为炽将帽子大力扔给他。 陈雾接住帽子,冤枉道:“你学不学得进去,跟我没关系的吧。” “说什么呢。”晏为炽的手掌撑着桌面前倾上半身,微微低头,肩膀抵着陈雾的肩膀,耳朵凑近他的,“大点声,让我也听听。” 陈雾登时挺起胸膛,正色道:“我是说很对不起!没有事先跟你打声招呼!” 晏为炽微偏头看他,似笑非笑。 教室门外有清洁工经过,拖把还是什么的碰到门,“砰”地一声响。陈雾受惊的抖了下,他戴回帽子,拽着帽檐调整调整。 晏为炽的脑中浮现出陈雾和几个大爷坐在保安室的一幕,沧桑衰老里混入一白面小生,就好似枯木上冒出了一株绿叶红花,他慢悠悠地拨弄腕部佛珠:“说吧。” “我来春桂之前托这边的老乡帮我找个事做,有天他跟我说有个保安的工作,问我干不干,我说干。”陈雾飞快地看了晏为炽一眼,忐忑又真挚,“就是这样子。” 他见晏为炽不开口,便慌忙道:“我是后来才知道你在这里上学的,不是要赖着你,你别误会,我……” 晏为炽“啧”道:“我说你什么了?” 陈雾垂眼抿嘴。 晏为炽的双腿垂在桌边,脚尖挨着地面,他弹弹陈雾抚平整的制服领子:“工作多得是,为什么要做保安?” “我是个没有上进心,没有大抱负的人,”陈雾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想提前享受老年生活。” 晏为炽:“……” “西德的保安可没你想的那么清闲简单。”他意味不明,“搞不好会缺胳膊断腿。” 陈雾乐观道:“我其实主要干的是看门工作,不管治安的事。” 晏为炽斜他一眼,像看一个天真单纯的小朋友。 桌上的手机响了有一会,晏为炽才去管它。 电话里是黄遇急冲冲的大吼声,“炽哥!你人在哪儿呢!场子都摆起来——” “等着。”晏为炽对陈雾昂首,“跟我走。” 陈雾懵懵地问:“去哪儿?你不会是要把我介绍给你同学吧?” 他从晏为炽的神情中得出答案,惊愕又不解,还有退缩与不安:“没必要的吧,我只在你这儿暂住一段时间,等找到合适的地方就走了。” 晏为炽的面上一闪而过古怪,确实没必要。他干嘛动那心思? 陈雾跟晏为炽前后脚出教室:“晏同学,在学校里你就当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晏为炽迈着大步甩开陈雾:“我晚上不回去吃。我放学前要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及时跟我打招呼,一直拖到被我抓包。” “哦……”陈雾冲他的背影大力挥手,“晏同学,记得多喝热水啊,你感冒还没完全好呢!” . 半晌午的时候,陈雾闲得打了一个接一个哈欠,他放一辆车出校门,单手拍了下脸滑到下巴上托住,另一只手握着茶杯,两眼无神。 同事老刘在饮水机接了水过来:“小陈,你喝的什么茶?” “就学校发的。”陈雾说。 “那个我们都没人喝的,全是碎渣。”老刘从自己座位前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陶罐子,圆圆小小的端在手上,“你喝我这个。” 陈雾把小半杯温热的茶水倒掉,用老刘的几个小茶粒泡了一杯。 茶粒遇水就膨大了一圈,皱巴巴的叶片成花朵状在水里展开。 是花茶。 陈雾嗅嗅漫上来的清香。 老刘坐到椅子上歇口气,保安室总是杂乱得很,现在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大桌上的各种登记本都归纳好了,学生们的快递也堆放在一起,还是按照班级分的。 又勤快,动手能力又强,还很踏实憨厚的年轻人,哪个不喜欢呢。 老刘的态度愈发和蔼起来:“茶怎么样?” 陈雾真诚地夸赞:“很好喝。” “是吧,这可是一种野生草药,叫什么我忘了反正是好东西。”老刘得意地说,“我闺女给我弄的,外面买不到的,喝了身体好还长寿。” 陈雾连忙受宠若惊地站起来:“那我这,给我喝不是浪费了……” “说的什么话!喝你的!”老刘板着脸。 “是我说错话,叔别气,我喝。”陈雾捧着什么珍宝似的,小口小口地品尝。 “你这小孩性格对我。”老刘亲昵地搂着他肩膀拍两下,嘀嘀咕咕道,“要不是我闺女一天到晚就知道种地,没时间谈对象,我都想撮合你俩。”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叫陈雾以后想喝自己拿,还说一会要带他去学校里转转。 “上班期间可以转的吗?”陈雾问。 老刘调侃他是小学生思维:“人得灵活些,只要不耽误事儿,没那么多条条框框。” 陈雾小鸡啄米地点着头,老刘看他态度认真谦虚还老实本分,没有丝毫年轻气盛不以为意,心里头对他得好感就更多了,当场把自己任职以来悟出的经验透露给了他。 “在西德当差,做做登记就行,其他的别管,把多余的英雄主义和责任感都掐断。”老刘搓搓下巴上一撮白胡渣,瘦削的面庞依稀能瞧出年轻时的相貌英俊逼人,他语重心长道,“记住,宁可少做,也别多做。” 陈雾一副初入职场的小新人样,谨慎地拿出记事本跟圆珠笔:“叔你再说一次,我记到本子上,背下来。” 老刘:“……” 保安室里响起了中气十足的大笑声。 陈雾脸通红。 “不笑你了不笑你了。”老刘擦掉笑出来的眼泪,重复了遍刚才的话,还多加一句,“有几个学生不是本地人,从大城市转过来的,不能惹。到时候不用我说,你就知道他们都是谁了。” 明显有顾忌,没有点名道姓,只是提了下就先到外头站岗去了。 . 当晚,晏为炽收到了陈雾发的微信。 陈雾:【晏同学,我工作的流程是上周五才走完的,当时我想的是晚上跟你说,到了晚上又给忘了,周六周日有很多机会,包括今天早上也是,我都没说……不是我不把你当回事,不关心你的感受和想法,是我自身原因,我没当回事……我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也反省过了,希望晏同学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气了……】 晏为炽盘腿坐在台球厅角落的沙发上看信息:“这发的什么,‘不是不把你当回事’,‘我没当回事’,可真逗。” 朋友喊他过去玩,他熄屏去打球。 离过年还有差不多一个月,春桂城就已经有了年味的苗头,冬夜的街上哪哪都是人。 晏为炽在台球厅玩了会就去打工了,下班后他买了杯奶茶边走边喝,吸管咬在齿间,面部半隐在藏青色冲锋衣的帽子里,他站在十字路口,身上有股子懒倦劲儿,鹤立鸡群般的醒目。 即便看不太清长什么样,却能让人认定是个大帅哥。 晏为炽被要微信要烦了,没了再逛下去的兴致,他回去发现屋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 人不知道去哪了。 晏为炽洗漱完靠在床头看漫画书,屋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响声。 书桌上的手机震起来时,他正看到精彩部分不想理睬,瞥到的来电显示让他皱了皱眉头。 电话那头传来很大的风声,陈雾的声音几乎要被吞没,晏为炽勉强辨认出他说的话是,“晏同学,你在家吗,我出来玩迷路了。” “迷路?你多大了?”晏为炽笑出声,“不会看地图,不会问人?迷路给我打电话干什么,你是口水巾还没摘的小朋友?怎么不直接喊我爸爸?” 手机里只有风声了。 像是要啃着电流吹过来,掀翻屋里前不久才新增的锅碗瓢盆。 “你心情不好啊?”陈雾嗫嚅着说。 晏为炽看时间,都快十点半了,还他妈玩呢,他把书翻个页,一点都不顾及情面:“怎么出去玩的,怎么回来。超过十一点就别想进门。” 过了会,电话又打了过来。 “想要我去接你?”他冷冷道,“不去。自己想办法。” 陈雾开心地笑喊:“不是,不用你来接,我是要跟你说,我遇到了一个热心肠的哥们,坐上了顺风车,很快就能到家了!” 晏为炽把电话挂了。 第4章 陈雾在西德高的工作很轻松,学校里没人知道他和晏为炽认识,还住一起。 一连晴了好几天,电视台提醒近期有暴雪预警,陈雾上班前将屋里的餐桌跟书桌都搬到门前,把两张被子抱出来铺在上面晒着,他瞧瞧天色,转头就回屋,捞走晏为炽搭在床柱上的蓝色运动外套。 陈雾习惯性的给外套袖口跟领子打上肥皂,放在盆里搓洗了几遍,再把外套拎起来,检查边边角角里里外外。 就在他准备把外套塞洗衣机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什么,立即拿到眼前确认。 外套的左侧口袋里面竟然有两个字母。 缝上去的,HQ。 线的颜色跟外套几乎一模一样,肉眼根本看不出来,只能通过指尖摸到一点点细微的走针痕迹。 还得是触觉敏感的才能捕捉到。 陈雾把口袋上的几滴肥皂沫擦掉,拍下字母发给晏为炽。 晏为炽已经到学校了,这会儿正趴在课桌上睡觉被吵醒,他阴沉着脸点开微信,还没发怒,陈雾的语音就发过来了。 这是陈雾暂住以来,头一次发这个,晏为炽的怒气被古怪压下去,他在桌兜里取了耳机戴上,听见了青年寡淡到平平无奇的声音。 “晏同学,这是我在你外套口袋上看到的。” “你是知道的吗?” 晏为炽看图片,他打球会脱外套,到处乱放,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东西。 就这点事,值得发语音? 晏为炽摘掉耳机扔回原处,校服往脑袋上一蒙,继续睡他的回笼觉。 片刻后,他面无表情地爬起来,在聊天框里输入三个字。 晏为炽:【不知道。】 陈雾很快就回:【那就是偷偷绣的……难怪要用同一个色的线……HQ是你哪个同学啊?】 晏为炽:【我管是谁,你把字母拆掉。】 不一会,他的手机上又来信息。 陈雾:【线太细了,我不好挑,怕把你衣服弄坏。】 晏为炽:【坏了不要你赔。】 他两条腿别扭地屈在桌底下,一不留神就能把课桌顶起来,舒展不开。 早自习,教室里趴了一片,没来的在家睡。 晏为炽喝口水的时间,他发的信息下面就多了一大段。 陈雾:【太难挑了,真的太难挑了,我眼都要花了,要不还是不弄了吧,反正没有我的话,你也发现不了,一直穿着加了字母的外套。损失不了什么的。】 晏为炽:【那你让时间倒退到五分钟前,重来一次,别告诉我。】 陈雾:【……】 晏为炽:【少给我偷懒,全部拆干净,我放学回去检查,有一根线头就让你吃掉。】 聊天框里没了动静。 晏为炽把手机塞进桌兜,背地里对他搞小心思的多不胜数,常年如此,不值得他费时间去处理,这次他却生出了几分厌烦的情绪,打算找个机会杀鸡儆猴。 . 那串字母最终还是变成一撮细碎的线头,和其他垃圾一起,被陈雾扔进了垃圾桶。 陈雾锁上大门,骑着自行车去了西德职高。闲了一上午,他把带的饭盒在微波炉里打热,饭还没吃上就接了个电话。 听筒里是净阳温温润润的声音:“师弟,你在小晏那里住得怎么样?” “非常好!”陈雾拿铁勺在饭盒里搅拌搅拌饭菜。 “我说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你还不信,担心他不让你借住。”净阳舒了一口气,“那孩子重情义,知道了你这些年一直记着他,不会不念旧情的,他年纪小,性情又冲烈,有时候可能会不好亲近,心里肯定是会对你……” 陈雾听着,偶尔笑一下表示他的认同和期待。 “师弟,你是不是担起了家务事?” “就烧烧饭扫扫地,没什么的。”陈雾舀一大口热腾腾的饭菜吃掉,口齿不清地说,“我不忙,又比他大几岁,能做的就多做些,应该的。” “你这爱照顾人的性子啊……”净阳对陈雾和别人不同,会有点传统家长的唠叨,一身袈裟甘愿为他沾上点红尘,不认为是在扰乱佛门修行。他们失联了多年,上个月才在机缘巧合之下重逢,却不觉得生分。 陈雾饭吃完了,通话还在继续,谁能想到闻名四海的禅茗寺住持会这么多话,啰啰嗦嗦的,小到衣食住行,大到人生计划理想,什么都关心。 “师兄,有外面的车要进学校,我得登记一下,先不说了,我有空去看您。” “那你可得快点,这个月中我要游历去了。” “啊……”陈雾惊讶地说,“这么冷的天在路上多遭罪,不能等开春再出发吗?” 净阳温柔地笑起来:“寒冬腊月就一定不好?开春就一定好?” 陈雾愣神的时间,净阳已经和他告别,他呆坐许久,喃喃自语:“修行之人果然有大智慧,早知道小时候就不还俗了。” 还俗有什么好的呢,没有。 . 天气预报挺准的,月底真的下雪了,陈雾的伞碰到了人,说了声对不起就往超市里钻。 超市里人有点多,陈雾拖着篮子去排队付钱,他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没注意到周围的窃窃私语,排到他时,收银台的高个身影让他傻住。 晏为炽穿身灰色工作服,头上戴顶小黄帽,难掩矜贵气质,他不耐道:“快点。” 陈雾晕乎乎的把篮子提上来,拿出里面的东西。 “袋子?”晏为炽逐一扫码。 “不用,不要,我有带。”陈雾从棉衣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塑料袋,他抖开才发现破了个洞,多道异样的眼光聚集到他身上,他平静地给破洞打了个结,把柜台上的东西往里装。重的放下层,容易压坏的最后放。 晏为炽嫌陈雾装得慢,直接拿过袋子,三两下给他胡乱塞进去。 陈雾在超市外头找了个地儿蹲着,晏为炽一出来,他就拖着酸麻的腿迎上去。 晏为炽看到他,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在这?” “等你一起回去。”陈雾呼出白气。 晏为炽瞥他冻得白里泛青的侧脸,这傻冒。 陈雾举高伞,打在晏为炽头顶:“现在是下班了吗?” 晏为炽两手抄在冲锋衣口袋里,他弯着腰背,走得慢,眼皮耷拉着,眼下有些许青色,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子厌世懒倦感。 陈雾比他矮一截,举伞举得费劲,却一直在努力帮他遮挡风雪。 伞下的空间不宽敞,两个人挤,难免会肩膀蹭肩膀,胳膊碰胳膊,转个头都能呼吸相融。 晏为炽推开陈雾的伞:“自己打。” 陈雾站稳了,他把手里的袋子挂在伞柄上,快走到路口时忽然说:“没想到你还打工。” 晏为炽停下来,手拢住打火机点烟。 陈雾犹豫着说:“晏同学,你家里面……” 伞面倏然被两根手指捏住,往后一掀,风雪吹到他脸上眼睛上,裹挟着一口辛辣的烟雾,他忍不住咳嗽,头顶响起声音:“收收好奇心,少关心我家户口本。” “我只是问问。”陈雾垂着头躲进伞里,温温吞吞地说,“晏同学,学生阶段还是学习最重要,钱以后再赚,不要丢了西瓜去捡芝麻。” 晏为炽鄙夷道:“煲鸡汤都不用点心,全是些嚼烂了的。” 陈雾尴尬地咳了几声:“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一把。” 晏为炽探头进陈雾伞下,浓密的睫毛有些许濡湿。 他盯着陈雾,指间的烟在燃烧,肩头的细碎雪花化了又有。 陈雾被他盯得有点发毛:“怎,怎么了?” “我在看你嘴里会不会吐舍利子。”晏为炽说。 陈雾:“……” 晏为炽在公交站台坐下来,他的脖子后仰,双眼阖在一起,吞咽时突显的喉结滑动显出雄性荷尔蒙特性,下颚线清晰紧绷骨相出众展现出成熟男性的气概,又具备这个年纪的随性与少年气。 不做别的,只是坐在这儿,就是一个耀眼的存在。 “我叫车了啊。”陈雾打开手机软件瞧瞧,“坏了,现在不好叫,要排队。” 晏为炽的唇间慢慢吐出一口长烟:“急什么。” “我是怕雪下大了,更不好回去。”陈雾把袋子放长凳上,他收了伞,用袖子擦擦雾蒙蒙的镜片,越擦越花,只能拽出贴身的秋衣擦。 “晏同学,我付你房租吧。”陈雾眯着眼睛,穿过烟雾看少年模糊不清的脸。 晏为炽懒洋洋地“啧”了一声:“才开始上班,就发工资了?” 陈雾说:“我有一点点存款。” 晏为炽不领情:“省省吧。” 公交一辆辆来,没有能去水库的。陈雾目送一拨又一拨人上车离开,他回头问靠着站台的晏为炽:“你要不要上夜班?” “我要上。”陈雾自问自答,“明天轮到我了,晚上九点到早上七点。” 晏为炽好像是睡着了,两片颜色冷淡的唇微微张着,齿间的烟头颤巍巍的往下掉,被一只漂亮的手接住。 那点火星在陈雾的手心里灼出一点痛意,很快就被寒风抹掉了。 陈雾看了好半天雪景,还是没人接单,他跺了跺冻僵的脚,眼睛瞥到马路对面的一家门脸,手去拉晏为炽的冲锋衣帽子:“晏同学,我们去下馆子吧!” 晏为炽:“自己去。” “那你回去吃什么。”陈雾眼睛亮亮的,“一起吧,我请客。” . 吃饭的地儿在二楼,到饭点了,没有空位。 服务员给陈雾打了个单子,他一看号码,登时傻眼:“前面有十几个……” 晏为炽烦躁道:“不吃了。” 陈雾没反应过来,晏为炽提着他棉衣后领,把他拎走了。 十来分钟后,两人坐在这条街转角的菜馆里,四周环境比第一家要幽静。 陈雾细心的清洗了杯子,倒上茶水放在晏为炽手边,之后才给自己倒,他捧着菜单,眉心蹙得越来越紧,脸都拧巴了。 晏为炽把菜单扯走:“请不起就说,别他妈一副要被割肉挖肾的样子。” 陈雾很小声地说:“我就是觉得贵。” “这还贵?”晏为炽把菜单面朝他,屈指点了点上面的炒菜。 陈雾拿回菜单点了几个炒菜,他叫来服务员,问能不能在米饭里放一勺白糖。 没注意到晏为炽玩打火机的动作停下来,看了看他。 服务员走后,陈雾喝了口还有点热的茶水,有点窘迫地说:“春桂的物价晏同学可能习惯了,我没有,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这里。” “我看你活得挺自在。”晏为炽无聊的捏着打火机转圈,偶尔打个哈欠,又困了。 . 菜陆续上桌,晏为炽没动筷子,直到饭上来了,他才开始吃。 陈雾看他边吃白糖拌饭,边发信息,不由道:“晏同学,你朋友真多。” 晏为炽:“一般。” 陈雾:“我看你信息都回不完。” “有个富婆想包养我。”晏为炽云淡风轻,“我在坐地起价,合适了就去做皮肉生意。” “啪” 陈雾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他眼睛瞪得老大:“你你你……晏同学你……” 晏为炽哈哈大笑,很少见的孩子里带着几分捉弄人的意味:“别人说什么都信?你怎么这么好骗。” 陈雾被耍了却没生出怨气,而是拍拍心口:“不是真的就好。” 没有华丽的用词,也没有声泪俱下的夸张神态,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这是一种真挚淳朴的关心,既轻柔又厚重。 晏为炽唇边的笑意敛去,不待见的语气道:“没见过比你更无趣的。” 陈雾唯唯诺诺地推眼镜:“吃饭吃饭。” “够不够甜?我再去给你要点糖。”他不等晏为炽回话就起身离开了桌子。 . 晏为炽只吃了一碗白糖加饭。 陈雾尽了全力,还是剩了不少菜,他用纸巾擦擦嘴上的油,说道:“晏同学,你喊服务员要一下打包盒吧。” 晏为炽支着头观赏窗外雪景,闻言偏头看他:“为什么不是你喊。” 陈雾小声说:“我不好意思。” “我就好意思了?”晏为炽说,“我脸皮多薄。” 陈雾:“……那我们石头剪刀布。” 晏为炽:“你认真的?” 陈雾:“你逗我的吗?” 晏为炽从陈雾的眼里读出“被骗了的无助难过”,他拿掉对方的眼镜,确定了一下自己没看错。 “你真行,陈雾。” 话落就抬手:“服务员,三个打包盒。”末了扫向桌子对面的呆瓜,“够了?” 陈雾忙不迭点头,又呆又乖。 第5章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势汹汹,马路上的绿植都被积雪压得快趴下了,风吹过,雪渣子能糊人一脸。 春桂最繁华的长中街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人流量依旧很大。 街道两边的大小众潮牌店有一半以上在搞活动,年轻男女们满面红光的逛完这家逛那家,他们路过一家国外的轻奢运动装品牌店门口,都会朝坐在长椅上的男生看一眼又一眼。 那男生的模样实在是清隽,眉眼太好看,就跟描画上去的一样。 下凡历劫的仙门少主从故事书里跑出来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低头看手机,周围的视线并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季明川!” 店里先是传出骄横的喊声,再是一道俏皮活泼的身影。 姜禧叉着腰站在季明川身前,她穿了件裁剪精良的汉服,头上扎着两个丸子头,粉圆的脸上全是不满:“你跟我炽哥哥的身高体型都很像,我才叫你来的,你要是这么不愿意,走就好了!想陪我的人多着呢!” “没有不愿意。”季明川嗓音清淡。 姜禧气鼓鼓地指责道:“那你一直刷手机?” 季明川垂着眼,比大多女孩子都要长的睫毛密密地遮盖下来,天生的漂亮弧度。 俯视过来的时候,深情又专注。 “我是在搜附近哪里有不错的餐厅,想等你逛完了,带你去吃好吃的。”他说。 “哼!”小姑娘别过头,“谁要吃,我只想给炽哥哥买衣服。”甜点不让她学了,她就动了其他心思。 季明川道:“上次你买的鞋,他不是没收?” 姜禧偷瞥季明川脚上的鞋,这人跟炽哥哥的鞋码都是一样的,她皱皱冻得有点红的挺翘鼻尖,嘟囔道:“便宜你了。” 季明川似是没听见,抬手把她头上垂下来的吊穗流苏顺了顺。 “我这次让我哥以他的名义送。”姜禧的眼里闪过一丝灵动的狡黠,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她拽住季明川的衣服把他往店里拉,“快点跟我进去,有一件外套我觉得很适合炽哥哥,你去试试!” 季明川落在女孩身上的宠溺眼神忽然一偏,他看向一处方向。 那里有对情侣在亲昵的共吃一串冰糖葫芦,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周围人都能闻到诱人的烤红薯香味,没什么异样。 季明川收回视线,没有再去留意。 拐角处支着一个摊位,烤红薯的香味就是从这儿飘出去的。 陈雾排在两人后面,很快就到他了,他选了两个长得匀称的红薯。 老人称了重量:“一共二十七。” “好贵啊。”陈雾推了下眼镜,“还是一个吧。” 老人没有嫌他两个红薯都吃不起,而是利索的给他装好了,慈祥地笑着说:“小伙子拿好,小心点烫。” 陈雾转个身就忘了老人的叮嘱。 一口红薯吃下去,想吐已经来不及了,整个心脏烫得抽痛。 对于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他什么都不会做,只是慢慢等那股不适下去。 . 大雪压不住蓬勃的青春。 几个学校的人在郊区清出一块场地,大晚上的聚集在那儿飙车。 不比谁的技术更好,比谁后座的妹子更靓。 黄遇毫无悬念的赢了,他长得阳光帅气,性格又好,异性缘无人能比。 晏为炽的关东煮还没吃完,黄遇后座的人就已经换了三个了,他骚包的吹口哨:“炽哥,来一场?” “输了你又哭。”晏为炽咬着牛肉丸。 “谁哭了,我那是兄弟间的小情趣。”黄遇死不认账。 “你妈的,会不会用词。”晏为炽被恶心的吃不下去了,他骑上自己那辆不起眼的摩托,眼神示意黄遇先走。 黄遇没有大意,他一开始就不断加大速度往前冲,可他依旧被超了,和之前的每次一样两眼懵逼,他停在路边迎风流泪。 晏为炽掉头,看他嚎。 “凉军师都给我出谋划策了,怎么还不行。”黄遇抹了把脸,“再来!” 晏为炽给了他一个做梦的眼神。 “炽哥,再跟我来一把,我们打赌。”黄遇把摩托骑到他边上,嬉皮笑脸道,“我输了就请你喝一个月的奶茶,怎么样。” “打什么赌,社会主义青年,黄赌毒一样不占。”晏为炽严正呵斥。 黄遇:“……” 大哥,你刚才还飙车呢。 . 姜凉昭过来时,手里拎了两个精美的袋子,他分给晏为炽跟黄遇,说是要过年了,提前给他们买的新年礼物。 黄遇发出夸张的哽咽声:“兄弟,我的好兄弟,要不是我真的搞不起来基,我都想……” “别想,谢谢。”姜凉昭赶走黄遇,暗中观察炽哥的反应。 晏为炽只打开了一下袋子就扔了姜凉昭。 “炽哥,有什么问题吗?”姜凉昭疑惑的拿出外套,一股淡淡的熏香向他扑来,他的额角轻抽,怪他没提前检查,不然多少都会提醒妹妹一下。 这熏香比外套都贵,不会是品牌商自带的,也不可能出自他之手,他的衣物从来不用。 明摆着是第三种可能。 妹妹已经傻到这个地步了吗,还是听了谁出的馊主意…… 姜凉昭叹息一声,坦白道:“小禧怕你不要,她给阿遇也买了一件,叫我拿给你们。” 晏为炽皱眉头:“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只是一件衣服,没有多少钱。”姜凉昭微笑。 “原则问题。”晏为炽说。 姜凉昭只好作罢,他这兄弟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 . 凌晨两三点,一群少年坐在大坝上吃喝玩乐,冷风卷着雪花砸在他们身上,他们这个年纪,碰个可乐瓶都是青春发出来的声响。 “我操我操我操——” 黄遇兴奋的抱着手机挤进晏为炽跟姜凉昭中间:“快看,乐子来了!” 晏为炽眼皮都不抬:“边儿去。” “别啊,这可是最近两个月最大的一场。”黄遇打开一个视频,当场放了起来。 西德高的打架不是为了哪个妞,纯粹就是看你不顺眼。 打顺眼了才停手。 不带家伙,就赤手空拳,硬碰硬。 其他人也陆续收到消息,凑一块儿七嘴八舌。 “我去,这么凶。” “你们西德高的也太猛了吧。” “……” “在哪打的?” “好他妈过瘾,我现在去还能赶得上吗?” “……” “校门口。” 晏为炽打开第二杯奶茶的动作猛然滞住,他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发过去短信也不回。 “妈得。”晏为炽在心里骂了句,捏断吸管跳下大坝,奶茶都没顾得上喝一口。 “炽哥去哪啊?” “炽哥?” “诶我的鸡翅尖,炽哥你裤子上蹭到调料……” 谁也没得到回应,大家在迅猛又厚沉的轰鸣里面面相觑。 . 陈雾的运气绝了,第一次值夜班就赶上了学生群体斗殴事件,太嚣张太放纵了,约架约在学校大门这里。 他们打红了眼,收不了手。 场面一片混乱,来了辆摩托车都没人发觉。 陈雾蹲在火力左后方的地上找什么,头发被人扯拽也不知道挣扎,晏为炽冲过去,一脚把人踹开。 那人被踹得直接昏死了过去。 陈雾呆呆的,一股大力将他拉起来,他干呕了几声。 晏为炽的面色一沉:“头被打了?” 旁边的惨叫混着狂吼盖住了晏为炽的声音,交战的团伙里飞出一块砖头,不知道是哪个鳖孙没有遵守规矩。 晏为炽几乎是半抱住陈雾,将他带到学校附近的路灯底下。 “同学你……谢谢……晏同学?”陈雾踮起脚凑近,眯着眼睛瞅了半天,惊讶万分,“真的是你啊,你不是在家睡觉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闭嘴。”晏为炽把陈雾按回去,箍住他的肩,看他的头部有没有受伤。 “疼疼疼。”陈雾胡乱抓住晏为炽的手臂,想把自己快要被薅掉的头发解救出来,他疼得眼泪都下来了,小声呜咽道:“我护头了,没有被打到,不是脑震荡,我是胃难受,肚子挨了拳头。” 晏为炽瞪过去:“你他妈站着给人打?” 他的眼型偏长,眼珠靠上,是下三白,总是无精打采很困的样子,随时都能睡着,但他瞪人会显得凶戾可怖,像是下一刻就要抽刀子。 陈雾吸了一口凉气:“误伤,都是误伤。” 晏为炽碾烂地上的一滩积雪,周身气压极低,让人害怕不安。 陈雾缩着脑袋:“我在村里没少劝过架,哪个都比不上这次的阵仗,小孩子没轻没重的……哎哟!” 晏为炽揪他耳朵:“老子警告过你,你这工作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做,你当耳旁风。” “没有没有。”陈雾忍着痛,闷闷道,“我没有经验,哪知道学生打架能打成这样子,跟电视剧里一样吓人。” 来电声突然响起,晏为炽按掉口袋里震动的手机,冲小心翼翼吸着鼻子的陈雾吼:“又怎么了?” “我的眼镜没了。”陈雾刚哭过,眼圈红红的,他的制服扣子被人拽掉了两颗,乱糟糟的,狼狈又可怜,“找到了也不可能是整的了,只能重新配。” 晏为炽冷笑:“活该,看到一群人打架不知道跑。” 陈雾嗫嚅:“我是保安。” “现在不是看门的了?” “就我一个人值班,没有帮手,我只能……当时我脑子都懵了,顾不上多想……”陈雾揉着被揪过的那只耳朵,“不过我只挨了一下,已经很可以了。” 晏为炽笑:“真棒。” 陈雾尴尬得抬不起头来。 晏为炽按掉第二通来电,他把陈雾转过去,转回来,再转过去转回来,上下打量了几番,确定胳膊腿没什么问题。 陈雾傻傻地任由他摆弄。 晏为炽漫不经心地拨了拨陈雾松散的制服领子,不着四六地吐出一句:“请我喝奶茶。” “啊?”陈雾眨眼,“好的。” 晏为炽俯视他凌乱的发顶:“我让你请,你就请?不问原因?” 陈雾摇头:“晏同学想喝。” 晏为炽愣了下,唇角上扬几分,忽地僵住。 我就这么被打发了? 第6章 晏为炽皱紧眉头不知在想什么,他不开口,陈雾也就不说话了。 没一会,细小的雪花飘飘扬扬。 又开始下了。 “回去了。”晏为炽转身就往摩托车停靠的地方走。 身后传来弱弱的声音,“我还没下班。” “陈雾,你是不是有病?”晏为炽回头就骂。 陈雾垂着温软如水的眉眼,手指捏着制服袖子,他冷得打喷嚏,身子一阵阵地轻微发颤。 晏为炽盯住他片刻:“等十分钟,继续上你的班。” 说完就径自骑上摩托走了。 . 陈雾回学校的时候,校门口空荡荡的,这里不见任何作为斗殴场地的蛛丝马迹。 地面一点儿垃圾都没有,包括血迹。 仿佛是前一秒正打得火热,下一秒突然停战,开始清理现场。 陈雾把保安室的小门关上,他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才把制服剩下的扣子全部解开,将从外面带进来的一个雪团覆在肚皮上面。 后面几个小时都是风平浪静,接班的同事来晚了,做做样子的跟陈雾道歉,陈雾也没说什么,交了班就走了。 陈雾离开学校就直奔最近的眼镜店。 店员向他推荐店里的镜框,叫他先看看,他摁了下干涩的眼睛:“拿最便宜的吧。” “哪款?”店员指向颜值高比较热卖的那一批,“是这边的吗?” “不是,我要最便宜的。”陈雾说。 店员没有丝毫鄙夷,她脸上的热情笑容不变:“好的,请跟我进来验一下光。” 陈雾全程很配合,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安静的呆着,验光师主动跟他聊天:“帅哥,你的近视度数有些高。” “书看多了。” 陈雾打着哈欠说了一句,眼神涣散。 验光师:“上大几啊?” “啊……不是……”陈雾眼里的困顿减轻几分,“验好了吗?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好了。”验光师喊店员,叫她领陈雾去挑镜片。 店员以为陈雾会像选镜框一样,也要最便宜的,她直接把陈雾带到前台,给他开单子,刚按下笔帽,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出一个进口镜片型号。 “你们这有吗?” “有……有!有的!”店员从错愕中出来,忙去给他查库存,头还往他那扭。要最便宜的镜框,最贵的镜片,真是个怪人。 . 陈雾买了早饭回去,发现晏为炽不在家,很有可能后半夜就没有回来过。 屋里没有暖气也没按空调,四处灌风,哪儿都是冷冰冰的,陈雾吃不下去东西,他拿掉新配的眼镜,坐在小床边脱了外衣,蜷着手脚窝进冰凉的被子里,迷迷糊糊间接到了老刘的电话。 “小陈,我听说了昨晚的事,你怎么样啊?” 陈雾勉强打起精神:“没事。” “夜班就是容易有状况,我叫你待在保安室里,把门反锁,别管。”老刘问道,“你是那么做的吧?” 陈雾讷讷地说:“我当时忘了。” “忘了?”老刘焦急道,“你现在人在哪个医院?有没有伤到骨头内脏,要做哪些手术?” “……没有,在家。”陈雾说,“好好的。” 老刘不信,出去了,最少要在医院躺几天。这都是有前例的,血的教训。 “当时有学生救我了。”陈雾把枕头塞到头后,“我就没怎么受伤。” 老刘狐疑:“西德高还能有那种学生?” “那也有可能不是本校的。”陈雾问,“叔,学校怎么说?” “能怎么说,不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老刘嘬口浓茶,哼道,“西德高是春桂最乱的学校,暴力事件多到我们都麻木了,你是新来的,一下子适应不了,多碰几次就习惯了。” 陈雾“哦”了声,干巴巴地说:“昨晚那群学生突然就散了。” “混混里也有领头的,一句话的事。”老刘那边有人叫他名字,他放下手机忙去了。 陈雾没挂电话,他趴着不动,眼皮起了几层褶子往下沉。 没过多久,手机那头再次传来中气十足的喊声,“小陈,我替你申请了,给你配电棍!” 陈雾感激道:“谢谢叔。” “谢什么,你可一定要长记性,下次别离开保安室。”老刘叹了口气,“先这样,你睡吧,别的话明儿等你上班了再说。” . 陈雾再次进入梦乡,一股刺鼻的药酒味把他拽到了现实中来,他撑着床起来点,发现晏为炽在看他买的早饭。 “晏同学,你没去学校啊?” “懒得去。”晏为炽把桌上的早饭全拨了个遍,“全冷了,没一个能吃的。” “我给你热热。”陈雾掀开被子,拿了枕边略小的旧棉裤穿上,他站起来抓着裤腰往上提,使力使得脸红脖子粗。 晏为炽不忍直视:“春桂最冷的时候也不到零下五度,至于这样?” “我过冬不穿厚棉裤就没有安全感,习惯了。”陈雾踩踩床上的羽绒被,嘀嘀咕咕道,“像这被子,轻飘飘的,盖起来就没有棉花做的踏实。” 晏为炽:“……” 他瞥到陈雾床头板上的眼镜,走近去拿:“新配的?” 陈雾点点头。 “你一点审美都没有?”晏为炽难以置信,“这么难看的镜框,你也买?” “也,也还好啊。”陈雾小声说完,仰了仰脸。 高度近视等于半个瞎子,没了眼镜,哪怕他用力睁大眼睛让自己显得认真有神,在别人看来,眼神依旧是迷离的。 晏为炽顿了一瞬,把眼镜扔床上:“你看看,这他妈好看吗?” 陈雾捞起柔软的乌黑刘海,慢吞吞地戴好眼镜,他的五官线条偏模糊,暗淡的豹纹镜框倒成了装饰。 晏为炽一声“又土又骚”发不出来,他皱着眉头,像个古板的老父亲,一大堆教育的话忽然卡在嗓子眼。 别管。 他丑他的,影响不到我。 . 门外有一阵脚踩积雪的吱呀脚步声,是几个钓鱼的人,他们穿着胶靴手拎渔具,吞云吐雾间尽是今天要大干一场的壮志雄心。 过了会,那几人又灰溜溜的折回来。 他们在这条路上来回的走,找不到下饵的窝点。 天寒地冻。 晏为炽躺在吊床上听歌,余光偶尔瞥一眼热早饭的身影,他此时此刻蓦地陷入沉思,自己昨晚的反应是不是有些过头。 陈雾提了提袖套,有感应地转头望去。 晏为炽对上陈雾疑惑的目光,思路瞬间就被打断了,他先发制人:“早饭热好了吗?快点。” 陈雾忙在锅里放水,把装着包子的大碗放进去。 这么烧上一会儿,包子就热了。 “陈雾,过来。”晏为炽突然开口,“把药酒擦了。” 陈雾先把烫好的豆浆拿给晏为炽,然后才走到他的书桌边,拿起他带回来的药酒看看。 “是开过的啊。”咕哝了句。 “不是新的就不用?”晏为炽叼着豆浆袋子跳下吊床,作势要拿回药酒。 “我没说不用!”陈雾飞快地倒点药酒在手上,他盖子都顾不上拧,就把手伸进衣服里面,沿着受伤的地方慢慢揉搓。 药酒的效果来得猛烈,那处皮肤很快就从清凉变得灼热,陈雾呼了口气:“昨晚真的很吓人,大家都是同学,干嘛打架呢,幸好没结冰,要是结冰了,一摔一个屁股蹲,很危险。” 他舔舔嘴皮子,寻求认可,“你说是吧,晏同学。” “嗯,豆浆还可以。” 陈雾:“……那我明天再给你买。” 晏为炽都没听陈雾说的什么,注意力都在他左耳的两个指印上面。 没用多大力气,怎么就青了。 有那么嫩? 晏为炽浑然不觉的回忆起了触感,好像是挺嫩的,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绷着下颚咽下去口中的热甜豆浆,扶着额头去外面吹凉风。 好好的揪人耳朵干什么。 以前没干过这事。 晏为炽蹲下来的动作倏然僵滞。 以前……干过,还是对着同一个人干的。 操。 晏为炽在风里喝完一袋豆浆,什么也没琢磨出来,迈着懒倦的步子回屋睡去了。 . 斗殴事件过去几天了,晏为炽发现陈雾弯腰的时候还是很吃力,喘气声也会变得急促不稳。 要不是陈雾一天到晚的身上都有一股子药酒味,晏为炽都要怀疑他没好好擦药酒。 “怎么你肚子上的伤还没好,”晏为炽靠在卫生间门口,“衣服撩起来,我看看。” 陈雾正洗着脸,一下呆住。 “我数到五,你不照做,我就自己动手。”晏为炽漆黑锐利的眼盯着镜子里的陈雾,语调漫不经心,“一,二,” 陈雾脸上含有香皂味的水珠凝在下巴上,啪嗒掉进洗脸盆里。他刚转身,就被一股力道按在洗手台上。 “晏同学你先让我……你别……” 陈雾没了声音。 晏为炽把陈雾的棉衣,毛衣和秋衣全部掀了上去,露出他白得晃眼的腰腹和一部分胸口。 以及一大块触目惊心的淤痕。 跟陈雾自己口述的压根不是一个等级。 晏为炽愣了愣,面色铁青:“你他妈真是,” 他发现陈雾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察觉姿势不太对就后退一步,偏头点了根烟,“谁踢的,还记得吗?” 陈雾垂着眼睛整理衣服:“没看清……” “那就都有可能。”晏为炽用力咬住烟蒂,嗓音低不可闻,“都算。” 第7章 快要放寒假了,紧张的气氛吹向各个学校,西德高除外。 不管是哪个教室,都是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底下睡倒一片,没有人听。 更有的不在班上,到处乱窜溜达的。 陈雾避开几波学生上了楼顶:“晏同学,我来了!” 晏为炽靠坐在墙边地上,食指对他勾了勾。 陈雾快步过去,从兜里掏出……针线:“哪里开了?” 晏为炽抬了抬手臂。 “是袖子啊。”陈雾利索的穿针引线,一只手拢住晏为炽衣袖开线的地方,一只手拿着针,利索又平稳的缝了起来。他轻声说,“只是开了一点,可以等放学后再弄的。” 晏为炽屈着一条腿看手机:“为什么要等到放学后?不是有你?” 陈雾不再说话。 虽然今天终于出太阳了,但是楼顶的风很大,还是冷。 他的手干干的,好几根手指甲的周围都有扯倒刺留下的小血点。 晏为炽的注意力不知不觉从手机屏幕转到陈雾手上。 陈雾缝好以后仰了下头推眼镜,晏为炽迅速阖眼,他在心里低骂,我怎么看个倒刺都能看入神。 手臂被抓着往上抬,晏为炽的眼眸撩开一点,在那条缝隙里看陈雾的发顶。 陈雾凑到缝线处,用牙咬掉多余的线,收起针说:“晏同学,我下去了。” 晏为炽:“等会。” 陈雾于是停下来,眼神询问。 晏为炽闻着一阵阵的药酒味,额角直抽,把人叫住干什么? 他将曲着的腿放下来,站起身走到护栏边,漫不经心的往远处看。 春桂唯一一个有文化底蕴的景点香鄂山在云雾里,时隐时现。 他兴致不高的看了一会,回头。 陈雾依旧安静的站在原地。冬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像一只暖洋洋的大熊。 晏为炽嫌弃道:“你哪来的军大衣?” “刘叔给的。”陈雾说,“他是我同事,我跟你提过他。” 晏为炽:“那他为什么给你?” “他看我骑车上下班冷,就给我带了这个,说是他女儿给他买的,他穿不到,放着浪费。”陈雾的手缩在偏长的军大衣袖筒里,老老实实地交代着。 “非亲非故,无缘无故,你也敢收?”晏为炽毫不留情地嘲讽,“天底下找不到比你更好骗的。” 陈雾被训得一愣一愣的:“……我没有让人想骗走的东西吧。” 晏为炽看他那傻冒样,面部一抽:“是没有。” “那我走喽?”陈雾指指楼梯口方向。 晏为炽赶耳边烦人的小虫子一样,手指并拢,往外挥了几下。 . 陈雾回去的半道碰上几个女生,他没有停,没什么存在感的继续前行。 出乎意料的,一个声音响起,“站住!” 陈雾起先以为不是叫的自己,他还在走,肩膀倏地被抓住,那力气大得很,直接将他整个人扳转到了后面。 马尾女生快一米八,几乎跟陈雾差不多高,她快贴上来了,张口就是莫名其妙的一句问话:“是不是你?” 陌生又炽烈的少女气息袭来,陈雾往后仰头,跟她拉开距离。 眼镜被拿掉了,他反射性的眯了下眼睛,然后睁大。 “是你。”女生犀利的眼神变得激动,“就是你!” 其他几个看半天了,一头雾水:“潜姐,什么情况?这不是咱学校新来的保安吗。” 赵潜围着陈雾转了转,吹了两声口哨,她长得大气,做这个动作不会让人觉得耍流氓:“那晚不知道哪个活腻了的孙子打我,有个人把我拉开,替我挨了一糟。” “就他?” 大家齐刷刷地打量保安。 穿得比老大爷还多,一看就很虚。给人的感觉就像民国那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书生,没有主见,没有出息。 总之就是,富婆喜欢的,好掌控的小狗狗。 不过,鼻子是真的好看。 皮肤也白。 “就他。”赵潜仗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第一个有胆量护她的人,她一拳抵在陈雾胸口,又敲敲自己的,“以后你就是我哥。” 陈雾揣在军大衣兜里的手都没拿出来,他和声和气道:“同学,你是不是搞错……” “哥,带你去玩儿。” “我还要上班……” “上什么班,我跟我爸说声就行。” “你爸?” “校长啊!” . 篮球馆的更衣室里,晏为炽躺在椅子上听歌,忽然出声:“凉昭,平时我衣服开线是怎么处理的?” “你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个。”站在储物柜前的姜凉昭诧异地看他一眼。 “衣服有问题?”姜凉昭走过去看看,“这不挺好的。” 晏为炽翘着腿懒声:“问问而已。” 他闭着眼,神情犯倦:“我睡会,出去把门关上。” 姜凉昭耸耸肩回到储物柜前,他一只手在自己的个人物品里翻动,一只手接打进来的电话。 “你们怎么还没来?” “炽哥说要睡觉,我快了。”姜凉昭说。 “炽哥又睡?靠!球扔哪呢,老子这脸值一个亿,砸坏了就让你死!”黄遇气急败坏地骂完,八卦地说,“赵潜带了个人过来,小保安,说是她刚认的哥,她罩着的,别把我笑死,不就是看上了,今天叫哥,明天叫哥哥,我还以为她眼光多牛逼,连我们炽哥都看不上,敢情是重口人群。” 姜凉昭隐约察觉背后投来视线,他以为是黄遇嗓门太大,打扰到椅子上那位爷了,就压低声音道:“我先挂了。” 话音还在半空漂浮,更衣室的门就毫无预兆的被打开了。 刚才还说要睡觉的人,此时不见踪影。 他愕然几瞬,挠了挠眉尾,衣服都没换就紧跟其后。 馆内,少年们争抢一个篮球的画面充满桀骜狂肆的青春野性,他们在年龄这个框子里横冲直撞,头破血流也不会停歇,永远躁动永远热烈。 陈雾的一身笨重安宁显得格格不入。 军大衣的一个兜被勾住,他困惑地转头,一个才到他下巴的男孩子对他羞涩眨眼:“小哥哥,你眼镜哪配的,这么非主流……啊,不是,是酷,超酷的,我好喜欢哦。” “你一天不发骚就要痒死是吧,是个男的都想掰弯!”赵潜把男孩子踹开,拉着陈雾说,“哥,会打篮球吗?” 陈雾把头摇成拨浪鼓。 “没事,随便打打就行。”赵潜鼓励道。 有人不干了,“潜姐,咱都在这呢,用得着他?” “就是啊,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小时的路人甲,一看就不是我们这道上的,玩不开啊。” “别逼我在高兴的时候扇你们。”赵潜拍几下球,转给陈雾,笑着说,“随便玩。” 然后陈雾就很随便的站在原地一抛,随便的来了个三分球。 场馆静了一秒,不知谁发出一声“我操”,其他人才回过神来,他们都看向陈雾,气氛有点怪。 赵潜搭上他的肩膀:“你这还叫不会?” “真不会。”陈雾急忙解释,“我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为了证明自己,他捡起球再来一个,投偏了。 又来了一次,还是没投中。 这下众人的表情都放松下来,果然那个漂亮利落的三分只是运气好。 气氛恢复如常。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赵潜去掉一人让陈雾顶上,“玩一把。”她脱掉外套丢给小姐妹,吐槽站在旁边看了半天的发小,“老丁,你自己想打球非要叫上我,又菜又爱玩,要不是你打我电话,我这会都带我哥去溜冰了。” 丁徽瑔被当众鄙视也不掉脸子,他身上的书墨气很重,和西德高不是一个风格,却能很好的融入进来,说明他在为人处事上面有独到之处。 “潜姐,这叫依赖。” “你不在,班长没安全感嘛。” 大家肉麻兮兮的起哄。 “别开我跟潜潜的玩笑了。”丁徽瑔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瞥到门口的身影,笑喊道,“炽哥。” 闹哄哄的声音停了,众人纷纷打招呼。 “炽哥来啦。”“炽哥好!” 陈雾抬起头又垂下去,垂在裤缝边的手指无措地扣动了几下。 晏为炽没往他那儿给一个眼神,不认识他,也没有兴趣认识。 上了趟厕所回来的黄遇走到晏为炽左边,他的五官爱演戏,说话时很喜欢搞怪地歪起一边的嘴角,长得帅就这么任性。 右边的姜凉昭文质彬彬的,衣品十分讲究,举手投足间优雅自信,气质温柔又坚定。 三人站在一起,那种感觉很难形容,不仅是皮相这么肤浅,是长久培养出来的某些东西让他们看起来就像——深海里的危险生物来到小水池。 春桂是他们人生旅途上误入的一个小站。 很快就会离开。 今后都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来过这里,没有任何值得他们回忆的地方。 陈雾的耳朵有点痒,赵潜在跟他耳语,他刚要退开点,就见晏为炽瞪了他一眼,快得好似错觉,他吞了口唾沫,站得更边缘些,一副恨不得立马消失的窝囊样。 . 这是一场只能称得上“玩”的球赛。 赵潜这队有人翻腕犯规,都扭转不了局面。 没人能拦得住晏为炽,校女子篮球队的队长赵潜都不行,他的意识太强,打球没有花里胡哨的技巧,直接而暴力犹如夏日狂肆的烈风,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战况一边倒毫无悬念,快结束的时候出了个小插曲。 晏为炽都打困了,他正要扣篮下场,耳朵捕捉到赵潜的一声惊叫“哥!”。 那一瞬间,晏为炽拽着球筐的身形猛地一滞,他偏了偏头,微湿的金发扫过眉眼,凌厉而有攻击性的视线迅速越过球馆其他人,找到几个凑在一块的人里,背对他一条腿跪在地上的陈雾。 “砰——” 晏为炽将手里的篮球大力砸出去,跳下来粗声吼。 “搞什么?赵潜,你带来的人,不知道看好?纸片扎的吗被撞一下就他妈起不来了?” 黄遇学小学生举手,左手托着右手肘部,高举右手大喊:“报告炽哥,是他把别人撞了。” 晏为炽:“……” 能耐了。 第8章 打个球磕磕碰碰的再正常不过,只要不影响行动都是爬起来继续干。 那被陈雾撞了的男生暗恋赵潜,看他不顺眼,就故意在那鬼叫要死要活。 “吵死了,不玩了。”晏为炽转身离开。 其他人尾巴似的跟着他走。 那男生更是用跑的,赶时间去跟炽哥道歉,打扰到他兴致了。 很快的,整个篮球馆就剩陈雾一个人了,他把椅子上的军大衣拿起来,拍拍打打穿上,兜里的手机传出提示音。 来了条信息。 晏为炽:【晚上想想怎么说。】 霸道又蛮横强硬。 陈雾没有立即回复,他回到保安室,喝了两口温热的水才回。 【你上课去了吗?】 手机安静了大半天,下班的时候,陈雾和同事们告别,慢慢悠悠的推着自行车出校门,沿着马路边走。 半绿半白的桂花树被风吹得摇晃,枝桠上的积雪飞下来,细细碎碎地落在他的雷锋帽上头,他吸了吸鼻子,一条腿往自行车上跨。 “嘿!” 后面突然响起喊声,陈雾吓得一抖,他回头见到来人,很是惊讶:“赵同学,你怎么……” 赵潜笑盈盈地挑眉:“怎么样,我可是为了不打扰你上班,一直在外面等。” 陈雾中规中矩道:“赵同学是有什么事吗?” “怎么这么严肃,没事就不能找你?”赵潜的调侃停在适当的程度,“我闻到你身上的药酒味了,是那次的伤?” 陈雾承认:“嗯,快好了。” 赵潜摩挲几下脖颈,懊恼道:“抱歉,我猪脑子,当时没顾到这上头,还拉着你打球。” 陈雾温声道:“没事的,我要是来不了,肯定会跟你说的。” 赵潜怔了怔,一笑:“你还挺会替别人考虑。” 她指指路边的大奔,“你住哪,我送你,车我让人给你捎回去。” 陈雾推眼镜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 “干嘛这么拘谨,现在是,在学校里也是。”赵潜又想逗人了,她咳嗽几声克制住自己,“你是我哥,除了别撞上那三位,其他时候还不是横着走。” 正说着,手机就响了,她拧着眉头呵道:“老丁,你搞什么?我不是说放学有事,叫你别找我的吗。” 丁徽瑔说:“潜潜,炽哥他们来我家店里了。” “来就来呗,又不是第一次了,你招待就是……我?你要我去干啥,怎么,要喝酒啊?叫我去撑场子?我喝不了,老头儿最近血压有点高,可不敢刺激他。”赵潜跟丁徽瑔聊了几句就挂了,她往后捋了捋扎得紧贴头皮的头发,一张标准的鹅蛋脸在来往交错的车灯中闪着莹光。 生命旺盛的野生眉,双眼皮大眼睛,五官轮廓具有东方女性的美感,再过几年会出落得更加动人。 “上车吧。”她给陈雾打开车门。 陈雾语气温吞地拒绝了。 赵潜看出他是真的不愿意,便没有强人所难,大大方方道:“那行,下次再好好请你吃饭报答你。” 陈雾把手上的棕色毛线手套拽拽,他想起来个事,赶紧叫住坐进车后座的赵潜:“赵同学,能不能帮我问问那个男生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你看不出他是装的?“赵潜见陈雾一脸茫然,不禁感到吃惊,“真没看出来?” 陈雾愣愣的。 赵潜眼神复杂:“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陈雾问:“我是什么样的?” 赵潜想不出准确的形容词,好一会才说了一个略显浅薄的词:“单纯。” 陈雾有点憨:“啊?” 赵潜说:“夸你的,好话。” “哦,谢谢你啊。”陈雾腼腆地笑了一下。 赵潜趴在车窗上面目送青年骑车离去,她颇感新鲜地啧啧:“真呆。” . 陈雾到水库的时候,一辆摩托侧停在路口的樟树底下,本该在外头吃饭的人坐在摩托上抽烟,眼眸微微阖着,不时吐出一线烟雾,面色很差,气息郁沉。 “晏同学,你怎么在……”陈雾话没说完,一个烟头就朝他弹了过来,差点碰到他的耳朵,他轻轻吸气,搭在车龙头上的手松开往前伸,够到自行车前面新按的篮子里拿出帆布袋。 “我买了卤菜。”小心翼翼地说了句,对着晏为炽的方向打开。 晏为炽一瞟,都是他爱吃的。 但这没用。 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步都别想跳过。 晏为炽没有再点烟,他用手里的打火机磕两下反光镜:“解释。” 没有听到“你应该已经在学校里听人说了”之类的话,而是一五一十的经过。 这态度令他满意。 晏为炽面色稍缓:“当时乱成那样,随时都能失手打到同伙,四周也乌漆抹黑的,你那丑不拉几的制服很难看得清,她是怎么确定的?” 陈雾:“说是女人的直觉。” “就这样?”晏为炽从冲锋衣口袋里拿出一颗糖剥开,“没问17号那晚你是不是在值班,也没验你的伤,叫你描述过程?” 陈雾的脸上露出短暂的迟疑,很快就打消了疑虑,完全信任的姿态:“肯定是私下里查过了,就没再找我确认了。” 晏为炽把糖送到嘴里,又嫌弃地吐到糖纸上面:“你想没想过,赵潜其实压根就不在乎这件小事,她是为了找个理由接近你?” 陈雾傻眼:“怎么可能,我一个小市民……” “我是在告诉你,防人之心不可无。”晏为炽皱眉,“算了,回家。” 陈雾反应慢,晏为炽骑着摩托开出去一段路,他还坐在自行车上,双脚撑着水泥地,帽子上稀稀拉拉的毛在冷风中摇摆。 “你在那等着吃风?”晏为炽的吼声让他一抖,他手忙脚乱地收好放布袋,抓着车龙头踩动脚踏板。 一路都是摩托车屁股里喷出来的尾气。 . 晏为炽在家门口熄火,等陈雾到了就催道:“去烧晚饭,我快饿死了。” 他看了看信息,又出了趟门,回来闻到了平淡又普通的饭香,夹杂着一丝难闻的鱼腥。 循着味道走到水池前,往下瞥了眼,发现底下有半盆鱼,全是小的。 晏为炽问从卫生间里出来的陈雾:“哪来的?” 陈雾像个跟家长分享快乐的小朋友,镜片后的一双眼里都是喜悦:“你还记得你发烧那次,我认识了一个钓鱼的吗?” 晏为炽的神情沉了下去,他想起来了,这傻子笑得不值钱那回。 懒得搭理了,晏为炽踢开凳子往吊床那走,车钥匙被他往后抛在桌上,碰倒了水杯,水洒出来滴滴答答,陈雾走过去清理。 “他今天又来钓鱼了,在西南边钓的,走之前来找我借了口水喝,说鱼太小不够塞牙缝懒得烧,就全给我了,我想给他钱他不要……那哥哥算是我半个老乡……” 晏为炽脱鞋脱一半,一股无名之火徒然就冲上了头顶:“陈雾你他妈管人叫什么?” 陈雾要把车钥匙放回桌上的手停在半空:“怎么好好的突然就生气了。” 晏为炽面上的所有表情瞬间消失:“我为什么要生气?” 陈雾无措地看着他:“不知道啊……” 晏为炽唇角抿得直直的,不知道就对了,老子也不知道。 妈得。 见陈雾还在等答案,跟只小羔羊似的战战兢兢,晏为炽收回目光脱鞋:“跟谁学的?” “啊?”陈雾小跑过去,“晏同学你说什么?我刚才没有听清。” “别管我。”晏为炽鞋脱了半天还在脚上,不是没人叫过他“哥哥”,有男的也有女的,他听着没感觉,不反感也不喜欢。 怎么到陈雾这,就好像扯到了他的哪根神经。 还是叫的别人,跟他没关系。 晏为炽侧身翻书桌上的漫画书看,他突然开口:“当人面叫了?” 陈雾把头摇成拨浪鼓,晏为炽绷着的唇线略松,又听他不确定地说,“我不记得了。” “……”晏为炽把漫画书胡乱推到里面,又不知道跟谁发火,抄起一本就哗啦哗啦地用力翻了起来。 陈雾嘴巴轻动还想说什么,晏为炽一击冷眼过去,“这个话题别再给我继续了。” “我是想跟你说,吃饭了。”陈雾把掉在地上的漫画书捡起来,轻放在他桌上,“晏同学,你不吃吗?” 晏为炽的情绪波动已经平了回去:“吃。” . 那老乡给的是鳑鲏跟白条,都是鲜活的。 陈雾用盆把鳑鲏养了起来,白条都裹了层调料粉油炸了,看着和外面卖的没有区别。 晏为炽一口都不碰。 陈雾没有吃独食的意思,他问道:“你不尝尝小鱼吗?” “不尝。”晏为炽口中有泛甜的卤豆腐,嗓音懒懒的有点模糊。 陈雾夹着炸得金黄的小白条,咬了口它的尾巴:“很脆。” 晏为炽不屑一顾。 “这是我炸得最好的一次。”陈雾卖力推销自己的作品,“刺也是脆的,可以整个吃掉,你要不要尝尝。” “说了不吃,你听不懂人话?”晏为炽极其不耐烦,余光若有似无的瞥了两眼炸小鱼。 “你夹一条吃吃看。”陈雾端起盘子送到他面前,“可香了,真的。” “水库里的鱼是专门圈养起来供人钓的,香才怪。”晏为炽嗤了声,用筷子拨了点碎鱼肉吃。 是挺香。 第9章 口感酥酥脆脆的,嚼几下会漫出一丝鲜味,没有一点土腥气。 虽然出乎意料的好吃,晏为炽却摆出一副难以下咽的表情。 死要面子。 这就导致陈雾以为炸白条不合他的口味,自己一个人全吃了。 晏为炽做了一晚上噩梦。 梦里的白条甩着尾巴,嘴里发出陈雾的声音,委屈哀怨地喊,“哥哥……呜呜……哥哥……呜呜……哥哥……” 醒来一阵恶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而罪魁祸首在打鼾。 月光打在开了一条小缝用来通风的窗户上,只有一小片尤为朦胧的光晕挤进来,什么也照不亮。 不知不觉被生活气息覆盖的屋子陷在黑暗中。 小木床上的被子好好的裹在陈雾身上,他睡相老实,晏为炽看了一会,拿着烟盒跟打火机去了外面。 三更半夜,一个夜钓的瞧见忽明忽暗的星火以为是同道中人,他把自行车骑近点,张口想借根烟。 下一刻就跟见了厉鬼似的,拽着车龙头就跑。 自行车踩得快要冒烟。 像是晚上一秒就会惹上无妄之灾,不是车报废就是人报废。 . 陈雾起早把一些蔫吧吧的鳑鲏炸了带去学校。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把打热的饭盒一开,香味就跑了出来。 同事们问是哪家店买的,他说是自己炸的。 “乖乖。”老刘用手捏住一条鳑鲏的尾巴,把它拎起来丢嘴里,嘎嘣嘎嘣几下,竖起大拇指,“你这手艺可以开店了。” 另外两个同事也是对他赞不绝口。 陈雾擦着镜片,谦虚地笑了笑。 老刘嚼着小鱼嘬嘬,就小陈带饭,认真生活不含糊。 不像他们几个老爷们,随便在学校食堂吃点打发肚子。 诶,鱼是真的香。 “小陈呐,我再吃点儿啊。”老刘厚着脸皮凑过来。 陈雾全拨给他了。 老刘把自己的烧饼分他两个,吃饱喝足后闲适的剔牙,冷不丁道:“跟校长闺女交朋友了啊。” 陈雾喷饭:“叔你知道了?” “我在一个学生微信群里。”老刘顺顺自己的两撇胡子,“打进内部,掌握第一手资料。” 陈雾一脸“还能这样”的震惊表情。 “想不到这点上吧。”老刘惬意的翘着腿抖动,“不是我不带你进去,是你心思简单,也不会骗人,不适合卧底工作。” 陈雾没说话。 “不是说你蠢的意思。”老刘腿不抖了,严肃起来。 陈雾:“……我也没那么以为。” “那就好那就好。”老刘继续抖腿,“其实我在群里头当卧底是虎你的,我主要是为了预防跟社会脱轨,咱得与时俱进,不能被飞速发展的时代丢下。像你自己就是个年轻人,不用担心这个。” 陈雾说:“叔懂的网络用语比我都多,心态是个小年轻。” “是吗?”老刘老脸一红,“说回校长她闺女,朋友多了路好走。”他捧着茶杯,拿杯盖在茶水上掠过,“人生长着呢,大坑小坑处处都是坑,说不定哪个哪天就能捞你一把。” 陈雾把刚才喷出来的饭粒一一捻起来,扔掉。 “嗯。” . 雪快化了就开始上冻结冰,水库的冰层基本都很薄,面积也不大,多数热门钓位都不受影响,却有人非要搬石头在冰上砸出个窟窿甩鱼竿,直播冰河求生。 镜头一转,男人把挂着四个钩子的鱼竿拿上来,手忙脚乱地从旁边的桶里抓鱼,掐着鱼嘴硬往钩子上套。 全套上了鱼,他一抬头,跟陈雾打了个照面。 “朋友,我混口饭吃。”男人抬抬滑下来的大墨镜。 陈雾戴着口罩跟雷锋帽,捂得严严实实,仅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也在帽沿的阴影里。他的视线从血淋淋的鱼鳃移到打结的鱼线上面:“四个钩子都吃了,会不会有点假?” 男人恍然,他感激地做了个抱拳动作,蹲下来简单粗暴地卸鱼。 “我是第一次做……干这个业务,不熟练,朋友,你能不能帮忙指导指导……诶朋友!加个微信啊?!” 陈雾没停留,石子路上的冰疙瘩被他踩得咯吱响,他老远就发现看水库的大爷逮着一个偷钓的收费,谈得不太好的样子。 对方一副随时都会动手的架势。 陈雾还没靠近,大爷就把人摆平了,他见状便掉头。 “小陈!” 大爷边向他招手,边朝他这边跑,身子骨比不少年轻人都要健朗,说话都不带喘的,“有个事想让你帮忙。” 陈雾拿掉口罩:“您说。” “你能不能叫那个和你同屋的小伙大半夜别出来活动。”大爷说,“这眼看就快要过年了,谁也不希望出什么意外。” 陈雾慢慢把口罩叠起来放进兜里:“他半夜去哪了,做什么了?” 大爷干枯的手一指:“就在那坐着。” 陈雾看过去。 平房的斜对面,出了门走个十多步就能到的地方。 “虽然一路都有灯,但是离水近的地方都没什么光,突然看到个人,能吓掉半条命。” 大爷把夹在耳朵上的烟拿下来,捏捏扁掉的地方,稀疏的牙嘬住烟,他问过小陈是不是那男孩子的亲戚,小陈说是以前认识,来借住些天,通过他这段时间的观察,感觉两人关系一般。 要不是没别的办法,大爷不会找小陈当中间人。 “鬼天气夜里也冷得很,不如在屋里待着,别出来晃了。”大爷点着烟,“我就想叫你跟他说说这个事。” 陈雾听完,为难道:“爷爷您看啊,他是在家门口,不是去别人家,也没做别的事,只是坐在水边,没有打扰到谁。我们多多少少都有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想出来走走,他也不例外。年纪小也有烦心事。” “再说了,有夜钓的吓到过我,那我能说不准他们夜钓吗?” 他叹气,“不能吧爷爷,不在理。” 大爷“啪嗒”抽了几口烟:“你说的也对,我晚上多跑跑。” 陈雾把大爷胸前的烟灰印拍掉:“辛苦爷爷了。” 大爷摆手:“你忙你的。” 等陈雾进屋了,大爷躲在窗边,一只眼凑在开着的窗户缝上,偷偷摸摸地往里看。 上学的没回来。 书桌只放了个水杯,吊床上乱七八糟的丢着几本漫画书,没见到一本跟学习有关的。 树枝戳到脚把大爷吓得够呛,他做贼心虚的匆匆离开。 那小伙刚来这里的时候差点闹出人命。也是几个不安分的,不好好上学尽学坏的,想趁人睡着进屋偷东西,还偷那摩托。 他们以为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好下手,结果踢到铁板了。 看过现场的都宁愿绕路也不往这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晚上宁愿碰到鬼,也不想撞上他。 只有刚来水库钓鱼的什么也不知道,还想上门讨口水喝,借个厕所上上。 快毕业了吧,毕业了该搬走了吧…… . 陈雾要买个鱼缸回来养剩下的鳑鲏,晏为炽嘴上说养那玩意儿干什么,顶多活两天,却跟着去了。 鱼缸也要来二手市场买,晏为炽一路都在吐槽,陈雾给他买了杯热乎乎的奶茶,他边喝边在陈雾选鱼缸时,发表鄙夷的意见。 明明陈雾问都没问他。 鱼缸买完了,陈雾说要回去,晏为炽抱着胳膊站在路边:“就这样?” “谢谢晏同学陪我买鱼缸。”陈雾拉着小推车看他一眼,福至心灵,“我请你吃饭。” “我差你这顿?”晏为炽低头把润凉的佛珠往袖子里推推,撩眼皮警告,“再跟上次一样要打包剩菜,你自己跟……” “我去上个厕所,鱼缸你帮我拿着!”陈雾快速将小推车送到晏为炽手边,顺着公共厕所的方向标冲。 . 不多时,陈雾上好厕所回来,用力挥动手里的宣传单:“晏同学,附近有家新开的……” “炽哥!” 街上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拦截了陈雾后面的话。 是黄遇。他边上还跟着几个名牌挂身的男女。 晏为炽只是朝黄遇的方向偏了下头,等他再回去看陈雾,就只抓到对方狼狈逃跑的身影。 比小耗子还快。 身体力行的表达出一点,真的不想,甚至抗拒走进他的圈子。 晏为炽嗤之以鼻的划开手机,看微信。 陈雾:晏同学,我先回去了! 陈雾:鱼缸还要麻烦你保管一下!【抱拳】【抱拳】【抱拳】 晏为炽:扔了。 . 地下娱乐城,吃饱喝足的一群人在唱k。 黄遇窝在沙发里找晏为炽说话,一中校花喂他吃水果,别别扭扭的样子,他不喜欢玩强迫那套,挥手让她走。 校花立刻就离开了。 “啧,是有多看不上我?”黄遇喊了个人,指使道,“这儿不安全,你送她回去。” 他剥了个蜜橘,沾一手汁水,“炽哥,今年寒假还是老样子?” “嗯。”晏为炽靠着沙发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手上的打火机。 “又是没意思的一年。”黄遇瞟角落里的推车,炽哥说上面绑的箱子里是鱼缸。 炽哥要养鱼。 当时他还以为自己听力出问题了。 一个天天都是困倦样,毫无生活热情的花草鸟鱼杀手,养鱼?! 还用那土推车。 黄遇上网搜哪种鱼坚强点,等会昭儿来了,他们商量商量,多买些给炽哥,不然都不够死的。 包间里突地爆出一声嘲笑。 “卧槽,鲁冰花?哪个二逼点的?” “我。”黄遇慢悠悠道。 那人是个心态强的,当场自然又迅速地笑着抽了自己几下,恭维道:“黄少您请。” 黄遇右臂向左扬起,在半空划了个圈横在身前,微微欠身:“献丑了。” 他坐在高脚椅上,拿把吉他摆好poss,拨两下弦。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没有一个字在调子上。 听现场的瞬间失去表情管理。 “黄少这是……想家了?” “可以理解。” “听得我都要哭了。你们不感动吗?” “感动。” 在哭了在哭了。 晏为炽的手机上来了电话,他出去接,包间隔音效果差,走廊被几个歌神歌后的嗓音轰炸,吵得他头疼。 “听不清。”他的不耐从电话这头传到了陈雾那边。 陈雾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晏同学,你还在西广场附近吗? “干嘛?”晏为炽往楼道方向走。 陈雾小心翼翼:“那你现在有时间吗?能不能来西广场后面……” “你不是回去了吗?”晏为炽眉头一跳。 “是啊,对,本来是这样的,”陈雾结巴道,“可是后来就,鱼缸被你扔了,我想再买一个。” 晏为炽:“……” 陈雾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实情:“我太倒霉了,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不小心碰碎了一个外国人淘的碗,他说的英文我听不懂,你可不可以来帮帮我。” 晏为炽不冷不热道:“你听不懂,我就听得懂?” 陈雾欲哭无泪:“那怎么办,我想问多少钱,好赔给他。” “翻译软件,”晏为炽在楼道口撞见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他黑着脸掉头,“你说中文,自动翻译。” “哪个软件啊,叫什么名字啊,在哪里下?需要会员吗?” 晏为炽听着陈雾的四连问,心脏受到了不小的暴击:“我现在相信你没读过什么书了。” 电话里安静了,连呼吸声都轻得像羽毛,挠在晏为炽的耳膜上。 “操。” 晏为炽低骂:“真是服了。” 他冷声冷气地吼:“在那等着!” . 黄遇沉浸式唱完三首歌回来没找着炽哥,他把横躺在包间的众人叫起来,从他们口中得知炽哥走了,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去哪了?” “我们也不敢问啊。” “那你们不知道喊我?”黄遇瞪了他们一眼,“没一个有用的,我手机呢,废物点心一二三四五,找下我手机,都他妈快点儿,我要打电话!” 手机被人从沙发缝里捞出来,递到他手上,他拨通号码: “炽哥,这就走了?周末诶,不玩儿?” “哪天不是玩。” 晏为炽说着,视线里的粉红色的大圣诞树旁,陈雾跟个外国人站在一起,他在不停地用手比划,从头到脚都在诠释什么叫慌张无助。 “也是。那炽哥你,”黄遇“咦”了声,“不对,我好像忘了一个事,炽哥你到哪了,我去……” 电话被挂了。 “炽哥搞什么,”他挠挠头,继续玩去了。 另一边,晏为炽拦下要拽陈雾的那只手,对快哭了的他说:“别给我矫情,憋回去。” 陈雾吸了吸气,垂头看到推车不禁傻眼:“你不是说……” 晏为炽:“闭嘴。” “所以你是骗我……”陈雾镜片后的眼睛瞪大,“你骗我,我真的以为……”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他后面的声音被闷在了干燥又硬糙的掌心里。 晏为炽:“看着。” “唔,唔唔。”陈雾直直看向外国人。 “我让你看我。”晏为炽拢在陈雾嘴上的手下移,抠住他的下巴,指尖掐着他的脸,将他扳向自己。 陈雾迷迷糊糊地望着他。 晏为炽拨开外国人手上的袋子扫了眼,从口袋里拿出一百:“OK?” 外国人叽里咕噜。 晏为炽又给一百:“OK?” 外国人还是叽里咕噜。 晏为炽再加一百:“OK?” 外国人:“OK。” “Good。”晏为炽,“Bye。” 他拿开手,睨向呆滞状的陈雾:“学会了?” 陈雾:“……学会了。” 受益匪浅。 第10章 黄遇看到姜凉昭推开包间的门,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忘了的事情是这位要来,以及他那个越挫越勇为爱框框撞大墙的小妹。 “昭儿,炽哥早走了。”黄遇甩掉手上的牌,“都要不起吧?给钱给钱。” 另外三人苦哈哈地掏口袋:“黄少,您还差我们这三瓜两枣啊?” “少废话。都别给我微信转账,没意思,必须付现金,没有就去银行取。”黄遇凶恶地收了一拨钱,挪屁股到姜凉昭身边,嬉皮笑脸道,“昭儿,怎么不坐?” 姜凉昭拧眉心:“你没跟炽哥说我要来?” 黄遇心虚地躲开他的视线,几秒后理直气壮道:“说了有用?我们谁能管得了他。” 姜凉昭扶额,完了,他妹又要闹了。 正烦着,小姑娘的电话就过来了,雀跃地喊着:“哥,你们在干什么,我马上就到了,还有两个路口。” “别来了,人走了。”姜凉昭有那么点不忍心。 姜禧先是失落,后是气愤埋怨:“你没告诉我炽哥哥,我来找他了啊?!” 几乎一样的话,不愧是龙凤胎。 姜凉昭去洗手间哄了半天,才让他妹停止哭闹。 姜禧蔫了吧唧的,没了前一刻的青春朝气:“炽哥哥不在,我去了干嘛呀?” “你亲哥在呢,来看看。”姜凉昭柔声说。 “你有什么好看的。”姜禧失魂落魄,“炽哥哥是不是去打工了?” 姜凉昭为了能让他妹消停,就没否认。 姜禧嘟囔:“春桂的消费水平比首城差远了,也没什么好玩的,我们的生活费都花不完,可以给他用的嘛,他干嘛要打好几份工,那么辛苦。” 姜凉昭意味不明地吐出四个字:“你懂个屁。” 姜禧怪叫:“哥你说脏话,我要告诉妈,让她给你上思想教育课!” 姜凉昭轻悠悠地来一句:“跟你炽哥哥学的。” “无耻。”姜禧气道,“黄遇那家伙还张嘴闭嘴问妈呢,西德高肯定也多的是讲粗口的,跟我炽哥哥有什么关系。” 姜凉昭:“……” “别下车了,直接掉头,回一中。”他挂掉电话,理了理大衣袖口。 黄遇在洗手间旁听了全程,感觉一通电话耗掉兄弟半条命,他脱口而出:“要不我把你妹收了吧?” 姜凉昭斜眼过来。 黄遇“靠”了一声:“你这什么眼神?看不上我?” 说着就要掰手指头数家产。 “你来真的?”姜凉昭无语。 黄遇翻白眼。 姜凉昭在水池边洗洗手:“我妹中毒太深,没救了。” “不至于。“黄遇觉得姜凉昭把问题想得过于严重了点,“咱们这个年纪,不就是玩儿,有的是机会慢慢尝试,走不通了可以掉头,也可以换道,没什么来不及的,什么都来得及。” 姜凉昭吐口气,说出一直以来积压在心里的忧虑:“我怕我妹遇到跟炽哥条件相似的,上当受骗,吃亏遭罪。” “那你想多了。”黄遇笑着和他分掉烟盒里的最后两支烟,“你操心这个,不如操心炽哥谈对象的那天,你妹是不是要哭出一百八十种样式。” 姜凉昭:“……” “炽哥发朋友圈了。”黄遇拿手机给姜凉昭看。 发的是一杯奶茶。 没别的新鲜东西,底下一溜捧场的。 黄遇也点了个赞:“昭儿,咱好久没去他那儿玩了。” “我问过了,不让去。”姜凉昭说,“你问吧。” “问个屁。”黄遇嘴上抱怨,手上很积极的留评,“我都问过好几次了。” 炽哥跟他们是同龄人,就大几个月。 但他一直是他们这群人里的领头者,大家都听他的。他的领地意识极其强烈,谁要去他那儿,必须提前跟他打好招呼。 洗手间里飘满烟雾,黄遇跟姜凉昭靠着墙壁兀自抽烟。 一个明朗,一个斯文。 “算了,还是等他叫我们过去吧。”黄遇做决定。 . 考试周,晏为炽一觉睡到自然醒。西德高每年期末一摞一摞的白卷里必然有他一份。 屋里时不时有细碎的嘈杂声,晏为炽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索着将床上的漫画书扔出去:“陈雾,你他妈能不能安静点?是不是找抽?” “对不起对不起。”陈雾很抱歉地解释,“水管出不了水了。” 晏为炽发火:“你是白痴啊,不会解冻?” “不会。”陈雾温吞地说。 “到底是怎么在乡下长大的,生活常识这也不懂那也不会,”晏为炽闭着眼用手臂挡脸,“一堆的办法……吹风机……热水……洗澡……别给我用你那香皂,一股子烂栀子花味……” 音量渐渐模糊,神智混乱。 陈雾轻手轻脚地忙活了一会,来水了。他把包在水管上的热毛巾剥下来,回头发现少年不知何时爬起来坐在吊床上,头发肆意炸开,很蓬松发量也多,像个金色的鸡窝,浑身散发着可怕的起床气,令人心生惧意。 “晏同学,你要去学校了?”陈雾咽着唾沫问道。 “搬砖。”晏为炽的口气恶劣。 他的眉眼近看忧郁,瞧着心思重。下半张脸却生得阳刚利落,五官轮廓正统帅气。 是那种十分得体舒服,跟精致漂亮不沾边的长相。 这会儿整个五官都拢了层让人窒息的阴霾。 就因为没有睡饱。 陈雾还没从晏为炽的答案里回过神来,怀里就被丢进来几本书。 “去帮我还了,长林天桥那边的图书馆二楼。” 紧跟着这句话的是,卫生间的门被关上的声音。 接着就是水声响起。 里面的人早上起来要洗澡,每天如此。 . 图书馆比往常要空荡,陈雾把书还了就准备离开,他快走到楼梯最下面那层时,右边走廊突然射来一道目光,死瞪着他。 他没抬头迎上去,而是继续走。 陈雾被拽住胳膊,力道紧箍着他的腕骨。拽着他的人在他耳边低喘着开口:“我以为看错了,真是你。” “松手。”陈雾说。 那股力道没松。他一字一顿,“季明川,别抓着我。” 只有足够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这样的口吻,是真的生气了。 季明川一听就下意识的松了手,他跟在陈雾后面下楼,冷清清地说:“我给你打电话发信息你都不回,你还把我拉黑了。” 字里行间是自然流露的不满与指责。 陈雾用一种费解的目光看他。 季明川从陈雾的表情里读出什么,脸色僵了僵,他偏头看别处:“我们和别的情侣不一样,我们分了还能……” “是不一样,”陈雾点点头,“就我自己。”他垂眼摩挲帆布包的袋子,指腹蹭着那些起毛的地方,“只有我是同性恋,我一个人在这条路上走,从来都只有我。” 这番话听不出混杂着哪几种情绪,音量也不大,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仅此而已。 季明川解开黑色风衣里的衬衣扣子,喉结略显急促地滚了滚,有点喘不过来气。 角落里的这一小块空间好似被屏蔽在时空之外,彻底凝固住了。 陈雾和季明川面对面站着。 咫尺之间,两个世界。 “不管怎么说,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把你当成了亲人,你知道的,没人比你更清楚,”季明川声音嘶哑,“除了你想要的感情,我别的都可以给你,还和从前一样。亏欠你的部分,我以后会加倍补偿。” 陈雾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一个动作,回答了所有。 “别这样。”季明川将手抄进发丝里,打理过的额发有点凌乱地搭下来,显出些许被烟火熏染的气息。在一中,除了几个老师,没人知道知道他是从偏僻的大山里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他的身上找不出半点寒酸局促的痕迹。 他生在条件很差的贫苦家庭,单亲,有个常年卧病在床的父亲,却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书海世界筑梦。 因为有人替他负重。 “你在春桂没有朋友,这段时间你都住在哪?旅馆?”季明川紧盯着陈雾。 陈雾依旧没作声。 季明川将陈雾的沉默当成默认,他怔了怔:“你从小到大都节省,怎么舍得住这么久的旅馆,这里跟村里不同,贩卖器官的,传销的,性交易组织……多的是你想不到的黑暗。” 陈雾:“哦。” 这个字代表他在敷衍。 也是只有亲近之人才能领会。 比如季明川。 季明川的面色一变,他沉寂了会,再次逼问起来,固执地非要弄清陈雾留在春桂的动机。 “你说你不喜欢大城市,觉得吵,汽车高楼你都不喜欢,你就喜欢小山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目光掠过他脚上的棉鞋,身上的棉衣。 别说那种一二线大城市,春桂这种十几线小城市他都融入不进来。 季明川厌烦这种脱离掌控,理不通看不透的感觉,他拿出手机说,“我现在给你订车票,你今天就走,春桂不适合你。” 陈雾徒然开口:“你爸的坟在哪?” 季明川按手机键的手停下来:“我还没回去。” 陈雾猛地抬头,他在这场不期待的碰面里第一次出现情绪崩塌,睫毛颤动,声线发抖:“季明川,你爸死了快一个月了!” 季明川低喃:“看到我和别人亲吻,你都没这么激动。” 此时,他的关注点竟然在这个地方。 见陈雾的眼周迅速变红,攥着纺布袋的手因为用力过度已经出现了痉挛的迹象,季明川才开口解释,“这学期太忙,我马上就放假了,到时候我会跪在我爸的坟前跟他解释,他也会理解我的,在他心里,没什么比我出人头地重要。” 平静理智,薄情得让人心寒。 陈雾转身就走。 季明川望着陈雾离他越来越远,就快要淹没在人流里,他的呼吸一点一点变得紊乱,不自觉的要追上去。 图书馆上面的台阶上传来喊声,尽是不令人反感的娇气:“季明川,我脚疼!” 季明川的身形顿了一秒就快步走近陈雾,对着他后脑勺说:“你要留在春桂就留在春桂,可以是想换个环境,也可以是打算结交新朋友,怎么都好,不要是为了我……眼镜别用劣质的对眼睛不好,原来那副我给你买的你不想看到可以不要了,但起码要换副差不多质量的……把我的号码加回去,有事有困难可以找我,别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去……我欺骗了你,我会用后半辈子还你……我真的……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季明川!”跑下楼的脚步声里饱含气恼。 季明川调转了方向。 第11章 有两个女生从电梯里出来,看见有个人靠墙坐在拐角的地上,垂着头一动不动,其中一个女生赶紧跑过去,问他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陈雾的脸上不见血色,“我只是早上起早了。” “低血糖吗?”那女生二话不说就拿出随身携带的巧克力递过去,“这我有经验,缓一缓,一会儿就要了。” “不是,我没……“陈雾解释的话说到一半,还是感激地接过了巧克力,泛白的唇轻弯出一个弧度, “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女生回到同伴身边,发现她在偷拍,吃惊地打她手臂,“你拍人家干什么?” 同伴捂住嘴发出尖叫:“这手!你看这手!” “他人呢,我去加他好友。”撒腿就去追,然后灰溜溜的回来了。 女生说:“有女朋友了?”她安慰同伴,“正常的啦,长得帅,气质又很特别,肯定早就被人抢……” “不是,”同伴热泪盈眶,“他说他是gay。” 女生惊诧道:“看不……” “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太酷了吧!”同伴又开始尖叫,她抱着照片舔屏,嘴里不停念叨,“我的梦中情手。” 女生一脸“你也太夸张了”的表情。 同伴哇啦哇啦地叫着:“你们外行觉得好看的手要白,手指细细的长长的,皮紧光滑还均匀,还不能有疤,其实有时候不完美也是一种美,像他的手,只有我们内行才知道有多绝,多欲,每个关节,每片指甲,每个甲床,每条纹路,就连瑕疵都是艺术加工……这有点像云啊,你看像不像,飘着两朵云……” 女生受不了:“还去不去看书?” “看什么书,我下午的时间都是它的了。”同伴摸照片上的手,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能牵这只手的人,上辈子一定拯救了整个银河系。” . 那女生的同伴把照片发给了自己喜欢的手控博主,不出意料的火了。 四五十个小时后,话题出现在了西德高的小范围群体里面。 晏为炽出去抽烟回来,往座位上走的时候随意瞥到一人手机,那放大的照片在他视线里停留的那一瞬间,他就认出是陈雾的手。 小拇指超过了无名指的第三节 ,又直又长,无名指跟中指接近指甲的地方都有个疤,比周围皮肤还要白。那是烫伤。 他弄的。 小时候两人玩火堆,他拿着烧火棍到处挥动,柴火渣掉在了陈雾手上。 陈雾不知道哭不知道喊,人傻了。 晏为炽的回忆戛然而止,他的面色有些怪异,平时他没有特地去留意陈雾的手,以为早就忘了, 没想到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晏为炽转头往外走。 和人在走廊谈情说爱的黄遇见到他,疑惑地喊道:“炽哥,你不是才抽完吗,又要抽啊?” 晏为炽没理。 “炽哥这烟瘾有点大啊,谁能管管他啊操。”黄遇愁得妹子都不香了,他追过去,“诶,炽哥,你抽我的试试……” “别烦我。” 晏为炽倚在窗边点开微信聊天框,又懒得打字了,临时改成电话。 那照片上只有手的特写,没有透露别的信息,很大可能是偷拍。 没什么好问的。 于是,这通电话被拦腰截断。 晏为炽清理了会手机上的信息,一抬眼就皱眉:“你怎么还在这?” 黄遇一副受伤的表情:“我这么大个人,炽哥你……” “玩归玩闹归闹,别做出格的。”晏为炽的目光越过他,扫向后面被他撩乱了心满脸情动的女孩子。 黄遇笑得阳光:“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他见晏为炽要下楼,忙问,“炽哥,去操作间啊?” “不去,找地儿睡觉。”晏为炽倦散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口。 . 陈雾下班的时候,赵潜带他去吃烤肉,他坐在桌边看她布置,想帮忙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无措从里到外弥漫了出来。 桌上另外几个学生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地得出一个结论。 这是一个没吃过烤肉的乡巴佬。 不怪他们有这想法。 陈雾这一身老土的衣服他们以前都没见过,现在硬是看顺眼了。 虽然还是土得掉渣,土到他们都不知道从哪开始吐槽。 关键是,陈雾不觉得自己是个异类,要不然就去买衣服了。 毕竟就算他工资不高,地摊货总能买得起吧。 那地摊货只是质量差,款式可是紧跟潮流的。他是真的不在意穿着外表这些,土得自由自在。 店里空调打得高,他都没脱衣服,大家挺好奇他的毛衣能土成什么样。 有人问陈雾的鞋子是在哪里买的,多少钱一双。 陈雾语出惊人:“我自己做的。” 那人懵了,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操作:“为什么要自己做?” “布做的我穿着舒服,干活做事很轻便也贴脚,还不会闷,别的鞋我用不到,买了也是攒灰。”陈雾的解释没人听,都在笑哈哈地说他“牛逼”。 大家还要问他的棉服跟毛衣,被赵潜阻止了, “要吃就吃,不吃滚蛋,哪来的这么多问题!” “肉差不多了。”丁徽瑔适时地缓解氛围,他观察细腻,陈雾只往服务员端过来的石锅拌饭上看了眼,就被他捕捉到了。 “我给你点一份吧。”他说。 陈雾拒绝了,丁徽瑔依旧给他点了,叫他不要客气。 “不够吃还可以再要,免费的。”丁徽瑔笑了下,他五官单看普通,凑在一起也只能说得上秀气。属于气质强过长相的类型。 比起西德职高,他更适合一中。 “好的,谢谢丁同学。”陈雾腼腆地对丁徽瑔点了点头,他喝了口汽水,在桌底下的手偷偷给晏为炽发信息。 陈雾:【晏同学,我在外头和赵同学他们在‘张纪’吃烤肉,晚饭你自己弄点吃的啊。】 晏为炽没回。 半个多小时后,他直接出现在了店里。 陈雾手上拿着眼镜,纸巾按在花掉的镜片上面,他呆头呆脑地顺着骚动望过来,一脸好像有点熟悉不确定再看看的表情。 “炽哥好!” 响亮的叫声在他耳边出现,他猛地站起来,那一下带得桌子都震动了,不过没人注意到这个动静,他们都去跟晏为炽那了。 陈雾还在犹豫要不要也过去,赵潜就已经回来了,他快速擦了擦眼镜戴上。 “怎么不去打招呼,上次一起打过球的,你忘了?不应该啊,他可是我们学校的老大。”赵潜看陈雾反应迟钝,惊讶道,“我没告诉过你?” 陈雾摇头。 “那别的保安也没和你说?”赵潜问。 陈雾还是摇头。 “估计都以为你早就知道了。”赵潜剥了个大虾,蘸点料一口吃掉。 陈雾摆弄眼前的碗碟:“老大是投票投出来的吗?” 赵潜:“……” “你当是竞选班干部呢,”赵潜捞了一筷子辛拉面吹吹,好笑道,“当然是用拳头选出来的,他报道那天引起很大的轰动,原来的老大想拿他震震新生,结果被他撂下了位子,换他坐了。” 陈雾夹了片薄又香的烤肉用生菜卷着,往嘴里一塞,滋出的油混着菜叶的清爽在齿间散开,他慢慢地咀嚼:“都服吗?” “怎么可能。”赵潜没细说,“反正后来都服了。” 她扫码加点了两份烤肉,“炽哥在这儿打工,我叫他别来我们桌,免得大家吃不了东西,他气场强,也不是谁都像我一样在他面前想干嘛想干嘛。” 陈雾看到晏为炽领客人进店,制服领口一抹白,扣子扣到领,领子边缘整齐,袖口贴着腕骨,合身得像是为他量身定制。 身形优越,体态好,穿什么都是锦上添花。 晏为炽侧过头的那一刻,陈雾“嗖”地收回视线:“他不像那种……学校里的……” “我懂你的意思,他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没有暴力倾向,也不是反社会人格,平时就是个普通人,整天无精打采的,都被兼职榨干了,今年都没见他对谁动过手,活动也没参加过。”赵潜在好几个场合碰到过晏为炽打工,干什么都有模有样,不佩服都不行,她有感而发,“真不知道春桂的临时工,有几个是他没做过的。” 其他人都回桌上了。 陈雾没有再和赵潜说下去,他吃掉嘴里的烤青椒就把筷子放好,起身说:“我去下洗手间。” “一道儿吧。”赵潜掐丁徽瑔脖子,“老丁,赶紧把我给你剥的几只虾吃掉!” 在场的都见怪不怪了,知道两人都不是对方的理想型,却还是要玩,“唉哟,潜姐搞特殊啊,我们也要。” “要屁。”赵潜凶完就走,留丁徽瑔陪大家说笑。 赵潜还是一如既往的扎着高马尾,发丝抹得扒在头上,一根碎发都没飞出来,她的羽绒服丢在椅子上,现在就穿着件棒球服,扣子全解了,走路带风,气势大刀阔斧,像是要去干架。 “哥啊,我跟没跟你说过,我和炽哥一个班。都是学印刷的。” 陈雾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意外:“印刷?” “听起来不错吧,”赵潜搂哥们似的搂着他,“毕业了包分配,直接进厂,包吃包住简直不要太爽。” 陈雾:“……你爸不是校长吗,不让你往上读?” “谁鸟他。” . 散场的时候,陈雾跟赵潜他们说要在附近转转,让他们先走。 等他们离开后,他在路边找个椅子坐下来,靠着椅背闭上眼睛,等他昏昏入睡的时候,给他发信息要他等的晏为炽才下班。 晏为炽踢踢他:“蔫什么呢,烤肉没吃饱?” 陈雾跟个迟暮老人似的,慢慢吞吞地揣着袖筒站起来:“是那个拌饭。” 晏为炽掀他的雷锋帽毛边:“怎么,我看你一大碗都吃完了。” 陈雾欲言又止。 晏为炽面部漆黑:“不喜欢吃还要点?” 陈雾说:“丁同学给我点的。” “不会拒绝?”晏为炽去拿摩托车。 “我说了的,”陈雾叹气,“都点了,我不好意思不吃完。太油了。” 晏为炽转身:“只要是自己不想吃的,就算别人喂到你嘴里,你也可以吐掉。” 陈雾抿嘴:“对我来说有点难。” “那就学。”晏为炽说。 陈雾跟在少年后面:“晏同学,我听说了一些你的事。” “不想听。”晏为炽不耐。 陈雾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你吃了吗?” “吃了,”晏为炽停在摩托车旁。 陈雾把袖筒里的手拿出来,放在嘴边哈了口白气:“烤肉店跟超市收银,哪个拿到手的钱多啊?” “都不多。”晏为炽丢给他一个头盔。 陈雾恍惚道:“晏同学你,你要载我啊?”他反应过来,受宠若惊中裹着开心期待,“我还没坐过摩托车呢,是走机动车道的吧,那要骑慢点,反正我们也不急着回家,安全第一,下雪了都,路上更不好走。” 晏为炽毫不掩饰的嫌烦:“我后悔了,头盔给我,你自己打车回去。” 陈雾脸上的笑容没了:“好吧……” 失落的尾音未落,他就把头盔放在了晏为炽的摩托车后座,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 不恳求不留恋,甚至都不带迟疑。 哪怕是晏为炽让他等到现在的,他也没有埋怨一句。 晏为炽一口血卡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憋得他气都不顺了,他踹了脚摩托,面目冷煞地骑上摩托车走了。 . 天上有零星雪花飘落,行人或匆忙或清闲,总有可去的地方。 野猫四处张望后就地趴了下来,陈雾蹲在它旁边。 也不知道谁更像是无家可归。 前方突有低沉而嚣张的引擎声。 离陈雾越来越近。 一股强风擦着地面,裹挟骇人的凌冽呼啸而来。 没有停。 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 轻松又刺耳的急刹。 摩托离他的棉鞋只有一两寸距离。 他秋衣潮湿,心脏狂跳不止。 少年前倾身体坐在改装过的摩托车上,头盔遮住轮廓,看不清神情。 猫早在感受到危险时跑没了影。 陈雾还蹲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动弹一下,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摩托车前轮,像是吓傻了。 “妈得。” 晏为炽极其烦躁地骂了声,他拿掉头盔,抓了抓乱糟糟的金发,下来捞起手脚发软的陈雾:“这么废。” 陈雾后知后觉地喃喃:“又要载我了吗?” 他拽拽微凉的雷锋帽,吸着冻红的鼻子:“晏同学,要不我还是自己回去吧,我怕你二次反悔,半路把我丢在路边,那我……” “闭嘴。”晏为炽跨上摩托,手指向后座,“快点。” 陈雾笨拙地戴好头盔坐上去,双手抓住他冰冷混着烟味的运动外套,嘴里说了什么,见他没有听到,就去解头盔扣。 晏为炽回头吼:“又怎么了?” “我是想跟你说,”陈雾小心翼翼地咽唾沫,“你可不可以骑慢一点,我有点怕。” 晏为炽:“……” 要他妈烦死。 第12章 西德有个学生们内定的节目,每学期结束那天,他们都会闹个大的。 老刘已经把和学生们斗智斗勇视为基本操作,往年寒暑假前两周,他就开始在几个群里蹲守。 这学期竟然一点儿动静都没发现。 只要不是智力有问题的人,都知道这很反常,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寒假前一晚排到老刘值班,他在电话里叮嘱陈雾明天尽量早点过来,离校前都不要把电棍拿下来。 陈雾已经脱掉衣服上床躺着了,他苦笑:“叔,你这样弄得我很紧张,要睡不着了。” “绷着点也好。”老刘每年的上下两学期最后二十小时,后悔来西德的念头都会以每分钟十万次的频率直冲心脏。 嘴上说不管别管,还教导小辈如何如何在这所混乱的职高明哲保身,可他操的心是一份没少。 抽烟喝酒是小事,看片旷课打架是日常,男女因为所谓的真爱真情发疯甚至出血都见怪不怪,打保安的,在学校后面那片树林放火的也不是稀罕事,怕的是吸毒飘了的。 这群小兔崽子什么都干得出来。 家长放弃,老师放弃,自己也放弃自己,怎么刺激怎么来,只享受当下。 当然也不是所有职高都这样子,大城市的职高管理上可能会好些,反正西德是烂透了。 堕落之地。 还能找到未来,并且在这片泥沼里坚守住不迷失的,翻遍整个学校都不知道能不能有十人。 老刘想起今年上学期的暴动,他喝下去的一口水都觉得喇嗓子:“小陈,明天换班后我就不回去了,照常上班,白天你跟我一起。” “好的,叔,你值班吧。”陈雾把手机放枕边,他披着被子爬起来坐了会,下床去喂鳑鲏。 没买鱼食,就把晚上没吃完的馒头揪下来一小块,掰碎了洒进去。 陈雾蹲在鱼缸前,看水里游动的鳑鲏,眼里是一片彩色。他把剩下的冷馒头吃掉,回床上发信息。 陈雾:【晏同学,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差不多一分钟后,晏为炽回:【不确定。】 陈雾擦身靠在墙上,拢着被子用手机看剧,过了会,他又信息。 陈雾:【九点半了,你还在吃吗?】 这次过了好几分钟才有回信。 晏为炽:【嗯。】 陈雾继续看剧,快到结尾的时候,他再次拿起手机,在聊天框里敲了一行字。 陈雾:【很晚了,晏同学,你和你朋友们是不是要玩通宵?】 半个多小时后,手机响起提示音。 晏为炽:【不睡觉发什么信息,没完了?陈雾,你是没断奶?】 陈雾:【……我就算没断,找你也没用啊,你又没有。】 晏为炽看到陈雾发来的文字,唇角一阵抽搐,还认真起来了?他正要按掉手机,就见到对方正在输入中。 陈雾:【我想等你回来,有事情和你说。】 晏为炽把手机塞冲锋衣口袋里,躺在花坛边的台阶上听歌。 不远处,黄遇站在路灯下抽烟:“炽哥怎么隔一会就看手机,给谁发信息呢?吃饭的时候发,来广场喝酒还发。” 姜凉昭扣开易拉罐拉环:“不清楚。” “你妹?”黄遇脑回路清奇。 姜凉昭手一抖,啤酒都要洒出来:“你喝的是酒,不是降智汤。” 黄遇:“……” “一股子查岗的味道,我去问问炽哥。”他兴冲冲的去了,夹着尾巴回到了姜凉昭身边,“炽哥让我滚。” 姜凉昭幸灾乐祸:“自找没趣。“ 黄遇:“你不好奇?” 姜凉昭挑眉:“我好奇天上有没有神明,能上去看看?” “不是每件让自己困惑的事,都一定要弄明白。”他身高腿长,文雅地笑。 黄遇还停在姜凉昭上一句话里面,他的表情十分拧巴:“昭儿,你还想过神明啊,没想到你这么有童真,心里还是个小宝宝。” 姜凉昭被一口啤酒呛到,有损形象地喷了出来。 黄遇迅速拍下来发朋友圈。 刚下晚自习的姜禧看到了,气急败坏地打给她哥:“又不带我玩!定位发我,我现在就过去!” “很脏,别来。”姜凉昭扫了眼广场,瓜子皮,果皮,易拉罐,烟头等各种垃圾到处都是,稍微隐秘点的地方依稀能看见不少卫生纸团。 喝多了的少年们东倒西歪,有些已经找P去了。 成长环境加上这个年纪的本性,以及生理上的诱引,促使他们着迷于身体上的贪欢。 在西德,黄遇每次只谈一个女友都显得不入流,更别说一直单着的晏为炽和姜凉昭。 要不是他们实力够硬,肯定会被嘲low。 姜凉昭想到他们初到春桂的情形,揉了揉眉心。 当年他们才出车站,就遇到抢劫的。 几个和他们一样的未成年,大白天的毫无顾忌,硬抢,还想碰他小妹,周围没人管,治安太差了。那时候他就知道,文明低调谦逊这套行不通,需要换一种方法才能加入这个小地方。 . 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陈雾在梦魇中不断下坠。 老刘在学校里巡逻,前面漆黑的地方隐隐有脚步声往他这边过来,他就地坐下来歇会儿,顺便逮逮看是哪个大晚上的不在宿舍睡觉,上外头溜达。 是两个男孩子,他们拉着手约会,腻腻歪歪的聊天。 “我肚子上还有点青。“ “又来,你说亲亲就好,我这些天每天早中晚亲几十遍,都快给你把那块皮亲破了。” “还不是被你踹的。” “能怪我吗,一开始我没什么力道踹你,可是炽哥不满意,我能怎么办,长痛不如短痛,我只能往狠了来。再说了,你不也用力踹了我。” “我是怕万一我们一直不通过,就要一直继续,惹炽哥生气,他要亲自动手。” “不会,他很明显是必须要所有人两两一对,护踹肚子。” “那次我们在校门口都没打完,炽哥就让我们速度散了,这已经够莫名其妙了,没过几天他还要把我们收拾一顿,他以前不是都不管的吗,哎……” 炽哥没给理由,他就是烦,那个字直接写在了他的脸上。 当时炽哥还叫他们这学期别再搞事,精力用不完就去把学校里面养的几头牛羊喂喂。 禁止在学校交火。 内部自惩这事是封了口的,谁都没往外说。 一是要脸,二是不准。 炽哥不管事后大家会不会有意见 ,倒是其他几个怕他们憋出毛病明天爆发,今天让他们打了一天的球。 肌肉酸得要命,明天下午能爬起来就算是牛逼的了,还有个屁精力搞事情。 要不是这个恋爱他们非得谈,也不会强撑着出来。 “想不通炽哥为什么变了,不让我们在学校干架,还取消了明天的活动。” “什么都玩过了,没意思了,现在换人设了。” “你怎么这么说炽哥,他还需要人设?” “急眼了?你为他跟你男人急眼,也是,早就想送屁股了吧,那你怕是要遗憾终身了,基达是扫不到他的。” “放你妈屁!你恶人先告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看过他。“ “我那叫本能……“ 几步外突有咳嗽声响起。 两个男孩瞬间停止揭老底的争吵。 “谁他妈装神弄鬼?” “啪,啪” 一个人影拍着裤子站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坐那的,随着他到亮点的地方,一身制服就露了出来。 个高点,脖子上纹了个大蝙蝠的男孩爆粗口:“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身边那个摇头,反应过来什么,他立即松开被牵着的手。 虽然西德男女关系乱,但男男依然是小众的,不是人人都能接受,也不是人人都希望公开。 “你个怂逼。”男孩将他搂过来,对着他吧唧就是一口。 响亮声里带着明晃晃的挑衅。 他高抬下巴,瞪着保安,很狂的样子。 老刘不关注什么同不同的,他颇为慈祥地笑着说:“两位同学别在外面待长了,容易着凉,早点回宿舍睡吧,晚安。” 完了就背起双手,哼着小曲儿走了。 两个男孩:“……” “我们刚才说的话,他是不是听到了?” “不知道!你要死啊,当着保安的面亲我干嘛?要是传出去了,我上厕所会被拍菊花!你永远只顾着自己,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感受。” “拍就拍呗,我每天给你那朵花浇水施肥,长得那么漂亮,又不是见不得人。” “……” “看看,都这时候了,你还以为我在开玩笑,散了吧我累了。” “你说什么?” “分手!分手分手分手!” “你有种。” 然后就真的分了,纹身男孩一气之下在手机上约了个人开房去了。 在没有定性充满无限可能的青春期,心动伴随冲动构成一场不彩排的电影,说NG就NG,换故事主角。 . 陈雾被一通电话拖离梦魇,满头冷汗地深呼了几口气,他拍拍床里面的兔子夜灯脑袋。 灯亮起蓝光。 陈雾接电话,那头是老刘轻快的声音:“小陈,你明天可以晚点来了。” “啊?”陈雾擦汗的动作停了下来。 “不会有乱子了,都会安安分分的。” 老刘抛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喜讯。 陈雾下床去上厕所:“是收到学校发的通知了吗?校长他们这个点愁得还没睡啊。” “愁个毛,那老秃子……”老刘咳了几声,“跟他没关系。” 接着就说了不久前获得的情报。 陈雾不可思议地喃喃:“就,就真的听啊,那些学生看起来无法无天的,他们会听话?” “听啊。混混头子的话比爹妈和老师都管用。”老刘在保安室翘着腿悠悠哉哉,“那回不就是,一个个的都打热乎了,照样说收手就收手。” “在他们心里,实力决定地位,地位决定话语权,拳头越硬,一呼百应。”他咂咂嘴,“小小年纪不学无术,尤其是高一的小娃们,比高三的更能折腾,一届不如一届。” 陈雾进卫生间,很突兀地问道:“叔,你在西德上了多久的班了?” 老刘愕然:“两年多。” 陈雾惊讶出声:“我经常听你抱怨,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西德,那你怎么干了这么久还没走?” “……”老刘含糊,“明年就走了。” “等我走了以后,你也走吧,这次虚惊一场,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西德你待不来的,不是一个磁场。你要是喜欢当保安,就去一中看看缺不缺岗位,那儿才适合你。”老刘说,“有时间我带你进去逛逛什么叫学习的地方,随便哪个学生拎出来,都是光彩照身。” 陈雾轻笑:“成绩只是一个人读书方面的考核标准,不包括别的。” “你说的也是。”老刘在这点上是认可的,“品质更重要。”他打哈欠,“那这样,我去通知老陈他们。” 陈雾上完厕所回到小床上,他平躺着,被窝里的两只手微拢,指尖蹭过手心里的掐痕。 太深了,现在都还没消退。 陈雾缓慢地吸一口气,再缓慢地吐出去,他拍灭夜灯,重新入睡。 . 凌晨四点出头,晏为炽趴在吊床上睡着,耳边有人轻轻地喊,“晏同学。” 晏为炽蓦地睁眼。 操,他现在怎么睡得这么死?旁边多了个大活人都没察觉。 他瞪着昏暗光线里的人:“你不睡觉,来我床前叫魂?” 陈雾披着快拖到地的被子站在床头:“晏同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我一点都不知道。”他的声音清亮,“我想问你事情。” 晏为炽:“……” 他才回来没多久,这会儿正困的时候,直接翻个身无视。 “晏同学……” 晏为炽不想理睬,手却伸过去,大力拽住陈雾,将他扯到自己枕头边,沉而粗的呼吸落在他脸上。 “说吧,就这么说,我要听听看是什么事,让你连觉都不睡,非要在这时候吵我。” 陈雾狼狈地撑着不停摇动的吊床才没摔晏为炽身上,他嘴唇翕动道:“听说那晚在校门口打架的学生,后来还互殴了一次,是他们老大叫的。” “赵同学说你就是他们的……你让他们踹肚子……为什么要那么做……” 晏为炽有一秒的愣怔,转瞬即逝:“就这事?等到天亮说会犯法?” 陈雾咕哝:“我睡不着了。” “那就不管我死活?”晏为炽脱口而出,几瞬后面部黑成锅底。 火可以发,话可以不用这么说,有点矫情。 晏为炽被自己恶心到了,没了困意,他推开陈雾:“你给我发信息说有事,也是这个吧?这件事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 陈雾点头。 晏为炽不咸不淡地问:“为什么重要?” 陈雾好久都没发出声音。 视线受阻,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敏感。 晏为炽能听到到陈雾吞咽的频率,心跳的声音,他在认真专注地思考这个问题,都没意识到自己趴上来了。 没等陈雾想出来答案,晏为炽就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对着他,问下一个问题,胸膛震动语调平平:“怎么知道的?” 陈雾打了个激灵,他飞快地从晏为炽身上离开,很明显的眼神飘忽,心里藏不住事的单纯样:“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啊。” 晏为炽关掉手电筒,手机被他准确无误地扔到了书桌上面:“一定要为什么?” 陈雾讷讷:“那总得有个想法。” “无聊,找个事玩玩。”晏为炽恹声道。 陈雾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走了没几步就返回来,忧心忡忡道:“可是你这样,他们会不会背地里联合起来反抗,报复你,打你啊?” 晏为炽的神色一言难尽:“你清醒点。”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迷糊,”陈雾双手搓脸,“那我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晏为炽:“……” 第13章 “好了,我清醒了。”陈雾洗了脸回来,“晏同学,我们继续说吧。” 屋里亮着灯,屋外一片黑。 晏为炽趴在吊床上,大半张脸掩在被子里,嗓音微混:“继续什么继续,西德的惯例,学期结束的时候,新生老生狂欢节。我不那么来一下,明天你们电棍都不够抽。” “这么吓人啊,”陈雾心有余悸地说,“那今年上学期,还有去年你怎么没……” 晏为炽合上眼:“不想,不行?” “……行的。 ”陈雾诚心诚意地感叹,“真是多亏了晏同学,我和我的同事们都很谢谢你。” “偷着乐吧。”晏为炽的手臂伸直挂在床边,五指在半空张开收拢,重复着活动手指关节,手掌很大,指骨到小臂线条硬实有安全感。 “你明天等下班就行了。”他说。 “噢。”陈雾忽地想起了个事,“那小赵同学当时也……” 晏为炽皱眉打断:“才跟人吃了一回饭,就关心起来了?她叫你哥,你还真把她当你妹?” 陈雾结结巴巴地说:“不是,我没有,我是觉得,她爸是校长……” “那又怎么样,在我这没有特殊性。”晏为炽冷然。 “校长不会找你麻烦吗?”陈雾还在担心。 晏为炽掀起靠近陈雾那边的被子角:“我看你一时半会问不完,到我床上来,慢慢问?” “问完了,我都问完了。”陈雾摆手后退。 晏为炽懒洋洋地把被子放回去,心底又窜出一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 都是男人,陈雾这家伙刚才慌什么。 他的被子里是有吃人的怪兽,还是他有什么难闻的体味。 晏为炽下意识抓起身上的T恤嗅。 “……” 这行为傻逼到家。 . 第二天真的风平浪静,学校领导给保安们开了个小会,做个年终小结。 队长把提前背好的稿子背完,再把福利挨个发下去——一箱苹果,一箱草莓。 还有红包一个。 陈雾拆开看了,有二百块,他一边寻思怎么花这笔钱,一边问老刘:“学生放寒假了,我们是不是就不用上班了?” 老刘给了他一个“你想得挺美”的眼神。 陈雾诧异地说:“还上啊。” 老刘勒了勒裤腰带:“你寒假有事?” “没有。”陈雾视线不聚焦,心思不知道飘哪去了。 老刘颇为喜爱地揉揉年轻人的头发:“小陈,我好像没问过你是不是春桂人。” “我不是,我老家在别的地方,“陈雾反应慢,他自言自语地说,“到春桂没有通火车,得坐大巴,只有一班车,很早,想赶上就要凌晨三四点从家里出发,走好久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远吗?”老刘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只当他是怕回不了家,便安慰道,“咱们过年还是有假的,能回去。” 陈雾抿着嘴笑了下:“我还没想好今年要不要回家。因为我才出来没多久。” “还是回吧,回去了才是真的把年过了,不然总感觉少了什么。”老刘唉声叹气,“我闺女忙,她要看园子,只能我去找她了。” “大棚?”陈雾疑惑。 “一园子花草。”老刘说。 陈雾的眼睛亮了亮:“农业人,很厉害。” “这有什么厉害的。”老刘不认同,“无业游民一个,整天就只顾着搞那些。” 陈雾说:“温差,湿度,土壤,施肥,除虫,浇水……都是要注意的。”他对上老刘惊愕的眼神,害羞道,“我在老家有很多地,感觉,嗯,花草跟菜应该差不了多少。” 老刘心想,一个菜农,一个花农,多配,他就说要把这孩子介绍给闺女。 这心思疯涨,老刘忍不住给闺女发了条语音。 闺女回了三条。 “爸,你别开玩笑了,我单身不是找不到男人,是不想找,我要是想,身边多得是,还用得着你帮我介绍。” “不是我职业歧视瞧不起保安,任何行业只要是走的正当程序挣钱都是平等的,我只是觉得,学历差太大吃不成一顿饭。” “好了,我要忙了,手机不带在身上,有事等我忙完再说。” 老刘都没插上嘴,就被闺女给打发了,他透过窗口瞄了眼,年轻人正在帮他们打包垃圾。 多好一孩子。 . 队长要求陈雾他们在学生放假前,将堆积的包裹清理掉。 都是放了很久的。 基本上都属于一时脑热买的东西,下单的时候很激动,密码一输就过了那个劲了。 到了也懒得来拿,今天想明天来,到了明天又是明天…… 慢慢就被新的期待淹没了。 当然也不排除是在哪抢券乱薅了太多小玩意儿,自己都给忘了。 或者还有常人想不到的可能,反正就是丢在保安室了。 号码清晰的就打电话,让放学过来拿。 号码不清晰的看班级,送一趟。 陈雾拿了个没写班级,收件人名字只有个“李”的包裹,照着上面的联系方式拨打出去,是个女学生接的电话,他挂断后,耳朵边似乎还响着她的“拜托拜托。” 刚通知了一个学生的同事见他一副苦恼样子,问是什么情况。 陈雾说:“这个学生要我给她把包裹送过去。” “谁啊?”同事瞧了瞧,“名字在哪听到过,好像是哪个老师的孩子,你就送到她班上吧。” 陈雾:“可是……” “还可是? “同事看他那单纯的眼神,心里刚冒出的那么点鄙夷就化成了无语,“头一回出来工作吧,你要学的多着呢,去吧去吧。” “那我去了。”陈雾拿着包裹出去了。 . 还没到放学的时间,小部分学生就已经提前给自己放寒假了。陈雾从几个黄毛身边经过,军大衣和球服平行的那一秒,构成了一种艺术性的和谐。 陈雾去到目的地,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人,号码打过去也没人接,正当他冷得来回走的时候,对方打过来了,问他怎么还没来。 “我早就到了。”陈雾疑惑道,“你是不是说错地址了?” 那边跟他确认之后,尴尬又真诚的道歉:“今天挺多事的,我忙得头有点昏,抱歉啊,我在11号楼这边,你过来吧,麻烦你了。” “不麻烦。”陈雾照着新说的地址前往跟这里完全是两个方向的另一栋楼。 那边好像是铸造专业的,很偏。 陈雾走到半路,握在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他都没看号码就接了,接通才发现不是那个学生,是晏为炽,叫他下班后去买菜。 “我晚上要吃好吃的。”晏为炽说。 “火锅行吗?”陈雾问。 晏为炽欲要拒绝,陈雾的咕哝先他一步传来,“我去年冬天吃了很多火锅,今年到现在都还没吃过一次,前天晚上我做梦都梦到了,早上醒来枕头都湿了一大块。” 晏为炽:“……” 至于? “晏同学,我们吃火锅好不好啊?”陈雾还在说。 “无所谓,只要是好吃的。”晏为炽坐在后排窗边吸烟。 “那在家吃吧,去店里没有氛围,在家吃才舒服。”陈雾字里行间都是软弱的试探,像小动物探出的触角。 晏为炽低哼:“随便。” 陈雾发出开心的欢呼:“那我晚点去买底料!” 晏为炽听到他快步走的呼吸声,随意问道:“你不在大门口站岗?” “我来给学生送包裹。”陈雾和晏为炽说了事情大概。 晏为炽把手上转动的打火机扣在窗台:“别人是在玩你。” “为什么玩我?”陈雾迷惑地说,“打电话的时候她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学校的保安,别的信息都没透露,她又不认识我,无冤无仇的。” 晏为炽心说,没透露?除了你这个新来的,还有谁会老实巴交的回答学生。 再说了,想玩就玩,需要理由? 他在窗台上按灭半根烟,“把包裹扔掉,随便扔哪。” 陈雾迟疑:“这样不好吧,”他笑着说,“算了,我就当是出来摸鱼了,在这等会儿没事的。” “没事?”晏为炽冷冷嗤了声,“你现在过去,等你的就是一盆冰水。” “啊……”陈雾难以置信,“这种老套的整人方法,现在还在用啊?” 晏为炽:“……” 陈雾想了想:“要不我带回保安室,让其他同事管这个。” 晏为炽跟他几乎同时出声:“你人在什么地方?” 陈雾老老实实地报了位置。 . 晏为炽很快就到了,他是跑过来的,一头金发被风吹乱了,在气质和外形的衬托下尽显少年意气风发的肆意不羁。 学校施工地后面,陈雾垂头站着,怀里抱着个纸袋,他在用鞋子蹭路边碎石上的残雪,身上有股子若有似无的孤单忧伤。 见到晏为炽的那一刻,陈雾立即就笑了:“晏同学!” 眼里有光,暖又透净。 晏为炽吐出的气息里有薄荷糖的清凉,将烟味盖掉了大半。他没废话,直接把手摊到他面前:“包裹给我。” “你要帮我送啊?”陈雾迟钝地眨眼,“具体班级这个学生没说,你是认识的吗?” “不用管。”晏为炽从他怀里拿走包裹。 陈雾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发现了什么问题赶紧追上晏为炽:“可是包裹是我送的,怎么会到你手上,别人会不会以为……之前我们说好在学校装作不……” “回保安室去。”晏为炽低声训他。 . 片刻之后,晏为炽打开教室门,一脚踢开门边扭腰的机器人。 轰着音响蹦迪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他们手忙脚乱地关了音响拿走机器人,把走廊乱七八糟的桌椅搬回来,坐好。 晏为炽将手上的包裹丢到自己桌上,发出“砰”的声响让大家绷紧神经。 过道另一边的赵潜刚瞥了一眼,就听晏为炽叫她。 “通知这个,李什么的。” 晏为炽往椅子上一坐,腿搭到包裹上面:“让她到我这来拿快递。” 第14章 赵潜看到包裹单上的收件人联系方式,眉毛一扬:“这我老熟人。” 说着就要输入号码打电话。 晏为炽打开了游戏,倏然道:“你亲自去。” 赵潜爽快道:“行。” 班里人的好奇心都被那个包裹给勾了出来。 谁这么幸运,快递落到炽哥手上,潜姐亲自去通知。 而且…… 真没必要跑这一趟,一个电话就能搞定的事。 炽哥怎么像是,突然想起潜姐什么时候让他不痛快过,临时改变主意差使她…… . 那李什么的,叫李潇,她是西德女生里的另一个大姐头,和赵潜井水不犯河水。 两人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同一个职高。 各自为王。 以上是表面现象。 实际是李潇她爸在西德的教务处上班,比赵潜她爸矮一截,她自己也干不掉赵潜,心里头一直不爽。 最烦的是从小到大,周围人总把她跟赵潜放在一起比较。 说什么两个美女各有千秋,每次校花投票,她都比赵潜少几票。 李潇身边不缺追求者,她没谈过一个,无论是成熟多金的男人,还是鲜嫩可口的男孩,都只是她在西德搞事业路上的绊脚石,哪怕是实力强到令她欣赏的晏为炽,也仅仅止步在可以比划比划的地步。 其他的她都不感兴趣。她热衷的是,干过赵潜。 校门口约架那晚她在现场,她趁乱偷袭了赵潜好几下,自己也没占到便宜。 本想等到这学期结束当天的惯例活动“秀出真风采”,也就是高一以下犯上找高二高三交火的时候再搞点动作,谁知道竟然被禁止在校内动手。 李潇正烦着呢,校保安室那边来了电话,叫她放学去拿包裹,通知她的人没有社会上老油条的狡猾灵活,一听就是新来的那位。 赵潜的人。 算是撞到她枪口上了,她想趁此机会拿对方出点气。 于是就叫人跟他玩玩。 至于怎么玩,玩多久,李潇不关心,她被失恋要死要活的小姐妹吵烦了,一个人躲到楼顶抽烟。 赵潜找到她,先是扫了扫一地的烟头,之后才说出来意:“炽哥找你。” 李潇那张胶原蛋白浓得要溢出来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错愕,她跳下护栏,随手丢掉烟头,用马丁靴的厚底碾了碾,经自离开楼顶。 . 赵潜很飒很有英气,李潇短发圆脸萝莉外表,和赵潜的直板身形不同,她的曲线十分饱满。 她们第一次走在一起,见到这画面的都忍不住偷偷拍照留念。 这也算是西德历史上的浓墨重彩。 赵潜没在意别人看到她和李潇并肩的反应,她在琢磨炽哥跟李潇之前能有什么摩擦。 这么兴师动众的把人叫过去。 李潇边走边看新做的彩钻指甲,尽管她一肚子问号,也没有想要找赵潜探探口风的意思。 两人一路零交流。 到教室的时候,赵潜抱臂靠在门口:“自求多福吧。” 没有卑鄙的幸灾乐祸,也没有善意的关心。 李潇面上一派淡定心里高度警惕,她不记得自己跟晏为炽起过冲突。 而当她看到晏为炽桌上包裹的那一霎那间,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几步看清包裹上的号码,一句“我去”卡在嗓子眼,表情差点失去管理人设崩塌。 好在她稳住了。 所有情绪都在瞬息间收拢,微妙又复杂的褪去。 毕竟学的就是这个专业。 她站定在晏为炽的桌旁:“炽哥你找我。” 晏为炽靠坐在椅子上垂眸打游戏,下颚朝脚底下的包裹点点:“你的?” “是。”李潇承认,“我让人帮我拿,没想到是个办事不利索的。” “快递还是自己拿比较好。”晏为炽的口吻听不出心情好坏,“免得出意外。” 李潇道谢。 晏为炽忽然道:“你是哪个班的?” “表演班。”李潇心里跟明镜似的,报上更多的信息,“4号楼,三层,305。” 晏为炽不快不慢地刷着手机:“什么?” 李潇:“……” 但凡今天这出换个人,她早就一耳光甩过去了。 偏偏是个不能扇的。 父亲多次的叮嘱和提醒在她耳边回响,她控制好情绪,又说了一次。 晏为炽不问了,像是沉浸在游戏里忘了问,李潇还在重复自己的那几个信息。 一遍又一遍的,口述包裹单上没填写的地址。 直到晏为炽将压着包裹的脚抬起来,李潇才暗暗舒口气,她顺势拿走,用已经有点劈掉的声音说:“谢炽哥。” 从始至终,晏为炽都没给她一个眼神。 . 李潇朝教室门口走去,在场的都没反应过来。 就这样?没了?结束了? 这算什么? 剑拔弩张跟暧昧哪个都不沾边,却十分的耐人寻味。 无论是潇美女的快递在炽哥手上,还是炽哥让潜姐去把人叫来,当着他面领走快递…… 处处都不合常理。 潇美女也没有平时的公主嫁到统统退下范儿,全程都收着,没露出一丝目中无人的真性情。 赵潜揣测的层次要更深,她放下往后踩在墙上的腿,站直了身体。李潇出教室的时候,赵潜用嘴型问,“你怎么招他了?” 李潇瞪了赵潜一眼。 赵潜莫名其妙,关我屁事。 李潇随手把包裹丢进走廊垃圾篓里,早忘记是什么了,也许是包,又或者是皮鞋之类,反正买了就不喜欢了。她双手抄在短皮衣口袋里走出楼道,来的路上她想过晏为炽找她的所有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是因为快递。 因为个男人,小保安。 当时她站在晏为炽边上,很清晰的察觉到他的怒气,他没有当众给她难堪,肯定不是因为考虑到她爸身份,不把事情闹大,而是为的那个保安。 虽然晏为炽根本不怕她说出去,甚至不怕她猜想。 但保安可能……不愿意被人知道? 李潇正琢磨着,几个浑身亮晶晶bilingbiling闪的女生跑了过来。 “潇姐,人不来了,我们打算去逮他,刚下楼就看到了群里的消息……” 李潇打断:“你们怎么整他的?” 有人抢先邀功:“先是让他白跑一趟,吹吹风。” 立马就有补充的:“再就是冰水伺候。” “这个天气一桶对头下去,能让他天灵盖都冻麻掉。” “我们还加了料。” “对对对,那药水死不了人,就是会痒得睡不着觉,什么药都不管用,最少要痒一周。” 李潇化着精致妆容的脸部狠狠一抽,你妈,幸好冰水没上。 她有所思,这事必须过去。 晏为炽不止是警告。 李潇朝离她最近的人踢了一下:“整人都不会,往头上倒水这招是谁想的,老掉牙到爆也用,白跟我混这么久!” 几人满脸的惭愧。 李潇冷脸命令:“你们去3号楼底下站着去,站十几分钟。” 大家耷拉着脑袋应声,又忍不住八卦。 “潇姐,群里还在讨论你跟炽哥,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那个土不拉几的保安肯定是发现我们在整他,就把你的包裹扔了,谁想到会被炽哥看到,他又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要做好人好事,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天注定啊潇姐。” 李潇:“……” 靠!一个个的不觉得蹊跷,满脑子想的都是浪费时间屁也不是的东西! 别人猜不出来就算了,你们也想不到? 李潇开始反思,自己身边怎么会有一群猪脑子,她决定找个时间去测测智商。 还有那个保安,这么明显的故意耍他玩,他没感觉出来? 是傻子吧? 傻子的靠山是晏为炽。 傻人有傻福? 也不傻,都知道跟晏为炽告状。 李潇用食指拨了藏在发丝里的大水钻爱心耳环,晏为炽跟那保安竟然是认识的,还因为这件抬不上桌的小事为他出头。 袒护得明目张胆,又隐晦克制。 赵潜是不是早就知道这里面的名堂,才会公开说保安是她哥,她罩的,实际是卖晏为炽个面子? 不对,就今天这件事来看,赵潜应该是不知情的,否则不会联想不到。 李潇在风口点烟,兴奋得手直抖,打火机都按不利索,差点把纹得很满意的眉毛烧掉。她很有可能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赵潜,丁徽瑔,黄遇,姜凉昭都要排在她后面。 她终于赢了赵潜一次。 . 李潇去晏为炽班上拿快递的事,老刘也知道了,他混的几个群几个版本,挑了个不那么浮夸版本的告诉了陈雾。 陈雾又讲给晏为炽听:“我说确实是我不小心弄丢的,刘叔他们都没怀疑。” 一脸的庆幸。 晏为炽用铁勺敲他面前调料碟,语气不善:“你还吃不吃?” “吃吃吃。”陈雾顿时就不说这个了。 鲜美的香辣味儿在屋里肆意弥漫的时候,锅里的水加了几次,桌上的菜还剩三分之一。晏为炽放下了碗筷,陈雾还坐在桌前忙活,他的嘴上都是辣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速度很快,神采奕奕的满是活力,一举一动都饱含对食物的尊重。 晏为炽扯起自己的烟灰色被子闻,耳边是陈雾吸溜粉丝的声音,他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像是下一刻就要把锅丢了。 吃完就后悔。 那神情阴沉中带有迷茫。 平时陈雾炒菜都在门口支个桌子,炒完才端进屋。 就是怕他说家里油烟味重。 现在呢? 晏为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同意在屋里吃这玩意儿。他把书桌后面的小窗户打开,寒风一下就冲了进来,四周空气依旧浑浊,整个屋子哪里都是这个味道。 “我给你十分钟时间,吃完收拾完。”晏为炽压不住脾气的发火。 “可是锅里还有很多。”陈雾拿勺子捞了捞,弱弱地说,“你看,小香肠,虾滑,腐竹,鹌鹑蛋……” 晏为炽态度冷硬,不留情面:“别跟我说这些,十分钟,多一分钟都不行。” 结果…… 半小时后,陈雾还在吃。 陈雾把棉衣前面的扣子全部解开敞着,他拿筷子的手蹭掉鼻尖上的汗,推了推眼镜,抬头对晏为炽一笑。 没什么意义,就是纯粹的吃高兴了。 两片嘴唇水润润的,涂了胭脂似的红。 晏为炽眉头紧锁,一个男的,嘴怎么能红成那样,他坐了回去,没接着吃,而是拿出手机刷起了新闻。 旁边开着灯投下光来,将他左手腕上缠着的一圈佛珠照得柔和。 陈雾把最后一盘羊肉下锅:“晏同学,你回家的车票买了吗?” “这不就是我家。”晏为炽道。 “咳!”陈雾呛到了,他忙抓起杯子往嘴里灌了几口雪碧,“你不,你过年……” 晏为炽嫌弃道:“小时候也没见你结巴,现在怎么动不动就你你你,我我我。” 陈雾涨红了脸:“我一紧张就……” “我说我在这过年,你紧张什么?”晏为炽懒懒地翻着网页,蓦地随口问了句,“你几号的票?” 陈雾没回答。 “嗤。”晏为炽发出不屑的气音,关我屁事。 . 陈雾把锅底清得差不多了才停,他吃饱了,眉眼间一片舒坦的满足放松,棉衣早就被他脱下来放在腿上了,身上只有一件自己织的粗线蓝毛衣。 刚吃完整个人热乎乎的,这颜色衬得他白里透红。 很健康很鲜活的色泽。 “嗝……”陈雾打了一个充斥着火锅底料味的饱嗝,晏为炽碰他椅子腿,“起来,把锅底倒了。” “现在吗?等会儿行不……”陈雾正商量着,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掏出一看,来电显示上的“村长”两个字跳入他眼帘。 陈雾端着锅去水池,他背对晏为炽站在那里,腾出手接电话。 那头是村长亲切的声音:“小雾,吃过晚饭了吗?” “刚吃完。”陈雾说。 “吃得饱饱的吧,一听你声音就听出来了。”村长笑呵呵的,“和明川在春桂都还好吧?” 陈雾把黏在锅边沿的菜叶子扣下来:“我很好,他我不知道。” “吵架了?你在春桂人生地不熟的,还得靠着他,别吵厉害了自己吃亏。”村长絮叨完就说正事,“有人来收年前最后一批树了,你没回来,我这边不知道要怎么……” 陈雾不在意这个:“你看着卖吧。” 村长“诶”了声:“那成,我收到钱分完就把你的那份打给你。对了,你卡没变吧,还是用的原来的,明川的那个。” “不是,”陈雾垂眼,“打我的新卡上,一会我发你卡号。” 第15章 寒假第一周,晏为炽睡醒看漫画,看困了就睡,吊床上乱七八糟的扔着几十本书。 陈雾早晚两顿在家吃,晏为炽就有两顿饭。陈雾中午不回来,晏为炽就不吃。 于是陈雾晚上多烧一些,剩一部分让晏为炽第二天热一下。 晏为炽不热,懒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你这样子不行的。”陈雾看着没动过的剩饭剩菜,眉心轻轻蹙了起来,“午饭很重要,不吃没有精神,没办法提供身体需要的能量影响健康,时间久了还有可能会得胃病。” 晏为炽没反应,打开的漫画盖在他脸上,他修长的四肢随意瘫展着,胸口起伏平稳有力。 “晏同学……”陈雾刚开了个头,晏为炽就发出沉懒的“啧”声,“听见了。” 陈雾用勺子压了压剩饭,打了个蛋淋上去,搅拌搅拌让蛋液和饭粒裹到一起:“那你要自己热饭啊。” 晏为炽又没了动静,这次连敷衍都不给了。 就像陈雾无所谓自己的穿着一样,晏为炽不在意自己的一日三餐。 屋里静了两三分钟,响起陈雾清晰而坚定的声音:“从明天开始,我中午回来。” 晏为炽蓦然拿下脸上的漫画书,看了他片刻,满面倦态地重新合上眼:“真够闲的。” . 到了假期第二周,晏为炽打工去了。他找了个送货的工作,几个临市到处跑,有时候天快亮了才回来。 陈雾的生活不像晏为炽那么两极分化,他还是老样子,保安这碗饭吃的就是稳定。 已经放假了,还会有学生来学校玩。 老刘告诉陈雾,这是正常现象,他们不用拦着,免得惹急了要被砸保安室,倒霉的话,年三十都要在医院过。 陈雾:“老师们都不在……” 老刘悠闲地磕着瓜子:“他们在的时候不也没秩序没纪律,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谁也不会想到,这次真就出了个状况。 有个学生要跳楼。 这在西德算不上多大的事,年年都有几个往下跳的,保安室的老员工们早就习惯了,但他们还是走程序的第一时间报警,再是赶过去劝阻。 楼顶阴风阵阵,学生感情受挫了,惨白着脸坐在护栏那儿,拿着个不知道哪来的喇叭发疯。 今天来学校玩的这伙人分成了两拨,一拨跟他关系不错的朋友在楼顶劝他,剩下一拨在楼底下围观。 他们仰头关注楼顶的动静,眼里不见紧张,而是激烈的期待,有的甚至把手放在嘴边,发出夸张而恶意的尖叫。 “啊——” “啊啊啊!” 喇叭里传出语无伦次,渗满了崩溃的咒骂。 贱人闺蜜婊子狗杂种牲口……各种骂,其中还混杂着什么第一次什么出血,大便像拉玻璃。 这个故事的另一个当事人也在楼底下的人群里,旁边是他的新任。他被当场揭穿私密被辱骂,蝙蝠纹身覆盖的青筋鼓跳了起来。 新任却对他竖大拇指:“吊!” 其他人也是调笑佩服,还有人向他讨教。 对他们来说,能把一个人玩成疯子是一件牛逼的事。 扭曲可怕的三观,穿透了他们的青春期。 西德又叫——垃圾场。 . 陈雾在楼下站了会就要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上下来,看到他就快步朝他走近。 “你怎么没跟你同事们一起上去?“说着就拉他,”走吧,我带你……” 陈雾往回抽了抽手臂:“丁同学,我不是要上去。” 见丁徽瑔满脸反应不过来的表情,陈雾解释说:“我帮不上忙。” 丁徽瑔愣了愣:“帮不上忙就不去吗,我以为你根本不管这个,直接冲上去叫他别跳。” 陈雾错愕道:“那是傻子吧,在这时候添乱。” 丁徽瑔不假思索般说:“我心里你是这样的人。” 陈雾:“……”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像是可以为了别人义无反顾。”丁徽瑔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潜潜打架那次人非常多,你都冲过去给她挡了。” “那是误会,当时很混乱,我不知道怎么就挨了一下。”陈雾说,“不是特地去护她的。” 丁徽瑔哑然:“你不怕我告诉潜潜?” 陈雾笑:“我说过了的。” 丁徽瑔抿着唇思虑:“她觉得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结果是不变的,她还是很感激。” “赵同学人不错。”陈雾的评价混在身后疯狂的叫喊里,他回头看楼顶,那男孩子开始往下面砸东西了,似乎是模型之类。 丁徽瑔的微信消息弹个不停,他边回边抽空看一眼陈雾:“你是保安,不去算不算失职?” “不算吧,我拿的是看大门的薪水,比其他同事少很多。”陈雾揣着袖筒把头转回去,慢条斯理地和丁徽瑔分析目前的情势,“上去的只有三种人。” “一种是专业人士,一种是有点经验的,最后一种是身边人关心则乱。”他抬起胳膊,用袖口把镜框向上顶了点,“我三不沾,能做的就是去校门口接应消防员。” 丁徽瑔很意外:“你不像理性的人。” 陈雾对他的说法感到疑惑:“丁同学,以我们目前的关系,到不了你能够完全把我看透,了解我这个人的程度。” 丁徽瑔噎了下:“确实。” . 陈雾在校门口等,丁徽瑔陪着他。消防还没到,楼顶那边就有了新进展。 丁徽瑔接到同学的电话,了解到了现场的情况。 陈雾问道:“怎么样?” “没跳。”丁徽瑔挂掉电话。 “劝住了就好。”陈雾松口气,“想通了吧。” 丁徽瑔语出惊人:“和好了。” 陈雾瞠目结舌:“我听喇叭喊的,不都……” 丁徽瑔把一只手放进冲锋衣的侧兜里:“初中喜欢的,这么多年了。” “就算是初一开始的,现在他们高二,也才五年。”陈雾不能理解,“如果活到一百岁,这五年就只是二十分之一。” 他呢喃,“多吗?” 丁徽瑔:“……这么算,好像也不多。” “有裂痕了肯定回不到以前了,可能更多的是不甘心吧。”他斟酌着说。 陈雾进保安室:“越想讨回什么,失去的就会越多,及时止损才是最正确的。” 丁徽瑔淡笑:“道理大多数人都懂,能做到的是极少数。” 陈雾掉头往保安室走,自言自语道:“也不是要一下就能做到,慢慢来不就好了。” “这么一闹,社死了。”丁徽瑔捏鼻梁,“其实可以私下里沟通,搬到台面上就不好收场了。” 陈雾回头:“那他们……” “只能转学。”丁徽瑔叹息。 “西德出来的,会有学校要吗?”陈雾发出真诚的疑问。 丁徽瑔微笑:“会有,花钱就行。” . 老刘回来说幸好陈雾没去,全是些不能听的东西。 陈雾给他倒水:“叔,喇叭声挺大的。” “……”老刘搓手的动作停了下来,“你不好奇吧?” 陈雾反问:“好奇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老刘接过水喝了几大口,”上头下了通知,今天提早下班,从明天开始不准学生进了,一个都不准进,保安室被砸也要拦着。也就是说,放假期间闹事可以,别到学校里来就行。” 陈雾瞥瞥墙上挂的旗子,那上面有两排小字。 ——西德职业技术学校 ——育人为本 “两个男孩,前些天大晚上才看到他们约会……搞不好过几天还要散。”老刘又说起那男孩嘴里的闺蜜,“脸都让他抓烂了,也不知道这些孩子的嘴怎么就那么脏,能说出我都说不出口的那些话来。” 陈雾听到动静往外看,学生们陆续走出校门,发现他的视线还对他竖中指,他撬了个核桃吃:“他们的家长来了吗?” 外头一同事来窗口拿本子,告诉他说,“没见着。” 陈雾不再说话了。 三点多就下班了,陈雾回去的路上碰到了丁徽瑔,他和几个同学一起走的,见到陈雾就骑着车过来了。 两人在大路上并排骑了一会,丁徽瑔得知陈雾是这个冬天才来春桂的,就好心的提出带他四处逛逛。 春桂虽然小,却也是个城市,陈雾很多地方都还没去过,他被丁徽瑔带着跑这儿打卡跑那儿打卡,不知不觉的都不知道自己到哪儿了。 直到看见了晏为炽。 小货车停在路边,车厢的门大开,里面堆着不少大木箱,地上也有一些。 晏为炽正在卸货,陈雾和丁徽瑔有说有笑的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时候,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继续手上的活。 陈雾默默看了片刻,说: “丁同学,我自行车快没气了,今天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你路上慢点。” “这边路设计的有点复杂,你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你要是急的话,可以先走,多问问人别跑错路。”丁徽瑔把自行车停在一处,走到货车旁打招呼,“炽哥,在打工啊。” 晏为炽没搭理。 “我给你买杯奶茶吧。“丁徽瑔被无视了也不介意,一派体贴周到风格。 晏为炽将木箱扔在地上,溅起的灰扑在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运动鞋上面:“不需要。” 站在车厢里的老师傅催晏为炽快点,他弯下腰,双手抓住木箱两边。 木箱起来的那一瞬,手臂隆起肌肉。 发尾上早就凝在那的汗掉落,背部的黑色单衣浸出浅印,似乎能透过那层布料看到汗珠顺着漂亮背肌往下滑。 十八岁的性感带着点青涩,格外的有吸引力。 . 陈雾躲在货车头那边,看丁徽瑔跟老师傅聊了几句,主动去搬其他木箱。 没搬动。 丁徽瑔脱掉冲锋衣再次尝试,这回货离开了地面,却只在半空停了几秒就掉了下去。 “我来吧。” 陈雾走过去,他把盖住大半手背的棉衣袖子撸上去点,露出很细的手腕。 “这个特别沉,你别乱来,扭到了就……”丁徽瑔眼睁睁看着木箱被陈雾搬了起来。 陈雾气都没怎么喘,显然没有用上全力。 无人注意的角度,晏为炽把要迈过去的脚收回。 . 陈雾帮晏为炽将十几个木箱搬进超市仓库以后,才发现丁徽瑔不在这了。 对方离开的时候没和他说。 天早就黑了,陈雾坐在卷门前拍身上的木屑。 晏为炽看手机:“你劲不小。” “有技巧的。” 陈雾嘀咕了句,他没管走到一边接电话的晏为炽,自己起身去推自行车。 晏为炽接完电话回来:“去给我买奶茶。” “你不是不喝吗?”陈雾擦车龙头上的水雾。 “幼儿园小孩都知道,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晏为炽长腿一抬,跨坐在了他的自行车上面。 陈雾有点无语地张了张嘴:“丁同学不是陌生人啊,他跟你一个班,还是班长。” 晏为炽低头玩脚踏板,置若罔闻。 陈雾蹲下来看看要被晏为炽坐扁的车胎:“有回我还听赵同学和他通话,说你去他家店里吃饭。” 车子一阵扭动,陈雾赶紧扶好,仰脸看见晏为炽趴在车龙头上面,很疲惫的样子。 陈雾去买了奶茶,推推他:“买好了,喝吧。” 晏为炽半闭着眼,手伸进陈雾拎着的袋子里,翻翻:“没吸管?” 陈雾呆木地“啊”了声:“我忘了拿了,你去拿吧,我不想再跑了。” 晏为炽:“……”他指了指,“奶茶店就在对面。” 陈雾缩着脑袋拧矿泉水瓶,就跟没听见似的,不回应他。 “服了。”晏大少爷只能亲自去要吸管。 . 晏为炽喝完奶茶,冷不丁地从口中蹦出一句:“怎么到这儿来了?” 尽管他的语调姿态都是松散的,却给人一种被审问的压迫感。 “丁同学带我来看看。”陈雾咽下嘴里的水。 晏为炽一副很有耐心的架势:“看什么?” 陈雾:“大佛。” “很新鲜?”晏为炽凑近他,“陈雾,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以前是个和尚?” 陈雾垂着头看脚尖。 “我凶你了还是打你了,少他妈装可怜。”晏为炽说发怒就发怒,几声粗口后还是压不住火,“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就跟他走?” 陈雾被吼得往一边躲,没什么底气地说:“路上挺安全的。” “安全?”晏为炽扣住陈雾的肩膀,将他提起来,带他去了附近的一条街。 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街边蹲坐着很多流浪汉,不止有老人,还有年轻人。他们怪物一样盯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每一辆车。 陈雾吸气:“我来的时候不是……” 晏为炽拽着他:“那是白天,你现在回去就是这样。” 陈雾小声:“我没戴贵重的东西,没穿好衣服,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应该?”晏为炽冷笑,“春桂最乱的地方就是这里,今年的凶杀案受害者基本都是所谓的普通人,前两天还在这边的垃圾桶里发现了男尸碎块,大量。” 不多时,又拽他去另一条街。 红灯区,拉客的有男有女,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浸透了这里的每一粒浮尘。 有几个二流子瞄上了陈雾和晏为炽,被欲望泡发的脸在灯下犹如恶鬼。 晏为炽把陈雾拽到身后:“滚。” 几人见他是学生模样,根本不放在眼里。 寒光一闪。 晏为炽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 少年老练又从容的拿匕首动作让二流子们觉得,一起上估计都不能全身而退,他们对视一眼,选择换个目标下手。 走前还不甘地朝地上啐了口痰,恶狠狠地瞪了眼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很好下手的陈雾。 街上垃圾乱飞,半天都没见到一个行人。 陈雾衣领都被晏为炽拽歪了,他傻傻的站着,像是被吓到了。 晏为炽把匕首放进陈雾的棉衣口袋里,拍拍他的脸:“以后还跟不跟人乱跑?” 陈雾把头摇成拨浪鼓。 第16章 老师傅家就住在这边,他让晏为炽把货车开回去,省得打车了。 自行车在车厢躺倒,陈雾在副驾打瞌睡。 晏为炽手机一响,陈雾就醒了,他推高眼镜,把手伸进去揉眼睛,迷迷瞪瞪地咕哝道:“开车不能接电话。” “为什么不能?”晏为炽咬着一根没点的烟提神,吊儿郎当的逗他。 陈雾顿时坐起来些,转头严肃地看着晏为炽:“会扣分,还要被罚款。” 晏为炽不徐不急道:“是吗。春桂不查这个。” “可是不安全。” 陈雾镜片后的一双眼睁圆,他想了下,说, “要不我给你买副蓝牙耳机吧。” 晏为炽拔掉唇边的烟夹在指间,打方向盘拐上小桥:“钱多得没地方花?活菩萨在世?” 陈雾抿嘴:“上次我碰碎了外国人的碗,你给我出的钱,我正好还你。” 晏为炽笑了笑:“平时我让你买的奶茶,是不是要给你转账?还有柴米油盐那些,记账了吗,五五分。” “不用的不用的。”陈雾摆手。 “怎么不用,你都在这跟我两清了。”晏为炽眼底的笑意不减,“清吧,今晚就清。” 陈雾:“……” 晏为炽将停了又响起来的手机扔给陈雾:“你接。” 陈雾握烫手山芋般,左右手来回换震动的手机:“这我哪能接啊,你朋友打的。” 瞥到号码,他脱口而出,“是座机。035,哪里的区号啊……” 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还在响的手机,按掉。 晏为炽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盯着前方开车,侧脸轮廓隐在模糊光影里。 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大刷子,迅速将他整个人刷上了一层神秘又暗冷的色彩。 “吱——” 急刹车后,晏为炽开车门下去了。 陈雾把晏为炽那边的车门关上,阻挡了往车里跑的冷风,他找到块看不出颜色的毛巾,倾身把起雾的车玻璃擦了擦。 有车过来了。 是一群不要命的机车族。他们的手里抓着一根长铁棍,一路骑一路挥舞着敲砸。 路边的很多车辆都遭殃了。 小货车停在树底下,躲过了那一遭。陈雾目送那些地痞走远,他抓抓刘海,拿出手机玩起了上面自带的小游戏。 一口气通关十二次的时候,晏为炽回到了车上,他抽掉了开车时一直没抽的那根烟,还不止一根。 冲锋衣上的烟味很浓,眨眼间就在逼仄的空间散开。 晏为炽闭眼靠着椅背,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出混乱的节奏。 他迟迟没有发车。 气氛有种难言的压抑。陈雾犹犹豫豫地轻声说:“晏同学,后面换我开吧。” 敲方向盘的声响戛然而止,晏为炽微偏头,眼半睁:“你会?” “会。”陈雾推眼镜。 不多时,小货车从树底下开出去。 陈雾开得稳也开得慢,他挺着背坐姿端正,目不斜视地关注路况,也不说话。 等脱离车流进了坑洼路,陈雾才和晏为炽聊起白天学校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晏为炽不是不知道陈雾在没话找话,试图带动他的情绪,但他并没有给多大反应。 “没那闲工夫看手机。”他说。 陈雾简单地描述了经过。 晏为炽没露出“就这”的表情,也并非“我操”那样满脸兴味,可以说是一丁点波动都没。 树影扫过车窗,陈雾的嘀嘀咕咕里带着遭到冲击后的余温:“拉玻璃……听起来挺血腥的,恐怖片一样。” 晏为炽:“……” 这也怕?又不是GAY。 晏为炽低头打开微信,忽略掉那些信息,扫了扫自己的朋友圈。 除了春桂的,还有另一个城市的朋友们。 “导航是不是不对啊?”陈雾挪挪身子,“半天了怎么还没出小路,我屁股都要颠酸了。” 晏为炽睨他的屁股:“这么不结实?” 随着这声玩笑,他周身的低气压减弱了不少。 陈雾遮掩不住的松口气。 晏为炽的唇一动,想说什么,最后却是无声地“嗤”了下。 擦过佛像的人,是不是一辈子都有菩萨心,连别人的心情都要照顾。 到家后,晏为炽洗了脸,眉眼间不那么颓懒了,他想起路上有几个弯不好开,陈雾竟然都挺顺滑的。 “你怎么会开货车?”晏为炽问准备烧水的陈雾。 “有时候要拉货。”陈雾拿水壶插头。 晏为炽看他手上的小云朵状旧疤: “考驾照了?” “考了的。”陈雾乖顺道。 晏为炽的目光依然停在陈雾脸上,像是要把他跟自己幼年熟悉的那个敲木鱼的叠一叠,看能不能叠上去。 陈雾见晏为炽没开口,以为他不信:“驾照在我钱包里,要看吗,我拿给你……” “谁要看。”晏为炽把保温壶里仅剩的一点水倒杯子里,他拨开瓶瓶罐罐里的其中一个糖罐,面色秒变差,“陈雾,没白糖了。” 转而一怔。 白糖没了就没了,为什么要叫他? 晏为炽眼底沉沉地盯着空罐子,操,这算不算依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症状是轻还是重? 陈雾喊道:“没了吗,那我明天买几袋回来。” “不用,我自己买。”晏为炽说。 . 晏为炽连续四天都在外面过得夜,第五天才回来。 当时陈雾正要出门。 两人一个进一个出的,在门口打了个照面。 陈雾从来不问晏为炽晚上不回来是在哪睡的,这次也是如此,他把手上的钥匙塞兜里,惊讶道:“晏同学,你今天没打工吗?” 晏为炽斜挎着个黑色背包,眼下黑眼圈明显,他没开口就往屋里走。 “我出去了啊。”陈雾到自行车那儿,刚要开锁,突然想起来什么,“啊,差点忘了。” 他连忙跑回来,喘着气叮嘱:“晏同学,我现在要去看房子,不知道要看多久,如果我很晚回来,你把晒的衣服……” 晏为炽放背包的动作一滞,他侧过脸看陈雾:“你说你要去干什么?” 陈雾说:“看房子啊。” 晏为炽有一两秒的思维凝结,之后才恢复如常。 陈雾发愁:“房子不好找,性价比,房东,环境,邻居这些都是要考虑的。” “你想得还挺多。”晏为炽说,“今天就找?” “不是,我昨天就开始了,“陈雾摇头,他苦恼地蹙了蹙眉心,”你只答应让我住到年底,马上就要过年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晏为炽神色平静,背包却被他用力扔到书桌上面,他恹恹道:“还在那干什么,不是要急着去找房子?” 陈雾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我去了!” . 陈雾走后,晏为炽打算睡一两个小时再说,哪知在外面失眠,回来还是失眠。他打量屋子,那家伙才来两个月,就在他这儿制造出了浓厚的生活气息。 晏为炽顶着张看谁都不爽的脸色出了门,他随便走到一个钓鱼的那里。 中年人被他盯着,鱼饵都串不利索。 晏为炽看着水面的彩色浮子,一时来了点兴趣,他瞥向放在水边的一排鱼竿:“能用?” 中年人磕巴:“能,都,随便,都可以。” 晏为炽选了个钓位,一条鱼都没钓到,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中年人想安慰几句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偏偏这时候他一条接一条的钓。 平时也没见这么好钓过。 “鱼上钩子了。”晏为炽提醒。 “诶诶!”中年人赶忙收竿取鱼,他踌躇着传授钓鱼经验的时候,大爷出现了。老人家背着手悠悠地走过来,张口就问晏为炽: “小陈怎么不在家?” 晏为炽没回复,他的视线从水面转向大爷手上的塑料袋,大爷说,“是年糕。”末了还十分气人的补充,“给小陈吃的。” “……”晏为炽起身离开,他在这住几年了,也没见给他个枣。 走了几步,晏为炽回头,拿走不是给他吃的年糕。 大爷看出小伙心有郁结,但没危险性,就跟上去几步:“小陈有事出去了是吧?等他回来了你跟他说声,让他来找我,我认识个人有房子要出租。” 晏为炽的脚步顿了顿。 还没走,就迫不及待的到处说,住在他这是有多不得已? . 大冬天的,晏为炽绕着水库跑了两圈,心口燥热的打给陈雾:“什么时候回来?” 陈雾说:“我还有两家房子没有看……” 晏为炽挂了。 二十多分钟后,晏为炽在黄遇那儿打游戏。 黄遇住的是精装修,来春桂上个职高,他还把家里的床运过来了。 以及那只陪了他很多年的狗熊。 黄遇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面,脑袋后仰枕着狗熊:“炽哥,你今晚在我这睡吗?” 晏为炽按手柄:“到点再看。” 飞车游戏特效逼真,玩的人看的人都犹如身临其境,头都能给你转晕。 晏为炽操控赛车摔下悬崖,他把限量版的手柄一丢,去玄关换鞋。 “炽哥,你要走了?”黄遇愕然。 晏为炽:“下楼买奶茶。” “不是可以叫外卖……” “吗”字还在黄遇嘴边挂着,人就已经出去了,他看看显示屏上巨大的“Game over”,炽哥向来能玩很久,今天才玩一小会就自杀了。 怎么感觉炽哥现在很烦躁? . 春桂有地沟老鼠成窝,狗路过都要小心被扒层皮的地方,也有相对安全的地方。 四元宫这边的管理就还算不错。起码路上的红绿灯和监控都是齐全的,也配了交警。 晏为炽喝了口刚买的奶茶,眉宇间拢了点阴影。 奶茶都不好喝了,怎么回事。 黄遇两手插兜,晃悠着说:“我跟昭儿三十晚上走,陪你把年夜饭吃了。” “不用。”晏为炽的眼神漫不经心地在人流里扫动,寒冬日光下,棒球帽边露出来点的金色发丝染了层淡柔光晕。 “那不行,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边过年,”黄遇正色,“前两年不都这样,我们陪你。” “今年不用。”晏为炽说。 黄遇还想争取,不经意间瞧见了什么,他吹了个轻佻的口哨:“哇哦。” 前面不远处的一家漫画书店旁,姜禧穿了身唐装系着斗篷,梳得很漂亮的发髻上别着一支步摇,一边脸颊鼓了个小包正在享受美食,眼珠机灵地转动着,她见到晏为炽跟黄遇,惊得手上的章鱼小丸子都掉了。 黄遇给姜凉昭发信息:【四元宫后街,你妹有情况,速来!】 他笑容阳光地挥手:“嗨,小禧妹妹。” 姜禧要气死了,早知道就不走这条路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从来就没想过要把季明川带进自己的圈子。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姜禧满脑子都是怎么办怎么办,她警告季明川:“我不让你说话就别出声!” 季明川的神情看不出丝毫不快,他低眉道:“好。” 四个少年在街边聚集。 都是万里挑一的气质与外形,吸引着路人的注意。 姜禧站在晏为炽身边,一双星星眼仰望着他:“炽哥哥,你跟黄遇出来玩啊,待会你们要去哪,我没什么事做,能不能和你们一起。” 晏为炽:“不能。” 姜禧脸垮掉了:“噢……” 黄遇搭着晏为炽的肩插嘴:“小禧,不介绍一下?” 姜禧瞪了眼看热闹的黄遇,她继续一瞬不瞬地看着晏为炽,手很敷衍地指指季明川:“我同学。” 粗糙简陋的三个字,名字都没说。 季明川向姜禧走近一步,侧过颀长的身子,朝晏为炽伸手:“你好,我是季明川,姜禧的同桌。” 背后拧上来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他却跟失去了痛觉一样,姿态清俊淡然。 姜禧手都拧疼了,她愤愤地在心里把季明川数落了一通,咬着唇偷看自己的初恋男神。炽哥哥会介意吗,会吃醋吗? 黄遇把姜禧的小期待看在眼里,他扶额。 青春痘长脑子里了吗这小美女。 吃个屁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炽哥哥这个人最讨厌醋了,平时吃饺子不是蘸白糖,就是蘸酱油。 介意更是别想。 怎么就是不肯接受你炽哥哥把你当妹妹,他看到你交异性朋友,只会无所谓。 给不给回应,给什么回应,看他心情。 果不其然,晏为炽扫了眼伸到眼前的那只手,没握,只是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晏为炽。” 第17章 季明川并未露出一丝尴尬,他从容地收回了手:“常听姜禧提起你。” 这话听起来,有那么点隐晦的宣示主权意味。 晏为炽的情绪线常年平整不下滑也不飞升,这段时间才开始出现少见的激涛大浪。现在他就是以前的常态,精神丧沉地喝着,没回应什么。 “我和姜禧准备去电子城,你们去吗?”季明川的举止谈吐十分自然。 他和晏为炽他们都是从外地来春桂上学的,家世和成长环境却是一天一地。 然而此时站在一起,路人看不出差别。 对于季明川的提议,黄遇一脸“考虑考虑”的表情,直接无视了一个劲给他使眼色让他拒绝的姜禧。 晏为炽则是置若罔闻的低头看手机,发现是流量充值优惠活动后就把手机按掉,又打开,点进微信扫了眼。 排在第一的那位没有动静,信息记录还停在昨天发的“微笑”表情。 最终四人还是去了电子城。 说是电子城,其实小得很,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真要是细细地逛,半个上午的时间都能耗在这里。 晏为炽边走边刷手机,黄遇跟他一道。 姜禧霸占了晏为炽另一边的位置,季明川在她身边。 走道宽度有限,四人并排走了没一会就被人流冲开,分成了两组。 晏为炽和黄遇在后面。 黄遇发现姜禧买的东西都被季明川拿着,姜禧似乎都没意识到。两人走在一起,从背影看还挺配。 “炽哥,怎么样?”黄遇撞晏为炽胳膊。 晏为炽收回手机:“什么?” “人啊。”黄遇示意看他走在他们前面的那位好学生。 晏为炽没正眼看过:“不关注,别问我。” 姜禧带的是人是猪,他都是这答案。 “就是传说中的那什么高岭之花,装逼于无形。”黄遇啧啧,“也是个合格的舔狗,挺会的。” 晏为炽忽地骂了声:“妈得。” 掉头甩开队伍,径自打电话去了。 黄遇懵逼脸,什么情况,炽哥怎么突然发火了?给谁打电话呢,家那边又让他不痛快了? 八九不离十的事。 黄遇也爆了几句粗口,有些许人在年少无能为力的惆怅,他抹了抹帅气的脸,把注意力转到季明川头上,站在娘家人的立场审视了一番。 长得还挺高。 怎么感觉好像比他…… 黄遇走上前:“季明川,你多高?” 季明川道:“一八七。” 黄遇鼻子要气歪,靠,真的比他高两厘米。 跟炽哥的身高一个样。 察觉到姜禧的视线,黄遇走到她那边。 姜禧用气声问:“炽哥哥呢?” “那不就是。”黄遇示意她看一处,而后凑到她耳旁说,“小禧,我通知你哥了。” 姜禧瞪大眼睛大叫出声:“神经病啊,你干嘛叫我哥?!” 黄遇欠揍地笑着走开。 为什么通知昭儿?大概是因为,那季明川长了一副能进姜家大门的皮相。 . 晚上八点多,在外地采风的姜凉昭赶了过来,一伙人在“丁家人”吃饭。 没点酒,只有果汁。 姜凉昭主导这场临时组建的饭局,他气质偏成熟,翩翩公子一个,没有为难季明川。 相反,他还拿出带过来的专业摄影机器,为大家拍了一张合照。 姜禧脑补的偶像剧剧情没有发生,她伸出桌底下的脚踢季明川。 结果踢到了她哥。 姜凉昭若无其事地吃着菜,给了她一个严肃的眼神。 姜禧知道她哥动怒了,不敢再任性。 饭后晏为炽跟姜凉昭去了黄遇那儿,季明川送姜禧回去。 姜禧把没能得偿所愿的难受发泄到季明川身上:“你干嘛乱说话?” 季明川定定看她:“我没有透露我们的关系。” “什么关系,”姜禧站在台阶上叉腰质问,“我们有关系吗?” 季明川不言语。 “你知道我有喜欢的人,我没有瞒过你,还经常让你帮我出主意拿下他。”姜禧语速快了,自己有点喘不过来气,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季明川,你别把自己的痴心妄想强加到我身上,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 季明川沉默良久,启唇道:“对不起。” 低落而苦涩。 配上他惊为天人的眉眼,极具冲击力。 姜禧愣了好一会,跺了下脚:“烦死了!你下周找班主任说你要换座位,我不跟你坐一起了!” 气呼呼地走了。 季明川拉了拉脖子上的围巾,立在原地没有离开。 气走的小姑娘回来了,她停在三五步之外,没说自己不敢一个人在这里打车,而是别别扭扭地叫他名字:“季明川,你送我回去。” 季明川背对光亮,抬眸看着她。 那双深邃含情的眼掩在暗处,一起被遮住的还有日常中的宠溺与纵容。 姜禧心里莫名发怵,她扬着脖颈犹如一只倔强而美丽的天鹅:“你不愿意?” “愿意。”季明川走向她。 . 姜凉昭没把季明川这个人当回事,黄遇倒是咖啡喝多兴奋的睡不着分析了一番,他半夜去姜凉昭床上,把人叫起来闲聊。 “虽然他穿的不是我们熟悉的哪个牌子,衣品却很不错,风格跟我们很像。”黄遇“腾”地坐起身,“该不会花的是小禧的钱吧? 姜凉昭打哈欠:“不重要。” 那是小妹自己的零花钱,自己做主。 黄遇倒回床上,他试图吐槽季明川,发现找不到点,怎么好像挑不出毛病? 那得了,伪君子一个。 因为压根就没有完美的人,只有完美的面具。 黄遇抖着腿说:“要调查一下吗?” “没必要。”姜凉昭把空调打高点,关掉台灯,季明川只是在春桂的一中算个人物,前途一眼就能看到头。 小禧也没有把多少心思用在季明川身上。 季明川连小禧人生路上戏份或多或少的配角都称不上,顶多就是个路人甲。 在她回家前供她打发时间,让她高兴了给点甜头利益,仅此而已。 在春桂认识的人,也仅限于春桂。 . 姜凉昭凌晨被热醒,他拨开身上的手脚下床,理了理有点乱的绵绸睡衣出去倒水喝。 客厅没开灯,晏为炽坐在沙发上抽烟,姜凉昭讶异道:“炽哥,你是醒早了,还是没睡?” “阿遇呼噜声太大,吵得我头疼。”晏为炽的嗓音被烟熏得微哑。 姜凉昭往厨房走的身形止住,他们三人十多年间常一起过夜,阿遇也不是今晚才打呼。 不多时,姜凉昭拿着两个水杯回客厅,将其中一个递给晏为炽。 “有点烦。”晏为炽把烟头碾进烟灰缸里,喝了几口水。 姜凉昭的眼底掠过深思,没听父亲说首城那边有新动向啊…… 晏为炽发出低又沉的吐息:“琢磨不透。” 姜凉昭挑了下眉:“船到桥头自然直。” 两人都不在一个频道。 聊了,又好像没聊。 晏为炽天擦亮就从黄遇那儿离开了,他骑着摩托穿过水库,披着一身寒意回来。 朦胧的晨光里,有个人影在门口的水池边洗东西。 陈雾从不赖床贪睡,他习惯了早起,生物钟死板到一成不变。 哪怕是不用上班的周末。 这个点他已经精神抖擞,摩托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一边打肥皂一边扭头:“晏同学,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像是被打扰到了似的。 晏为炽摩托车还没熄火,气就不顺了。 “你昨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在二房东电瓶车上没听到,后来打给你没打通。”陈雾把指间的肥皂沫冲冲,随意拿了搭在水龙头上的毛巾擦擦手,“我发了几个信息,你也没回我。” 晏为炽没给陈雾解释,他走近的时候,看清了水池里的东西。 紫兰格子的旅行包。 陈雾来时就拎的这个,走时也是一样。 “对了,年糕是大爷给的吗?”陈雾没有一根筋的抓着电话短信这件事不放,他自顾自的进入下一个话题,“我在稀饭里放了一点,盛一碗给你吃吧?” 晏为炽一进屋,映入眼帘的就是小木床上的衣物,他捋着额发坐到椅子上:“大爷叫你去找他,说有房源。” “我已经找好了。”陈雾轻快的语气里裹满了激动,“正要和你说呢,那房子我很喜欢。” 晏为炽:“……”他平平淡淡地问,“哪儿的?” 陈雾说了地址。 晏为炽思索片刻就确定了大概位置,他之前送外卖去过那一带,离水库很远。 等他回神,面前已经多了一碗稀饭,散发着浓厚的米香。 上面洒了一层白糖。 晏为炽说自己买白糖,却忘了。 这是陈雾买的。 晏为炽看柜子,那里面堆放了四袋白糖。他拿起勺子,舀了一点稀饭就白糖吃。 一如既往的温热。 “晏同学,你不烧饭,这些我都带走啊。”陈雾的声音在晏为炽耳边响着。 ——仿佛夏日的蝉鸣,吵闹无比的同时卷来强烈燥意。 晏为炽瞥了眼陈雾说的,是锅碗瓢盆之类。 “还有鳑鲏,你要吗?你要我就留给你,窗台上那两盆绿萝也给你吧,很好养。”陈雾在屋里走来走到去,忙碌的身影弥漫着即将离别的意味。 晏为炽稀饭都喝不下去了:“现在就走?” 陈雾摇摇头:“不是,我二十八走。” 晏为炽把勺子扔进碗里:“那你说个没完?” “……” 陈雾发现刚才飞出的几滴米汤溅到晏为炽手上,他默默地抽了张纸放上去。 被晏为炽一把扯掉了。 . 晏为炽上火了,他用菊花金银花泡水喝,起不到作用。 这是心火,他妈的有毒。 晏为炽晚饭没吃几口就到外头洗摩托车去了。 没一会儿,陈雾捧着碗筷,脚步匆匆地走了出来。 “晏同学,”陈雾脸上有点急,也有点慌,“我要租的那个房子现在的住户有事,要过完年才能走。我能不能在你这多住几天?” 晏为炽闻言,面上没什么表情地把水管一丢,摩托车不洗了。他神情松散地进了屋,坐到书桌前,拿了本漫画书翻了起来。 这几天第一次看起了书。 跟进来的陈雾站在他椅子后面,小声说:“不可以吗,那我自己想办法。” 晏为炽突兀地开口:“给我把你那包塞回床底下。” 陈雾茫然:“哪个包?”他不确定地瞅瞅墙边才洗好晒干的旅行包,“你说它吗?我先放外面,等到时候我直接就……” 晏为炽有些抑制不住的暴躁:“塞回去,看着烦。” 陈雾不懂:“包怎么烦到你了?” 晏为炽草草翻完一本漫画,换另一本,不耐道:“太土。” 陈雾:“那也不会让你……” 晏为炽猛然起身,椅子轰一下倒地,他两指掐住陈雾的脸:“你再啰嗦?” 陈雾“唔唔”地摇头。 . 小年前一天,屋里亮着灯。 陈雾忙着包饺子,晏为炽挑剔的指手画脚,自己包成个鬼。 敲门声来得毫无预兆。 “谁啊?”陈雾放下手里的饺子皮去开门。 然后就傻了。 门口拎着鱼的姜凉昭,抱着大包零食啤酒的黄遇:“……” 第18章 “杵门那儿干嘛,被点穴了,还是见鬼了?” 屋里传来晏为炽的揶揄声,陈雾用力咽口水,结结巴巴地喊:“快,快来,晏,晏同学,晏同学!” “瞎叫什么,等会,操,饺子破了。”晏为炽不耐烦地走过来。 谜一般寂静。 姜凉昭比较沉着,他率先完成心理建设,击破僵硬局面:“炽哥,我跟阿遇……” “都进来,关门。”晏为炽出声打断,他催促傻站着的陈雾,“快点去把饺子包完,我等着吃。” 陈雾呆呆地眨了眨眼:“可是,我,你的……” 他半天说不完整,索性当起了缩头乌龟,“好的吧,我先去包饺子。” 门外的黄遇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日了狗了,真的日了狗了!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个保安会在炽哥这儿??? . 篮球馆那次,黄遇没有和陈雾有过正面接触。 后来不管是身边人嘻嘻哈哈地提起“潜姐她那个哥”,还是出入校门的时候,他都生不出半点好奇心探知欲。 总之就是,他对陈雾没有一点印象。 这会儿黄遇大脑死机了,零食啤酒还在怀里,他的四肢不听使唤各有各的想法,下一刻就要起内讧。 走进屋的那一刻,黄遇看到了什么,满脸都是“这是哪,我在哪”。 姜凉昭已经在门外回过神来了,依旧被屋内的情形给冲击得神情微窒,他重新挂起微笑:“炽哥,鱼缸在哪?我把水箱里的鱼放进去。” 晏为炽随手一指。 姜凉昭顺着他的指示看向墙角,那儿只有两个堆在一起的纸箱。 陈雾把纸箱搬开,露出被挡了的鱼缸:“在这里。” 鱼缸大小和姜凉昭预期的差太多,里面除了十几条鳑鲏,还有两个河蚌,混着养的。 姜凉昭看看自己带的鱼,再看简陋的二手鱼缸,揉了揉眉心,意有所指地苦恼道:“不配啊。” 陈雾看起来没听出言外之意,认同地点点头:“确实不配。” 他转头就喊:“晏同学,我们的条件不适合养观赏鱼,尤其是品种纯的,好的。” 晏为炽瞥姜凉昭买的鱼,看不上地说:“回去的时候带走。” 姜凉昭:“……” 晏为炽坐在两张拼在一起的桌子前捏抓破掉的饺子皮,这掐一块,那掐一块,试图把破口补上。 那手法令人不忍直视。 桌上铺着一次性保鲜膜,上面放了一些包好的饺子。 馅是用铁盆装的,两双沾着馅渣的筷子搁在盆上,旁边还有个陶瓷小碗,装了点水。 很生活。 陈雾去晏为炽那边,他拿起筷子在盆里搅拌搅拌饺子馅,问好像临时得了失语症的姜凉昭:“同学,你要吃多少个?” 姜凉昭:“嗯?” 低低的一个音节,搭配温文尔雅的眉眼长相,显出能让人耳朵发痒脸颊发烫的磁性。 陈雾停下往饺子皮边沿抹水的动作,看着姜凉昭。 “啪——” 晏为炽把已经无法拯救的烂饺子扔到保鲜膜上: “嗯什么,这么点距离也能听不见?问你吃几个饺子。” 姜凉昭握拳咳了声:“二十个左右。” 黄遇在这时凑过来,幽幽地说:“你还吃得下?我是饱了。”通宵飙车都没这么刺激。 姜凉昭压低声音:“炽哥包的饺子,你见过?” 黄遇:“……” 没有。 更别说吃了。 他立即改变主意:“我吃三十个!” 陈雾张了张嘴:“三十个啊……” “饺子皮不够。”他嘀咕。 黄遇想说“不够不会出去买?”,就听到他炽哥来了句,“阿遇,你十个就行了。” “……”我一个身强体壮一米八多的男高生,十个饺子?炽哥你说的这是人话? 黄遇要炸,姜凉昭跟他耳语,“饺子不是重点。” 他瞬间冷静下来,对对对,现在不是什么饺子不饺子的事。 . 陈雾把电磁炉拿到屋檐下的桌上,烧水下饺子。 屋里,晏为炽开了一罐黄遇带过来的啤酒,又拆开包薯片,悠闲地边吃边喝。 空着的凳子有两个,一大一小,都是塑料的,发旧。 姜凉昭下意识地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帕子擦凳面,却又考虑到场合问题,改为擦手:“炽哥,他是叫陈……” “雾。”晏为炽道。 姜凉昭叠起帕子,大众又普通的姓比较适合外面那个人,名字却不相符。 “雾”这个字带有若有似无的朦胧清凉,引人窥探,而他的言行举止无一不透着一个信息——简单平板得让人乏味。 “卧槽,我不会是在做梦吧?”黄遇精神恍惚的在小凳子上坐下来,长腿憋屈地窝着,他抽了下脸,疼得龇牙咧嘴,你妈的,不是梦。 “炽哥,你跟那陈,陈雾是怎么认识的啊?”黄遇想破头想不通。 晏为炽轻描淡写:“小时候。” 黄遇“刷”地蹦起来:“我们怎么不知道?” 姜凉昭若有所思:“七岁以前吧。” 黄遇的表情变了变,那是不知道。 炽哥七岁才回晏家,七岁以前的行踪没对外公开过,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所以是旧相识,老朋友,”黄遇坐了回去,他很快就发现了非常不合理的点,“那炽哥你为什么在学校不……” 门外的陈雾叫道,“晏同学,你出来一下。” “又怎么了?”晏为炽皱着眉头起身,拿着半灌啤酒往外走。 “就去了?”黄遇喃喃。 姜凉昭解开大衣两粒扣子:“是啊。” 黄遇沧桑地用力搓几下脸,环顾四周。姜凉昭也趁机打量了起来。 当年炽哥不跟他们任何一个人住,自己选择了水库上的小屋,他们了解其中缘由便尊重炽哥的决定。 炽哥对衣食住行没要求,一年四个季节,春秋冬都以冲锋衣为主,吃的专情于白糖奶茶别的随意,出行是辆他亲自加工过的摩托,住处没有过多改造,只加了个酒店配的那种卫生间,一张大吊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几个日常家电。 屋里空出来的地方用来放漫画书和健身器材。 上一次他们过来,还在书堆里撸铁,喝酒玩牌到半夜才走。 现在这屋是什么样?过日子的样。 该有的都有了。 他们仿佛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面目全非,到处都是不属于炽哥,也应该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私人领域的痕迹。 这里已经从一个只使用三年的落脚地,变成了一个充斥着柴米油盐和琐碎的家。 黄遇跟姜凉昭两人背景雄厚出生富贵,身边什么没见过,很难让他们大惊小怪。 这次真的破防了。 姜凉昭是在心里破,黄遇则是直接表现了出来。他闻着饺子煮开的面汤味说,“虽然陈雾好像都是在门外烧饭,完事了才把锅拿回来,但是他炒菜的时候,油烟还是会往屋里跑,门关上都没用,床被子衣物什么都会沾到味道,炽哥能忍?” 接着挨个指原来没有的家具。 “这都是二手的吧?上一个使用者是谁都不知道,可能还有上上一个,上上上一个,想想就脏,炽哥能忍?” 他大步冲向收在墙角的帘子,“宇宙级毁灭性丑土了吧,多看两眼都能得心脏病的程度,炽哥这能忍?” 而后拨了拨墙上打钉子挂的红辣椒大蒜头,“炽哥这也能忍?” 又绕过书桌挤进去,瞪着一排用半截饮料瓶种的枝条,随便拿起一个,“丐帮花盆,炽哥这都能忍?” 姜凉昭全程保持着陷入世纪难题的困惑状态吗,人都要石化了。这是他从没有过的一面,首次怀疑自己的思维能力。 掩着的门缝里隐隐有说话声飘进来,黄遇飞快地拉着姜凉昭去偷听。 风一阵一阵的在水库游荡,樟树叶子哗啦哗啦响。 陈雾握着长勺在锅里轻轻抄底划动,防止饺子黏锅:“你的朋友们来了,你都不和我说一声,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晏为炽倚着墙,指间扣着快喝空的易拉罐:“你要什么准备?” 陈雾说:“我避开啊。” “避开?”晏为炽冷冷地呵笑一声,“你人不在,一堆东西在这,我怎么解释?” “可是……我不想你的朋友们知道我和你是认识的,我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就说没有必要了,当时也是那么认为的。”陈雾抿了抿嘴,温吞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你可以先不让他们来的,就快了,没多少天了,我会收拾得很干净,不留下一点东西。” 晏为炽绷着脸把易拉罐扔出去:“烦不烦,谁他妈知道他们要来。” 门后的黄遇听得不清晰,炽哥的那声低吼他是一字不落,他不敢置信,整个人都要裂开了:“炽哥这是干嘛,没他点头,我们能来他这儿?我靠从十一月到一月,我们问过多少次了他都不让,要是不提前打好招呼,我们根本不可能……” 姜凉昭阻止音量渐渐失控的黄遇:“别说了。” 黄遇手抖:“你什么意思?你往哪个方向猜了?别他妈的吓我。” 姜凉昭蹙眉:“胡思乱想什么。” 他沉声:“我去洗手间抽根烟。” 黄遇:“我也去。” 第19章 姜凉昭跟黄遇前后进洗手间,又是一重刺激。 唐老鸭防滑垫上并排放着两双拖鞋,台子上是两人份的漱口杯,牙刷,就连毛巾都是挂在一起的。 如此私密的空间,竟然没有拉界线,共享了。 这种迎面而来的小两口既视感…… 黄遇脑子都不会转了:“靠,好想发朋友圈。” 姜凉昭点烟的动作有点不稳:“忍不住就发,设置一下,别让我妹看到。” 今晚失眠的人不能再多了。 “其他人能看吗?好像也不能,那我发了有什么意思?草,还是发吧,以后说不定哪天可以放出来。” 黄遇坐到角落的小马扎上,抖着手在洗手间拍下一张照片,文字都没加就发了。 姜凉昭占了另一个小马扎:“你父母看到你这样,要连夜练小号。” 黄遇咧嘴:“三哥别笑二哥,你也好不到哪去。” 谁能想到,两个未来的家族继承人坐在小马扎上,怀疑人生。 黄遇突然戏瘾发作,伤心地捂脸:“炽哥偏心,我们没经过他同意都不能过来,就算来了,他也不让我们留下来过夜,多晚都要把我们赶走,陈雾却可以住在这里。” 姜凉昭:“……” “不能让陈雾知道这件事,不然他肯定会恃宠而骄。”黄遇抽自己大嘴巴子,“妈得,我这文盲又乱用成语!” 他拿走姜凉昭的打火机和烟盒:“屋里有小木床,不是睡一起。这么多年了,玩得再累再疯,炽哥也不会和我们一张床,他不喜欢有人躺在他身边。” 姜凉昭吸烟:“别立Flag。” 黄遇的脸抽了下:“陈雾喊炽哥同学,不是名字,说明不可能是我们想的那个方向……” 姜凉昭不轻不重地拍他后脑勺:“叫你别立了。” 黄遇“靠”了声:“迷信。” “炽哥为什么要在学校跟陈雾装不认识。”他使劲抓头发,纳闷地说。 姜凉昭偷听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字眼,他弹了弹烟灰:“可能是……陈雾的意思。” “所以现在是,炽哥强行把他拉进自己的圈子?”黄遇智商不在线了, “炽哥图啥啊?” 姜凉昭深思:“想我们照应照应他?” 黄遇质疑道:“可能吗,他都和炽哥同吃同住了,有个什么事还不是找炽哥帮忙,用着的我们?要不直接问吧。” 姜凉昭:“怎么问?” 黄遇:“就问炽哥是不是喜欢陈雾。” “喜欢”这两字说得都不自然,在他看来,炽哥的喜欢是和女孩子搭配的,还得是外表可以一般,内心要足够强大,睿智又大方,能帮得上炽哥的那种。 姜凉昭冷静道:“你想没想过,如果他动了心思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你这样问就是,” “千古罪人。”黄遇吸凉气。 姜凉昭欲要开口,手机上来了信息,他看完以后,神色渐缓: “问题应该不大。” 黄遇探头:“怎讲?” 姜凉昭说:“晏家没有风声。” 黄遇吐了一口气:“那还真是我们想多了。” 炽哥刚来春桂的那阵子,圈子里派人来这里直播笑话,找他麻烦,想要他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虎落平阳,也还是虎。 谁都能踩一脚,谁都在等别人先踩那一脚。 他和昭儿抛下自家利益站队表态也没用,他们索性什么也不管了,直接跑来这里陪炽哥,义无反顾两肋插刀。 也就是那一年,晏家开始内乱,去年达到顶峰,今年帮派之分已经渐渐明晰,要往尾声走了。 晏家内部自相残杀成那样了,依然有个别人被害妄想症晚期,暗中动用资源时刻堤防炽哥,吃喝拉撒都要盯着,生怕他在春桂好好学习发家致富,翻身杀回去。 要是他跟这个陈雾真有什么,一定会借题发挥搞骚操作。 现在没搞,说明没有搞头。 “可是……” 黄遇一手夹烟往嘴边送,一手扯自己的俩撮绿毛:“什么样的关系,能让炽哥容忍到这地步,就因为小时候认识?” “只有一种可能。”他倏地看向姜凉昭,“陈雾救过炽哥的命。” 姜凉昭没挑出矛盾点来反驳黄遇的这一推断,他想,最好是真的只有这个可能。 “阿遇,凉昭,出来吃饺子。” 洗手间外响起敲门声。 姜凉昭掐烟,提醒玩世不恭的黄遇:“别乱说话,也别乱问,别犯蠢的拆穿炽哥为什么甩锅,只吃饺子。” 黄遇搔搔头发窝:“知道知道。” . 饺子不够,陈雾又煮了一点面条,他摆碗筷的时候,黄遇大咧咧地坐在桌前,明目张胆地盯着他:“不用我们再做介绍了吧?” 陈雾摇头:“赵同学和我说过。” 黄遇前一刻才答应姜凉昭,这一刻就管不住自己的打听:“你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陈雾说了大概日期。 黄遇心头大震,才两个月出头,就侵入了炽哥的生活。 怎么做到的? 这他妈的是高手中的高手! 小禧来了都要跪地磕三个头,喊上一声师傅。 端着调料盘过来的姜凉昭没错过陈雾的回答,他敛去眼中的诧异,重新审视陈雾。 这个人绝对不像表面看得这么简单。 “怎么都不吃,”晏为炽把凳子勾到陈雾旁边,“看就饱了?” “吃吃吃。”黄遇拿起筷子伸向放在桌子中间的大盘饺子,半天都没下筷子。 盘子里有漂亮到赏心悦目,像是用机器做出来的饺子,和不知道是什么的一团团玩意儿。 有些东西也不是非要去尝试,比如炽哥包的饺子。 黄遇天人交战,在选择自己的胃,和满足好奇心之间摇摆不定,他瞥见陈雾捧着碗喝面汤,豹纹镜框上有一小块葱,差点没忍住的来一句“傻冒”。 下一秒就看到炽哥拿掉陈雾的眼镜,嫌弃地说,“这什么?” 陈雾眯着眼睛凑近看看:“葱。” “我忙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他不好意思地垂了垂头,“你帮我拿一张纸。” “纸盒就在桌子里面,能有多远,自己拿。”晏为炽不惯着他。 陈雾呆坐几瞬:“那不擦了。” 他随手抹掉葱,把眼镜戴回去,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面。 晏为炽:“……” 黄遇几次想插话都插不进去,像被家长忽视要造反的小朋友。 姜凉昭夹了几个热腾腾的大饺子放到他碗里,他一口吃掉一个,表情滞了滞。 我去,姓陈的怎么这么会包饺子?皮薄馅多还鲜,不蘸料都好吃。 黄遇吞咽口水,要不再吃点? 就在这时,陈雾忽然把一盘饺子往他那边移了移。 黄遇并没有被这份细心打动到,这是敌人的糖衣炮弹。 而且陈雾明明没抬头,却知道他想吃又要面子,细思极恐啊细思极恐。 黄遇心里已经对陈雾架起最强防卫了。 但饺子是真的不错。 他眼一闭,一口气吃掉十几个饺子,抖着腿扫视小屋:“炽哥,你那套健身器材呢?” 晏为炽:“丢了,碍事。” 黄遇:“……” 姜凉昭:“……” 确实碍事,屋里锅碗瓢盆瓶瓶罐罐的都要挤不下了。 . 陈雾吃完去外面散步,后面有脚步声逼近,他回头望了望:“晏同学,你不在屋里陪你朋友啊?” 晏为炽把陈雾拽到路灯下:“他吃他的,需要你给他挪盘子?” 陈雾好一会儿才听懂:“我是看他不好意思。” 晏为炽冷道:“真善解人意。” 陈雾讪讪:“他们都是你的朋友,我肯定是要照顾好的。” 晏为炽一顿,他松开陈雾的棉衣领口:“少操那个心,管你自己就行。” “好吧,”陈雾挠挠脸,“我要再走走,你呢?” 晏为炽没回应,抬脚往前走了。 夜晚的水库泛着幽幽的光,空气里有淡淡的土腥气。 “今晚好冷。”陈雾把手塞袖口里,他朝一处瞧瞧,惊讶地说,“还有钓鱼的。这是靠的怎么样的意志啊……” 晏为炽半搭着眼皮,嗓音里带着困意:“你不是和人聊过,不知道?” 陈雾回忆了片刻:“你说那个哥哥,老乡,”他急急慌慌地改了口,转身面对晏为炽,认真地说,“我没怎么聊。” 晏为炽低嗤:“眼睛都笑没了。” 陈雾:“……” “晏同学,你的朋友们有没有问我和你的关系。”陈雾转移话题。 晏为炽道:“不会问。” 陈雾一脸疑惑,晏为炽一只手从运动裤口袋里拿出来,掌心按上他后背,推着他走,“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风里有陈雾的自言自语,“没想复杂啊,我只是不……” 后面的话被晏为炽的催促给打断了。 . 屋里静得很,饺子汤早凉透了,水箱里的观赏鱼在优雅缓慢地游动,和边上鱼缸里活跃地争抢食物的鳑鲏形成了鲜明对比。 姜凉昭和黄遇第二次进洗手间掏烟。 两人这次不像上次那样交流,各自想事情。 黄遇洗手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点,洗手间只有一份洗发水沐浴露,和一个小肥皂。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姜凉昭,“陈雾不会是用的炽哥的吧,我去看看。” 姜凉昭:“别去……” 没拦住,黄遇已经跑了。 黄遇没多久就回来了,拧巴着脸说:“我闻陈雾枕头了,真的是炽哥的洗发水。” “……”姜凉昭无奈,“叫你别去,你不听。” 黄遇还没回过神来:“我操,我头一回闻别人枕头。“虽然挺干净的,可也是真的变态。 “阿遇,不要再瞎猜了。”姜凉昭说出自己分析的结果,“炽哥给陈雾多个例外,极大可能只是念旧情,没有其他想法。” 黄遇半信半疑:“就是不知道那个陈雾有没有。他有点基相,我打算试试看他是不是基。” 姜凉昭:“要不别试了。” 别像求证洗发水一样,梅开二度。 “我想到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黄遇一把搂住姜凉昭,“待会配合我。” 姜凉昭劝不住,硬是被黄遇拉到了门口。 陈雾和晏为炽刚回来,就撞见黄遇把姜凉昭压到门上,来了个借位的亲嘴。 黄遇偷瞄陈雾的反应。 要是基就见怪不怪,不是基就会很震惊,甚至厌恶。 然而黄遇还没来得及捕捉到陈雾的表情变化,就被晏为炽挡了。 陈雾站在晏为炽身后,吞吞吐吐地小声问:“晏同学,你的朋友们在,在干什么?” 晏为炽给了两个发小一人一脚:“在丢人现眼。” 第20章 黄遇跟姜凉昭被赶了出去,他俩来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么快就走在了返程的路上。 “炽哥那一脚真狠。”黄遇被踹的地方到现在还有点酸痛。 姜凉昭扣着大衣扣子:“以后有什么神仙妙招,先跟我对一下?” 黄遇嘿嘿:“情况特殊,怕你有包袱。” 姜凉昭:“……” 车停在水库的小路出入口旁,他们是走着去炽哥那儿的,现在要走回去,两人一个在对今晚的意外进行复盘,一个把最近的大小事抖搂出来挑拨挑拨。 “打球那次,炽哥发火是以为陈雾被人撞了。”黄遇自顾自地说,“叫李潇亲自去他班上快递,也跟陈雾有关。” 姜凉昭的思路受到了干扰:“别往回琢磨。” 黄遇也不想再扯时间线,怕揪到更离谱的东西,他握着后颈说:“一中明儿放假,你妹肯定要来炽哥这,往年都这样,怎么办?” “船到桥头自然直。”姜凉昭话落,面部神色有几分古怪。 这句话他前不久才说过,当时炽哥在阿遇那儿失眠心烦,还说想不通。 难道也是因为陈雾? 黄遇就跟闻到肉味的狗一样兴奋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姜凉昭按太阳穴,“什么都没发现。” 黄遇路过一棵樟树底下,手在树干上拍了拍:“你说姓陈的究竟基不基,我解释说我俩是不小心撞到一起的,他就信了。” 姜凉昭沉吟:“先不急着下定论。” “基也不一定就会和炽哥有什么,炽哥不怎么招那个群体,他的异性缘更好。”他说。 “就是怕万一,陈雾深藏不露,可不是哪个没名字的小王小明。”黄遇两手捋着刘海往后掀,露出标准的剑眉星目:“明儿小年,我们干脆叫上炽哥出去吃,看他带不带陈雾。” 前面有个路灯坏了,姜凉昭放慢脚步:“之前没带过,这次都把人介绍给我们认识了,估计会带。” “要是真带了,那就直接让小禧认识一下陈雾,反正早晚都要过这个关卡,快刀斩乱麻。”黄遇突然又想到什么,重重地哼道,“怪不得炽哥说今年不用我们陪他过年,原来是……” 姜凉昭干呕。 黄遇啧啧啧地调侃:“昭儿,你有了?” “滚。”姜凉昭有点反胃,“你的调料里到底放了多少蒜,在门口的时候凑我太近熏到了我。” “……”黄遇哈气,靠,味儿多正。 . 小年这天陈雾还要上班。 晏为炽早上破天荒地没睡懒觉,他盘腿坐在床上,胳膊撑着腿部,腰背弓下来如狩猎中的豹子,长了点血丝的眼盯着陈雾穿衣服:“你半夜叫什么?” 陈雾毛衣套一半,纳闷地看了他一眼:“我叫了吗?” 晏为炽压迫性的目光依旧锁定他:“叫了。” 陈雾愣怔住了。半晌他脑袋伸进毛衣领口:“做噩梦了吧,我没印象了。” 晏为炽皱眉,难道是昨晚让他见阿遇凉昭的事? “因为我?”晏为炽的面上看不出情绪。 陈雾把穿毛衣弄歪的眼镜扶正,思索着眨眨眼睛:“……不可能吧。” 晏为炽心头蓦地翻起不快:“睡了,走的时候别叫我。” 少年把被子一拉,露在外面的一小撮金色短发看着十分柔软。 陈雾走时轻轻地关门,尽量不吵到他。 就在陈雾要转身的那一刻,屋里传出低而沉的声音,“见就见了,别没完没了的纠结,不过是很小的事,他们不会到处说,影响不到你在西德当保安。” 陈雾系着雷锋帽回头,惊讶道:“你还没睡啊?” 晏为炽黑着脸翻身把背对着门口。 操,烦死。 . 陈雾中午和老刘在附近吃了个火锅,快收尾的时候接到一个同事电话,叫他回去,说是校长闺女来了。 保安室的门是关着的,窗口也拉上了,赵潜趴坐在在陈雾的位子上,见到他进来就挥了挥手。 陈雾脱掉军大衣,露出整齐的制服:“赵同学有事?” 赵潜拨弄他养的盆栽叶子:“老丁喊我出来玩,我们路过西边篮球场球的时候,他瘾发了非要去耍两下,我来你这待会。” 陈雾问她喝不喝水。 “不用管我。”赵潜解开皮筋抓着长发,晶莹剔透的唇间喷出吐槽,“只要上手了,没一个小时是出不了球场的,哦对了,炽哥也在。” “男孩子是喜欢打球。”陈雾夸赞道,“女孩子也能打得很好,就像你。” 赵潜没有谦虚矜持,她嚣张不失轻狂地挑了挑眉:“队长嘛。” “厉害呢。”陈雾打开微信,给晏为炽发信息。 陈雾:【晏同学,你出来玩了啊。】 打球的晏同学竟然回得很快。 晏为炽:【晚上把自行车放学校,我去接你。】 陈雾:【接我做什么?】 晏为炽:【吃饭。】 陈雾把手机放到桌上,他见赵潜把他的靠枕抱在怀里,没有往常的精气神,便问道:“你怎么了?” “女生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赵潜耸了耸肩,她把脸转到里面,不舒服地拧紧眉毛,上下眼睑隐隐有晕开的黑色痕迹。 不多时,陈雾拍拍她,给她一个热水袋,老式的猪肝色。 赵潜目瞪口呆,这哪儿来的老古董,现在不都是充电的吗?她新鲜地接过来,触手很烫,差点没拿稳。 “谢谢啦。”赵潜豪放地当场捞起外套,把热水袋往身前单薄的打底上放。 陈雾提醒道:“赵同学,你放错位置了?” 赵潜还在调整热水袋确保贴紧肚脐眼,她没听明白:“哥你说啥?” 陈雾说:“放腰后。” 赵潜还是懵逼脸:“哪儿?” 陈雾让她往前坐点,让她跟椅子拉开点距离,将热水袋塞进那个空隙里。 还体贴地为她捞起了发尾放到她的肩膀一侧,没让她被压到头发。 不是刻意讨好,也不是圆滑世故,就是很自然的举止。 赵潜持怀疑的态度:“这能有用? ” 陈雾:“嗯。” 过了会,赵潜发现那股子又痛又涨的不适感减轻了,手脚都恢复了点力气,她震惊得要掉下巴,敢情以前都白忙活了? “还真好多了。”赵潜走到窗口,叫了声站在外面的人,“你怎么比我还懂。” 陈雾耐心地告诉她原因:“乡下没有娱乐,我有时间就看看书,平时买书就挑折扣大的那一类买,所以看得比较杂。” 赵潜竖拇指:“牛。” 几秒后,她趴在窗口问陈雾:“那你想换工作吗?我在春桂有那么点人脉。” “暂时不想。”陈雾摇头,“等我需要了再找你。” “说定了。”赵潜展眉笑。 回篮球场的路上,赵潜给陈雾发了一个“666”的红包,祝他小年快乐。 陈雾回她红包,以及一个花开富贵的图,上面还闪着“天天开心”。 赵潜头一次收到这种朴实无华的祝贺图片,她笑着收藏,又发到几个群里。 大家都说是不是校长拿的手机。 她脸上的笑容没了,好心情消失无影,英锐的眼角眉梢浮出一丝叛逆,之后是迷惘,最后所有情绪都死在了一声没有意义的叹气声里。 . 快下班时学校发了一箱红富士,一箱龙眼,陈雾搬着走向和晏为炽约定的地方。 半路碰见了晏为炽。 “蜗牛吗,慢成这样,”晏为炽随手拿走那两个纸箱,颠颠,“量挺足,西德这次表面功夫做到位了。” 陈雾说:“怎么是表面功夫,这么有心。” “是是是。”晏为炽敷衍道。 陈雾不说话了。 晏为炽走了几步发现陈雾没跟上来,他转身看去:“你走不走,不走就站那,等我把水果放好了,回来扛你。” 陈雾:“……”他慢慢吞吞地走,“冬天的水果挺贵的,学校还发了我喜欢吃的苹果。” “所以我他妈没扔,给你拿着。”晏为炽冷下脸,“西德那坨屎,你也不让我说?” 陈雾戴着毛线手套的手揣在兜里,语速很慢地说:“我还收了两个红包,学校前段时间发的的200,今天赵同学的600。” “你这是在暗示我晚上给你红包?”晏为炽等他上来了就大步走动,“行,给你。” 陈雾咕哝:“我还不是要还你。” “要你还了?”晏为炽道。 陈雾说:“那我不还了。”他又摇摇头,“还是还吧,你是学生,打工不容易。” 晏为炽额角一抽,你管我容不容易。 小年夜,街上人非常多,晏为炽带陈雾穿过人流停在路口的一辆黑车前:“阿遇,开后备箱。” 副驾的黄遇降下车窗,他往外探头:“炽哥你手里是啥啊?” “不识字?”晏为炽把两厢水果放进后备箱,叫陈雾上车。 陈雾一只棉鞋跨进车里,停顿在了原地。 挺宽敞的商务车里弥漫着少女好闻的香气,姜禧坐在第二排靠左的座位,姿态是傲慢的,余光却在好奇地偷瞄陈雾。 “进去。”晏为炽站到陈雾身后,手虚托住他的腰,“别磨蹭。” 陈雾坐了上去,他要往第二排的空位上坐,后面上来的晏为炽拽他胳膊,把他拉到了最后一排。 姜禧眼角都要瞄抽筋了,想大方地回头看又不愿意。 她哥和黄遇接她的时候,已经讲过了炽哥哥的朋友,她不以为然,见到真人了以后的感受说不上来,一时不知道该把关注点放在他的衣服上,还是在他的眼镜上。 后面没有响动。 “我哥去给我买喝的,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姜禧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后排,正巧对上陈雾的视线,镜片后的那双眼像远荒森林深处静谧的湖,她怔了下,以为心思被发现红着脸把头转回去。 陈雾垂眼看放在腿上的双手。 “要上厕所?”晏为炽瞥了眼陈雾抿紧的双唇。 “……不要。”陈雾凑到他耳边,小声问,“前面也是你朋友?” 姜禧耳朵动了动,顺势打了招呼:“哈喽,我是姜禧,姜凉昭的龙凤胎妹妹。” 完了也不管陈雾回不回应,头一扭就戴上了耳机。 姜凉昭买了喝的回来,姜禧已经睡着了,白天考试累的。 “陈雾也睡了。”黄遇用口型说。 “睡就睡,你鬼鬼祟祟做什么?”姜凉昭拉上安全带,开车去春桂边缘那家质量不错的饭馆。 黄遇要绷不住了:“你看后视镜。” “我不看。”姜凉昭果断拒绝,余光还是将后座的画面收进了眼底。 晏为炽坐在陈雾旁边,玩他的雷锋帽。 玩够了,戴上试试。 黄遇跟姜凉昭:“……” 炽哥这是干嘛? 晏为炽冷不丁地问:“合适?” 黄遇:“还,还行。” 姜凉昭:“可以。” 晏为炽再一次问:“合适?” 黄遇不会答了,炽哥想听什么?完美?绝佳? 姜凉昭略一思考,说:“合适。” 黄遇赶紧抄答案:“合适。” 晏为炽不置可否:“合适个屁。”他拿下雷锋帽,“真土。” 戴回了陈雾头上。 同一时间,季明川坐上了回老石村的火车。 第21章 老石村在深山里, 交通不便。 春桂有一班长途大巴能到镇上,但是季明川每次回去选择的是车费贵一些,不能直达的火车。 因为大巴上太挤太吵, 空气极差, 他只在报道那天坐过一次, 后来往返都是火车。 季明川转了一次火车,于第二天清晨走出破小的车站, 三三两两的旅客操着当地的方言各自散开,他口罩下的脸上有几分疲态。 以往这时候,陈雾会包个三轮来接他, 雨天雪天会带上给他换的胶靴。 然后三轮把他们从市里带到镇上, 接下来就是崎岖的步行。 山路难走, 陈雾会和他说家里的事, 问他学校的事,一路走走停停。 这次从头到尾都是季明川自己,他风尘仆仆, 鞋上裤腿上沾满泥雪出现在村口时,天已大亮。 山里风很大,第一个发现他的是只狗, 它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里找吃的,看见季明川就进入了一级警惕状态。 狂吠声惊动了它的主人。 老头的眼睛不好使, 没认出一年才回来两次的季明川:“你谁啊,找谁啊?” 季明川并未理会,他踏进村子, 走到最东边的那间老屋门前。 门上挂着一把小锁, 有细碎枯叶黏在锁上。 季明川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握住门锁, 他看了眼手上的锈迹。 还是没回来吗? 季明川走到院墙边,掀起墙头的一块瓦片,从下面找到一把钥匙,打开了门。 . 村子很小,不一会有个陌生人进村的消息就传了个遍。 大家沿着雪地里的脚印找到老季家,都以为是老季大儿子回来了,笑老头不中用,连他都认不出。 “小雾我还能不认识?”老头冤枉死了,“不是他不是他,个头要高不少,穿得也很城里人。” “不会是明川吧?”这时有人说出猜测。 “那就是了,放寒假了。” “小雾不是去找明川了吗,两人肯定一起回来的吧。” “没有一起,我只看到一个。” 就在大家议论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几个小孩见到季明川,瞬间停止玩闹,躲到自家的大人身后。 季明川的视线扫过老幼,往门前脏乱的印子上落。 “明川,你回来了啊!” “去年你腊月初就回了,今年怎么这么晚?” “高三那能跟高一高二一个样?明年就高考了,学校不得抓紧点。” “对对对,高三很苦的,我家老幺那时候每天都写很多作业,学习老紧张了。结果都没考上,哎,竞争太大了。” “读书也是要有天赋的,你家老幺不是学习的料,不像明川,明川肯定是能考上大学的,春桂一中那多厉害啊,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 七嘴八舌交织成淳朴的热情。 季明川的眉心却一点点蹙了起来。 半年没见了,大家一下子没想起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直到他们迟钝地感受到气氛的僵硬,他们才后知后觉,老季的小儿子和大儿子的性格差很多。 于是热闹就停了。 季明川神色疏冷:“让开。” 老人们拉着小孩让出一条道,季明川朝着村长家走去。 半掩的门被人推开了点,接着是大喊声。 “小雾?小雾!” “真没回来啊……怎么了啊……” 村长已经闻讯过来了,他跟季明川打了个照面,问道:“你哥没回来?” 季明川不答反问:“我爸埋在哪?” “你哥没和你说?”村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带你去。” 季家门前的说话声持续了片刻,不明白为什么这家只有小儿子一个人回来了。 小孩们不开心地被老人牵着小手回家,他们是来要糖吃的,要不到了。 因为发糖的人不在。 . 路过一片柿子林,村长说:“小雾给你带的柿子甜吧。” 季明川仰头,树上的柿子早就摘下来卖掉了,只有顶端还挂着几个,被鸟雀吃得残破坑洼。 他踩着雪地里的腐烂柿子,脚步不停地向前走。 “那是今年的第一批里长得最好的,他一个个挑出来的。”村长的声音在后面响着,“你哥还怕路上会压坏,包了很久。” 见少年走得很快,也没有要说点什么的意思,村长苍老的面容露出不满,却也没有独自掉头下山。 村长带季明川走过小半个山头,停在一处:“就是这了。” 一个小小的坟包,积雪盖了满头。 村长撇了个树枝过来,把坟上的雪扫扫:“你爸总念着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哥就选了这儿,只要你一进山,你爸就能看到你,看着你回家。” 季明川不语。 村长说:“坟是你哥一个人挖的,没让我们帮一把,棺材也是他锯木头打的,挑的树我也不懂,特别沉,还香,他手都磨破了……” 季明川嗓音清洌:“可以让我自己在这吗?” 村长脸上挂不住,又知道小雾他弟一直是这个性子,只好作罢。他回到村里被人拦住,“问出小雾怎么没一块儿回吗?” “没问出来。 ”他摆手。 “那怎么办,大家的春联还等着他写呢。” 村长往家回:“上我那拿,我去市里存钱的时候有活动,送了不少,小儿子也寄回来了一些,你们自己看着用。” “难道小雾不是有事耽搁了,是今年不准备回来?” “不知道不知道!”村长也没想到老季家只回来了一个,有些措手不及。 . 林间的风听着犹如孤魂的哭悲,季明川眼眸微垂,面上是从来没做过亏心事的平静淡然。 哪怕他是空着手过来的,没有带一根香烛一张纸钱,也没像对陈雾说的那样,在坟前解释自己的晚归。 几分钟后,季明川转身下了山。 坟前只多了鞋印,没有跪拜过的凹陷。 季明川没在村里逛,也没和谁打招呼,他直接回家,穿过堂屋推门走进北边那间里屋。 床上铺着凉席,不见其他东西。 季明川打开上面的柜子,几床被子枕头都在里面放着。被芯和被套是分开叠的。 说明陈雾走时特地收拾了一番,做好了要外出一段时间的准备。 时至今日,季明川依然困在陈雾为什么要留在春桂的疑惑里,那种不值一提的小城市,有什么能让他放弃返程? 动物都知道拖着伤残的身体回到自己的窝里疗伤。 现在一个人生轨迹单调,理应永远待在一个固定圈子里,直至老去死去的人,突然有天捉不到了。 反常意味着麻烦。 季明川把柜门大力甩上,柜门反弹打到他的手,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旁边: “哥,我……” 没人。 季明川的眼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遍布阴鸷,他再次甩柜门,发泄什么一般连续甩了十几次。 柜门不堪重负,耷拉了下来。 季明川深呼吸,踢开地上的螺丝去找药箱,找不到。他按住手上青紫渗血的地方,长久地盯着堂屋长桌上的遗像,脑子没有在转动。 陈雾每次去看他都带着一个小药箱,里面是分好类别的常用药品。 药箱也是新打的。 宿舍的药箱被他扔了,家里的药箱他找不到。 季明川发丝微乱的额间浮出一层薄汗,他打给陈雾,最近频繁听的提示音在他耳边响起。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季明川握着手机的手搭在眼帘上,起伏不定的胸口显出他不稳的情绪,他欲要去给伤口冲洗,目光扫到了墙上的的合照。 一家三口。 年长的坐在椅子上。 两个男孩站在他身后,他面向镜头,身体是被疾病浸透的干瘪,两条腿无力地垂搭着,一张憨厚的方脸上带着笑。 不知道男孩们偷偷拉着手。 照片的背景是屋后那片竹林。 个高点的男孩脖子上带着小木牌。 那是矮点的男孩给他做的。他每年寒暑假回来的时候,会有一块新的取代旧的。 季明川把手伸进白色高领毛衣领子里,摸到木牌扯出来。 木牌的光泽暗淡,纹路模糊,该换一个新的了。 为什么明明答应了他,先把人下葬了,等他回来祭拜,却又自作主张的跑去找他。 季明川徒然逆着寒风跑到村长家。 村长正在院子里引炉子,一头雾水地被季明川质问,“以前他每次去春桂找我,你都会通知我去接他,为什么这次没有通知?” “明川你怎么,“村长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见他面部肌肉发颤像是在极度的隐忍着什么,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你哥去找你的前一天,你大妈身子不舒服,我带她去医院了,等我回村的时候,你哥差不多已经到春桂了,我那会也忙,就没给你打电话。” 季明川闭眼:“如果你通知了我,就不会……” “不会什么?”村长听不懂了,他琢磨着问,“你和你哥吵架了?” 季明川偏过头看墙外的老树枯枝:“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村长大惊:“不是在春桂吗?” 季明川没言语,他低眸摩挲手上的伤口,忽而笑道:“村长,您帮我问问。” “真的吵架了?我说你哥怎么没跟你回来,那是为的什么事吵啊,大过年的闹成这样多不吉利,你爸在地底下看着心里头能好过吗……”村长唠唠叨叨的去屋里找手机,他刚找到小雾的号码,就被季明川拿走了。 一条消息发送了过去。 【小雾,你回来过年吗,要是不回来,我就给你寄点腊肉过去,你把地址发给我。】 不一会就有了回信。 陈雾:【季明川,别用村长的手机给我发信息。】 季明川扯唇淡笑:“我哥还真是了解我。” 他在模糊的按键上点动,打了一行字,发送。 【你过年都不回家,是要在春桂和谁吃年夜饭?身上的钱带没带够,不要被人骗了。】 这次陈雾没有回。 季明川又发了几个信息给他。 【你真的不回来过年?】 【爸今年走的,年初二要拜新灵,到时亲戚都会过来吃饭,你让我一个人应付?】 [我对不起你,你就不要家,不管爸了。] 【哥,把我加回去,求你。】 季明川发再多,不管他是道德绑架式的指责,还是像从前那样小孩子般撒娇,都是石沉大海。 . 陈雾删掉所有信息,点进联系人那一栏,翻了翻老石村的分组,取消了换号码切割的想法。 明年清明再回去上坟吧。 陈雾内疚的在心里跟爸说了声对不起,他抹了把脸,对靠在树下抽烟的晏为炽说:“晏同学,前面有厕所,我去一下。” “给我站那。”晏为炽阔步走近,夹烟的那只手抓住陈雾的肩膀,把他转过来,“抬头。” 陈雾呆愕不已。 晏为炽直接强迫他抬起了头。 山里雾气重,陈雾穿着雨衣,露在外面的头发湿湿的贴着脖颈,比平时看着更乌黑了,绸缎一样。 他的镜片才擦好又花了,遮住了眼睛。 晏为炽把烟咬嘴边,摘掉他的眼镜,弯腰看他:“这不是没哭吗,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陈雾:“……”他拿回眼镜,“晏同学,你为什么会这么以为?” “谁知道。”晏为炽漫不经心地吸吐烟雾,“刚才是在和哪位发信息?” “村长,说要给我寄腊肉,我没要。”陈雾往厕所方向走。 “拿上你的手杖。”晏为炽道。 “都说了不用了,我在山里长大的,不需要那个东西。”陈雾轻松地踏着石阶。 晏为炽:“看把你能耐的。” 他带上两根手杖,懒懒散散地跟了上去。 这里不是春桂,是隔壁城市,晏为炽一伙人是昨晚过来的,现在还没回去。 他们爬到山顶看了日出,现在是在下山的路上。 没有人提出坐缆车。 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你行我也行。 姜禧不太行,她已经坐在石头上休息半天了,腿还是酸得要命,发髻也乱了,汉服更是脏兮兮的,平元气满满的一个小姑娘,此时像被生活摧残了的花骨朵。 旁边是同样残了的黄遇和姜凉昭。 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去上厕所的那两位。 “怎么上个厕所也一起啊?”姜禧不理解。 “这你就不懂了。”黄遇正色,“就跟你们女孩子一样,男孩子也想有人陪。” 姜禧:“……” “不可能是炽哥哥要人陪,那就是陈雾了。“她拉着自己的抓绒手套,小声嘟囔,“可是炽哥哥竟然愿意,他什么时候那么好说话了。” 黄遇擦汗:“我的妈,不愧是学霸,瞧瞧这推理能力,这么快就发现了bug。” 姜凉昭低声警告:“你别说话。” 黄遇来脾气了,他把胳膊往身前一抱:“又不是我亲妹,我稀罕管,你行你上,我学习学习。” 姜凉昭的策略是以不变应万变。 就是无论小妹说什么,他都当作没有听见。 “哎。” 姜禧万分庆幸地叹了一口气,自语道,“还好陈雾是男的,他要是女的,那我……” 她的心绪走到这就断了,想象不出来炽哥哥身边有个异性,她会怎样。 那边上厕所的两人已经出来了。 陈雾举着手机拍照,晏为炽一边嫌他不会构图技术垃圾,一边指导他。 姜禧屈着腿踩在石头上,双手托腮撅了撅嘴,不就是哥们吗,怎么感觉哪里不一样,又描述不出来。 那种答案好像已经到嘴边了,却卡在那儿的感觉可难受了。 . 没多久,一行人继续出发。 姜禧很快就落后一大截,她跟个老太太似的拄着手杖艰难前行,精致的汉服下摆拖过潮湿石板,千金小姐形象全无。 本想穿着汉服美美的拍照,来了以后手机都不想拿出来。 昨晚是她自己偏要来这里爬山的,现在后悔死了。 姜禧突然脚下打滑,控制不住的一路往下冲,她情急之下抓住了前面的人,心有余悸地一抬头,发现抓的不是她熟悉的人。 “陈,陈雾,我没撞到你吧?”姜禧立即把手收了回去。 陈雾没说什么,也没加快脚步去找前面的晏为炽他们,他还是原来的节奏,又慢又稳。 姜禧没拜托陈雾拉着自己,而是趁这个难得的独处机会说了别的:“陈雾,你能不能帮帮我。” 陈雾停在台阶上。 “炽哥哥对你比对他两个发小都要亲近。”姜禧从昨晚见面到现在靠自己观察到了这一点,她拨开黏在俏嫩脸上的发丝让自己干净点,“你帮我追到他,我可以给你很多钱。” 世家千金,第一时间想到的诱惑是物质,幼稚又单纯,甚至不清楚所谓的崇拜仰慕和她的爱情是不是一回事。 陈雾静默了好一会,说:“你没有男朋友吗?” “当然没有!”姜禧激动地瞪大眼睛,眼神充满没有恶意的鄙夷,“有男朋友还动其他心思的那种人多恶心啊,我最讨厌了!” 陈雾垂眼看脚上临时换的运动鞋:“不好意思,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呀?”姜禧顿时委屈起来。 陈雾说:“我过完年就要搬走了。” 姜禧浑然不觉地露出灿烂笑容,她意识到后就尴尬地把脸转到一边:“那好吧。” 好奇怪啊,她为什么在听到陈雾说要从炽哥哥那搬走的时候,心里头会这么开心呢,松口气的感觉。 姜禧按耐不住地在微信上找她哥,把陈雾要搬走的消息告诉了他。 姜凉昭看完就问身边这位:“炽哥,陈雾年后不住你那边?” 晏为炽翻着手机上拍的照片:“嗯。” 姜凉昭用随意的语气道:“那他找到新住处了吗?” 晏为炽抬眼:“怎么?” 姜凉昭笑着说:“问问,都是朋友了。” “少来。”晏为炽熄屏,他往上看,面色不知怎么徒然一沉,“你妹到底能不能行?” 姜凉昭沿着炽哥的视线望去,小妹跟陈雾站在一个台阶上,看样子是在聊天。 晏为炽踢他:“还不去管?” 姜凉昭说:“不用了吧,有陈雾帮小禧就行,他是我们里面最能爬山的。” “他就是个傻子,你信他。”晏为炽催促,“快去。” 姜凉昭扶着额头上台阶,黄遇坐在半道刷手机,见到他不禁喜极而泣:“来接我?够兄弟。” “自己走。”姜凉昭说,“你还不如陈雾。” “靠!”黄遇被刺激得战意爆棚,又在下一秒泄气,“他一种地的,那体力,那腿脚,不夸张的说,他现在就是在散步,都没动真格。” 姜凉昭轻飘飘道:“但是炽哥不放心他。” “打住!“黄遇一脸要疯的表情,他好不容易才摆脱那个“合不合适”的问题,以及炽哥戴陈雾那雷锋帽的画面,逼自己出来玩别分析这些。 . 后半程黄遇和姜凉昭轮流背姜禧。 “你们不管我,炽哥哥就会管我的。”姜禧人都废了,还惦记着她炽哥哥宽阔的肩背。 黄遇把她往背上托了托:“妹儿,睡着了再做梦行不行?” 姜禧情绪低落地蔫了一会,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她从黄遇的背上下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陈雾面前,想让他背自己。 陈雾还没说话,旁边就响起晏为炽的声音:“自己走。” 姜禧哭丧着脸:“我的脚太疼了。” “那就找你哥。”晏为炽将一头金色发丝捋出张狂随意的新发型,他烦躁地吼道,“姜凉昭,别他妈看热闹,给老子滚过来。” 都说全名了。 姜凉昭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顿批,他去把小妹领走,用严肃又温柔的口吻叫她老实点,不然下次不带她出来玩。 姜禧一走,晏为炽就训陈雾:“刚才我不出面,你是不是要答应?” 陈雾说:“我没背过女孩子。” “想感受一下?”晏为炽冷眼道,“你背她出了事,姜家能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雾一脸的吃惊:“他们家很厉害吗?” 晏为炽拉冲锋衣拉链:“有钱,有势力。” 陈雾愣愣地说:“晏同学,你还有这种朋友啊。” 晏为炽面不改色:“他们赏脸。” 陈雾:“噢……” 他好半天才冒出一句:“那也是你的本事,既能很早就跟他们结交,还掌握了主导权,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晏为炽侧过头“啧”了声,真是个说什么都信的傻子。 . 下了山,姜禧就把车里的座椅放倒躺尸,披头散发的,鞋子都踢掉了。 黄遇和姜凉昭也累到不想说话,他们从头到脚都写着“狼狈”二字,没了来时的贵公子样。 陈雾蹲在路边吃面包。 “还玩不玩,不玩就回去了。”晏为炽喝着奶茶问他。 陈雾口齿不清地说:“我们也没玩啊,只是爬了个山。” 晏为炽:“嫌我们废?” “你平时打工也是一种锻炼,身体挺好的。”陈雾摇头,他把面包上的纸往下剥,“你的朋友们都累趴了。” “管他们干嘛,”晏为炽说,”我在问你。” 陈雾一口一口地吃掉整个面包,才问了句:“这里有摩天轮吗?” “摩天轮?”晏为炽皱眉,“你想坐?” 陈雾诚实道:“想坐。” 晏为炽不感兴趣:“摩天轮有什么好坐的,没意思。” 陈雾嘀嘀咕咕:“我好奇在摩天轮上面往下看,是不是跟在山坡上一样。” 晏为炽:“……” . 陈雾吃第二个面包的时候,晏为炽拨他雷锋帽的一侧护耳:“起来,走了。” “去哪啊。”陈雾咬着面包,迷茫地仰头。 晏为炽把空奶茶杯抛进垃圾桶里,打开手机导航:“还能去哪。” “带你去坐摩天轮。”他散漫地说。 第22章 晏为炽把车开走了, 姜凉昭三人找了个酒店补觉。 黄遇刚睡着就猛地坐起来:“你说炽哥带陈雾干嘛去了。” 姜凉昭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没告诉我,不清楚。” 黄遇大字型倒回去,他打了个哈欠:“出去玩都撇下我们。” “是我们太废。”姜凉昭说。 黄遇眼袋大得都要拖到胸口了:“前天晚上失眠没睡, 昨天晚上爬山, 今天下山还背了个人, 鬼都吃不消。” 他使劲儿抹几下脸,力气重得跟脸皮有愁似的, “赶快过完这个年吧。” 年过了,陈雾就不在炽哥那了。 隔壁房间,姜禧躺在床上发朋友圈, 一共六张照片。 有小年夜吃饭的, 也有刚开始爬山的。 姜禧在网上找青春疼痛文学搭配, 找了许久哪个都不满意, 她知道是自己的问题。 就像现在,明明很累很困,可就是睡不着, 脑子里像是在砰砰砰的爆烟花。 无论是温馨的小年夜,还是浪漫的爬山看日出,一个都没按照期待的偶像剧路线发展。 姜禧不自觉地回忆起了昨晚吃饭时的情形。 她坐在炽哥哥的左边, 陈雾在另一边,他切个牛排, 炽哥哥笑他不会拿刀叉。 不是那种嘲讽轻蔑的笑,是逗弄。 就像是,故意让陈雾生气, 对他露出一点都不尖锐的小爪子, 不痛不痒地抓他几下。 姜禧拼命晃脑袋,我是不是爬山爬傻了, 想的都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微信突然爆出一连串消息,姐妹群不知怎么在这个点诈尸了。 姜禧疑惑地点进群,发现她的小姐妹们截了她朋友圈的一张图,在群里聊图上拿叉子的手。 她们起初是觉得眼熟,后来找到照片核实了,是前段时间上热搜的那只手。 现在这手已经是那个手控博主的微博头像了。 大家艾特姜禧,问她要手主人的信息。 -怎么连个正脸都没有? -别说正脸了,除了手其他什么都没。 -快快快!小禧儿,快让我们看看长得帅不帅! -你竟然认识他,那上次我们馋成那样子,你都没说,真够意思啊我的好姐妹。 姜禧:“……” 对她来说,男神看整体氛围,大帅哥看身材比例,小帅哥直接无视,像手脚鼻子眼睛这些别人眼里的G点她都没感觉,所以群里的不少内容她都不参与。 她哪里想得到,陈雾会在她的姐妹团里占有话题。 陈雾的手很漂亮吗?姜禧把图放大又缩小,仔细瞧了瞧,没觉得哪里与众不同。 还是炽哥哥的手好,大大的,很有安全感。 姜禧剥了个棒棒糖吃,飞快打字。 -有没有搞错呀,有三个帅哥,一个美女,你们非要关注一只手。而且照片上有不好看的手吗? 群里除了她,还有四人,都是年纪相仿家境富裕,一个圈子里的。 -犹抱琵琶半遮面啊。 -确实,要是全身全脸出镜,反而没这么大的冲击力。 -牛排,红酒,玫瑰,叉子和手,故事感拉满。 -别转移话题,小禧儿老实招来,好东西要分享别独吞。 姜禧直接发语音:“谁独吞了,根本不是我的菜好吗!” 大家回语音开起玩笑。 “是是是,你有你炽哥哥。” “不远万里跟去陪读,感动天地。” “你有帅哥可以看,我们就惨了,身边全特么是吸多了做多了的虚死了,稍微长得还行的又油,禧美女,让我们洗洗眼睛。” 优质的都去春桂了。 晏家,黄家,姜家那三位,一去就是三年。 等他们回来了,就有热闹看了。 “我们人都要等凉了,快点儿吧小公主。” 大家又开始催,气氛都到这了,说什么也要看个清楚。 姜禧含着棒棒糖说,“这个人是我昨晚才认识的,朋友的朋友,我和他没怎么接触,不熟。” 不是她磨蹭,是没经过炽哥哥的同意,她不敢乱来。 毕竟陈雾只是炽哥哥的朋友。 姜禧叹气,照片是她裁剪过的,哪知她裁掉了陈雾,却漏掉了他的手。 能没想到,陈雾这个人身上还能有成为热点的东西。 然而她说什么都没用,群里的期待值已经飙高了,下不去。 “好好好,给你们看。”姜禧没有特地去拍陈雾,她拍炽哥哥的时候,他要么入镜一条腿,要么是一点头发,一只耳朵……各种部位和炽哥哥同框。 她烦得要命,又没有那个技术把他完全屏蔽掉。 姜禧找了张炽哥哥的照片,单独截出陈雾的那部分发群里。 “怎么只有小半张脸。” “看着不错。” “戴眼镜啊,我喜欢。” “让他来首城,姐有一车库的名车。” 姜禧都替她们脸红:“照片就这个,我发了啊,下啦下啦,我要睡觉啦。” 陈雾不符合她的审美标准,她以为他一般般。 看来他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姜禧吃着棒棒糖撇了撇嘴,她想把陈雾的手入镜的照片撤下来,换上别的。 想想又算了,已经有一堆赞了,大家都看过了。 . 姜禧朋友圈的赞有一个是黄遇点的,他点完就撤了,没留意底下一溜吹捧的评论。 “昭儿,要不我们给陈雾介绍个女孩子?”黄遇突发奇想。 冥想中的姜凉昭睁眼,投过来一个无法形容的眼神。 黄遇脸一臭:“你觉得我这招很烂?” 姜凉昭起身倒水喝,清水被他倒出了上等茶水的架势,他说:“不做评价。” 黄遇从侧身变成平躺:“就是烂呗。” “倒也不是烂。”姜凉昭摊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的水迹,“我是认为没必要安排这一出,他过完年搬走了,交集就少了。即便那时候还有联系,七月份也会从我们的圈子里彻底退出。” 黄遇抖了会腿,少有的正经:“还有半年,夜长梦多。他单身一天,我就心慌一天。” 姜凉昭思虑片刻,一笑:“那按你的来吧。” 黄遇是个行动派,分分钟就挑出了一个人选。 接下来就看他怎么安排剧本了。 . 剧本的主角之一陈雾在乐园排队,他前面的队伍很长,后面也有一条小尾巴。 “怎么这么多人坐摩天轮。”陈雾不解。 “放假。”晏为炽站在他后面,拿着个手机看新闻。 陈雾走出队伍去窗口那望了望,回来背身站着,面向晏为炽说:“网上可以提前订票,便宜不少。” “我哪知道这个。”晏为炽一目十行地浏览网页,“第一次坐。” “我也是第一次。”陈雾说。 晏为炽的目光从新闻转到陈雾脸上。 陈雾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怎么。”晏为炽继续看网页,结果按错了,打开了一个小广告。 火辣的女人在他的屏幕上搔首弄姿。 陈雾默默瞥了眼。 晏为炽若无其事地关掉页面。 他妈的,怎么关不掉,什么阴间东西。 “点这里的叉叉。”陈雾伸出手,隔着点距离指了指页面上一处。 晏为炽一按,还真关了。 “很了解啊。”他把手机塞进冲锋衣口袋,眯眼盯视陈雾,“经常看?” 陈雾说:“我不看这些。” 晏为炽不过是开个玩笑,面前的人却认真起来了。他微弯腰背:“那你都看哪些?” 陈雾想了想:“有……” 他不好意思地抿嘴,“太多了,我还是不说了。” 晏为炽面部轻抽,手抬起来要捏他后脖子,就见他仰起脑袋:“摩天轮会不会晕啊?” “不晕车就不会。”晏为炽把手放到自己脑后,抓几下头发。 “我有点紧张。”陈雾小声告诉他。 “那就默念‘我不紧张’一万遍。”晏为炽道。 “有用吗?”陈雾推眼镜,“怎么感觉你是忽悠我的。” “噗嗤” 排在陈雾前面的人没憋住,笑出了声。 陈雾尴尬地红着脸转过去站好,没有再跟晏为炽说话。 晏为炽侧过头看远处,面上有淡淡笑意。 意识到自己在笑,他皱了皱眉头,把下巴上的黑色口罩拉了上去。 挺拔的高个儿,立在队伍里十分出挑。 . 排到他们的时候,都要到中午了。 陈雾说:“你饿吗?” 晏为炽无语地提醒道:“你来之前吃过两个大面包。” 陈雾有点难为情:“冬天热量消耗得快。” 晏为炽:“自己去买。” “那好吧,我去了。”陈雾垂头打开手机流量,准备待会扫码付钱用。 陈雾走后不到两分钟,晏为炽的视线开始在四周扫动,人生地不熟的,那个呆瓜不会走丢吧?也有可能让人拐跑。 防备心那么低,谁都值得相信。 保安室的同事,学校的学生,看水库的大爷,钓鱼的老乡……谁都是好人。 三五分钟后,晏为炽开始转佛珠,怎么还没回来? 妈得。 晏为炽离开队伍去找。 到处都是人头,他的呼吸渐渐发沉变重,“陈雾?” 心脏的跳动出现异常,喉咙深处翻滚出烫热的名字,欲要大声呼喊时, 左侧传来熟悉的叫声,“晏同学!这里!” 陈雾穿过密集的人群,向他跑来。 晏为炽瞪着他拿在手里的手机,身形僵直,面色特别难看。 陈雾跑到晏为炽跟前,边垂眼扒拉被风吹乱的围巾,边喘着气说:“我没买,太贵了,一点都不划算,还是等坐完摩天轮再吃吧 ,不差这么一会。” 晏为炽沉默地转过身去,神情古怪又疑惑,刚才我为什么不打电话? 跟这个呆子待久了,被传染了? 陈雾突然发现哪里不对,急道:“晏同学,你怎么在这里啊,我们都出来了还能进去排吗?” “不要跟我说话。”晏为炽一只手掌盖在脸上,一言难尽中透着恼怒。 . 摩天轮转动的时候,里面的人下来,外面的人上去。 陈雾很惊讶:“我以为会停。” 他遇到新奇的事,大多时候都不会叽叽喳喳问这问那,只会自己体会。 晏为炽把陈雾拉进去,陈雾惊叹:“这车厢配置真好。” 能不好?豪华车厢,晚上蜡烛一点就是烛光晚餐。晏为炽给姜凉昭回了个信息就把手机放一边,对傻站着的陈雾昂首:“有吃的,吃吧。” “怎么还有吃的啊。”陈雾不敢置信地走过去,车厢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两张椅子。 桌上是看起来胃口很不错的西餐。 晏为炽拉开椅子坐下来,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阖上眼帘。 耳边有咕哝声,“又是牛排。” 晏为炽掀了下眼皮,发现陈雾昨晚才开始学的,现在就已经很熟练了。他的后背离开椅背,前倾身体,“好吃吗?” “好吃。”陈雾点头,“你不吃点吗?” “没胃口。”晏为炽的心脏还有些不适,需要缓缓。 摩天轮慢慢上升,这个城市一下子变得空起来。 陈雾吃着西兰花向外看。 在下面说紧张的人,此时的状态既放松又自然,没有不适。 晏为炽拧开包厢里提供的矿泉水:“跟你在山坡上是不是一样?” “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陈雾站起来往下看,视野开阔清晰,远处的风景都能尽收眼底。他专注地看着这个陌生城市,“好像思想境界都高了,没什么过不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晏为炽顿了顿仰头喝下一口水,小作文都写上了,看来是真的高兴。 摩天轮在缓缓地移动。 有风路过,包厢里的人会有一点飘的感觉。 吃饱了的陈雾解掉围巾放在腿上,雷锋帽也拿下来了,他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外面。 晏为炽在看他看的景色。 时间的大手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晏同学。”陈雾忽然喊。 晏为炽扫他一眼。 陈雾搓了搓被空调吹热的脸,商量着轻声问:“我们要不要拍张照做个纪念?” 晏为炽给了陈雾一个“你在说什么笑话”的眼神。 坐摩天轮已经够老土了,还拍照。 谁管你。 “不拍。”他拒绝得没有余地,“别想。” 几分钟后,摩天轮转到最高点。 两张椅子靠在一起,晏为炽面无表情地半搭着眼,像被人绑架了一样僵硬。 陈雾一只手比剪刀,一只手高举手机,他欲言又止:“晏同学,你的表情不是很自然。” 晏为炽绷着下颚:“就长这样。”他不耐,“快点拍。” “好了。”陈雾放下手机,看刚拍的照片。 晏为炽见他嘴角下拉,一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什么说的样子,顿生不爽:“拍也让你拍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陈雾很意外地喃喃:“你不上相啊。” 晏为炽:“……” 他偏头去拿水喝,语调平淡道:“嗯,是比本人差点。” 第23章 坐完摩天轮的两天后, 陈雾说要回去了。 当时晏为炽刚洗完澡,湿湿的金发凌乱地遮搭住眉眼落下阴影,他从那片阴影里撩起眼皮:“回哪?” “回家啊。”陈雾检查自己的证件。 晏为炽将手里的毛巾扔到椅背上, 喉结急促滚动难掩躁厉:“之前我问你几号的票, 你不说?” “当时还没定。”陈雾说。 “后来我是不是又问过两次?”晏为炽徒然发火。 陈雾眼睫一颤, 大概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凶斥,他的眼眶出现了生理性的浅红, 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眼睛里像是在下一场无声的大雨,声势浩大震耳欲聋。 “抢不到票,我心里没数。” 陈雾垂下了眼。 晏为炽撸着卫衣袖子走到陈雾面前站立片刻, 又后退到桌边, 想摸打火机却摸到衣架, 他甩手丢到一边, 烟也不想抽了,面上辨不出喜怒:“几点的车次?” 陈雾回他:“九点多。” “现在七点,你才跟我说你要回家。”晏为炽笑着点头, “早一天,一小时说都不行。” 那条“当回事”,“没当回事”的信息在他脑中闪过, 可有可无是吧。他瞪了眼满脸迷茫又不安的陈雾:“不是马上就要走?还不收拾?” 陈雾手忙脚乱地整理了起来。 “砰——” 桌脚堆成小山的漫画突然倒塌了。 陈雾动作轻缓呼吸都小心翼翼,他把钱包放起来, 坐到床上擦起了镜片。 屋里静得吓人。 旅行包拉链被拉上的声响格外清晰。 陈雾戴好眼镜,拎上旅行包,小声说:“晏同学, 我走了啊。” 晏为炽背对他坐在书桌前看漫画:“怎么走?” 陈雾老实回答:“去路边打车。” 晏为炽起身去拿头盔和车钥匙。 “你要送我吗?”陈雾忙说, “不用了吧,水库路也不长, 我很快就能走……” “闭嘴。”晏为炽拽走他的旅行包,“跟上。” . 陈雾走了。 小屋一下子变得空荡冷清。 晏为炽打开柜子看到不少食材,他觉得好笑:“准备这么多,以为我会烧?” 他给自己煮了盘馄饨。 糊锅了。 晏为炽把发黑的馄饨铲下来,他想刷锅却找不到那个小铁球还是什么玩意儿,名字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索性就给陈雾发过去信息问。 陈雾没有回,可能是在车上睡着了,也可能晚点了,还在候车室等着。 习惯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这个习惯需要多久就能稳固,有多要命,又要怎么去躲避抵抗? 不知道。 他妈的,很烦。 晏为炽倚在墙边,一手端着白糖罐子,一手拿着陶瓷小勺,一口接一口地吃起了白糖。他怠倦郁沉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掠过陈雾叠整齐的床被,喝水的保温杯,西德发的苹果和吃剩下的一点龙眼,套上干净袋子的垃圾篓……最后停留在鱼缸上面。 没见陈雾怎么细心照料,鱼却养得很好。 电磁炉边的手机响了,晏为炽咽下白糖去看。 黄遇打的,他在那头笑嘻嘻地说:“炽哥,我跟昭儿小禧出发了啊。” 晏为炽:“嗯。” 黄遇清清嗓子:“那炽哥你和陈雾,你们一起……” 晏为炽直接挂掉。 人都走了,一起个屁。 . 晏为炽接到陈雾的电话时,他给自己找了个春节期间的临时工,送外卖。 尽量减少在家的时间,免得上火。 陈雾充满歉意地说:“晏同学,我才看到你的信息。” “那是铁丝球,旧的我扔了,新的柜子第二层,你找找看。” 晏为炽照着他说的做:“没找到。” “把砂锅挪开看看?”陈雾耐心地引导着。 晏为炽将砂锅往旁边一挪,一袋小铁丝球暴露了出来,他无声地低骂。 这不就是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刚才他怎么不知道要这么做。 什么时候懒到全指着这个人了? “小锅里有我炖的肘子,你吃的时候热热。”陈雾说,“能让你吃几顿。” 晏为炽没回应,也没挂电话。 “也不知道你说你就在水库那儿过年是真的,还是骗我的。”陈雾自说自话,“好在这个天气,菜能放一段时间,吃不完也不会坏。” 他又说:“我床底下的药箱你知道的吧,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可以用。” “那种小袋的药包,你有空也可以拿来泡泡脚,解除疲劳的,也对睡眠有好处。” 晏为炽去拿陈雾的药箱,看着小,里面竟然有三层,他随意地翻了翻,没弄乱:“我是你儿子?要你说这些?” 陈雾讪笑:“说惯了。” 晏为炽眉头一皱,跟谁说?家人? 他从来没问过陈雾的私事,这会儿有了这个冲动。 “怎么还俗的?”晏为炽把药箱放回原处,准备出门。 陈雾回忆着说:“你离开小苗的第二年,我家人找到我了。” 晏为炽把吊床上的佛珠拿起来,转了转摩挲几下,那时候这家伙总是念叨自己的亲人,方丈说他佛根不坚固,想着红尘。 这算是如愿了。 晏为炽戴上佛珠,推进袖子里:“你家在哪?” “很偏远的地方。”陈雾说,“在大山里。” “回去一趟也是够折腾的。”晏为炽聊了这么一会,心口那团郁气有所消散,他的嗓音都没那么寂沉颓丧了,“行了,和你家人团聚去吧,我去打工了。” “那晏同学再见。”陈雾和他告别。 . 三十傍晚,陈雾坐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吃豆腐脑,村长打来了电话。 “小雾,刚刚明川走了。”村长说,“我让他明早再走,他没听我的,天黑了可别摔了。” 陈雾用勺子把细碎的小葱混着辣油拢了拢,挖起来吃掉。 村长以为明川年夜饭没吃就赶着去找他了:“你们没事了吧。” 陈雾说:“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村长彻底放心下来,“他几天前说不知道你在哪,我看他人都急懵了,我一直想给你说,你大妈把我拦住了,叫我别添乱。” 他慈祥地叮嘱, “你下次可别乱跑了,外头跟村里不一样,多的是心黑的人,你都想象不到的黑。” 陈雾轻轻地“嗯”了一声:“知道的。” 村长笑着说:“那你们今年就在外面过年,别的不要管不要想,都开开心心的。” 陈雾说:“我自己过。” 村长跨高门槛的时候,一身老骨头差点摔地上:“你们还没和好?” 陈雾把块状的嫩软豆腐脑舀起来,放进嘴里:“不会和好。以后你再给我打电话,不要提他了。” 村长拿着手机站在门头下面回不过神来,他都没注意到老布鞋踩翻了用来贴春联的面糊,在他的印象里,季家两兄弟从来没有闹红过脸,两人的感情不知道多好。 这是怎么了? 不像是一般般的吵架。 难不成要分家? 村长想问点什么,又不知道从哪开始问,陈雾那边出现了嘈杂声,他怕村长听不见,提高了点音量:“我在外面吃东西,有点吵,好像是狮龙队来了,先不聊了。” 通话结束,村长按了按掉漆的老款手机,皱巴巴的脸上布满凝重,老季才走不久,两孩子应该相依为命互相帮衬才是,到底出什么事了? 小雾不是任性的孩子,他从小就会站在别人的角度想事情,很会照顾人,体谅人。 问题多半出在明川身上。 村长弯腰用手抓抓洒出来的面糊,塞进小碗里,明川要是对不起他哥,那他这辈子读再多书,去再大的城市找再体面的工作,都不会有多大出息。 “一个回来几天坟不上纸不烧,今天都到这会了还走了,一个干脆不回,”老伴在院子里拔鸡毛,碎嘴地说,“初二办不成新灵了,两孩子没一个懂事的。” “小雾还不够懂事?!”村长激动维护,“你说这话不怕老季从地底下爬上来骂你?” 老伴自知理亏,嗓门都小了:“那他怎么……”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难受了。”村长笃定地说。 老伴掐着鸡拎在半空,刷刷拔起一把鸡毛丢掉:“难受也不能不回家吧。” 村长说:“那要看是什么样的难受。” “这怪不到小雾,别说他的不是。”村长一屁股坐到门槛上,够到放在旁边的两幅春联,“咱家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加起来要是有他一半孝顺,我死都是笑着的。” 老伴把鸡往盆里一扔:“大过年的,你说什么死不死的!” 村长没吭声了。 老伴也不没跟他闹,收了收火气说:“老季对养子比亲生的还要好。” 村长把手上沾的浆糊抹在春联上面:“那是应该的。也不想想,亲生的能坚持这么多年守在床前照顾他,忍他的抱怨,让他一天到晚的瘫着都没长过疮,身上也没什么难闻的味道,最后干干净净的走? ” “不是我说,小雾就是好。”他羡慕地说,“老季也是真的有福气。”小雾有事外出就托他们看着老季,他会把要注意的一样样都写在纸上,细心到这程度。 年轻力壮的老季扛着两个大麻袋,牵着一个小和尚进村的画面在他眼前浮现。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老伴唏嘘:“再有福还不是遭了那么多年罪。” “没小雾,老季会遭更多的罪。”村长是打心眼里的喜爱那孩子,做梦都想他是自己儿子。 这边的地大部分都让小雾张罗着拿来种树了,也会种花,还有山上分的地方,各种他们记不住名字的植物,他们这些老人有事做了,还能攒下来钱帮儿女分担压力。 小雾也教他们买了保险,手机扫码之类都是他告诉他们的。 不像自家孩子,多问几句就有情绪了,关键也离得远,指望不上。 老伴唠唠:“别的不知道春桂以为是好地方,二丫头说她去过一次,那地方的治安不行,她走路上项链都被扯没了,小雾不跟明川一块儿,多危险啊,你多问问他,问出他在哪,叫明川去找他。” “你想得倒是简单。”村长踮着脚贴春联,顺着边角一路往下拍拍打打,“他已经跟我明说,叫我不要提他弟了,不是今天说了明天就忘了,是认真的,这得多不想再坐在一张桌上吃饭才会那么说。” 怎么都想不明白,走时好好的,这才过了几个月,为什么会闹翻,还翻得这么严重。 老伴来了这么一句:“老季小儿子那双手没拿过锄头,只拿纸和笔。在咱们这儿读书很不容易。” 村长哼道:“小雾不也喜欢读书,那么多摞,眼睛都看瞎了。” “什么瞎了,那叫近视。” “没眼镜跟瞎了有什么区别。”村长叹气,“他以前学习可是比他弟还要厉害一大截的,瞎子都知道谁更适合读书。“ 老两口没有再说话了。 山风里弥漫着一股股的饭菜香,哪家吃得早的已经在家门口放起了鞭炮,劈里啪啦地炸响着。 老伴在院里倒掉泡过鸡的腥热脏水:“我怎么有种感觉,小雾不会再回来了?” 村长心想,年后肯定会回的。 “你赶紧把鸡炖了,那几个不回来过年,咱俩该吃还是吃。” 村长出去遛一会儿。 老季的药费,明川上学,老头老奶包括他家的儿子女儿在大城市付上首付,都靠这片土地,靠小雾。 其实小雾早晚都会离开村子。 尤其是拖着他的老季撒手走了以后。 老季走的那会儿,屋里有不少人送他,当时他紧抓着小雾的手,叫小雾一定要多帮着弟弟,叫他们好好的。 所以大家都有心理准备,等到明年七八月份,明川考上大学拿了通知书,小雾就会去他那里。 现在出了意外。 村长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老季那两儿子比亲兄弟的感情还要好,也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们都还没成家,日子长着呢。 除非是有深仇大恨,才会老死不相往来。 村长遛弯路过老季家,他瞧了瞧:“门怎么都没锁。” 虽然村里没有小偷小摸,但门还是要关的。 村长进去找锁,发现堂屋一片狼藉,他找到灯打开,被眼前的情形惊到了。 墙上地上桌上的东西都东倒西歪,乱七八糟。 “明川这孩子怎么……” 村长没往下说,他蹲下来去收拾。 北边里屋窗前的风铃轻晃,那上面挂着一块小木牌。 . 春桂长中街喧闹无比,街西要相对清静点。 陈雾把一碗豆腐脑全部吃掉,他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打开微信进季家的群,说了初二不办新灵的事。 所谓办新灵,就是亲朋好友带着礼钱来到去年走的人家里,说说笑笑的吃喝一顿。 对于陈雾的通知,季家亲戚们也没多问多说什么,他们客气地给他发了红包,普遍的五块八块,他都收了,并祝大家新年快乐。 陈雾离开小店,漫无目的地的在巷子里走着,看到有人卖虎头电子灯,他就买了一个,拎着往前走。 前面有个女生坐在台阶上,脸埋在臂弯里,一男的顺走她斜挎包里的手机,揣进身前的衣服里就急急忙忙地离开,手机从衣服底下掉出来都没发现。 陈雾:“……” 他走过去捡起那个手机,踏上台阶叫了叫那个女生。 “请问你有什么事?”女生没抬头,声音闷闷的,听着不是很舒服。 陈雾说:“这是你的手机吧。” “啊?不是吧?”女生检查自己的小包,发现拉链是开着的,她又惊又懵,“怎么……” “我在那捡到的。”陈雾指了指。 “谢谢谢谢。”女生两只手去接手机。 “注意安全。”陈雾转身要走。 电子灯下面的红色吊穗被拉住,他不解地回头。 女生的说话声细若蚊呐:“我的脚崴了。” “崴了?”陈雾把电子灯放台阶上,蹲到她面前,“我碰一下可以吗?“ 女生犹豫着点头。 陈雾检查她的脚踝,反复确认后,嘀咕道:“没崴啊。” 女生咬住下唇:“可是好疼,走不了路。” 陈雾拨号码:“我帮你叫120。” 女生慌张阻止:“别,不要,我是离家出走的,我现在不想见到我爸妈。” 陈雾停下手上的动作。 女生哀求:“你可不可以陪我一会。” 陈雾无法理解地看着她:“我是一个陌生人。” 女生轻轻抽噎。 陈雾在旁边坐了下来。 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女生偷瞄了一眼,这人竟然真的没有走。 又过了一会,女生发觉他不是在陪她,是在发呆。 年三十,怎么会孤单一个人…… “我感觉自己好多了。”女生说,“我请你吃东西吧。” “不用了。”陈雾拒绝道。 “好吧。”女生扬起笑容,“东街那边有节目,你要去看吗?” 陈雾摸到电子灯的小开关,按着向上一推。 电子灯红黄的光映在他脸上,他问:“什么节目?” “我也不是很清楚,挺热闹的。”女生再次邀请他一起。 “那就去看看吧。”陈雾跟着她走。 一路的光线都是昏暗的,女生小家碧玉的脸没能被照清晰。 快出巷子的时候,陈雾和女生看见一辆三轮车堵在巷口。 三轮上的人是一块黑色剪影,什么都看不清楚。 似乎是个男性。 他手上拎着一根长形物体从三轮车上下来,一步步朝着他们走近。 那股危险至极的压倒性威压直逼心脏。 女生在本能的驱使下自己跑了。她没跑多远就躲起来打给一个号码。 前两天黄少联系她,让她帮一个忙,就是给人当女朋友。 出于各方面现实的因素考虑,她答应了。 接着是等他那边的安排。 她今晚吃过年夜饭和朋友出来玩,碰见了自己的“未来男朋友”,就问黄少意见。 黄少让她行动。 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一出。 她觉得黄少给的那种剧本太弱智了,傻子才会上当。 谁知还真就让她碰到了个傻子。 “快接快接快接……”女生急得在原地碎碎念,“怎么还不接?” 电话久久无人接听,她第二次打过去,这回终于打通了。 “黄,黄少,出事了!”女生组织不好语言,有点乱地讲述了目前的情况,“怎么办啊,他不会被打死吧?” 黄遇真他妈服了:“报警。” “这边的警察是是还可以,可是报,报警来得及吗,过年人多警车进不来吧,对,对了,我可以找人,我有朋友在附近!”女生脑子都昏了,她不想那个人有事,自己又害怕。 首城那边,黄遇年夜饭吃到一半就避开家人去到花园打电话:“炽哥,陈雾可能遇到了麻烦。” 那头先是一阵诡异的死寂,之后是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什么麻烦?” 黄遇说:“他在长中街那边,撞上哪个疯狗了。” “你长了千里眼?” “不是,是我有朋友看到了他,跟我说的这个事,“黄遇脸不红心不跳地胡扯。 电话里没了声音。 “炽哥?喂?”黄遇看看手机上的通话中,又喊,“炽哥?你信号不好?” 等等,不对啊,都这时候了,炽哥还有闲情跟他打电话慢慢问,听他解释,不管陈雾死活? 他想到一个有些窒息的可能。 “炽哥你也在那边?” “和陈雾在一起?” “那个疯,那个人是你?” 三连问下来,黄遇冷汗都出来了,他几乎已经确定了答案。 操操操!出师不利! 晏为炽不快不慢地开口:“黄遇,你几号回春桂,我去接你。” “别啊。”黄遇夸张地哇哇叫着求饶,“我招。” 他托盘而出,心惊胆战地说,“炽哥,我不是在玩人,我只是想给陈雾介绍女朋友。” 晏为炽侧头看理应回家过年了,却被他逮到在这里和女生散步的人,忍着先不跟他算账,忍得脖子上爆血管:“你想要女朋友?” 陈雾抱着他的长形花盒:“不想。” 紧跟着又是轻不可闻的一声,“我是GAY。” “听到了?他说他是……” 晏为炽面色停滞地瞪向陈雾,半晌弯腰低头,挺直微凉的鼻尖几乎贴上去,“你说你是,什么?” “GAY。”陈雾说。 第24章 晏为炽缓慢地掀动眼皮:“你再说一遍。” 陈雾认真道:“我喜欢同性。” 晏为炽犹如被什么滚烫至极的东西戳到一样倏地站直, 他的目光盯向暗又静的巷子,许久都没有动弹。 陈雾把怀里的花盒放到鞋面上:“晏同学……” “先别说话,我抽根烟。”晏为炽摸口袋的手轻微抖动。 陈雾看他好半天还在上下口袋的摸, 疑惑地问道:“你找什么?” “我叫你别跟我说话!”晏为炽低喘着吼了声, 他边找边骂, “老子的打火机呢。” 陈雾:“……在你的左手上拿着。” 空气静止了。 晏同学淡定自若地扣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他转过身去,喝醉酒了一般脚步有点虚晃地走到巷口,坐到了三轮上。 “刚才说到哪?” 他在那片黑暗里自问自答, “你是gay。” 而后又问, “为什么是gay?” 陈雾边朝晏为炽走去, 边说:“这种大部分都是天生的吧。” “就站那。”晏为炽冷厉地喝斥。 陈雾无辜地停了下来, 手上又是花盒又是电子灯,傻愣愣的。 “你刚才说大部分是天生的,”晏为炽一条胳膊撑着膝盖, 五指半拢着抵在额角,“那小部分是什么?” 陈雾说:“后天因为某些原因改变的。” 晏为炽脑子里某根神经突然狠跳了一下:“某些原因?” “我不清楚。”陈雾摇头,”只有那个群体才有心得。” 晏为炽在巷口, 看巷子里的人,他就这么看了片刻, 低低出声:“你竟然是同。” 竟然是一个同。 他是同。 晏为炽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陈雾隔着点距离,听不清:“晏同学, 你没事吧?” “没事。”晏为炽绷住脸, “我能有什么事。” “那我能过去了吗?”陈雾打了个颤,“巷子里好冷, 走路还好点,站着不动感觉有风往脖子里钻。” “现在知道冷了,刚才不还提着小灯和人散步。”晏为炽哼道。 陈雾尴尬地垂搭着脑袋走出小巷,停在晏为炽面前。 晏为炽微眯眼眸,凝视再次和他近在咫尺的人,他莫名口干舌燥,嗓音发哑:“我再抽一根。” “那你抽吧。”陈雾在三轮车边站着。 . 晏为炽连续抽掉了两根烟,像是消化了翻篇了这个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开始算账了:“回老家了?老家在很偏远的小山村?过年就是要一家人一起?” 陈雾一声不吭。 “骗我好玩?”晏为炽把他怀里的灯和花盒都拽走,随手丢在三轮车上。 发出的声响被周遭的静谧放大,裹着他的怒气。 “阿嚏——"陈雾打了个喷嚏。 凝固的气流瞬间解冻。 晏为炽的吐息里有很重的烟味,他在车前的凹里翻出来个薄荷糖吃,语态里的压迫感收敛了几分:“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为什么没回家?” 陈雾这次给出了答案:“今年我不想回。” 晏为炽一愣:“跟家里人闹了?” 陈雾没有反驳。 “不想回去,不会跟我说?”晏为炽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难不成我在知道你的情况后,不准你留下来?” 陈雾有点呆:“你问了我好几次车票的事,我想的是你急着要我走。” 晏为炽差点没当场气吐血,这是白痴吗? 这不是谁是? 晏为炽黑着脸,牙关大力张合吃掉薄荷糖,他把人捞近些:“神仙,这几天你住在哪? 陈雾小声:“宾馆。” “宁愿花这个钱,也不跟我坦白,陈雾,你真行。”晏为炽瞪他,“还不去退房?” . 晏为炽以为陈雾住的宾馆是那种环境很差,被子发黑,枕头起毛,没有独立卫生间,空间逼仄一张床占了大半,进出只能单人的小破烂。 然而陈雾选的是在春桂能叫得上名字的档次。 晏为炽站在走廊看陈雾刷卡:“住一晚几百块,这时候不嫌贵了?” “贵啊,贵死了,可是花这个钱,能避免很多意外,省很多事。”陈雾开门进去,插上房卡,“便宜的宾馆我不敢住,怕不卫生。” 晏为炽挑着眉毛踏入敞亮的大床房,目光落在前面的人身上,他总担心这家伙天真单纯什么也不懂,没曾想还知道要考虑卫生安全性。 陈雾走到窗边,哗啦一下拉开香槟色窗帘,迷离绚丽的湖景映入眼帘。 湖边在放喷泉。 五光十色的水柱跟着音乐的节奏冲起,落下。 晏为炽在房间和卫生间走了圈,设备方面勉强还算满意,他来到陈雾身旁:“以后在外面住,都要选这种的。” 陈雾说:“我知道。” 晏为炽陪他看了会喷泉,挑剔道:“音乐就这么几首,循环多少遍了,别看了,走吧。” 陈雾这房间没什么垃圾,也不乱,很快就收拾完了。他把带上来的花盒跟电子灯也都捎上,“晏同学,我好了。” 背对他的晏为炽没有反应。 陈雾走过去,发现少年在看电视柜上的一排东西。 三瓶矿泉水,烟灰缸,还有两只小薄袋,在一整盒上面躺着。 陈雾怔了一下:“你想要啊?” 他思考着说:“这应该不是免费的,要另外出钱。” “谁他妈要。”晏为炽恼火,耳根都热了,“我说要了?” 陈雾嗫嚅:“我看你一直……” “处男不能有好奇心?”晏为炽在陈雾惊愕的眼神注视下,坦然地拨开散装的,拿起整盒看看成分,使用说明,步骤一二三。 操。 烫手。 晏为炽把盒子丢回去,换成散装的,一面是银灰色,翻过去是透明装,能看清里面的圈。他眉头深锁像是在研究学习,其实是想怎么跳过这部分。 “看不懂。”晏为炽理直气壮地评价了句,他偏低头盯着陈雾,“你有什么经验要分享?” 陈雾诚实地摇摇头:“没有。” 晏为炽很微妙地顿了一秒,小片被他弹到桌上,他随意地拿过陈雾手里的旅行包:“走了。” . 退了房出来,陈雾把下巴往围巾里蹭:“现在是直接回家吗?” 晏为炽来一句:“我在工作。” 陈雾没说话,脸上是看不出是什么工作的表情。 晏为炽屈指敲敲被他拿着的花盒。 陈雾恍然地眨眨眼:“这是别人点的啊?” “不然是我买的?”晏为炽睨他,“我像是会买花的人?” “不像。”陈雾说,“那我自己先回去吧。” “跟着。”晏为炽拎小孩儿一样,拎着陈雾的衣领把他提到三轮车前,让他上去。 不多时,三轮吭哧吭哧地上路了。 陈雾坐在后面,屁股垫着旅行包,他趴在胳膊上面,玩手中的电子灯。 晏为炽在路口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有感应地抬头,眼神询问。 一根棒棒糖就能骗走的样子。 下一个路口,晏为炽又往后看,这次陈雾问了出来:“你是不是很冷?我把围巾给你吧。” 说着就解开围巾,露出白又纤细的脖颈,似乎还散发着温暖的干净味道。 晏为炽无动于衷:“别管我。” 之后没有再看。 客户就在那条巷子里。 晏为炽原路回去,把花盒送到客户手上,他没有再接单子,掉头带陈雾回去了。 陈雾发现门口有什么东西,走近才知道是锅,他奇怪道:“你怎么把锅拿外面来了?” 晏为炽停三轮车:“看着烦。” 陈雾踌躇不前。 “跟你没关系。”晏为炽说。 陈雾“噢”了声,重新提起脚步:“三轮不用还吗?” “租的,明天还要用,”晏为炽开门,“你的年夜饭是怎么解决的?” 陈雾说:“吃了碗豆腐脑。” 晏为炽嘲他这年夜饭还真是别致。 陈雾没有生气,而是关心地问:“你呢? 晏为炽开灯的动作一停,他在一片漆黑中吐出两字:“没吃。” 陈雾嘀咕:“那你还不如我。” 晏为炽:“……” 用锅的人回来了,它们也就摆回了原来的位置。 陈雾在手机上搜到春晚打开,他听着喜贺的声音煮了两碗面,自己一碗,晏为炽一碗。 晏为炽用筷子挑了挑煎得很漂亮的荷包蛋,往下是一小把绿油油的青菜。 汤是浓白的,很香。 陈雾坐到他对面,安静地吃起了面条。 晏为炽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接听,嗓音懒懒的:“阿遇,我在吃面,没事就挂。” 远在首城的黄遇坐立难安,等到现在都没等到炽哥找过来,他干脆咬着牙主动送上门了。 没想到炽哥心情似乎……挺不错? 所以没事了?这就没事了? “那炽哥你吃面吧。”黄遇浑浑噩噩,“替我跟陈雾说声新年好。” “自己说。”晏为炽把手机转向陈雾。 黄遇硬着头皮甩出亲和友爱的声调:“陈雾,新年,那什么大吉大利身体健康年年有余。” 陈雾说:“谢谢,也祝你学习进步,更上一层楼。” 黄遇:“……”没事吧,给一垃圾地方的垃圾职高生送这祝福。 绝对是故意的,搁这儿嘲讽他。 黄遇忍着爆脾气:“今晚的事抱歉啦。” 陈雾不明白:“什么事?” 黄遇悚然一惊,炽哥没告诉陈雾,那女生是他安排的?他立马淡定地改口,“没事没事。” 挂掉后,黄遇躺在浴缸里泡澡,刚才打电话的时候,炽哥边的背景音是春晚。 不用问,肯定是陈雾在看。 因为炽哥从来不看那玩意儿,过个年跟平时没任何区别。 黄遇被温水泡着,发出舒服的叹息,看来炽哥的情绪已经稳了,火气也没了。 他只知道跟陈雾有关,却想不出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当时炽哥一副等着他回春桂就抽死他的架势,还问陈雾想不想要女朋友, 陈雾回的不想,后面好像还说了什么,他没捕捉到。 到底说了什么…… 算了不想了,炽哥不怪他给陈雾介绍女朋友就行。 “我去,炽哥为什么要因为这个发那么大的火?”黄遇诈尸般抓狂地咆哮了句。 黄遇要是知道陈雾二十六就走了,要不是他所谓的剧本,陈雾今晚就撞不到他炽哥,他能气出脑梗。 更别说是因为他自己搞的这出,陈雾才在他炽哥面前透露性取向,以及他炽哥受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影响,那他会直接享年十八。 . 陈雾睡前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晏为炽靠在门边,不说话也不走,不知道要干嘛。 等陈雾刷完牙洗完脸,晏为炽还在那儿,姿势都没变动。 陈雾走到马桶前,见晏为炽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很难为情地说:“晏同学,虽然我的性取向不合常规,但是我没有病,也不是变态,不会偷偷碰你的私人物品。” 晏为炽就跟回魂了似的,整个人骤然一僵,他背过身,面部抽搐。 妈得,我怎么看了这么久。 “我是在想事情,忘了走。”晏为炽若无其事地转回去,“瞎想什么,不就是同性恋,有什么大不了的,满大街都是。” “那是我想多了,不好意思啊。”陈雾的眼镜被他取下来放在台子上,他才洗过脸,额头的细碎绒毛湿哒哒的,看着十分柔软。 晏为炽走到洗手台前,他弯了腰,把金灿灿的脑袋凑在镜子里的人耳边:“别给自己贴特殊的标签,你看看你,多普通。” 陈雾眼神涣散:“我能不能先戴上眼镜再看。” 晏为炽:“……” 他状似无所谓地问道:“在你们这个圈子里,哪种类型比较抢手?” 陈雾想了一会儿:“大概是你这样的。” 晏为炽低咳两声的间隙里唇边隐约牵了点弧度,快得好似没有出现,他板起脸严肃道:“行了,赶紧洗完睡吧。” . 年后的时间过得非常快,一周像是一天那么快。 到了陈雾搬离水库的那天,晏为炽瞪着他初一贴的春联,脚边掉了好几个烟头。 上门要债的恶霸似的。 随时都会抽出刀子:“钱没有,拿人抵。” 晏为炽干涩的眼睛转向。 年前说要回家,只收了几件衣服,这次是大动作,搬家公司都叫上了。 锅碗瓢盆,木床等所有他搬进来的东西,都会一样样搬走。 只给晏为炽留下一个鱼缸,三个盆栽。 搬出去了。 离得远,看不到。 看不到,疏远,陌路。 …… 各种信息轰炸他的饿大脑。 还是递进式的。 晏为炽忽然说:“别搬走了。” 陈雾站在凳子上扯窗帘:“什么?” 晏为炽撇过脸:“我没说话。” 陈雾用手指关节推掉下来的眼镜:“你说了,我听到了。” 晏为炽扔掉小半根烟:“听到了还问?” 陈雾慢慢地说:“不是很确定,想确认一下。” 要烦死。 晏为炽出去吹了会水库上刮过来的风,他粗暴地大力抓了抓头发,抿直唇角返回屋里:“陈雾。” “啊。”陈雾看去。 “我叫你继续住我这。”少年声线清晰又明朗,细听还有些许沙哑。 陈雾愣怔住了,都忘了自己还踩着凳子,这样不安全。 晏为炽把他从凳子上拉下来:“我毕业后会走,房子就空了,你暂时不换工作就住着,不想做保安了要去别的地方,把屋门锁上就行。” 陈雾静默了会:“可是我的押金都交了。”他又说,“一直打扰你也不好。” 晏为炽俯视他的发窝:“我说不好了?” “没有说,”陈雾拽下挂在半空的帘子,抖了抖,捏着对角叠了起来,他没有和晏为炽对视,说话的声音小小的,“我们很多年没联系了,你当初收留我,是看在我师兄的面子上,多少都给你添了麻烦。” 晏为炽血液里急速流淌的燥热瞬间冰冻,你竟然是这么想的。 他扯扯唇,笑道:“你走吧,一路顺风。” 气氛很差。 陈雾不知所措地抱着叠好的帘子,试探般说:“我有时间就过来看你。” 晏为炽在心里冷笑,老子稀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是要走。 走了就别回来。 晏为炽揣着一股难明的情绪无处发泄,从前让他打发时间的漫画书现在已经不在意了,他把陈雾整理好的书掀翻,手撑著书桌陷入停滞状态。 外面的噪杂声持续着,快要收尾了,就在这时,一个念头悄无声息地顺着躁动怒气挤进他的脑海。 春桂屁大点地方,远也远不到哪去。 他大步出去,把陈雾连人带那些杂物送上了车上。 . 元宵节这天,黄遇定了个包间。 姜禧是在他跟姜凉昭后面到的,她精心打扮过,脸上是新学的妆容,衬得她像一朵盛开的桃花。 香也是真的香。 一进来,香水味就把包间沾满了。 姜禧葱白的手解着斗篷系带:“炽哥哥还没来呀?” 黄遇说:“不来了。” 姜禧瞬间垮掉:“为什么不来了?” 黄遇意味深长:“你说呢。” 姜禧眼皮一跳:“什么叫我说呢,我不懂。” 黄遇要破罐子破摔,姜凉昭先一步道:“打工去了。” 姜禧天要塌下来的表情变成无语:“今天怎么还要打工。” “节日最忙。”姜凉昭凑近妹妹,“小禧,你的眼妆有点花。” “花就花了,反正也没人砍。”姜禧嘴上不在意,还是去洗手间补妆了。 黄遇翘起二郎腿:“干嘛不告诉她真相?” 姜凉昭扶住额头:“难道要我说,她炽哥哥不来跟发小青梅过节,跑陈雾那儿去了?” 一桌丰盛的大餐,和一碗清汤寡水的汤圆,选了后者。 黄遇看手机,他两小时前给炽哥发的信息,没回:“吃上了吧。” 姜凉昭叫服务员上菜。 “加瓶酒。”黄遇薅着头上颜色淡了点的两撮绿,“你说陈雾这到底叫搬走了,还是没搬走?” 陈雾初四早上搬走的。 炽哥是初四中午过去的。 要不是他通过西德的某个保安,加了陈雾的微信跟他聊上,都不知道这个事。 炽哥被陈雾拿捏了。 “姜少,这就是你说的问题不大。”黄遇咧着口白牙嘲笑。 姜凉昭承认自己的大意:“我到底是没有经历。” 经历丰富的黄遇感觉被扎了一刀,他也打脸了,啪啪疼。 什么陈雾救了炽哥的命,都是狗屁。 即便陈雾救了他祖宗十八代的命,也不会成这样。 就是喜欢。 炽哥喜欢陈雾。 现在判断不了的是,炽哥发没发觉自己的心思,这个喜欢到什么程度,能管多久,陈雾又是个什么想法。 炽哥的处境已经够乱了,七月后一切未知,现在竟然还长了个不该长,也不好砍的枝杈,他看样子还是放任的态度。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 姜禧被她哥哄着吃了点东西,看了会花灯就回学校了。 高中最后一个学期才开始,她就想着回去了。等回去了,春桂的人和事就烦不到她了。 姜禧心不在焉地坐到位子上,撇撇旁边的桌子。 季明川趴在桌上,不知道睡没睡。 年后他经常是这个样子,不像年前那样围着她转了。 之前她每次发朋友圈,季明川都是第一个评论点赞,她最近发的,他没点过。 姜禧故意挪椅子发出很大的声响,她看到季明川坐起来,无意识地找茬:“季明川,你很忙啊。” 季明川的轮廓有些清瘦:“抱歉,这些天没有陪你。” 姜禧恼羞成怒:“少自作多情,谁要你……” “我父亲去世了。”季明川说。 姜禧的脸色从红到白,她从笔袋里拿出笔,打开练习册做题,睫毛扑扇扑扇透露出她的尴尬。 “你,你节哀顺变。”姜禧不自在地看了季明川一眼。 “谢谢你。”季明川微微笑了笑,他靠着椅背面向窗外,身上拢着哀伤,可怜又脆弱。 姜禧去接水喝,她破天荒地拿走他的空水杯,给他也接了一杯。 换做往常,季明川一定欣喜万分甚至受宠若惊,此时却没有半点回应,他沉浸在失去亲人的世界,让人看了想给他一个拥抱。 姜禧不知道还要怎么安慰,就刷起了自己的朋友圈。 刷到最多赞的那条,她撇起了柔嫩的唇:“真不知道手哪好看了。” 接着就找同伴一样举了举手机,问不知何时转过头,温柔地凝望她的男生,“你觉得好看吗?” “不好看。”季明川先顺了她的意,之后才认真对待般投过去眼神,又一次强调,“很一……” “般”字没发出来。 他看着照片一角的那只手,僵住了。 第25章 陈雾下班去菜市场的一楼买了一只鸡, 现杀的,掏了一把大大小小的鸡蛋,他还另外买了一点鸡肠子。 “这鸡肠子用辣椒一炒, 香着呢。”摊贩热情地说, “我都给你剪开洗好了, 你回去过一下水就行。” “谢谢。”陈雾拎走袋子,他踩着台阶上二楼, 腾出手看手机上的信息。 晏为炽:【我放学去你那边吃晚饭。】 陈雾发语音,“你早上就给我打电话说了,晏同学。” 晏为炽:【我有说?】 陈雾边走台阶边回, “说了的, 你是不是打夜工没睡好, 影响到了记忆啊?” 晏为炽:【别管。】 晏为炽;【今晚我在你那睡。】 发完晏为炽就不看手机了。 陈雾那出租屋有个沙发床, 已经被他睡熟了,他第一次还很生硬,多来几次就跟自己家一样。 非要搬走, 那他就过去。 晏为炽一只手撑着额角,一只手握着鼠标在电脑上制图,他也不是每天都去, 那就有点过了。 还是要有个度。 像这周,就只有一二四五六去。 . 出租屋离西德近, 陈雾不怎么骑自行车了,今天他就没骑,来回都是靠走的。他买好东西回去, 在快要到小区时, 突然停下脚步,不走了。 陈雾把手里的几个袋子放地上, 像是做好了长时间站在原地,跟什么慢慢耗的准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不觉半小时了。 陈雾还没有走。 一个瘦高的身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陈雾看着他,镜片后的一双眼里没有什么波澜。 季明川看到他是这样的反应,并未感到意外:“你知道是我在跟着你,也知道我会找到你,找过来。” 也确定自己最终会按耐不住地现身。 陈雾没出声。 季明川的眼里有点发红:“我等你到年三十下午五点多,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和爸的遗像,哥,你真狠心。” 陈雾不嘲讽,也不怨恨,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着,听季明川还有什么要说的。 季明川是个耐心极好的人,他擅长等待擅长蛰伏,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在陈雾面前却略显浮躁孩子气,很快就透露出了此行的目的。 “我在姜,我在她的朋友圈看到你了,你们一起吃饭。”季明川审视着陈雾,“你为什么会跟那个晏为炽有交集,还在他那里住了几个月。” 陈雾摘下眼镜,看看沾了点浮尘的镜片:“我不需要对你解释。” 季明川面色一白,他垂下眼眸,试探地问:“晏为炽是不是你来我家之前认识的?” 陈雾没反驳。 “果然是这样。”季明川看他拿眼镜的手,笃定的口吻道,“看来那两块烫伤,就是他干的。” 陈雾没因此陷入回忆,也没去摩挲疤痕,他不受季明川的思绪干扰,情绪十分稳定。 季明川向陈雾的位置靠近,他身着深蓝色大衣配白色高领毛衣,四肢修长,又正值年少,眉眼间的清高冷傲距离感被委屈不解占据的那一瞬间,令人动容。 “别人伤害了你,你能原谅,我认错了,你却要和我分道扬镳,不给我机会,不顾我们多年的感情。”他嗓音微哑地说。 陈雾匪夷所思地摇了摇头:“你现在连脸都不要了。” 季明川的眼底一闪而过瘆人的戾气,他又朝陈雾走了几步。 随着距离的拉近,一股好闻的柚子香气扑向陈雾。 这是季明川常年用的熏香,陈雾买的,分手前才给他寄了两瓶。 “我只是不懂。”季明川说,“多年不联系,能有什么旧情,晏为炽为什么要照顾你。”他的脸上浮现清俊的笑意,“还是说,你们一直都有保持联系,你每次来春桂看完我,都会去找他。” 陈雾的手指抹过镜片,戴回去后更模糊了,他就在那片模糊中看着季明川,像在看一个不认识,不相干的人。 “我怎么想,你都不说,那我就随便想了。”季明川的笑容更清晰,“你们之间没什么吧,哥。” 陈雾没有急切地反驳,他还是那副最常见的温和神态:“你不和你的女朋友好好过,为什么管我的事。” 季明川的笑容瞬间消失:“还不是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也能亲。”陈雾难以理解的喃喃自语。 “是不是都和我没关系了,”他说,“以后不管在春桂还是在哪个地方,认识了谁,我们都是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 季明川轻轻闭眼,长而卷的睫毛在眼下带出扇影:“我们是在一张床上睡了十多年,一起经历过很多困难,一路扶持着走到今天的亲人,一定要这样?” “你自己做的选择。”陈雾说。 季明川苦笑:“我上次在图书馆说的你没有放心上,我这次再说一遍。没有了那层关系,你还是我哥,爸要我们一辈子互相照应,我不可能不担心你,我们也不可能不再有联系。” 陈雾拎起脚边的袋子:“你自己在这里慢慢表演吧。” 季明川真挚得如同在婚姻殿堂许下诺言:“没有表演,我是真心的。” 陈雾:“哦。” 季明川白净的双手握成拳头,手背鼓起青筋,陈雾知道他最反感被人敷衍,以前从不这样对他,现在不知道是不当回事了,还是故意激怒他。 不过瞬息,季明川就平静下来,所有外溢的情绪都收得一干二净,他跟在陈雾身后:“晏为炽是你曾经的朋友,你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和他叙旧,这就是你留在春桂的原因。” “而不是要……”停了几瞬,他走到陈雾前面,腰背弯得更低,一眼不眨地盯过去, “找机会报复我,对吗,哥。” 陈雾绕开季明川,继续走上坡:“姜禧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季明川顿住。 很显然,姜禧是不知情的,否则就不是现在这个简单的局面。 他们的关系,除了他们,无人知晓。 包括埋在坟包里的。 陈雾的意思是,如果他要报复,早就去一中以同性恋做文章大闹,去找姜禧了,但他没有。 季明川再次跟上陈雾:“可是那么巧,你进了她的圈子。” 陈雾头也不回:“我进的是晏为炽的圈子。” 季明川笑:“不都一样。” 陈雾说:“我认识晏为炽,比姜禧认识他更早。” 季明川喃喃:“不是为了报复我就好。” 他沉浸在幸福的期待中,为下一段感情做足了准备:“姜禧是我现在喜欢的人,她会是我的妻子。” 陈雾把手中的几个袋子往上提了提,脚上的棉鞋踩着地面,又踏实又轻快:“你喜欢谁,你的妻子又是谁,我都不想知道,不用告诉我。” 季明川沉默着跟了他一段路:“西德太乱,你怎么会去那里上班,是不是晏为炽介绍你去的。” 似乎并不想知道答案,他走流程一样,自顾自地说:“钱够用吗,你以前给我的那些生活费我有剩余,平时我也有兼职,要是你不够用,我可以打一些到你卡上。” “别跟过来。”陈雾面对他的关爱,只给了这么一句。 季明川停下脚步,落寞地唤他:“哥。” 陈雾理都没有理。 季明川的落寞不见了,他冷淡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小区,转身走了。 . 晏为炽一放学就敲响了陈雾出租屋的门,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客厅,背包丢到沙发上,疲倦的身子也躺了上去。 “我菜还没炒好。”陈雾去厨房,“你来帮我剥点蒜吧。” “不帮。”晏大爷拽出身下的毯子盖在脸上。 毯子主人的味道缠上他的呼吸,他的疲意瞬间一哄而散。 厨房的陈雾没有再叫他。 大多时候都是这样,有事情要他帮忙就只提一次,不会胡搅蛮缠没完没了。 晏为炽掀开毯子起身,扒着卷卷的金发去了厨房:“在哪?” “什么啊?”陈雾坐在小马扎上,对着垃圾篓削土豆。 “蒜。”晏为炽揭开锅看看里面的鸡汤。 陈雾说:“在夹子上的篮子里,剥一小把。” “一小把是多少?”晏为炽,“别给我说专业术语,几个。” 陈雾:“……四个吧。” 晏为炽蹲在垃圾篓边,漫不经心地说起了学校的事。 陈雾一脸“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的迷惑表情。 “自己剥。”晏为炽把手上的蒜往篮子里一砸,蹦出去跳到置物架底下去了。 一般人要么见情况不妙赶紧服软说 “帮我剥好不好”,要么较劲地说“你不剥就算了,我自己剥”,陈雾只是木讷地削着土豆,脑袋垂着,腰背弯下去,露在整齐发尾和棉衣领之间的后颈白如玉器。 晏为炽下意识地盯了会,黑着个脸把置物架底下的蒜捡回来:“有时候真的烦你。” 陈雾看他:“只是有时候啊?” 晏为炽:“……” “怎么,你还想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烦?你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晏为炽咬牙。 “没有没有。”陈雾忙表态,他瞥到晏为炽旁边的什么,讶异地说,“那个……好像是情书。” 从晏为炽的蓝色运动外套口袋里掉出来的。 晏为炽正在气头上,口气很差:“什么玩意儿。” 陈雾伸手去捡:“你不知道吗?” 晏为炽怒极反笑:“我知道了,还会揣回来?装裱收藏?” 陈雾缩缩脑袋,不找他说话了,自己嘀咕:“挺厚的一封,写了不少东西。” 晏为炽:“削你的土豆。” “我就看看。”陈雾发现封面上有一首英文诗,“是个有文化的。”他咦了声,“这信的主人,和那个兜里缝名字的,同一个人。” 晏为炽没兴趣,但还是给了反应:“你确定?” “嗯,每个人的字迹都有自己的特点。”陈雾说,“那时候你让我拆缝线,我一根根拆了很久,印象就比较深。” 晏为炽眯眼,去年他打算杀鸡儆猴,后来就没想起来这事。 提不起劲。 现在觉得那不重要。 他瞥身边的人,在春桂的日子进入倒计时,不知道以后…… “你快剥蒜吧,我要用了。”陈雾把掉在裤子上的土豆皮弄掉,温吞地催促不知怎么走神的少年。 “我这不是在剥。”晏为炽这样回,手上的动作依然散漫,陈雾直接伸手去拿。 两人的指尖在那一刻擦到了,若有似无。 一个很正常地剥蒜皮。 另一个低头看手。 “剥蒜的时候抠到手了?”陈雾投过来关心的眼神。 “是是是,我是白痴,剥个蒜也能抠到手。”晏为炽站起来,蒜味浓郁的手在陈雾头发上揉了一下。 陈雾:“……” . 出租房在一楼,有个小院。 陈雾搬来的第二天就用大铲子翻了块地,洒了自己在网上买的菜籽。 吃过晚饭,他就拎着水壶就浇水了。 晏为炽出来抽烟:“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来?” “几场雨就可以了。”陈雾一路浇透。 晏为炽“啧”道:“有那么快?” “就有那么快。”陈雾难掩自信,“到时候我用小青菜烧汤,很嫩的。” 晏为炽的目光穿过一线一线烟雾,长久地落在他身上。 小院寂静了一会,冷不丁地响起陈雾的声音: “晏同学,你还是别来我这了,你看你,这么高,沙发睡着也不方便。” 晏为炽被烟烫到了手,他若无其事地将那一口吸入肺腑,喉头赞动着吐出:“那你把床给我睡?” 陈雾不说话了。 晏为炽立在屋檐下,轮廓半暗:“我兼职的地方靠着你这边,你不让我借住,良心不会痛?” 陈雾自责地抿了抿嘴:“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兼职情况。” “知道就好。”晏为炽冷哼。 陈雾认真地思虑片刻:“我给你买个铁床吧,能折叠的那种。” 晏为炽愣了下,咬着烟偏头:“随你。” 陈雾把空水壶冲晏为炽的方向递了递:“晏同学,你帮我再装大半壶水吧。” 晏为炽瞥过去。 使唤我使唤得越来越熟练了啊,陈雾。 . 季明川没有再来找过陈雾。 仿佛他之前偏执的要搞清楚陈雾留在春桂的理由,为的就是怕陈雾在伺机报复他的背叛。 确定陈雾没有那想法,他就不在意了,一心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了。 这天,陈雾收到了快递公司发的通知,提醒他有个快递发出了,他看了下订单,才想起来是自己买的铁床。 定做的,花了点时间等的。 陈雾正在网上搜枕头,门口传来了争吵,他趴在桌上往窗口外面探头:“怎么了?” 没人回他一句,都围着一个同事闹,陈雾只好出去看看。 老刘在外围,他见陈雾要凑近,赶紧伸手去拉:“小陈,别过去!” 陈雾很快就了解了事情大概。 被围住的那个同事衣衫不整,情绪非常激动,周围几个都用口罩捂脸,以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包着他。 起因是有人发现他脖子上有脓包,问他怎么长的,他支支吾吾引起了大家的怀疑,一扒衣服才发现他前胸后背都是一块钱硬币大的脓包。 这就炸锅了。 得了传染病还来上班,想害死他们。 陈雾拍拍老刘抓着他的手:“叔,你松开点。” 老刘刚松开,陈雾就去那同事边上瞧了瞧,说:“不会传染的。” 那同事被脓包折磨得精神不正常,钱花了很多罪却没少受,还让同事们当众扒衣服羞辱,这会儿已经有自暴自弃,甚至是如果能传染,那你们就陪我一起死的心态了,听到陈雾这么说,他瞬间就被安抚下来,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 “真的。”陈雾说,“你去药店买六味地黄丸。” “那不是用来补肾的吗?”立刻就有了质疑的声音。 陈雾推推眼镜:“磨成粉沾一点点水擦你这些包。” 就在大家被他镇住的时候,他用不是很确定的语气补了句,“试试看。” “……” 那同事一大老爷们,两手拢着制服哽咽,也只能试试了。 老刘旁观陈雾几句话就搞定了这桩可能引起伤亡的突发事件,他紧张的心回到肚子里,好奇道:“小陈啊,你家有大夫啊?” 陈雾摇头:“有生病的,我接触的东西就多了点。” 老刘不知脑补了什么人间岁月苦,他把从闺女那带的花茶全给了陈雾。 . 这事儿在学校传开了。 版本各种魔化,最终成型的是世界末日来了,丧尸都出来了。 还学什么手艺进什么厂啊,滚边儿去。 于是逃课率创新高。 春桂新开了一家室内溜冰场,赵潜拉着上班中的陈雾去溜冰,还给他打包票,不会扣他工资。 带薪陪玩。 不止赵潜一伙人,西德的很多学生都在。 相当于包场了。 赵潜带陈雾去了里面,那儿有晏为炽他们。 黄遇看陈雾跟炽哥装不认识,他嘴巴要歪上天。 陈雾经过黄遇身边时,犹豫着提醒:“黄同学,你以后别歪嘴了,时间一久很有可能出现面瘫的迹象。” 黄遇傻站了好几分钟,带着满脸的“卧槽”,气冲冲地去找他炽哥告状。 晏为炽坐在外围的椅子上换鞋:“你确实歪嘴。” 黄遇瞪眼:“可我不面瘫吧。” “理解能力是有多差。”晏为炽鄙夷。 一旁的姜凉昭负责晏为炽的后半句:“陈雾不是说你现在面瘫,是将来,可能。” 黄遇吃了没文化的亏,帅气的脸臊红:“他就是咒我,你们说什么我都不听,这事没完,说我面瘫,我去,我这叫邪魅懂不懂!” 黄公子越说越失智,还要让陈雾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当着他炽哥的面。 姜凉昭拍拍不知死活的黄遇:“咒就咒了,陈雾又不是巫婆,一句话就能灵验。” 黄遇:“……” 这冰谁爱溜谁溜,老子不玩了! . 陈雾不会溜冰,他在边缘慢慢挪动。 晏为炽绕场玩了两圈就凑到陈雾边上,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音量说:“把抓着扶杠的拿开。” “不行,我会摔倒的。”陈雾没有照做。 “多摔几次就会了。”晏为炽还想说话,赵潜就过来了。 赵潜狐疑,刚才炽哥是不是瞪了她一眼?她搔搔头,肯定是看错了。 “潜潜,你去教他,我到那边玩。”丁徽瑔在她身后喊。 赵潜爽朗地摆手:“注意安全!” 李潇突然溜到她跟前,阴阳怪气地笑了声,像在嘲她是个傻逼。 赵潜翻白眼:“有毛病。” 她完全没把李潇的挑衅放在心上,热情地去教陈雾溜冰。 教了十几分钟,赵潜人都老了两岁,她拍拍根本不敢溜出去的陈雾:“你去吃点东西吧。” 陈雾松口气:“那我去了。” 一秒都不坚持。 . 外面在下雨,季明川送姜禧来溜冰场,他不放心她一个人打车,就固执地陪她过来了。 下了车以后要走一小段路,季明川为她打伞。 姜禧走进大楼,正要让季明川回去,季明川衣服上的大片水迹猝不及防地钻入她眼帘,她脱口而出:“你也一起吧。” 季明川深深看她:“会不会不方便?” “那你从哪来回哪去。”姜禧扭脸就走,后面有脚步声跟了上来。 西德的人认识姜禧。 整个一中也只有她敢孤身一人进西德。 炽哥跟黄少的青梅,姜少的妹妹,谁敢动她啊。她是一中的校花,西德的公主。 这回姜禧不光自己来了,身后还有个男生,爆炸级别的那种极品,众人目送他们直奔炽哥去了,半天才从那帅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不愧是一中的校草,靠脸就可以几辈子吃穿不愁。 但还是比他们西德的校草差了那么点。 输在气场。 大家一边溜冰,一边观看帅哥美女演偶像剧。 说的是一中那两位。 姜禧本来是黏着晏为炽的,偏偏季明川那站起来就摔地上的好笑样总是出现在她视线里,还引起周围人的哄笑。她忍不了地溜过去,“季明川,你搞什么?” “你玩你的,我自己摸索。”季明川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腿脚晃得厉害,他面上却是平静从容,给人一种故作坚强的感觉。 “你摸索什么呀,丢死人了。”姜禧嫌他,“你是我带来的,丢的是我的脸。” 季明川低垂着眼眸:“那我出去。” 姜禧瞪他。 几秒后,女孩就气急败坏地教导:“手放下来!腿不要站那么直!身体弯一点!” 斜对面的黄遇碰姜凉昭后背:“季明川恐怕不是路人甲乙丙。” 姜凉昭不以为意。 “炽哥,你看那季明川跟陈雾的笨样像不……”黄遇东张西望,“炽哥人呢?” . 晏为炽早出去了,他在角落找到吃关东煮的陈雾:“一个人在这偷吃,也没给我买点什么。” 前一秒说完,下一秒就看到了陈雾座椅边的奶茶。 “给我买的?”晏为炽挑眉。 陈雾点头。 晏为炽拎了把椅子放到他身旁:“现在不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我忘了。”陈雾赶紧说,“你别拿了,等回去了再喝。” “慌什么,天塌下来,也是我顶。”晏为炽慢悠悠地拨开袋子,拿出里面的奶茶,习惯抵着封口一用力。 噗呲一下穿透。 所有人似乎都被一中的校草校花吸引,没人注意到这边。 陈雾垂头看自己的手。 “你在老家种地,手上怎么没起茧子。”晏为炽喝了几口奶茶,余光也扫过去,从他的手心扫到关节,指尖。 陈雾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说。 “这儿怎么红了?”晏为炽倏地凑近,呼出的气息喷洒在他看的地方。 “没事,抓护栏抓的。”陈雾说。 晏为炽皱眉:“不会溜就别溜,瞎凑什么热闹。” “赵同学很用心的教我这样那样的技巧。”陈雾挫败地叹了一口气,“我协调性太差了。” 晏为炽坐回去:“想学会?” 陈雾眨眼。 “有时间我教你。”晏为炽一见他张嘴就阻止,“别又要嘀嘀咕咕个没完,吃你的豆腐串。” 陈雾挑了挑塑料杯里的几个竹签:”豆腐串没了,吃完了。” “那就牛肉丸,虾丸,随便什么丸子。”晏为炽道。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场内的氛围无声无息地切割成了两部分。 靠着大门的部分很疯很嗨,里侧的那部分则是很微妙的濒临某种临界值。 里侧那一片都感受到了。 尤其是姜禧,她最清晰地体会出季明川的变化。 起初他很专心地在她的指导下学习溜冰,也学得快,已经能溜一小会了。 但他溜到一处之后,他的注意力就开始往某一个方位,准确来说是某个人那里分散。 像是在克制。 然后克制不住。 最后弄到周围无人不知。 也不排除是他自己压根就没意识到这点。 姜禧拧紧细弯的眉毛:“季明川,你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季明川神色如常。 姜禧觉得奇怪又诡异:“你一直看陈雾干什么?” 季明川脱下溜冰鞋离场。 在多道视线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朝着陈雾走去。 陈雾一下成了焦点,他握着快要吃空的塑料杯,水润的唇微微抿着,没有动静。 季明川离他越来越近。 “砰——” 晏为炽突然把打火机扔到桌上:“就站那说。” 季明川看着陈雾:“还是你来说吧。” “哥。”他微笑。 第26章 四周一片哗然。 不是吧, 真的假的,这两人是兄弟俩? 弟弟是一中的年级第一,哥哥是个保安, 还是职高的保安。 长相也不是一个级别。 这差距…… 窃窃私语声从各个方位窜出, 西德来了这么多人, 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一口瓜。 黄遇见炽哥的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赶紧吼了一嗓子:“都叭叭什么呢, 我给你们人手一个喇叭,让你们好好喊一喊?” 场内静了下来。 晏为炽的身子偏向陈雾那边,嗓音压沉:“没叫错?” 陈雾不出声。 那就是了。 晏为炽有些意想不到, 这他妈时不时往陈雾身上瞄的季明川, 竟然真的是他弟。 确定了之后, 晏为炽对季明川的态度跟印象并没有发生改变, 因为他的火气已经堆起来了,一时半会消不掉。 晏为炽见季明川还在看陈雾,他呵笑:“你哥没理你。” “我犯了错, ”季明川似是有难言之隐,没有细说,“他生气了, 过年没回家,到现在也没原谅我。” 陈雾起身去洗手间。 季明川有点无措地追上去, 一把椅子被踢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眼皮微红:“哥, 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说出了我们的关系, 你别生气。” 没有回应,他习惯了般不见丝毫气恼, 只是垂下眼帘,失落道:“我先走了,哥你玩得开心点。” 这哪里还是一中赫赫有名的高岭之花,整个就是长期在哥哥的挤压下长大的小孩。 众人都懵了。 . 走出场馆,季明川神情先是因为什么有些扭曲,持续了几秒变成漠然。 场内那一出,仿佛是他在自己一寸一寸精细瞄刻好的轨道上晃了下腿,不会影响他最终的目标跟目的地。 “季明川,你故意的吧!”跟出来的姜禧紧握拳头,“我让你看那张照片上的手,还吐槽不好看,你怎么不说他是你哥?”丢死人了,太尴尬了。 “那是我哥的手吗?”季明川怔然。 姜禧张牙舞爪的怨气一凝,季明川不知道?也对,谁能凭借一只手就能把人认出来。 季明川的面上露出恍然:“所以是我哥。” 姜禧眼神飘了飘,叉着盈盈一握的腰理直气壮:“是又怎么了,我可没说错,就是不好看嘛,现在是怎样,你要替你哥讨回公道?” 季明川宠溺地笑了笑:“审美是主观的。” 姜禧犹如一只炸毛的猫被摸了把毛,她敛去骄蛮的小脾气,吹吹走得太快飘到额前的小碎发:“没听你说过你还有个哥哥。” 季明川清淡的眉眼间浮现一抹期待:“我以为你对我家人没有兴趣,如果你想知道……” “不想!”姜禧立马说。 季明川把臂弯里的大衣拿下来,姜禧看见了还没干的湿印子,想到他给自己撑伞的画面,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 “我没见过我母亲,家里只有我父亲,我哥,和我。我父亲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出事瘫痪了,现在他走了,我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季明川将潮湿的大衣穿上,“我父亲在世时总是叫我记住我哥的付出,一定要报答他,好像生怕我以后会忘恩负义一样。” 姜禧没有抓捕到季明川的古怪。 “我父亲多虑了,他不说,我也会记我哥的好。”季明川从领口开始往下扣扣子,“这些年我哥种树供我上学,很辛苦很不容易,我希望他过两年就能娶妻生子,一辈子平平安安。” 说到这,他突然向她摊开鲜为人知的东西:“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家里都是务农的,老家在大山深处,一个很贫穷的地方。” 姜禧虽然很吃惊季明川的出身和他的外表举止极不相符,却没表现出轻蔑瞧不起,她比较关注的是,种树能有几个钱,怎么可能只靠陈雾,多半是季明川他爸出的钱,季明川好天真。 “保安的工资不高吧,买不起房子,也买不起车子,养不了老婆小孩。”姜禧头一回生出这么接地气的感想。 “是啊,”季明川轻笑,“所以我要努力读书,将来让他过上好点的生活,不再为了吃穿发愁。” 姜禧瞪了瞪眼睛,季明川对他哥也太好了吧。 “我回学校了,你和朋友们继续玩。”季明川撑伞。 姜禧发出不含强烈攻击性的咕哝:“你哥为什么偏偏是陈雾啊……” 去年小年夜跟爬山接触下来,她不是很喜欢陈雾这个人,连带着季明川都看不顺眼了。 话里是掩盖不了的抵触反感。 季明川走下台阶,语声低柔:“我会调去其他班级。” 姜禧愣住,之前无论她怎么冷落羞辱,他都坚定不移地跟着她。 这次竟然主动离开了。 姜禧望向走入雨中的高大身影。 感觉他的灵魂一下从单薄卑微变得厚重复杂,看不穿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熟悉的冷杉味道,姜禧垂头顺了顺身前的长发: “哥,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怎么会是一家的呢。” 姜凉昭和她并肩:“我刚才叫人查了,陈雾是养子。” 姜禧不可思议地“啊”了声:“是养子吗,那怎么还生气摆架子。” “你以为是豪门家产丰厚身份有别?”姜凉昭说,“一个老屋有什么好争的,亲生的跟收养的差不多在一个位置。” 姜禧把手伸出去,让雨水淋到她手心:“陈雾只是个保安。” 姜凉昭道:“初三就辍学了。” 姜禧点点头:“家里穷,不能让两个人都上学,成绩不好的肯定就不学了。” 姜凉昭侧身面向妹妹:“你对陈雾有敌意。” 姜禧眨巴眼睛:“有吗?”她急忙澄清,“我只是单纯的对他的性格不……” 姜凉昭言辞犀利颇为直白:“陈雾是跟炽哥关系不错,可他是男性,你的敌意会不会站不住脚?“ 姜禧羞恼地嘟嘴:“都说了不是那回事了!” 姜凉昭确定妹妹没发现什么,他不易察觉地松口气:“你也回吧。” 姜禧是没心思去找炽哥哥了:“你送我。” “自己打车。”姜凉昭不顺着她。 姜禧任性道:“我不管,平时我去哪都是季明川送我的,我不要一个人。” 姜凉昭那张斯文英俊的脸上出现不常见的肃冷:“小禧,你来春桂之前都是自己想去哪就去,不依靠谁。” 姜禧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春桂乱嘛。” 姜凉昭拿出手机:“尽快从这种不安全不健康的状态里出来。” 姜禧一头雾水:“什么呀。” “我已经给你叫好了车,在这等着。”姜凉昭将手机收回长裤口袋里,他在黄遇面前是一副不当回事样,这会儿却让小妹多交其他朋友。 姜禧从随身斜跨的手工小包里拿出帕子擦手,无精打采道:“不交了,都快走了。” 姜凉昭看出妹妹心情不好,就抚了抚她的后背,说会给她买一些春季的汉服。 “我自己也会买。”姜禧皱皱秀挺的鼻子。 “乖。”姜凉昭摸她头发,“我打算明天就联系一中的校长,让他那边帮你挑个班调过去。” 他尚未搬出事先准备好的换班理由,就听妹妹说了句: “不用换了,季明川说他会调走。” 姜凉昭略显诧异地动了动眉头。 怎么像是…… 被人预判到了这步棋? . 姜凉昭回到场内,他看到黄遇的信息就直奔洗手间。 黄遇倚着墙打游戏,大杀特杀。 晏为炽双手抄在敞开的冲锋衣两侧口袋里,漫不经心地来回走动,忽然道:“以后聚会,叫姜禧别带那个季明川。” 黄遇在一声声卧槽里夹带一句:“他不是陈雾的弟弟吗。” 说不定还是你小舅子呢。 晏为炽压着烦躁的情绪:“没看出他不高兴?” 黄遇:“……” 真没看出来。谁没事关心一个男的。 黄遇退出游戏:“可他们毕竟是兄弟俩,是一家人,我们作为外人不好……” “就这样。”晏为炽走向从洗手间里出来的人,“回家?” 陈雾看不出异样:“你不玩了吗?” 晏为炽抬起一条手臂,横在他的后腰跟墙壁之间,推了推他:“不玩,走吧。” “就走了啊,我看你挺喜欢溜冰的。”陈雾反应迟钝。 “哪只眼睛看的?”晏为炽气笑了,“不是赵潜带你来这里,我会过来?” 正巧往这边来的姜凉昭:“……” 黄遇:“……” 炽哥这是干嘛啊。 有些话也不是非要说出来的吧? 黄遇在原地目送炽哥拽着陈雾走溜冰场后门,他好半天才恍恍惚惚地说:“昭儿,我为什么感觉炽哥已经开始长恋爱脑了,就算是谈了个小美女也不能长那玩意儿啊,那可是绝症,是我一个人有这错觉吗,你快扇醒我。” 姜凉昭突兀道:“兄弟俩都进了我们的圈子。” 黄遇经姜凉昭一提醒才意识到这个,对啊靠。他嬉笑:“你推断出什么了?” “都是普通人,”姜凉昭补充,“目前而言。” 黄遇不那么觉得。 抛开学历背景,当弟弟的那副皮相跟普通不沾边。 当哥哥的仅凭拿捏炽哥这一手,就是终身成就感获得者,谁也动摇不了他的地位,质疑不了他的手段心机。 . 当晚,姜凉昭把查到的东西发给了晏为炽。 就是一份家庭信息,简单到只占了两三行,没什么值得去研究的地方。 晏为炽却从中揪出了不对盘的地方,他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陈雾!” 房里响起陈雾的应声:“啊?” 晏为炽推门进来:“你是季家养子?” 陈雾坐在床边泡脚,他呆了呆:“你查我了啊。” 晏为炽:“……” 他果断否认:“不是。” 接着又面不改色地供出发小:“凉昭查的。他也不是冲你,冲的是谁你清楚,当哥哥的不放心妹妹。” 陈雾听了就没再说什么了。 “我们不管他们,我们说我们的。”晏为炽弯下腰背,双手撑着腿部,半蹲着站在陈雾面前,隔着洗脚盆逼近,“去年过年那会儿我问你是怎么还俗的,你告诉我说,我离开小庙的第二年,你家人找到了你?” “我的家人确实把我带回家了。”陈雾泡在盆里的两只脚互相搓动,“只是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我去了季家。” 晏为炽的目光盯在他无意识抿紧松开的唇上:“不想说就不说。” “谢谢。”陈雾感激地冲晏为炽笑了一下。 晏为炽摸鼻子:“你弟,”这称呼刺耳,他改成全名,“季明川在溜冰场说的那些,是真的?” 陈雾说:“他在演。” 晏为炽服了:“操,我说当时怎么有点反胃。” “晏同学,你反胃可能不是因为他,是你受凉了。”陈雾认真地说,“昨晚我起来上厕所,看到你的被子在地上,就给你盖上去了,早上又掉了。” 这话题一溜烟跑八百里外去了。 晏为炽板着脸直起身:“别管。” 陈雾说:“我给你煮点姜茶吧,喝着不是坏事。” 晏为炽捋着发丝满身颓样,怎么不是坏事,身上心口的火已经够旺盛了。 “你想煮就煮。”晏为炽看盆里那双被水流包裹的脚。 都是磨出来的痕迹。 那手上怎么一点都没有…… 问也不说。 陈雾泡了多长时间的脚,晏为炽就看了多长时间。 晏为炽没有跟陈雾打听是什么矛盾,导致他和季明川兄弟不合。 因为他们之间的家长里短只要扯出个头,后面就是个巨大的毛线团,都和他无关。 相当于是,他在门外,看门里的陈雾和季明川。 想想就抑郁。 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疑似对兄长有占有欲的,弟弟。 几点信息叠加在一起,就是欠揍。 陈雾突然说:“什么都别做。” 晏为炽古怪地瞥了陈雾一眼,从哪猜出他的心思的?观察力这么敏锐。 陈雾又说:“别去找他。” 晏为炽不屑冷笑:“怎么,他有狂犬病?” 陈雾:“……” 他擦着脚,若有似无地自语:“不想把句号,变成省略号。” . 溜冰场那次,季明川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个招呼,让西德那些人知道陈雾是他哥,没有了其他动静。 他像是站在岸边往以陈雾画圆的一个湖里投了块小石子,只是想看看能激起多大的波浪。 之后他上课,刷题,复习,备考,俨然就是一个为梦想奋斗,指望高考成绩能让他人生换一个高起点的学生。 这世上很难有人能揣测出他的心思。 陈雾没有因为季明川的反常就找去一中,也不奇怪怎么西德没人跑到他跟前嘲笑他找他麻烦,他慢慢吞吞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不受影响。 倒是姜禧,她不习惯了。 不过她每次经过季明川的教室,都忍着没进去,而是按照她哥说的,开始结交新朋友,试图度过在春桂的最后两个季节。 天气渐暖,一切都在朝着七月飞奔。 陈雾留下来的十多条鳑鲏全让晏为炽养死了,他拎着自己做的鱼竿去水库钓鱼,打算把钓的鱼放进去填补鱼缸。 水库边的位置多,陈雾随便选了一个抛饵。 不多时,有个老头儿过来了,他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一手提着沧桑的渔具包,一手端着碗热干面。 老头儿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呼哧呼哧把热干面扫进肚,他用发肿的眼打量陈雾:“面生啊,先前没见过。” “我是刚来的。”陈雾说。 老头儿在裤子屁股后面的兜里摸索出小半包烟,撑开皱巴巴的烟盒往上抖抖,递过去一根烟,“来口?” 陈雾摆手:“我不会。” “抽烟有什么难的,打火机一点,牙一咬,再一吸,一吐,完鸟。”老头儿幽默地说。 陈雾看着有在认真听,可是细看就能发现,他眼珠都不带转的。 明显是当作了耳旁风,呼一下就过去了。 “这边按时间算,比按斤算的便宜,但是鱼没按斤算的好钓,”老头儿捻着挂在胸前的小根弯曲面条吃掉,碎碎叨叨,“以前是好钓的,一会就钓一桶,现在不行喽,有时候熬个通宵都钓不到一碗。” 陈雾的食指抵着眼镜往上推:“鱼精了。” “是啊,饵放多了,不轻易上当了。”老头儿颇有感触。 陈雾聚精会神地盯着浮子:“那就换个饵。” “成不了,我准备换地儿了。”老头儿说,“今天是最后一次钓了。” 老头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找陈雾聊天,陈雾都会回答。 就这么过了差不多一小时,陈雾旁边传来了打呼声,老头儿靠在座椅里睡着了。 等他一觉睡醒,陈雾的桶已经满了。 老头儿震惊得往桶口凑:“你怎么钓了怎么多?” 陈雾夹着腿间的竹竿:“就这么钓的。” 老头儿:“……” 一个连起杆都不流畅的新手,钓了一桶的鱼,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 老头儿去西餐厅吃饭,门口的服务生不让他进,他把胡子撇开,让对方仔细瞅瞅。 服务生嫌他脏,一个劲地赶他走,还是经理认出他是老顾客,赶紧迎了上来:“赵校长,您钓完鱼回来了啊。” 赵老哼了声,手往身后一背,他大摇大摆地走进餐厅,对要教训服务生的经理说:“也别为难小娃娃,挺有职业素养的。” “不为难不为难。”经理领他去楼上包房。 赵老路过大堂,跟经理点名要某个服务生照顾他用餐。 某个服务生就是晏同学。 赵老张口就是老熟人叙旧:“你怎么又换工作了,没一个长久的。” 晏为炽公式化地问:“喝什么酒?” “最便宜的。”赵老一脸拮据样,他前言不搭后语,“时间过得真快,你在这都是第三年了。” 晏为炽递菜单。 赵老随便点了两菜:“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带带小潜。” 晏为炽不为所动:“不一定能进一个厂。” “贤侄啊,”赵老伸手去握晏为炽的手臂。 “少攀亲。”晏为炽嫌弃他一手的鱼腥味,避开道,“想让赵潜回本家,你自己就能送,我可没那本事。” 赵老把伸到半空的手收了回去:“怎么这么谦虚,跟我今天钓鱼碰到的眼镜小伙一个样。” 晏为炽徒然眯眼:“从水库过来的?” “小伙技术好啊,钓的那些鱼够他跟他家人吃上好几天了。”赵老羡慕地砸砸厚嘴皮子。 晏为炽沉下脸:“老头,别踩我底线。” 话落就走,不伺候了。 赵老气急,没良心的,好歹在这小地方陪了你三年。 虽然本意不是这个。 . 晏为炽打完工去陈雾那儿,迎接他的是紧闭的门。 平常这个时候,陈雾早就回来了。 晏为炽打过去,关机,他的后背窜出一丝凉意。 不一会,西德那边有关陈雾今天活动路线的监控就送到了他手上。 监控显示,陈雾准时下班了。 晏为炽出去找。 春桂太小也太乱,陈雾在这里没几个朋友,他骑着摩托沿街搜寻,神色沉静,冲锋衣里面一片湿冷。 “炽哥,一中那边问过了,季明川在上晚自习。” 电话里是黄遇正经的汇报声,晏为炽眉眼压得极低,焦躁暗黑的目光骤然锁住从凉粉摊过来的两个人影。 “人找到了。”晏为炽挂掉电话,熄火,他坐在摩托车上没有动。 渐渐的,有惊讶的声音传来,“那是炽哥的摩托?” “真的是。”丁徽瑔说。 陈雾被丁徽瑔拉着去晏为炽那儿。 晏为炽看清他以后,暂时休眠的大脑瞬间进入风暴点,他的手还是抖的,胸腔里紊乱的心跳也没有平复。 “头发怎么是湿的?”晏为炽快速打量陈雾,眉头越皱越深,他从摩托上下来,身形有点不稳。 陈雾身上披着丁徽瑔的外套,他示意晏为炽看自己旁边还有别人。 晏为炽根本不管,他压制不住地吼:“手机呢?” 陈雾:“不见了……” 晏为炽满腔的怒火突然没了发泄口,他拨掉陈雾披着的外套,换成自己的冲锋衣。 陈雾打了个冷颤。 一旁的丁徽瑔说:“炽哥,你们认识啊?” 晏为炽发现陈雾的裤子还在滴水,他揽着人就走:“回家。” 陈雾小声:“你怎么都没跟丁同学说话。” “说屁。”晏为炽把他带到摩托车前。 陈雾坐他车的次数多了,反射性地要找自己的头盔。 “打车,”晏为炽改变主意,他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我现在骑不了摩托。” 陈雾说:“那打车吧。” 回到家,晏为炽才问陈雾:“你怎么跟他一块儿?” 陈雾说他下班回来的路上被人从后面打晕了,等他意识恢复的时候,半截身子在水里泡着。 那是个小水塘,四周没有住户,放眼望去都是田地,他就算把嗓子喊破也没用。 而且他嘴还被封上了。 丁徽瑔去亲戚家路过那边,救了陈雾。 晏为炽从陈雾口中了解到情况,没露出什么表情。 “也是我运气好。”陈雾心有余悸,“多亏了他,不然我可能要在那里泡一晚上,天亮了才有可能被人发现。” “那是要多谢他。”晏为炽说。 . 陈雾没有受伤,就是冻到了,这个时候白天温度回升了,早晚还是冷。他在水里泡了几个小时,骨头刺痛。 出租屋的空调制热不太行,开了半天,房里都暖和不起来。 晏为炽找到陈雾常用的热水袋装水,被烫了手都没发觉。 陈雾在被窝里哆嗦着,嘴上是被胶布封过的红痕:“等一会就好了。” “躺着。”晏为炽把热水袋塞到陈雾脚心,他拍拍被子,转身走出房间拨了个号码,“赵潜,把你发小叫出来。” 赵潜都要睡了,闻言就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 晏为炽说出地址就挂了。 赵潜打给丁徽瑔:“老丁,炽哥叫你干什么?” “不清楚。”丁徽瑔说,“去了就知道了。” 赵潜打哈欠:“我陪你去。” “不用,你早点休息。” . 丁徽瑔到达地点,少年靠在石块搭建的三角堆前,脖子后仰着看满天繁星,嘴边叼着一根烟,明灭的红光都是懒懒散散的味道,他笑着过去:“炽哥,你找我?” 晏为炽困顿地抓了抓卷发:“近点。” 丁徽瑔于是就走近些,书卷气浓郁:“是因为陈雾的事吗,炽哥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们是朋友的事说出……” 晏为炽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丁徽瑔被踹得呕出血水,本能地要跑,他手脚并用地往一边爬。 “跑什么,还有去年带他看大佛的。” 晏为炽吐掉烟头,把丁徽瑔拎起来,又来了几脚。 第27章 “老丁——” 不远处传来赵潜的惊叫, 她往这边跑来,出门忘记换的拖鞋都跑丢了一只也没停。 有人来了,晏为炽依旧没停, 他扯住丁徽瑔的头发, 暴力抡在了三角石堆上。 丁徽瑔软趴趴地顺着尖锐石块滑了下来, 看不出是死是活。 赵潜脑子是乱的,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她焦急地去碰丁徽瑔:“老丁你怎么样?“ 丁徽瑔没有反应。 “我操!” 赵潜满眼狠色地抓住要走的晏为炽:“炽哥,老丁怎么你了,你把他打成这样。” “自己问他。”晏为炽甩开赵潜, 他想到什么, 蹲下来去扇丁徽瑔的脸。 丁徽瑔吃力地睁开眼睛。 晏为炽:“手机。” “在水……水塘……”丁徽瑔断断续续地喘息。 晏为炽把碰过丁徽瑔的手, 在他衣服上干净的地方擦擦, 起身走了。 “这他妈的搞什么啊!”赵潜叫骂着去检查丁徽瑔的伤势。 丁徽瑔气虚弱地张合嘴唇。 “你说什么?”赵潜擦掉他嘴边的血迹,把耳朵凑近。 “他注意到了……”丁徽瑔发出开心地呢喃,“注意到我了。” 能将目标锁定他, 叫他出来,肯定是关注他了,分析他了。 终于不是可有可无了。 去一中报道那天, 他坐在车里看到街上的男孩,一眼万年。 于是他弃一中, 去了西德。 他不打算采取行动。 因为他要在春桂打理家里的几家饭店,而炽哥不属于这里,他们不是一路人。 在口袋里缝名字是他做过的最大胆的事。 即便如此, 也只缝了两个字母。 他本想藏着这份不会有结果, 也不能见光的心思,直到毕业。 陈雾的出现, 击破了他的理性。 一切都要从他发现自己缝的名字没了开始。 炽哥不可能把线拆掉,姜凉昭跟黄遇也做不到,包括那个姜禧,他们那样子,针都不一定会拿。 那只能是另外的人。 别的,以前没出现过,最近才冒出来的人。 他开始暗中留意。 去年就发现了端倪,那次炽哥在楼顶吹风,新来的保安在上班期间进了楼,等炽哥下来的时候,他袖子上开线的地方就缝上了。 一旦有个怀疑的对象,后面就更容易搜集线索。 经过几次试探就确认了。 起初没想用那种见不得人的手段,他低估了嫉妒产生的破坏力,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用了。 “咳……” 丁徽瑔咳嗽着蜷缩起来。 赵潜要把他拉到背上,他迷了心智般笑起来:“潜潜……我把陈雾打晕丢在水边……炽哥才打我的……” 赵潜担忧的表情瓦解,她一拳头打在他脸上。 最怕的猜测被验证了。 赵潜气到发抖:“你都干得是什么事!就你那点伎俩能搞他妈谁,傻子才看不出来!还搞陈雾,炽哥能打死你!” 丁徽瑔被晏为炽打得坠入终于被当回事的喜悦里,被赵潜打清醒了,他瞪大流满生理性眼泪的眼睛:“你知道陈雾跟炽哥是认识的?” 赵潜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都偷偷喜欢这么久了,为什么要害人?” 丁徽瑔失笑:“这你也知道……” 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赵潜狠狠踢了下三角石堆,弯腰把丁徽瑔背去医院,路边停着辆艳红色跑车,驾驶座的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每片指甲上都贴满了彩钻。 那只手在车门上点点:“上车。” 赵潜没有犹豫就把丁徽瑔放到后座,她打开副驾坐进去。 甜腻又充满侵略性的香水味在车里弥漫着。 赵潜抹了下发僵的脸:“有烟吗? 李潇扔给她一盒女士香烟:“打火机在你左手边。” 赵潜吸了会烟,视线从后视镜转向窗外不断倒退的夜景:“你跟踪我来的。” “我泡完吧回小区,看到潜姐你披头散发的往外跑,多新鲜啊,来不及拍视频留纪念就跟过来了。”李潇逮着千载难逢的机会嘲讽了一顿,“以为能看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结果就这,浪费时间。” 赵潜娴熟地喷吐烟雾:“跟炽哥打招呼了?” “有什么好打的。”李潇闭口不谈自己其实是怕被误伤,晏为炽那样很罕见,他高一开学被高三的针对围击都没这么失控过。 赵潜随意擦擦睡衣上沾到的血迹跟呕吐物:“不问?” 李潇满脸不屑。 赵潜凌锐的眼神盯着她,试探道:“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我就知道什么。”李潇神秘莫测地勾了勾红唇,“只会比你多,不会比你少。” 丁徽瑔能让晏为炽大晚上的带他来这边开小灶,只能是惹了陈雾。 李潇再次庆幸,去年她手下人没做太过。 她放起了劲爆的歌,一边开车一边跟着旋律摇动。 “关掉!”赵潜头脑发胀。 李潇呵呵:“在我车上,还这么狂,仗的什么。” 赵潜掐掉烟:“仗的是我爸给你爸发工资,仗的是你打不过我。” 李潇:“……”靠。 .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潇走了条三天两头就堵起来的路。 这不,堵上了。 后座的丁徽瑔昏迷不醒,赵潜急得频频往后看。 “去年闹跳楼拉屎玻璃那学弟,你还有印象吗?” 李潇的声音夹在“叮”的金属音里,她玩着小巧的玫红色打火机, “我要说的不是他,是他那个跟他对象开房的闺蜜。那位和西德很多人睡过。” 赵潜眼皮徒然跳了跳,冷喝道:“开车就开车,能把你的嘴闭上吗?” 李潇轻悠悠道:“有一次我就看到你家老丁跟他一起进宾馆。”她耸肩,“做没做全套就不知道咯。 之后赵潜没再说过话。 到了医院,李潇趴在方向盘上,用一句话打破沉闷至极的气氛:“明天记得还我烟,洗车钱跟换坐垫的钱也麻烦转我一下。” 赵潜把丁徽瑔公主抱,托着他的手对李潇竖了个中指。 “就说你是傻逼吧。”李潇拨了下酒红假发,掉头扬长而去。 . 赵潜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 客厅的灯大亮,赵老在跟自己下棋,头也不抬道:“我今天跟小晏提了一嘴。” 赵潜在玄关抬起没了拖鞋的那只脚,光着走了一路,脚底板冰凉布满灰尘和石粒硌出的凹凸印子。 “将军。” 赵老“啪”地把棋子拍下去,“月份差不多了,再不提就来不及了,得给他时间做决定,到时候你跟他一起走。” 赵潜打着赤脚走进来,声音哑哑的,没什么精气神:“那也得人愿意,别上赶着自作多情。” “都是同窗三年的革命友谊了,有什么不愿意的。”赵老胸有成竹道。 赵潜去厨房开冰箱:“进厂有什么不好,谁都不想进,那底层工人谁来做?” “进厂是没什么不好,流水线不需要动脑,平时省着点花也能活,但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就别想拿回来了。”赵老游刃有余地下着棋。 厨房里没了声音,赵潜拧着大瓶的汽水上楼。 赵老把吃掉的“帅”扔棋盒里:“他大概率会去嘉钥国际上学,我会把你送进去,你们继续当同学。” 赵潜凉凉道:“您这步棋走了三年,怕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他回去指不定要被多少人嘲笑。” “越是这时候,就越要跟着他,患难见真情。”赵老像是没品出闺女话里的讽刺。 赵潜一步跨三个台阶,很快就到了二楼。 后面传来问声:“你打架没打赢,拖鞋怎么还丢了只,让李家那闺女削的?” 看似一直在下棋不关心她为什么这么晚回来,衣服上还有脏污,实际都有留意。 赵潜上了楼,房门被她甩得很响。 “……”赵老生气地把腿翘上来盘着坐,打架就打架,一副斗败的公鸡样子给谁看? 老来得子,得一逆子。 . 赵潜干掉大半瓶汽水,喝到撑得想吐,她给晏为炽发了好几个信息,到现在都没一点动静。 晏为炽铁定还在气头上,不回她也是人之常情。 赵潜翻到通话记录第一个,拨过去,她做好了还跟之前一样是已关机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竟然打通了。 陈雾不知是困着了,还是身体不舒服,说话声比平时还要轻慢:“赵同学,你找我有事啊?” 赵潜深呼吸:“哥,老丁今天混账了,我替他跟你道歉。” 陈雾茫然:“他做什么了?” 赵潜:……” “你这次出事,是他做的。”她羞愧地说。 陈雾惊愕了好一会:“无缘无故的……” “是,他是鬼迷心窍了,被打死也是活该,”赵潜说,“我教训过他了,他毕业前可能都要养伤,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的。” 陈雾问:“受伤了?” “自找的,都是自找的。”赵潜压了压又要飙起来的情绪,“哥,你多请几天假,一周不来两周不来都没关系,工资照发。” 陈雾不好意思地说:“不能这样吧。” “我说能就能。”赵潜用平常的爽朗语气说,“明天去看你?” 电话里是陈雾很小声的转述,“赵同学说她明天想来看我。” 赵潜表情一变,晏为炽在陈雾旁边? 这么晚了都没走,看来是要过夜。 陈雾不会吃亏吧? 下一刻她就听到晏为炽低懒的声音,“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行行行。”赵潜笑着说。 赵潜没有和陈雾多聊,她叮嘱他注意休息就结束了通话。 坐在偌大的房间里,赵潜仰望头顶的星空,为什么会认陈雾当哥呢。 这是老头铺的路上的一块砖。 去年老头突然让她跟新来的保安做朋友,原因没说。 她很反感老头的安排,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是老头把剪下来的一段监控给她看了,监控上的画面不是很清楚,但足够让她确认,一个穿制服的在那场斗殴中替她挨了一下。 而那晚值班的就是新来的保安。 陈雾。 她又是个不还掉恩情,就浑身难受的人。 所以她便听了老头的意思,顺便在西德关照关照陈雾,多请他吃饭,带他玩。 赵潜的回忆停了下来,还是要找个机会跟陈雾坦白。 尽管她早就把陈雾当成值得深交的朋友了,可她最初接触他的目的确实掺了点杂质。 老头不知道怎么早早就知道了陈雾跟晏为炽的关系。 也把他拉了进来。 并不是说以后要利用他怎样怎样,算是让她可以多个朋友多条路,有备无患。 赵潜把剩下的汽水喝光,这次的事可不是小事。 到现在她都感到一阵后怕,要是陈雾被丢进水里…… 赵潜在心里把丁徽瑔骂了一顿,想到他伤成那样,她红着眼又重重地骂了几声:“蠢货!” . 因为赵潜的这通电话,陈雾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他裹着被子靠坐在木板床头:“救我的是丁同学,害我的也是丁同学。” 晏为炽冷笑:“我告诉过你,要对周围人有防备心。” 陈雾喃喃:“没有理由啊。” “那是你认为。”晏为炽夺走被陈雾握着的手机,他说是在水塘边捡回来的,这家伙就信了,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傻帽儿。 陈雾不懂:“我跟他没有结仇没有闹过矛盾,他对我也是有说有笑的,在西德的人缘非常好,做事周到又爱笑,不像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 “你除了能看出季明川演戏,别的都是真心实意。”晏为炽一顿,这么一想,季明川还成了个特殊的玩意儿? “别管不相干的人了。”他烦躁地把手机放床头柜上,“你夜里估计会发热,药都有?” “药箱在衣橱底下的柜子里,你拿给我。”陈雾说。 晏为炽去找了找:“直接跟我说不就行。” “不行的,感冒药分好几种,不能乱吃。”陈雾的脸上还是没有多少血色,他挪动着躺回床上,脚蹭着床单去碰重新装过水的热水袋。 不多时,陈雾把自己要吃的药都拿出来放好,他蜷着不那么刺冷的身子昏昏入睡,忽然来了句:“赵同学怎么知道我出事了啊?” 晏为炽倚在床尾的墙边:“这也想不通?她跟那丁什么的,是一起的。” “不算一起的吧,”陈雾摇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独立的思考,独立的人格,想法做事都不一样。” 晏为炽瞥他一眼:“这是你第几次替她说话了? 陈雾说:“她性格挺好的。” “睡觉,马上。”晏为炽关了灯,下命令。 夜里,陈果然烧了起来,他没有说胡话,也没因病脆弱敏感得乱发脾气。 是个安安静静的火炉子。 晏为炽撩陈雾刘海,见他脑门有一层细密的汗,皱皱眉道:“这样不行。” “要不我给你,”晏为炽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擦擦?” 陈雾合在一起的眼睫颤了颤,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却没有撑开眼睛。 “那我去打水。”晏为炽把这当作默许。 等他回到床边时两手空空,盆跟毛巾一样没拿,他半捂住漆黑的面额返回。 再回来时,盆端上了,毛巾也带上了。 就是水忘了兑,冷的。 ……操。 晏为炽自我怀疑,他怎么这么一点事都做不好了。 第三次回来,所有要用到的东西准备齐全。 晏为炽坐在床边,腿上是盆和水,他看着陈雾散发着热气的脸,半天没动。 首先干什么,擦脖子? 对,脖子。 晏为炽将温热的毛巾对折,搭在陈雾的脖子一侧,慢慢往周围擦动。 来回擦了一遍,毛巾过过水拧干。 然后干什么,前胸后背。 要解开衣服,或者手拿毛巾伸到衣服里。 选一。 晏为炽把陈雾身上的被子拉下来一些,让他被汗浸湿的上半身露出来,手凑过去,放在他的睡衣第一颗扣子上面,指骨关节僵硬。 妈得,不就是擦个身子,我怎么搞得跟变态一样。 晏为炽偏过头,三两下就把陈雾的睡衣解开了。 然后, 对上了一双潮润迷蒙的眼睛。 “闭眼。”晏为炽喉头燥涩地开口。 陈雾呆呆地张了张干燥的嘴唇:“你在做什么?” “给你物理降温。”晏为炽面容严肃正直,有条不紊地擦他胸口那一片泛着莹润浅红的皮肤。 陈雾露出恍惚的笑来,一双眼都笑弯了,他说:“谢谢你啊晏同学,麻烦你了,辛苦你了。” “……”晏为炽那点儿蠢蠢欲动很不干净的想法全没了。 我就是个畜牲。 今晚不睡了,面壁思过重新做人 。 . 陈雾在家躺了一个多礼拜,期间赵潜来看他,拎了很多精挑细选的补品。 赵潜一句没提丁徽瑔,只是让陈雾干脆下个月再回去上班。 于是陈雾就继续休假。 月底是晏为炽的生日,陈雾不知道。 黄遇给他说的,叫他到时候让晏为炽出来聚餐。 当天陈雾先去了同事家。 就那个全身涨满大脓包的同事,他用了陈雾说的方子,好得差不多了,特地请陈雾吃饭。 松陈雾出门时,还给他塞了个厚厚的红包。 陈雾收下了。 同事妻子头一回见收红包收得这么爽快的:“他怎么不客气一下,拉扯一下。” “他知道如果他不收,我心里过不去。”同事把门关上。 “看起来不像那么精明的人。” “这不叫精明。”同事不是很同意妻子的说法,却又想不出更恰当的形容词,“反正是个善良的人。” 顶着善良标签的陈雾去街上,用还热乎的红包给晏为炽买生日礼物。 晏为炽打他电话,问他是不是在路上孵小鸡。 陈雾从一个门店里出来:“我在给你买礼物。” 晏为炽微愣:“不需要,我什么都不缺。” 陈雾说:“哦,那我不买了。” 晏为炽不知怎么就觉得他此时嘴角耷拉了下去,无奈道:“你买你买,你慢慢挑。” “我买好就过去。”陈雾去下一家店逛,黄遇在微信上找他。 黄遇【去年放寒假前一晚,你是不是给炽哥发过信息?】 陈雾:【是发过几个。】 黄遇:【我就说有查岗既视感,主角是你啊。】 在餐厅等到头昏的黄遇意识到自己竟然发出去了,抖着手撤回。 陈雾应该没看到……吧? 反应那么慢的人,不可能看见。 . 晏为炽在春桂的最后一个生日宴没走完流程,因为陈雾在喝了口人手一杯的奶茶后,过敏了。 当时晏为炽刚吃下去一口白糖拌糯米饭,就看见陈雾隔着毛衣袖子挠手臂,呼吸声也不对劲,一副随时都要吐出来的样子。 蛋糕不吃了,生日不过了,晏为炽带陈雾去医院,直奔急诊室注射抗过敏的药物,屁股上还来了两针。 打完之后,陈雾那半边屁股都硬邦邦的。 前些天泡水受冻感冒才好,今天又来了个不大不小的过敏,接近水逆了。 晏为炽给陈雾办了住院手续,让他住一晚。 虽然医生一再说明,来得比较及时,到不了要住院的程度,可以回家了。 晏为炽面色铁青地瞪着陈雾:“奶茶过敏还敢喝?” 陈雾浑身不抖了,说话声也不抖了,症状明显缓解了下来,他尴尬又无辜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自己奶茶过敏。我喝牛奶没事,你喝了奶茶跟我说话,味道我闻了也没关系啊。” 晏为炽:“……” 这家伙每次给他买奶茶,自己都是买水,他以为只是不喜欢喝,哪知道还过敏。 见陈雾要起来,晏为炽又发火:“干嘛去?” “不想躺。”陈雾说,“我都好了。”他戴上眼镜,“你能陪我下去走走吗?” “你多大了,这还要人陪?”晏为炽看手机上家那边的朋友发来的生贺,一个都懒得回。 陈雾穿上拖鞋,垂着脑袋往外走,乌黑柔软的头发服帖在额前。 晏为炽的太阳穴抽了抽,脚步一转,跟了出去。 . 陈雾在医院一楼的小花园散了会步,回病房睡了。 在来医院的路上,他暴露在外的皮肤起了很多红点,就跟蚊子咬的一样,大大小小一片。 迅速冒出来的,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这会儿红点退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星几个比较顽固的不肯撤退。 晏为炽握住陈雾的手腕,弯着腰背缓慢低头,抿着的唇靠近,笨拙生硬地朝着他左侧腕骨上的红点,吹了吹。 . 病房门外,瞒着哥哥偷跑过来的姜禧撞见这一幕,双手紧紧交叠着捂住嘴巴才没有大叫。 原来不是自己想多了,是真的。 都是真的。 一道裹着严厉警告的目光从病房里射出来,姜禧想也不想就冲进去,脑子空白,嘴里瞎嚷:“为什么啊,炽哥哥,你是男的,他也是男的……” 晏为炽把她拉了出去,拨电话给姜凉昭:“滚过来,把你妹带走。” 姜禧眼睛睁得大大的,头也高高地抬着,像是只要这样做,自己就不会狼狈得哭出来:“我不要走,我要跟陈雾说!” “说什么?”晏为炽半阖眼帘俯视她,“先让我听听。” 姜禧吓得后退几步,底气自信和骄横都没了,她颤抖着呜咽了下,泪流满面:“你看你喜欢喝奶茶,他对奶茶过敏。” 小孩子被欺负了似的耍闹,“你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他跟你,跟你接个吻还要吃抗过敏药。” 晏为炽笑出声:“我是有什么毛病吗,非得在喝奶茶的时候亲他?” 第28章 姜禧打击过大, 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可是你经常喝奶茶,每天喝,每次亲他都不能喝奶茶, 那就不能随时随地想亲就亲, 所以你们不合适, 你们不可能……” “你提醒我了,”晏为炽轻描淡写, “干脆戒了吧。” 姜禧吓得停止哭泣:“炽哥哥,你开玩笑的吧。” 晏为炽没理会,他深锁眉头, 思索起了是从今晚开始戒, 还是明天开始戒, 怎么戒。 姜禧手脚发软地蹲下来, 两只手抱住膝盖,嘴里翻来覆去地念着:“疯,疯了。” 已经有医护人员注意到这边了。晏为炽打给姜凉昭:“到没到?” “到了。”姜凉昭走出电梯, 从长廊一头踏着大步走来,向来注重仪表的他神态略匆忙。 “小禧。”他沉声喊。 姜禧抬起哭成花猫的青涩脸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哥!” 踉跄着扑进亲人的怀抱, 试图索求安全感和真实感,打败今晚感受到的魔幻。 “陈雾他, 炽哥哥,他们……”姜禧抓着她哥的炭灰色衬衫,别着支小巧步摇的脑袋埋进他胸口, 语无伦次表达不出自己的所见所闻。 “我们先离开。”姜凉昭擦她湿漉漉的脸, “别在医院闹,影响病人休息。” 姜禧还在哭。 病房里传出陈雾的喊声。 “晏同学?” 他踩着布鞋去开门, 刚睡醒眼皮有点肿,眼神有点迷茫地看着门外的情形,“你们这是……” 姜禧被她哥拉走,她纤白的脖子往后扭,怨恨委屈地瞪着陈雾,下一秒就见他身边的少年冷冷看着她。 那眼神一点都没有邻家哥哥的情谊。 以前只是不接受她的感情,起码还把她当妹妹,现在不是警告就是愤怒。 怪她没完没了,烦到他了。 姜禧惊慌又难过地捂住脸,挣脱开她哥的臂弯,径自哭着跑走了。 姜凉昭叹息了声,他倒是不怕妹妹乱跑,阿遇在楼底下等着。 眼下要紧的是,怎么让妹妹清醒,接受 ,放下,明白什么叫成人世界的欢喜爱欲,而不是过家家。 这一遭迟早要挨。 时期比他预料的快了点,那就在离开春桂前收尾。 姜凉昭返回到陈雾面前,关怀道:“你过敏没事了吧?” 陈雾说:“没事了。” “那炽哥,我先去处理我这边事。” 姜凉昭说这话的时候,若有似无地看了陈雾一眼。 然而陈雾并没有接收到姜凉昭打过来的牌,根本不会主动打听是什么事,又为什么往他这儿看。 姜凉昭有时候都怀疑陈雾是真的有城府,还是误打误撞。 “你进去。”晏为炽把陈雾推进病房,带上门之后,面色变得沉郁,“能处理好?” “但愿。”姜凉昭见他很不耐烦,按按眉心道,“我也不敢保证,我尽量。” 晏为炽昂首。 姜凉昭转身离去。 从始至终,晏为炽都没直言姜禧看到了什么。 姜凉昭也没问。 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就不用浪费时间说废话了。 . 晏为炽一进病房,陈雾就往他面前凑:“晏同学,你怎么把人惹哭了。” “别管闲事。”晏为炽不想提姜禧,口吻微重。 陈雾没有再问,他默默地爬回了病床上面,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一系列动作发出的声响极小,像是从人类身上感受到抵触的小动物,快速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缩回壳里。 晏为炽:“……” 他刚才有发脾气吗? 那也算?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晏为炽走到床边,故意去扯陈雾手边的被子。 “那她走的时候为什么那么看我。”陈雾把手往被子里放了放,欲言又止,“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没误会。”晏为炽脱口而出,他瞪了眼还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明显是在状态外的人,又烦又气,“我出去抽根烟。“ 手刚放在门把手上面,病房里就响起轻轻的声音,“去年小年夜爬山那次,姜凉昭的妹妹找上我,提出让我帮她追你,可以给我很多钱。” 晏为炽瞬间回头:“你答应了?” “没有。”陈雾说。 晏为炽阔步直至床前,单手撑着床头板俯身,呼出的气息落在他眼皮上:“那你怎么回的?” 陈雾睁眼,晏为炽没直起身,他依旧保持着这个堪称亲密也不失强势的距离,与陈雾四目相视。 “我说的是,我马上要搬走了。”陈雾视线涣散。 就这破答案?干巴巴的没一点情绪在里面。 晏为炽把床头的眼镜给他戴上,让他直面他们之间的距离带来了什么。 陈雾看清了上方的明正五官和流畅下颚线,并没有不适,起码视觉上没有,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晏同学,你离我有点近了。” 晏为炽的眉眼被搭下来的金发阴影拢住:“怎样,不行?” 陈雾枕着枕头的脑袋往旁边移了移。 晏为炽周身气压急速下沉,以为被嫌弃的时候,耳边冒出一声,“有点痒。” “这也痒,你是有多敏感。”晏为炽转身去拉桌边的椅子。 陈雾腼腆一笑:“我是挺敏感的。” 晏为炽目光烫热地盯住他,犹如被触摸了身体里的某个技能,一触即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陈雾一脸的迷惑:“不是在说敏感吗?” 晏为炽深吸气:“换个话题。” “那我想想还有什么要说的。”陈雾翻了个身,一边酝酿着睡意,一边说,“姜凉昭的妹妹对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晏为炽无动于衷。 陈雾看他:“不喜欢吗?” 晏为炽明确道:“从头到脚都不喜欢。” 陈雾说:“姜家有钱有势,如果能成,这辈子都不用奋斗了。” 晏为炽开手机:“我对上门女婿不感兴趣。” 陈雾:“……上门女婿是不好做。” 晏为炽眼尾抽了抽,这也信?正当他要调侃的时候,陈雾来了句, “那你拒绝过吗?” 他几乎是秒答:“一直在拒绝。” 就差立誓了。 陈雾认真道:“你是对的,不喜欢就是要明说。” 突然被夸。晏为炽挠挠鼻尖,遮掩扬起的唇角:“正常人思维。” . 陈雾快睡着时忽然掀开了被子,晏为炽就看到他游魂一样起床,拿起自己来医院都不忘捎上的帆布袋,从里面翻出一个蓝色的盒子。 晏为炽迅速把手机息屏,侧头看窗外夜景。 看入迷的样子。 “晏同学,我差点忘了把这个给你了。”陈雾拿着盒子走向他,“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晏为炽对生日不热衷,礼物不礼物的无所谓。 这是他第一次在收礼物的那一刻心口滚烫如此热切,当场就拆开了。 是一个运动手表。 不巧的是,晏为炽在这个牌子的专卖店里做过兼职,他知道这表两千多。 对普通人来说,是一笔大开销。 晏为炽把表挑出来,漫不经心地正面反面翻看:“捡钱了?” 陈雾老实道:“同事给的红包。” 晏为炽不咸不淡:“顺路买的吧。” “不是,我特地给你买的。”陈雾也不委屈,就把事实说出来,“跑了好几家店呢。” “那我真的去睡了啊。”他说完就要上床,完成了一项工作似的。 晏为炽把手表丢桌上: “没了?” 陈雾一条腿已经跪到床沿了,他愣了会,后知后觉自己忘了什么,不好意思地送上祝福:“晏同学,生日快乐。” 晏为炽往后靠着椅背,慵懒的大少爷范儿:“就这句?” 陈雾的眼里是清澈的问号。 “啧。”晏为炽不满道,“明年给我多说点,听着敷衍。” 陈雾:“……” “过生日不都说的这个吗?”他用不是很小的音量嘀咕,“不懂。” 晏为炽置若罔闻,反正他明年要听到别的。 . 楼下,黄遇在看炽哥的朋友圈。 炽哥拍了一截手腕,主要是在秀他的手表。 那款式,那颜色,那设计,真的老土。不过一想到是陈雾送的,也就合理了。 黄遇昧着良心点赞评论“帅”,女孩崩溃的尖叫徒然在他旁边炸响,他惊得手机都差点丢掉。 “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姜禧情绪失控,“拿我当傻子是吧?” “一,我们也是最近才发现的,”姜凉昭很有经验的安抚,“二,这里面不确定的因素多,我们还在观望。” 姜禧紊乱的呼吸一顿,一大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们还在上学,未来看不见摸不到,确实有很多未知和不定。 可是现在!此时此刻!炽哥哥就是喜欢上陈雾了! 黄遇嚼了片口香糖:“小禧妹妹,你好像是震惊疑惑大于失恋的痛苦。” 姜禧用帕子捂住哭红的鼻子,背过去擤了擤鼻涕:“其实我仔细想过,如果炽哥哥的处境不能逆上,那我是不能和他在一起的,我的婚姻必须有价值,能给家族带来收获,最直观的利益。” 姜凉昭跟黄遇:“……” 想得有点多。 “反正将来要不是我当他妻子,那就是仙女。”姜禧声音嗡嗡的,“我看了都不会生气的那种级别。”她又要抽咽,气得全身发颤,“怎么是个男的啊,炽哥哥哪里像gay了?!” 姜凉昭拍妹妹不断起伏的后背,给她顺顺气,“离结局还早,突然弯的,有可能突然直回来。” 黄遇搓了搓长了点小青渣的下巴:“说起来,炽哥到底是怎么弯的,他是不是温水里的那只青蛙……” 姜禧理解不了青蛙那种一点点被煮熟的蠢东西怎么会和炽哥哥搭上边,她的重点跑到了别的地儿,脸皮跟眼睛更红了几度:“都想好怎么亲了,进展这么快,心思这么多。” “你炽哥哥是初恋。”黄遇笑容轻佻,“猛虎嗅蔷薇。” 姜禧哼道:“哪有蔷薇,那是木头。” 黄遇看热闹不嫌事大:“甭管是什么,你炽哥哥好这口。” 姜禧重重踩他脚:“你为什么这么多话,我有在跟你说吗,我在跟我哥说!” “哇靠!”黄遇吃痛地惨叫,“老子的脚趾头!” 姜禧还要加力,黄遇赶紧把她拎到半空,当着她哥的面对她龇牙咧嘴。 这才哪到哪,你炽哥哥是恋爱脑体质,精彩的在后头呢。 . 姜凉昭把妹妹送回一中,让她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并且交代她别把今晚的事说出去,对谁都不要说。 哪知她嘴上蔫哒哒的说好,转头就去了季明川的班上。 这个点学生们都还在班上自习。 年级第二不但明目张胆地逃学,还站在教室门口,睁着一双兔子眼,手上拿着本该戴在头发里的步摇,很大声地喊:“季明川!你出来!” (302)班全体鸦雀无声。 季明川蹙了蹙眉心,姜禧头一次看到他面对自己的主动时,露出了这个反应。她顿时生出一股难为情的退意和悔意,转身就要走。 椅子脚摩擦地面声从教室里传出来,季明川在多双眼睛的见证下,放弃没有写完的题,选择了门口看起来很需要他的女孩。 没人敢起哄。 季明川把姜禧带去楼道里,他体贴地退开点,在一个能看着她,又不让她感到冒犯的距离问:“出什么事了?” 姜禧把所有的不甘都倒给季明川,对他又是打又是踢的,毫无心防地袒露最脆弱最幼稚的一面:“你知不知道你哥……都怪你哥……” 季明川没在意校服上的鞋印,他握住姜禧乱挥在他脸上身上的手:“说清楚。” 姜禧冷不防地响起她哥的提醒,立马闭上了嘴巴,欲盖弥彰的意味从眼角眉梢溢了出来。 楼道里陷入一片难言的静寂中。 姜禧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呆,有点冷地抱着手臂摸摸,余光瞥到一双深黑不见光亮的眼睛,吓了她一大跳:“你怎么还没走?” “不放心你。”季明川说。 姜禧霎时就被他的关心牵动了情绪:“你走!不想看到你!看到你就想到你哥!” “他抢了我的……我的……”她彻底放开内心嚎啕大哭。 季明川低低道:“抢了你的什么?” 姜禧只顾着哭,声嘶力竭得快要昏过去。 “我不问了,我哥让你哭成这样,一定是他的错。”季明川拥住女孩大幅度颤动的瘦弱肩膀,收拢白到泛着冷淡质感的五指。 给了她无声的守护,也站在了她这边。 . 清明的时候,陈雾回了趟老石村,他谁都没告诉,自己坐的火车。 看了看贵点的车费才有的风景。 陈雾进村的待遇是,一村的人跑到村口迎接他,熟悉亲切的乡音在他耳边响着 ,他把路上买的糖果分给了小孩子们。 也不是什么进口糖,就是普通的水果硬糖。 一样甜。 陈雾在一口一个“小雾哥哥”中摆了摆手,和村长一起往他家走。 “今年的新茶长得好。”村长带陈雾进屋,给他泡了一杯,“你尝尝。” 陈雾看了眼,都是茶叶嫩尖尖,大小均匀,颜色漂亮。 村长是个急性子,他想陈雾快点喝到茶评评价,直接端着茶杯去外头吹风去了。 皮老肉糙,也不觉着烫手。 不一会儿,陈雾就让村长如了愿,他说茶很不错,能卖个好价钱。 村长一下就乐得露出一口稀疏的老牙:“今年天气好,都是老天照顾咱们。” “是啊。”陈雾看院里几只鸡打架。 村长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发现比去年十一月出村时要瘦一圈。 走之前脸都是圆的。 现在下巴都没什么肉了。 村长不知道陈雾在春桂做什么,也不好问,他来回走动着搓搓手:“小雾,你在我这把饭吃了,再回去吧。你大妈这会都在菜地割韭菜了。” “不了。”陈雾说,“火车没有大巴舒服,我的胃有一点难受。” 村长只好送他回老屋。 陈雾开门进去的时候,村长才想起来,去年三十明川把屋里都给砸了,他收拾了几天才收拾完,砸坏的东西却没扔掉。 都被他堆在堂屋。 村长赶紧跨过门槛往院里跑:“小雾!” 陈雾停在堂屋门前。 村长喘着气说:“这不是进贼了,这是……” “我知道。”陈雾放下旅行包,“我先给我爸上个香,其他的等会我会弄的。” 村长瞧瞧他的脸色,没瞧出什么,温声道:“那你自己待着,有事在门口喊 一声就行。” . 陈雾在锈迹斑斑的井边压了一桶水,他找了个块抹布,把黏在上面的蛛网扯掉,用瓢舀了半瓢水把抹布洗了洗,进堂屋擦遗像上的灰尘。 擦干净了,点香。 陈雾在萦绕的焚香味里开始打扫卫生,和外套放一起的手机来了个信息。 是银行扣短信服务费。 陈雾进微信,点开下排的红点看看,给晏为炽发信息:【姜凉昭的妹妹给我发了好友申请,加吗。】 晏为炽:【不加。】 陈雾:【会不会是有事?】 晏为炽:【有事找她哥。】 陈雾:【她在申请下面说我们有代沟。】 晏为炽:【有个鬼。大四岁,又不是四十。】 陈雾把手机放回去,后来晏为炽有没有再发,发了什么,他都没有去管,专心做起了家务。 老屋不大,陈雾手脚麻利,没费多少力就清理完了,他没有闲着,而是去了自己睡觉的那间里屋。 没了门的柜子里是轻微发霉的被褥。 窗口的风铃清脆响。 陈雾把挂在上面的木牌拿下来,和其他垃圾一起拖到后山大坑。 这是村里专门用来倒垃圾的地方,堆到差不多了就会烧掉。 陈雾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 . 村长知道陈雾跟他弟关系不是从前那样了,就没把他回来的消息透露出去。 别的村民不清楚这里面的隐秘,在家人群里给儿女说。 有人就联系了优秀又长得出色的季明川,迫不及待地抓住了这个可以和他说话的机会。 “明川,你哥是从山西边回来的,他肯定已经知道你过年没有给你爸上坟了。” 季明川端着一摞作业本上楼梯:“生气了?” “我问问我妈。”那人很快传话,“她说看不出来。” 季明川短促一笑,失望透顶了吧。 电话里的同乡试探:“那你哥回去过清明了,你回吗?” 季明川尚未开口,身后就有了娇甜的叫声,“季明川,你陪我去看漫展!” “不回。”他挂了。 . 陈雾把擦燃的火柴扔进垃圾堆里。风把火苗卷大,很快就烧了起来。 眼前这些渗满时光记忆,刻着岁月痕迹,如今成了废品的家具物件一点一点被吞噬。 陈雾扬起手臂,指间一松。 那块沾了点体温的小木牌也被他扔了进去。 火光在他的镜片上跳跃,像是给人一种要钻到他眼瞳里的错觉。 他接起已经响了很久的电话。 远在春桂的少年跟他发火,问他手机还能不能用,不能用就换,电话都打不通。 “手机没有问题。”陈雾歉意地说,“是我没有听见。” 晏为炽躺在水库边的草地上晒着太阳,呈半废状态,兼职都不想做了。 这家伙今天才走,就他妈这么难熬。 一小时竟然让他过成了十年的感觉,慢得要命。 “真要在老家待三天?”晏为炽道。 陈雾捡了根长点的树枝去拨火堆:“跑一趟不容易,下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三天,七十二小时。”晏为炽低骂,早知道就把脸皮一丢,跟过去了。 现在没借口了,妈得。 电话还通着,晏为炽不开口,陈雾也没说话,他们在不同的城市,想着不同的事。 陈雾看火势越烧越旺,又越烧越萎靡。 恶臭不恶臭的垃圾都要烧完了,灰烬一堆,四处飞扬。 陈雾拍拍衣服:“我要去给我爸烧纸了,多烧点让他在地底下花。” “这套你也信。”晏为炽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哪来的地下世界。” 陈雾没反驳,朝坟包走的脚步也没停。 “你那儿能有什么好玩的。”晏为炽字面意思是不在意不屑,沉闷的语调却泄露出他的兴致,以及深藏的孤单。 陈雾把手机朝外,对着大山的方向:“晏同学,你听到了吗?” 晏为炽坐起来听:“什么?” “山风。”陈雾说。 第29章 因为陈雾那句“山风”, 晏为炽就仿佛感受到了从大山深处跑向他的风。 那阵风吹来了心动的声音。 惊天动地轰然作响,震得他心脏发麻。 晏为炽把手机从燥热的右手换到左手,又换回右手, 傻逼一样来回换了几次, 他喉头动了动, 嗓音有点哑:“听不到。” “怎么会听不到,”陈雾奇怪地说, “这么大的风,我的塑料袋都要被刮跑了。” “那我去更高的地方站站。”他四处看看,去到一个土包上面。 电流裹着呼啸形成一个漩涡, 在漩涡中心是陈雾期待的大喊声:“晏同学, 现在你有听到吗?” 晏为炽依旧撒谎:“没有。” “还没有啊……”陈雾又找了个高地, 沾着草泥的布鞋踩上去, “那现在呢?” 不厌其烦,只为让他听见满山的风。 晏为炽字典里的浪漫二字从纸上一跃而出,在他眼前展现。 他不言语。 陈雾也没有再喊问, 只是维持着高举手机,将自己的世界一角分享出去的姿势。 风还在吹。 少年的心跳是整个青春最激昂的旋律。 晏为炽说:“好像听到了。” “那就好。”陈雾从高地下来,继续向目的地走。 晏为炽循循善诱:“陈雾,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听?” 陈雾怔了怔:“这还要原因啊?” “要。”晏为炽沉着气。 陈雾静了片刻:“你问我有什么好玩的,我就把我这里的风推荐给你。” 晏为炽一下就笑了:“ 还有?” 虽然在笑, 语气却是咬牙,如果没有第二个说法,这事没完。 “还有我觉得……可能你……”陈雾慢声说, “想听。” 晏为炽一顿, 面红耳赤:“谁想听风,还不如鸡叫猪叫有意思。” “你想听鸡叫猪叫吗, ”陈雾既惊讶又能理解别人的喜好,他踩过一小片蘑菇群,“那要等我下山。” 晏为炽:“……” “我到了,先不说了,我要拔坟头的草了。”陈雾打完招呼就结束了通话。 不是感觉到什么不自在不好意思,真的就很自然地忙别的事去了。 晏为炽站起来,看着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他还处在年少时期,第一次从生理和心理上体会到什么叫对一个人的渴望,就这么的纯粹又汹涌。 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晏为炽沿着水库外围跑了几圈,满身大汗地回到住处,脱掉白袜运动鞋,扒了黑色背心,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手脚张开仰躺在地上。 满脑子还是那个给他听风的人。 完了。 他完了。 准确来说,也不是这次才完,是更清晰的认知到这点。 晏为炽阖眼粗喘着,从胸肌到腹肌的线条走势像连绵起伏的青山,透满野性与春雨击打岩石的张力,他随手扯扯运动裤散发汗热。 和湿背心丢一起的手机嗡嗡响。 晏为炽接听,语调里是运动后的疲懒:“饭不吃,酒不喝,哪都不去。” “炽哥,这回不是玩,是正经事。”黄遇神秘兮兮,“你在家吗,我去你那边找你。” “在,过来吧。”晏为炽抓着滴汗的金发往后捋捋,去洗澡。 . 黄遇带着尺子和小本来的,他摩拳擦掌:“炽哥,我跟昭儿想给你准备几套战服,设计师都找好了,国外的,不用担心走漏风声,只等我把你的尺寸发过去。” 炽哥回去了,指不定要参加多少场宴会,装备要有。 “这就是你说的正经事?”晏为炽开了罐啤酒,“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黄遇嬉皮笑脸:“不一定要上战场穿,正式场合也能穿。” 晏为炽刚要表示自己不需要,就听黄遇暧昧地说,“比如约会。” “真他妈麻烦。”他咽下口中的啤酒,眼神示意黄遇利索点。 “好嘞!”黄少答应得爽快,动作却十分拉跨,尺子都拿不稳。 幸好炽哥没有催他。 黄遇正在研究尺子怎么看,毫无预兆地听到一句,“阿遇,你觉得我去小山村玩玩怎么样?” “……” 就说怎么没催,敢情是在走神。 不会是陈雾回老家了,炽哥想找过去吧? 这是干嘛啊。 “小山村的风挺大的。”晏为炽意味不明道,“也不怕被吹跑。” 黄遇心头咯噔,炽哥发春了! “还不量?”晏为炽突然催促着吼。 “量量量!”黄遇虚惊一场,炽哥总算拿回了点理智,擦了擦自己身上的爱河水。 黄遇夸张地舔手指翻小本子,也不晓得在哪学的,有模有样。 “我们先量臂长。”黄遇捏着尺子一头,“炽哥,你把手臂伸出来,不伸也行,就这样,诶,对对,好不错,非常好非常好,保持住。” 术语也学了两三分,自己跟自己演上了。 黄遇把尺子压到炽哥肩头,往下拉伸到他腕部:“炽哥,你穿西装不戴佛珠吧。” “戴。”晏为炽说。 “那我得把尺寸放一放。”黄遇一副老练的架子,他一抬头,晏为炽正巧低头。 猝不及防地近距离对视上了。 两人纷纷偏头干呕。 晏为炽把贴着他胳膊的尺子扔出去:“滚蛋。” 黄遇擦掉嘴边不存在的呕物:“炽哥,要不让陈雾给你量吧。” 晏为炽将尺子捡了起来。 黄遇:“……” 他挠着额头翻了好几个白眼:“对了,炽哥你想去山村玩?” “不去。”晏为炽手指扣着易拉罐去看漫画书,才三天就忍不了,以后日子没法过。 . 黄遇去洗手间洗洗手出来,陈雾搬走了,这儿除了二手鱼缸跟丐帮绿植没带走,那套健身器材没回来,其他似乎都恢复成了原样。 但只要待上一会,就会发现回不到以前了。 屋子的主人都跟被人掉包了一样,还怎么还原。 黄遇问出一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炽哥,你刚住进来那会儿,我们想给你买厨具,你说你不开火,不喜欢床上被子上弄到油烟味,也不想在睡觉的地方看到锅碗瓢盆,后来你是怎么让陈雾把那些东西塞进来的?” 炽哥不可能一开始就看上陈雾。 那他怎么同意的。 晏为炽面色古怪,要不是黄遇问起来,他都不会去回想。 像是轻飘飘就发生了,过去了,没引起他的注意。 “一点点添加的。”晏为炽说。 黄遇倒吸一口凉气,草,谜题解开了。 陈雾这不就是在触摸炽哥的底线。 一步一步的试探。 炽哥在某一方面跟陈雾比起来,妥妥的傻白甜。 黄遇释然了,陈雾要是攻略他,他也要跪。 谁都会跪。 . 黄遇去窗边往外看,水库比不上江海,实在是没什么景色。他缩回脖子,发现饮料瓶里光秃秃的枝条冒出了一点绿色。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植物,会不会开花结果。 黄遇觉得陈雾这个人奇奇怪怪的,也许适合首城的风格,他去捏芽叶玩。 晏为炽看不进去漫画,扔一边说:“就三片叶子,碰掉一片你就别想站着走出去。” 黄遇立马举起双手:“走的时候,这个也捎上?” “嗯。”晏为炽靠着椅背,视线落在两个绿植上面,“玩儿去,别在我这杵着,我要睡了。” 无欲无求的老大爷一样。 黄遇咳嗽:“昭儿最近在愁他妹跟陈雾弟弟的事。” 晏为炽厌烦:“说名字。” “ok,季明川。”黄遇摊手,“那小子很会钓鱼,小禧在钩子上了。” 末了还在心里吐槽,兄弟俩都是钓鱼高手。 当弟弟的这一手,十有八九是从当哥的那儿搬来的。 “昭儿越劝,他妹妹就越来劲。”黄遇啧啧。 晏为炽困倦地搭下眼皮:“他不是还没出手吗。” 黄遇咂嘴,也是。 姜大少爷对付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学霸,动动手指头的事。 真到了非出手不可的时候,直接让人在春桂悄无声息的消失都简单。 就看季明川是不是要富贵险中求了。 “那炽哥,我玩去了啊。”黄遇走到门口停住,量尺寸那会儿,炽哥的反应跟以前没区别,受不了同性超过一定范围的接近。 所以炽哥到底弯没弯? 黄遇眼珠一转,来了个主意。 . 春桂这地儿,转个路口就是一消遣场所。晏为炽沉着个脸被黄遇拽进一间酒吧。 里面全是男的。 黄遇脚踩到了什么,他拿开鞋瞧瞧,我靠,是个袋子,还是装了水的,他这一踩,水都挤出来了。 这鞋不能要了。 一只手从后面伸向黄遇,他直接来了个过肩摔:“你妈的,找死。” 那就是小零,喝多了没察觉到不是自己能勾搭的客人,摔惨了。 黄遇的脸色很不好,首城也有不少同志酒吧,他为了面子去过几次,那都是走的清雅风。 没见过这么低级恶俗的。 黄遇后悔选这家了,他强忍着要把胃里的食物吐出来:“炽哥,换一家吧。” “不是你带的路?”晏为炽对周遭一切糜烂视若无睹,“就这儿。” 黄遇瞠目结舌,炽哥怕不是来学习的。 可是,这儿能学什么。 别把陈雾吓死。 . 晏为炽在一处比较暗的角落坐下来,他没点酒水,黄遇也没。 不一会他们就被盯上了。 男高生,鲜嫩且有用不完的精力。 黄遇挥手赶走问他们喝什么的服务生,给炽哥介绍四周的类别:“穿娃娃裙的是零。” “那是1。”朝凹造型秀肱二头肌的男人方向努嘴。 炽哥没来春桂之前的生活是S级军事管理地狱模式,时间细分到秒,被掌控不能自主,来了这里之后没人管了,才开始接触吃喝玩乐。 像这种全是同性玩乐的酒吧,炽哥是第一次来。 黄遇抄着有点长的头发,绷起阳光帅气的脸:“炽哥,玩吗?” “玩屁。”晏为炽索然无味,“都挺恶心。” 黄遇这一趟试出来了,炽哥弯了,又没完全弯。 还不如弯彻底。 . 晏为炽从酒吧出来,他站在街头点根烟,瞥见黄遇不知何时拍了他们在酒吧的视频,发了个朋友圈,随口问:“设置了?” 黄遇在刷评论:“设置什么,大家都能看。” 晏为炽神色一变:“马上删掉。” 黄遇看看自己的朋友圈,看看他炽哥:“来真的啊,无缘无故就删?” 晏为炽烦道:“再发一条。” 黄遇夸张地捂脸,无语凝噎。 不就是来酒吧坐坐,这也怕被陈雾知道? 从前那个人间清醒的炽哥,一点儿影子都找不到了。 今晚,黄遇朋友圈里的人看到他先是发了条在酒吧嗨的视频,几分钟后又发了一张严肃的自拍。 【感谢炽哥陪我来这儿,满足我的好奇心。 炽哥很不愿意,是我死皮赖脸哭求了三个多小时,他才同意的。 我们去了一分钟就走了。 炽哥教训得对,酒吧可以去,但不能乱来,也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 晚上九点多,晏为炽躺在吊床上给陈雾打电话:“累死。” 陈雾坐在小院里看星星:“打工才回来吗?” 晏为炽一愣,不是该问跟黄遇玩了什么? “晏同学?”陈雾疑惑。 晏为炽试探:“我今晚出去玩了。” 陈雾:“噢。” 就没了。 晏为炽怀疑陈雾根本没注意到黄遇的朋友圈。 或者看到了,却不过问。 不管是黄遇发的第一条,还是第二条。 晏为炽心口堵到了,他直接挑明:“我去酒吧了,gay吧。” 陈雾诧异:“春桂还有那种地方啊。” 晏为炽:“……” “怎么去那里了啊,你没喝什么奇怪的东西吧。”陈雾担忧道。 晏为炽冷哼:“我喝了还能在这跟你打电话?” “也是。”陈雾自言自语,“你要是喝了,就分不清男还是女,也可能不再是你引以为傲的处男了。” 晏为炽:“……” 我有这么废? 再说,我他妈什么时候骄傲了。 事实还不让我说? 陈雾温吞地叮嘱:“晏同学,我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好奇心比较强,但有些地方还是要少去,不安全。像gay吧,你这样的去了就是块唐僧肉,要小心点。” “要你管我。”晏为炽惬意地抖腿。 陈雾没不高兴,他轻笑了下。不跟幼稚的小孩子较真一般。 晏为炽声线犯懒,心脏和思想却很激动:“在做什么?” “刚开完会回来。”陈雾说。 晏为炽感受所谓的电话粥:“你们村还开会?” “开的。”陈雾起身回屋,竹椅摇晃着吱呀响,他又回头,把竹椅也搬进来,“树苗树种都要商量。” 晏为炽揶揄:“在村里说得上话?这么棒。” 陈雾有一点害羞:“只能说上几句。” 他经过堂屋,看了看遗像上相貌俊挺,气质不凡的中年人黑白照,小声说:“晏同学,我们不聊了啊,晚安。” . 陈雾回春桂那天,晏为炽去汽车站接他。 人流不大的队伍里,陈雾垂着脑袋,被汗打湿的刘海扫在镜片上,他的身前挂着个帆布袋,肩上扛着一个打着几块补丁的大蛇皮袋。 周围是各种打量的视线。 别看春桂是十几线小城市,还挺瞧不起乡下人的。 晏为炽一出现,骚动声更大了。 普通短袖长裤也掩不住贵气的少年,和从乡下来的朴实眼镜仔。 陈雾背上一轻,晏为炽单手拎着沉甸甸的蛇皮袋:“这里面是什么?” “火腿。”陈雾直起身抬起头,把挡视线的刘海拨开。 那些视线里的轻蔑有所减退,青年脸上都是汗,皮肤白得透出粉色,长得还挺耐看。 晏为炽拿下陈雾脖子上的帆布袋:“这又是什么? “蘑菇,木耳,和土豆。”陈雾说。 晏为炽面部表情不太好。 陈雾尴尬地垂了垂眼:“你别和我走一起了,你先去外面等我。” “想什么呢,没觉得你丢人 ,”晏为炽说,“这么沉,带过来不嫌累?春桂又不是买不到。” “不一样。”陈雾摇头。 “行,你说不一样,那就不一样。”晏为炽提着两个袋子走在前面,“跟上。” 陈雾空着两只手跟在他后面:“晏同学,我一会儿请你喝奶茶吧。” 晏为炽拒绝道:“不喝。” 陈雾呆了呆:“怎么不喝了啊?” “在戒。”晏为炽道。 陈雾吃惊到加快脚步走到他前面,拦下他问:“你要戒奶茶?” 晏为炽一手一个接地气的袋子,不显寒碜窘迫,依然耀眼懒散。 “怕得糖尿病,高血压,冠心病。”他说。 “奶茶喝多了是不好,像你平时那个量却是有点过了。”陈雾点点头,他在原地站了会,语出惊人,“我给你做吧。” 晏为炽怀疑自己产生幻觉,他迟缓地俯视过去。 “我看过自制奶茶的视频,挺简单的。”陈雾说,“材料上我会注意一下,让你又能喝到奶茶,又不会影响身体。” 晏为炽把头偏到一边,老子是真的在戒了。 可是这家伙说要给我做。 烦死。 . 五月初的时候,刘叔离职了,他说他要去闺女那边。 陈雾帮他收拾个人物品。 刘叔在春桂工作了三年,却没多少东西。 好似随时都准备走。 刘叔把没喝完的花茶都给了陈雾,他笑道:“小陈,有缘千里来相会,说不定以后还会再见的。” 没有留下新的联系方式。 陈雾下班回到出租屋,对帮他准备食材的晏为炽说:“刘叔走了,不在西德干了。” 晏为炽:“多大点事。” “都会走,都要走。”他剥着豆角,十分闲散地说出这样一句。 陈雾抿嘴:“我知道。” “我看你那样,明显是不知道。”晏为炽说,“人往高处走,西德那保安工作,有几个能做下去的。” 陈雾把手上的袋子放沙发上:“他是去女儿那享福去了,不是跳槽。” “相处还不到一年,就舍不得了?”晏为炽意味不明,“我毕业了会离开春桂,到时候你是不是也……” 叮铃铃的手机铃声乍起。 “是赵同学。”陈雾去小院接通,另一头传来赵潜凝重的声音,“哥,老丁从医院跑了。” 陈雾没有慌:“他知道我住在哪?” “不确定。”赵潜才说完,就听见陈雾说,“他知道。” 见到人了?! 赵潜暗骂两声,飞快道:“你把你的地址发我,我这就去。” “不用过来,我不是一个人,有晏同学在。” 陈雾要挂,赵潜问了一个古怪又饱含谨慎的问题,“你身上没口子吧?” “没有。”他说。 “没有就好,别靠太近,以防万一。”赵潜还是不放心,匆忙道,“我跟炽哥说。” . 丁徽瑔从院墙外翻进来的。他伤没好透,满面病态,一张脸瘦得脱了形,难以看出昔日的风采。 陈雾的视线越过他,去看院墙,头顶是晏为炽的哼声,“我怎么说的?” “院墙太矮,安全系数低。”陈雾重复他之前说过的话。 晏为炽呵呵:“一个小鸡仔都能翻墙进来。” 陈雾摘眼镜叹气。 被忽略的丁徽瑔攥拳头:“陈雾,我想跟你单独聊聊。” 晏为炽皱眉:“当我死的?” 丁徽瑔抖了抖,五脏六腑反射性的剧痛,他紧盯着陈雾,眼里没有恶毒和癫狂。 陈雾走到小菜地旁:“你伤害过我,我不信任你了,不敢离晏同学太远,只能在这说了,你看行不行。” “好吧,”丁徽瑔过去点,他发青的脸颤动着,难以启齿地从嘴里挤出一句,“你让炽哥闭眼,他看着我,我害怕。” 陈雾:“……” “那也不需要闭眼吧。”他转头,“晏同学,你别看这边。” 晏为炽冷冷睨了眼丁徽瑔,警告他别找死,不然就不是涉及他一个人的安危那么简单。 丁徽瑔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晏为炽一把目光投到其他地方,他的呼吸和行动能力都恢复了不少。 陈雾见丁徽瑔拿出手机,屏幕对着他。 一张照片。 是他跟季明川,去年图书馆那次。 单从照片来看,季明川抓着他的手突起的青筋,发红的眼睑,放在他身上的眼神都不可能是弟弟对哥哥该有的,会引起他人的猜测。 偏偏季明川还有一双深情眼。 丁徽瑔是gay,他会从gay的角度去看这张照片。 分明就不清白。 丁徽瑔把手机放下来,压低声音说:“我没有发给炽哥,算是对上次那么对你的补偿。” 他又像是愤怒,又像是不能理解,“你以后别这样了!” 陈雾说:“你误会了。” “我误会?”丁徽瑔讥讽,“你们就差亲上了。” 陈雾扯了块衣角擦拭镜片:“他喜欢的是女孩子。” “别拿这套忽悠我!追女生不就是障眼法!”丁徽瑔情绪起伏过大声音过低,听着诡异,“我会监视你,要是让我再发现你跟这个人纠缠不清,我不会再替你隐瞒!” 他平复了一下,摇摇头:“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 陈雾见他要走,说:“你还没跟我道歉。” 丁徽瑔瞪向陈雾,那声“那你是不是该对我说谢谢”要喷出来又被他憋屈地吞下去,他弯了弯腰:“对不起。” 说完就要去爬墙。 “让你走了?” 晏为炽从后面靠近陈雾,搭上他的肩,对丁徽瑔勾手:“手机上有什么,我看看。” 第30章 丁徽瑔猛地往陈雾那看。 “我在跟你说话, 你看他干什么。”晏为炽冷道。 丁徽瑔眼神躲闪:“就,就是去年烤肉店吃烤肉的照片,我希望陈雾能看在我们以前关系不错的份上原谅我。” 晏为炽笑:“我像傻逼?” 丁徽瑔惊惶摇头:“不是, 没有, 炽哥, 我……” “真他妈能叽歪。”晏为炽把手臂从陈雾肩上拿下来,满身阴沉地朝着丁徽瑔走去。 丁徽瑔手脚颤栗, 眼皮因为激动而痉挛眨不了,死命地撑得大大的,他就跟哮喘犯了似的, 呼吸越来越粗乱, 惨白的脸也开始渗出回光返照的红。 不论是过去每次打球有意无意产生的肢体接触, 还是躲在休息室把自己的名字缝在这个人的衣服口袋, 买相同款式的冲锋衣……那都是隐晦的兴奋与痴恋。 现在不一样了。 捂紧的心思被挑开了,暗处偷窥的老鼠被人扒了皮毛丢在大街上,痛苦中惨叫着闻到主人身上的味道, 露出肆无忌惮的狂欢和羞耻。 晏为炽停下来,眼中是看到一坨粪便的嫌恶。 丁徽瑔抖动的身体打了个寒战,脸上的色度一下褪去, 比先前还要白,他难堪苦涩地塌下了病弱的肩膀:“陈雾, 我本想替你瞒着,可是炽哥要看,我只能给他看了。” 那张照片重新暴露在日光下。 晏为炽面色寡淡甚至无趣:“就这个? 丁徽瑔傻了, 照片上的两人分明就有事情, 炽哥不介意,不生气? 那是不是说, 陈雾在炽哥心里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滚。” 一声冷斥打断了丁徽瑔的思绪,他踩着院墙底下的水缸往上爬,来时靠的是超越体能的执念,走时什么都从他身体里流走了,几次都没能爬上这片矮墙。 就在他拽不住墙头的藤蔓要滑回小院的时候,一股力道撑住了他。 他抱着一丝滑稽的期待回头。 是陈雾拿着个树棍,抵在他鞋底,他还没做出反应,就被那力道顶着翻到了外面。 “嘭——” 丁徽瑔脸朝下摔在地上,意识模糊,半天都起不来。 院墙里隐约有说话声, 喊的是,“陈雾,晚上吃什么。” . 丁徽瑔打车去最常去的篮球场,不多时,身后传来迅疾奔跑的脚步声,夹杂着赵潜疲惫的审问:“你去找陈雾做什么。” “去年拍了张照片,想给他个警醒。”丁徽瑔说。 赵潜嗓子冒烟:“问我要他的联系方式,发给他不就好了,非要亲自去?” “亲自去才有效果。”丁徽瑔看着那些在球筐下跑动的身影,“我要告诉他,我手上早就有他的把柄了,手下留情才一直没有拿出来让炽哥知道,希望他好自为之。” 赵潜没问是什么照片:“炽哥也看到了?” 丁徽瑔不语。 “那你到底是替陈雾隐瞒,还是不替他隐瞒?”赵潜有气无力,“老丁,别掺和进去了行不行?” 丁徽瑔依旧沉默。 赵潜把丁徽瑔的态度看成死心不改,她揪住他的衣领,拳头挥在他耳边的杆子上 :“被打没了半条命,身体再怎么补再怎么休养都比不上以前了,还没让你醒过来?!” 丁徽瑔眼神空洞:“不是那回事,你不懂,我也不想说。” “你以为的,是我没想过的,我从来就没有要挤进炽哥的圈子,和他有个什么同学以外的关系。”他说。 赵潜大吼:“那你怎么不一直清醒到毕业?” 丁徽瑔苦笑:“我也后悔啊。” 冲动果然是魔鬼,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要是他能控制住自己,那就还能一起打球,上课,吃饭,最后在‘茄子’声里完成毕业照,送他坐上离开春桂的火车,落上老同学的称号。 他悔不当初的哽咽。 小配角也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想有一个完整的结局。 . 赵潜身边会读书的只有她发小。她原先不明白他不是要去一中的吗,怎么又跑到西德来了。 高一开学半个月后,赵潜知道了答案。 学习好的人不在正常的课堂听课,却和一群混混浪费时间,旁人看着会不解,会难受。 赵潜从在心里骂他不争气,到帮他守住这个秘密。 再到今天。 听他在自己面前哭。 做错了事,对别人造成了伤害,也毁了自己。 赵潜在裤兜里掏掏,把一盒没拆的纸巾递给他:“哭有什么用,就算陈雾能原谅你,炽哥也不会原谅你。” 丁徽瑔拆着纸巾的包装:“去年我故意带陈雾去看大佛,是想把他带到炽哥那里,观察炽哥有什么反应……要是我改变主意带他去三区,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他死路一条。” “你又知道了?”赵潜气得不顾他伤没好,爆打他的头,好家伙,去年就搞事情了! “不然还能有第二种可能?”丁徽瑔被打得眼前一黑,呕出了点粘液,嘴里还在嘲讽,“他那么蠢,肯定都不会及时向炽哥求救,是我没有带他去,他才好好的。我也没有把他丢进水塘里,而是放在水边,让水没过他的腰受点冻。我跟踪他走了那么远的路,他都没有察觉,如果我那时候出现了极端的想法,”顿了顿,丁徽瑔自语,“会怎样……” “那你,我,我家,你家,都完了。”赵潜一字一顿。 丁徽瑔认为赵潜说得夸张了些,忽然听到她很突然地冒出一句,“你尽快去做个筛查。” 他奇怪道:“什么筛查?” 赵潜欲言又止。 丁徽瑔表情有点不自然地试探:“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赵潜:“嗯。” “所以你以为我有病?”丁徽瑔心底发凉,“潜潜,我在你眼里是那种随便跟人乱来的……” 赵潜说出一个人名,一口气道:“他不知道被谁传染了艾滋,我这段时间查了查,不少人都被他感染了。” 丁徽瑔没跟赵潜对视:“你说的是那个学弟啊。”他垂眼拿出纸巾擦脸上的泪,“我和他撞号了,他让我试当1,我没成功,我们做不成全套。” 赵潜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吓死我了,他妈的,我操还好不是。” 一连串的粗口里,是发自真心的庆幸。 丁徽瑔见她这样坦然赤诚,自己的龌龊不堪卑鄙就越强烈。 不配做她的发小。 “潜潜,你七月份要去首城吧。”他水迹未干的脸上露出微笑,“那天我就不送你了,提前祝你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赵潜用力抹了抹脸,放下双手,那双英锐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后天才那样的,还是……” 丁徽瑔说:“天生的。” 赵潜呢喃:“那就是改不了了。” 丁徽瑔向她看去,她已经转过了身。 . 长林天桥底下,一伙精神小太妹在拍视频,手里舞着红的绿的灯管,群魔乱舞为我最美。 冷不防的来了个人,那死了妈的脸色让她们立刻停止玩闹,甩出干架的姿势。 赵潜只身一人闯入西德女生的另一波势力里。 桥下水流缓慢,口香糖纸被吹到桥上去,不知糊到了谁脸上,引来一声谩骂。 有小太妹按耐不住地阴阳怪气:“什么风把潜姐吹来了。” 赵潜走到一处,捡起地上的爆炸紫假发,问她:“这玩意儿怎么戴?” 小太妹在同伴们的推搡下前去指导。 赵潜的头发梳得贴着头皮,假发很容易就戴上了。她脸庞顺,五官大气,不觉得丑。 “你们还玩什么,给我来点。”赵潜笑着说。 坐在水边护栏上的李潇满脸兴味,这人受大刺激了。 不多时,赵潜就变装完毕。 耳朵上夹着一对夸张的大耳环,脖子上挂着几圈链子,两只眼睛的眼角还各贴了一片月牙形的金钻,运动服上是刺鼻的香水味。 她合上化妆镜,朝看半天戏的李潇抬下巴,涂得乱七八糟的唇挑挑:“有时间吗,喝酒去。” 李潇跳下护栏,高跟鞋稳稳踩着地面发出清脆响:“潜姐约,那必须去啊。” . 赵潜喝酒的功夫,给陈雾发了个信息,打听他那边有没有什么事。 陈雾在客厅看手机。 厨房的晏为炽把豆角洗洗,捞到盘子里,他看起来和平常无异,不受那张照片的影响。 “还要准备什么,肉丝。” 晏为炽打开冰箱,从第二层格子上拿出来一个袋子,他前一秒还在把那块五花肉往外捞,下一秒就肉连袋子一起砸到台子上面:“季明川是不是有他妈的恋兄情结?” 陈雾一抖,正在输入中的信息成了乱码。 “陈雾!”厨房里的晏为炽怒气冲冲地走出来。 陈雾不发信息了,他忙把手机按掉:“在的,我在的。” 晏为炽撑着他后面的墙壁,把他困在自己眼皮底下啊:“我刚才说了什么?“ 陈雾动了动嘴唇,答不上来。 晏为炽阖了下眼,不气,老子不气,看他怎么解释。 “我在给赵同学回信息。”陈雾没有底气地说。 晏为炽弯腰,鼻尖若有似无地碰上陈雾的黑色发顶:“所以你因为她,把我的话当放屁。” 陈雾镜片后的睫毛轻抖,挺不好意思的样子:“没有,我一开始是想炒菜的,你说你豆角炒肉你来,我就出去了,这时候赵同学刚好来了信息,我……我还没回,你一吼我,我就什么都忘了,也没把你说的话听进去。” 晏为炽若有所思:“明白了,怪我。” 陈雾:“……晏同学,你可以再说一次吗?” 晏为炽放下撑墙的手后退,他在陈雾面前来回走了几步,气息躁厉似是要打人,最后却只咬着后槽牙吐出几个字:“要被你烦死。” 尾音一落,就将厨房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陈雾听了,摇摇头。 晏为炽又来气了:“那他妈的抓着你的手不放?” 陈雾仓促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好像在说,还有要问的啊。 晏为炽从喉咙里震出笑来:“你不会以为我看了照片当没看过,就问一个问题吧?” 他把桌上果盘里洗过的苹果拿起来,啃掉一大口,牙关咬合的频率显出他的不耐:“快点,描述一下照片的前因后果。” 陈雾进厨房打开煤气灶,往铁锅里倒进去一点油:“当时他不知道我在春桂,问他住在哪,为什么不跟他说。” 晏为炽亦步亦趋地跟进去,在陈雾身边站立:“这也要摆出一副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样?” 陈雾等锅热了,放进去一小把葱姜蒜爆炒:“演的。” 晏为炽满腔鼓胀的情绪一下漏气:“季明川怎么这么喜欢演戏?”他咔哧咔哧啃苹果,“影帝转世?” 陈雾炒炒葱姜蒜,把提前准备好的新鲜排骨放进去煎成金黄,加水,盖盖。 他转头去篮子里拿青椒。 都是小院里长的,个头小,也没有菜市场的漂亮。 咚咚咚的声响在菜刀下泄出。 陈雾把青椒切成细丝:“可能是以前通过这招吃到了糖果,就觉得好用。” 晏为炽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的手上:“现在还好用?” 陈雾说:“没用了。” 晏为炽把苹果换个边,啃咬的力道频率都慢下来:“让他滚蛋,以后他找你,都让他滚。” 本来就没血缘关系,养父也不在了,管他干什么,一个成年人,还要人看着? “豆角炒肉还是你来啊?”陈雾把台子清理清理。 晏为炽:“没心情。” 陈雾揭开锅盖,把排骨上面一层稀薄的沫舀出来:“那我自己炒,你出去吧。” 晏为炽神色一臭:“我不炒就不能在这?” 陈雾无辜地咕哝:“……我是觉得油烟味大。” “别管我。”晏为炽把苹果核扔垃圾篓,那张照片上的画面在他脑子里不断刷屏,季明川的碍眼程度也随之增加。他甚至不现实地想,早知道就不让陈雾去给他还书了。 转而又在心底自嘲。 人是俩兄弟不是陌生人,图书馆碰不上,以后还会有别的碰面。 晏为炽坐在厨房门边的小马扎上,给姜凉昭发信息:【上次查的季明川,没什么问题?】 姜凉昭很快就回:【没有。】 晏为炽沉思,那就是说,他的某种设想并不存在。 否则凉昭不会不采取措施。 晏为炽挪动小马扎,后脑勺靠着厨房门,他拨弄腕部的运动手表,眼眸半垂着去看陈雾没弄好的裤管下那一小段脚踝。 无论是溜冰场的不正常盯视,还是图书馆的抓手,都让他不爽。 又是过去式,改变不了。 妈得。 . 五月中,黄遇把一份西装礼服设计图打包给晏为炽,让他挑。 图用的是陈雾量的尺寸,很精准。晏为炽随便穿哪套,都会很合身,现在需要的是选出最出色的。 晏为炽无所谓地把手机丢到陈雾腿上:“帮我选。” “选什么?”陈雾正在叠衣服,他瞧瞧晏为炽的手机屏,“西装啊,我没有接触过。” 晏为炽倒在沙发另一头:“让你选就选。” 陈雾认真地看了又看:“第二套,第七套,第八套,适合你穿。这只是我觉得。”他又说,“我的审美是你很讨厌的帘子,所以你就别把我的意见当回事了。” “我偏要听你的。”晏为炽拿回手机高举着刷页面,过了会,他骂起来,“什么破网速,买个东西都付不了账。” 陈雾把叠好的短袖放一边:“晚上人体会分泌一种物质,会兴奋,尽量不要购物,容易冲动消费。” 晏为炽瞪他。 陈雾讪笑:“你买,你买。” 晏为炽付完帐打起了游戏,很随意地提了句:“给你买了内裤。“ 陈雾愕然:“为什么给我买?我有啊。” “你那是叙利亚穿回来的。”晏为炽不客气地嘲笑,“几个洞你自己数数。” 陈雾嗫嚅:“太夸张了吧,只是有轻微的开线。” 他不能理解地嘀嘀咕咕,“而且内裤穿在我身上,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晏为炽手指阳台,“晾架子上,影响我心情。” 陈雾很小声地说:“那你不来我这儿不就好了。” 客厅一片寂静。 晏为炽从沙发那头坐起来,脚不轻不重地踢踢陈雾:“我怎么发现,你现在变坏了。” 陈雾默默垂眼,看屁股一侧的那只脚。 晏为炽:“……” 怪不得这么软。 晏为炽不动声色地把脚收回去:“我去撒尿。” 卫生间的门一关,晏为炽掩盖的情绪就骤然爆开,从耳朵红到脖子。 那家伙的小屁股是真软,他也是真喜欢。 晏为炽“啪啪”对着自己的脸抽了两下,冷静点后,他扫了扫手机上催个没完的信息,回了挑出来的西装编号。 晏为炽:【二七八。】 公寓里,黄遇收到信息眼睛一瞪,他们觉得好的里面没有这三套。 他一边回复国外的设计师组,一边无语地说给旁边的姜凉昭听:“炽哥怎么反着来。” 姜凉昭晃着手中的酒杯:“陈雾的意思吧。” “肯定是了,陈雾能懂啥啊,这么大的事,炽哥也让他胡来。”黄遇瞥姜凉昭脸上指甲挠的伤,忍着不打趣,“昭儿,你妹那边怎么样。” 上周一中有人把季明川单膝跪地,为姜禧系鞋带的照片放到了论坛上。 这眼看就要高考了,两位主角又是年级第一第二,可见引起了多大的轰动,学校也必然会找他们谈话。 姜禧正处在神经敏感的疗伤期,一点刺激都不能受,周围人反对的声音越大,她的逆反心越强。 原本可能只是想有个人能陪她走出伤心事带来的阴影,季明川刚好在她身边,也能给出她想要的东西,仅仅只是这样。 这一闹直接就出现了那种全世界都与我们为敌,我们是特别的,被孤立的宿命感。 他们在一起了。 姜凉昭望着落地窗外夜景:“不管了,心累。” 他这伤是妹妹哭闹扑腾时不小心碰到的,事后自责的给他涂了碘伏,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 等他找过去,她面上是乖了,背地里还是往季明川班上跑。 季明川比他预料得还要会审时度势,收放自如。 妹妹不是对手。她在怀疑自我,最脆弱的时候,入网了。 或者说是,季明川收网了。 “我越干涉,她攥季明川攥得越紧。”姜凉昭一身的自信在妹妹身上栽了大跟头, “随便了,就快走了。” “万一季明川也去首城?”黄遇意有所指。 姜凉昭说: “我知道你想的什么,解决一个季明川的方法是多,不过没用,小禧说了,季明川要是有个好歹,就是我干的。” 黄遇哈哈哈大笑:“你干的就你干的,她还能因为季明川,跟你闹翻? 姜凉昭抿了一口红酒:“她说那她就学圈子里的其他人那样,出去喝酒鬼混,找一堆P友。” 黄遇:“……” “虽然是在气头上吓我的,但这话都能从她这个姜家千金嘴里说出来,我也是没想到,”姜凉昭因为这次的挫败,人都苍老了不少,他没有恋爱经验,处理起妹妹的情感问题真是失策。 “我低估了她的叛逆期,也有些自以为是了,她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姜凉昭说。 黄遇咂嘴:“突然豁达了。” “没人阻止,很快就没意思了。”姜凉昭话里有几分把握,内心的担忧是一点都没少。 炽哥对陈雾的特殊给妹妹造成了多大的创伤面,季明川的存在就给了她多大的治愈感。 妹妹一身反骨,被洗脑蛊惑得分不清谁才是为她好的人,吃了亏才能长记性。 那就让她吃。 成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她年纪小,摔得起,后面有的是机会站起来。 姜凉昭叹息,他回去后会很忙,没多少精力照顾妹妹,只能让家里来了。 最不该的就是当初帮着她说服家里,让她跟来春桂。 染了一些恶习。 . 人生充满了太多意想不到的变数。 很多时候你以为已经尘埃落定,实际还早得很。 高考前十天,本该春风得意的季明川踩着满地月色出现在陈雾面前,他没有像前两次那样收拾自己,只穿了身校服。 季明川从小就有头痛隐疾,他的童年是在中药西药民间药方里度过的,十五岁那年突然好了。他不清楚是哪个药起到了作用。 或者是都有用,效果堆一起才让他拥有正常的身体。 季明川没想过还有复发的几率。 他本想先吃点市面上常见的止痛药,等到高考后再说,哪知症状没有丝毫减轻。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不压制,会影响高考。 陈雾既是知情者,又是看着他被折磨,到看着他康复的人。 所以他找过来了。 但凡他自己能解决,都不会想起陈雾。 “哥,我的头又开始疼了。”季明川率先开口,“早就好了,怎么复发了。” “我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年后就出现征兆了,我没在意,所有都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为什么会复发。” 计划得再缜密,都会出现漏洞,能补上还好,就怕全部崩盘。 小路上只有季明川克制着焦躁的自言自语。 陈雾手上的烤红薯吃一半,塑料勺子上还粘着一小块。 “哥,你听到我说的了吗?”季明川音量往上提了几分。 陈雾把勺子放进嘴里,吃着残留的红薯,声音模糊不清:“听到了。” 季明川见他有回应,眼里浮现看到希望的光芒:“我想问你,我以前吃的那些药都是什么。” 陈雾说:“你自己为什么不记?” “我没有记吗。”季明川的情绪游走在失控的边缘,他竭力隐忍着,低低的声音里带有过去惯用的撒娇,“你比我记得要详细,我就没有再记了。哥,你把笔记给我吧,我要重新吃那些药。” 陈雾拢了拢装烤红薯的袋子,用手指勾住拎着:“不在了。” “不在了?”季明川眼底柔意瞬间凝固。 陈雾说:“我清明回去烧了一些被你砸坏的东西。” 季明川心头涌出不好的预感,陈雾看着他说,“其中就有那本笔记。” “没有。”季明川一口咬定,“我不记得自己砸过什么本子。” 陈雾的呼吸又慢又平:“那你记不记得,你把柜门砸了?”他轻叹,“我做的棉花被都发霉了,晒了三天都没晒好。” 季明川顺势放低姿态:“对不起,我回家没见到你,就……” “不要跟我说这些,我真的听腻了。”陈雾拐上台阶。 季明川喉头听着有点发哽:“那你想听什么,我不可能再回头抱你了,我有姜禧了,我很爱她,她在试着爱我。” 陈雾只留给他一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哥,我最近都没有睡好,再不吃药会倒在考场。”季明川快步追上陈雾,很熟练地拿出了亲情牌,“爸在天上看着,他最大的期望是我考上大学。” “不要拿爸压我。”陈雾说,“我都还完了。” 季明川面部狰狞,还完了就不管他死活了?爱情能值几两,他以为他和陈雾之间,重量最轻的就是那东西。 去掉它,还有亲情,友情,他们度过多个贫苦关卡,那不比所谓的情爱重? 他因为疼痛难忍带来的失眠导致面颊消瘦了不少,握住陈雾双肩的力度收紧,发白的指尖到腕骨都覆盖了一层冰凉:“我会死的,哥。” “你已经治了这么多年,不会死。”陈雾拿出兜里的手机,见晏为炽给他发来了信息。 晏为炽:【在哪?】 陈雾发语音,“在小区外散步。” 季明川忽然在他耳边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晏为炽之间的事,你不把笔记给我,我就透露我们的关系。” 这疯劲连他本人都没意识到就跑出来了,真透露了,对他自己才不利,姜禧那边会牵扯出一系列的麻烦。 然而此时的季明川沉浸在威胁陈雾的扭曲情绪里:“我只是你弟弟,晏为炽就看不顺眼了,一旦他知道我还是你……” “你还是他什么?” 台阶旁冷不丁地响起声音。 晏为炽拿着手机,他是出来接陈雾的,不知道在那片阴影里站了多久。 第31章 季明川在陈雾面前会戴面具, 但不是一直都戴着,会有取下来的时候。 而面对陈雾以外的人,他的面具戴了几层密不透风。 此时第三人一出现, 季明川就猝然将自己从那股神经质里抽离出来, 他放下握紧陈雾双肩的手, 理了理身上的蓝白校服,做回平日那个清冷俊然的少年。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大脑的自我运行。 之后才是思虑如何应付晏为炽,如何收拾一步错可能带来的连锁效应。 季明川尚未通过排除法推出能让风险降到最低的策略,身边这个从被他掌控到再难捏住的人就已然出声:“他是我……” “哥!” “回家。” 晏为炽跟季明川同时开口。 一个是不想被动。 什么时候用出这张牌, 怎么用, 他来决定, 而非陈雾。 另一个看不清是怎样的表情, 心底又早就喧嚣着什么声音,一把扣住陈雾,迈着明显快乱的脚步离开了。 . 这时有路人从台阶下方上来, 见到垂着眼眸站得笔直,喘息声很重的少年,好心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有回应。 “什么嘛。”路人吐糟着走了。 “多管闲事。”季明川握拳锤击几下涨跳的太阳穴, 刚才情绪激烈拉扯得头更痛了,他坐到台阶上, 从口袋里拿出半瓶止痛药。 倒得急,药片洒出去不少,他把手上的生咽下去。 喉头渗出铁锈的味道, 浑身戾气地忍受着席卷而来的心悸昏厥感。 上周他的头就开始疼了, 他当成是普通的伤风。 因为那时候姜禧在大雨中发呆,他陪着她, 后来衣服都没换在她宿舍楼下守了一晚上。 直到身体各个部位传来的症状越来越熟悉。 他目前只给未来十年做了计划,没有隐疾复发该如何应对这一项。 于是他慌了。 这也在意料之中。 毕竟那是无数个日夜受尽痛苦带来的心理阴影苏醒了,毫无还手之力就被侵蚀了神智思绪。 事关他的生死,陈雾竟然也能袖手旁观。 这一刻他才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不了解看起来没有自我很好支配的陈雾。 季明川露出森冷的笑。 都一样,谁能了解谁,都不能。 季明川双手捂住汗涔涔的面部,一路往上撩起细碎发丝,露出过于精致的眉眼,这次的目的没有达到,只能先把还记得的药吃起来,其他再说。 以前能压制,能摆脱隐疾,拥有正常人的生活,以后也可以。 他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季明川坐了片刻,被虚汗打湿的校服领口在夜风里轻动,他扶墙起来,失去血色的唇绷直,之前他的举动引起了晏为炽的怀疑,这次对方必定有了准确的答案。 不管陈雾说不说,晏为炽都知道了实情。 目前不确定的是,知情的人数会不会扩散到晏为炽的圈子,多久扩散。 季明川抬头看夜空那轮残月,他打了一个电话,柔声道:“姜禧,有件事我想跟你坦白。” 事已至此,他必须拿回主动权。 . 不论是路上,还是回到出租屋,晏为炽都沉默得可怕。 陈雾把没吃完的烤红薯放在门口的鞋柜上面,蹲下来摆整有点乱的鞋子。 “他既是我弟弟,也是我前男友。” 陈雾的音量轻得犹如一片羽毛掉落在地,却在晏为炽风暴笼罩的世界劈下了一道惊雷。 “我他妈问你了?”晏为炽把捏了一路的手机砸沙发上。 手机弹出去,碰倒了桌上的小牛奶瓶。 玻璃的,一下就碎了。 里面的水冲出来流到地上,那滩水里有几只小虾米在蹦跳。 它们隐约听到把它们从河边捞回来的主人说, “你都猜到了……” 客厅里是晏为炽被迫面对现实,而发出的怒不可遏的爆吼:“老子一个喝酒抽烟课不听学不上的垃圾职高生,有那智商?” 陈雾蹲在那儿, 阳台的玻璃门被大力拉上。 晏为炽面向墙角抽烟,要是他在陈雾刚来的时候知道今晚这件事,不会有什么感觉。 哪怕是早几个月,也不会给他造成这么大的冲击。 时间连着事,事连着人。 人连着心。 晏为炽的牙齿粗暴地深陷进烟蒂里,季明川是陈雾的弟弟就够让他介意了,竟然还有第二个身份。 前男友。 操,什么狗屁玩意儿。 晏为炽把额头抵着墙壁,背肌紊乱地起起伏伏。 不爽是一回事,觉得那对兄弟之间哪里不对劲是一回事,他妈的亲耳听到亲眼见到,不想去猜,答案却不管不顾地冲进脑子里却是另一回事。 他以为陈雾情感空白,哪知有过一段。 有过一段。 陈雾有过男人。 “刷——” 玻璃门被一把拉开,晏为炽将还在门口整理鞋的陈雾拎到阳台拐角。 黑暗中,一切都被掩盖。 一切都被放大。 “从头开始说。”晏为炽挺平静的,“我们慢慢说。” 陈雾说:“我先去把阳台的灯打开。” “不准!”晏为炽喝斥。 陈雾于是就背靠墙壁,身前是一团团淡涩的烟雾。 在那缭绕的烟雾后,是神色晦暗的少年,他开始问了:“去年你从老家跑来春桂,是因为季明川?” 陈雾轻轻地应声:“他只有寒暑假才回去,其他时候我有时间会过来看他,每年都是这样。” 晏为炽弯了弯腰背,冷冷盯着他:“你在答题吗陈雾,字数多能多得分?要不我给你打个100。” 陈雾:“……” 晏为炽闷声抽了几口烟,接着抛问题:“在西德当保安,也是因为他?” 陈雾的回答很朴实:“我本来是想给他个惊喜,让他知道我在春桂找到工作了,离他还不远,可以陪着他了。” 晏为炽问了个废话:“那为什么没给?” 陈雾说:“分了。” “所以惊喜给我了。”晏为炽觉得好笑,那笑声听着让人不寒而栗。 陈雾像是有点无措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分,也会通过净阳找我,让我看在我们曾经认识的份上收留你?”晏为炽朝陈雾吐烟。 陈雾被呛得咳了下,实话实说:“如果没分,我应该会在一中附近找个地方住。” 晏为炽把嘴边的烟夹到一边,对着虚空弹了弹烟灰:“既然是前任了,为什么还留着惊喜?” “帮我找工作的老乡肯定请人吃饭了,可能还送了礼,他为我欠了人情,我不好意思就那么走了,打算年后再说。”陈雾表达得很流畅,显然是当初经过了一番思虑才做的决定。 晏为炽无声冷笑,原来时间线是这么回事。 来春桂看男朋友,准备惊喜留在这里陪男朋友,分了,不想让老乡白费心就留下工作一段时间,要找暂住地,想到了他这个旧相识。 晏为炽的醋味混着嫉妒愤怒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命运感”给来了个锁喉,他是不是还要买点东西去感谢季明川,不是对方跟陈雾分手,都没他什么事。 “晏同学……” 陈雾后面的话被晏为炽打断, “那年后怎么决定留下了了?” “为什么又留下了,陈雾。”晏为炽再问,他的语调压抑着,从喉咙深处滚出来,沾粘着心脏的炙热。 陈雾说:“没有别的想去的地方。” 阳台拐角气流凝滞。 晏为炽自嘲,我在期待什么。 . 这个天气的夜晚,凉爽中夹着一点点燥意。 明天可能要下雨。 晏为炽在陈雾面前抽完一根烟,嗓音嘶哑道:“陈雾,我都不知知道你有前任。” “你没有问过。”陈雾说。 晏为炽:“……” 他沉沉吐出裹满烟草味的气息:“你们在一起多久?” 陈雾过了会才回:“没有特地记过日子。” 晏为炽发出轻嗤,都不记得了,那一定很久,他自虐地推测大概年限:“挺时髦啊陈雾,玩早恋。” 陈雾已经保持了好久罚站的姿势,犯了什么错似的并着腿:“我已经二十三了。” “别给我扯,你谈的时候是二十三?”你晏为炽瞪他,“第几任?” 陈雾老实答道:“第一任。” “初恋啊。”晏为炽倏地拽住陈雾的衣服,将他拉近自己,“去年你问我多巴胺?耍我?” 陈雾没抬起手臂去挡,整个直接被拽进晏为炽怀里,他结巴道:“我不是耍你,我没有真的,我只是,因为,”紧张地舔唇,“感情的合成部分很复杂,也是层层递进的,我不知道哪一部分属于多巴胺。” 晏为炽抵着他的宽硬胸膛震动:“生理冲动是苯基乙胺,喜欢到睡觉都要十指紧扣是多巴胺,什么都为对方着想是血清胺,依赖习惯渴望组建家庭是内啡肽。” 陈雾呆呆的:“这么复杂啊。” “少装傻,占了哪几个你跟你前,”晏为炽烫嘴一样避开那三字,“跟季明川。” 陈雾静默许久:“不知道。” 晏为炽出现了短暂的愕然:“这也不知道?”他松开陈雾的衣服,在不大的阳台深吸气,“谈个恋爱谈得这么迷糊。” 陈雾没说话。 “啪” 墙上的挂钩掉下来了,连同扫帚,陈雾大概还沉浸在被晏为炽提问的状态里,这个响动让他发出惊呼。 猫一样不经吓。 晏为炽身上的低气压敛去大半,他把阳台的灯打开,过去捡地上的挂钩:“你是被甩的那个?” 陈雾没发出一个音节。 晏为炽差点儿不合时宜地笑出声,季明川把这样的一个人甩了。 他将挂钩重新按回墙上,再把扫帚挂回去,之后伸出双臂,绕到陈雾身后,往自己身前一拢。 陈雾傻了:“你……晏同学你……” “大惊小怪什么,我在安慰你。”晏为炽弓着腰,把毛茸茸的金色脑袋靠在他脸侧。 陈雾被他的发丝蹭痒了,把脸往旁边偏:“不用了,都过去了,我已经……” 晏为炽的脑袋贴上去:“我想安慰。” “那好吧。”陈雾说。 . 晏为炽强硬地安慰了好几分钟才放开陈雾。 人是自己要抱的,抱完却不好意思了。 纯情男高不是虚名。 陈雾没问晏为炽怎么抱那么久,他挠着脸进客厅,脚步一停,后面的晏为炽也停住,视线顺着陈雾的往里扫去。 地上的水迹还滩在那儿,几只虾静静躺着,不知生死。 陈雾回头看晏为炽。 “不是故意的。”晏为炽心虚偏头。 “虾好像还活着。”陈雾叹着气去收拾,他把虾一只只地捻起来放旁边,又去捞一小把水藻,检查上面有没有碎玻璃。 不多时,一只手递过来一个牛奶瓶,陈雾仰头,晏为炽说,“我又找了个,拿去用。” 陈雾接过牛奶瓶:“你把玻璃扫了吧。” 晏为炽掉头去拿拖把。 陈雾不是一个抓着别人的错误不放的性子, 似乎对他来说,比起浪费唾沫消耗情绪咄咄逼人,不如把事情做了。 等晏为炽把地面清扫完,陈雾也给虾安置好了新家。 陈雾细细擦着牛奶瓶外面的水印。 晏为炽凝视陈雾:“你什么眼光,看上了那家伙。” 陈雾把牛奶瓶转了转,确定都擦干净了,他说:“顺其自然就在一起了。” 晏为炽一愣,什么叫顺其自然,他欲要再问,陈雾看向他,认真地说,“晏同学,你问得越多,我回忆的次数就越多。” “……”再问就是狗。 . 陈雾把冷掉的烤红薯放进冰箱。 这都夏天了,难得让他碰到卖这个的,就买了一个大的。现在不想吃了。 陈雾关上冰箱转身,差点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背后的晏为炽撞上,他镜片后的眼睛里浮出疑问。 晏为炽躁不住地当了狗:“分了还有复合的可能?” “不会有了。”陈雾摇头。 晏为炽用十分自然且平淡的语气问:“那你准备好迎接新感情了?” 陈雾眼镜扶到一半。 “准备好了说声。”晏为炽迈出一步,蓦地转头。 陈雾后退。 “你退什么。”晏为炽忍俊不禁。 陈雾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感觉你要对我动手。” “少给我扣家暴的帽子。”晏为炽自我嫌弃地皱起眉头,我他妈在说什么,他黑着脸走出厨房,一不留神踢到餐桌脚。 陈雾听到他的痛哼小跑出去:“晏同学,你没事吧?” 晏为炽不着四六地问了个别的:“季明川是不是快死了?” 陈雾微怔:“不是。” 晏为炽失望地啧了一声。 . 半夜下雨了。 陈雾被雨点跳进窗台的响动吵醒,他坐起来摸到眼镜戴上,猝不及防地看见床边有个人影,吓一大跳:“晏同学?” 没声儿。 陈雾:“是晏同学吗?” “是鬼。”人影阴森森地说。 陈雾:“……”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借着那束光向着窗边走去。 晏为炽突兀又直白地问:“你们做过了?” 雨飞到陈雾手背上,他把窗户关上:“没有。” “睡吧,晚安。”晏为炽把陈雾睡觉忘了关的房门带上。 房门又被打开一条缝,少年高大的身形有些模糊地嵌在那条缝里:“那拉过手,抱过,亲过?” 妈得,这不是废话。谈恋爱又不是拜把子。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条缝合上,房里传出声音,“没有亲过。” . 没亲过。 晏为炽把客厅角落折叠的铁床搬出来打开,亲都没亲,那谈的时候没多亲密。 也可能是年纪小。 晏为炽给自己找罪受的把第二种可能性提高了点,他打开游戏接受黄遇的邀请,心不在焉地玩了一会,想起那次溜冰不久后无意间刷到的帖子。 评西德跟一中的校草。 晏为炽退出游戏去搜帖子,废了半天劲才找到,帖子讨论的人非常多,最高赞是一条评论。 ——西德的是带兵战沙场的无冕之王,一中的是举世无双的名门正派公子。 底下引发了激烈的站队比拼。 晏为炽把帖子翻到最后一页,也没看到一个结果。 天蒙蒙亮的时候,陈雾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哈欠没打完就见晏为炽盘腿坐在铁床上打坐,眼皮未睁道:“他帅,还是我帅?” 陈雾懵懵地站在原地。 晏为炽撩眼帘,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别给我整什么客观分析,我就要听……” “你帅。”陈雾见晏为炽没反应,又说了一遍,“你帅。” 晏为炽备战一晚上的神经末梢一松,随之而来的是浓重的疲乏感,他困了:“一二三?” 陈雾惊讶:“你不是不要听原因吗?” 晏为炽:“……” 陈雾抓着胳膊上的蚊子包去刷牙,没忘记关心他的情况:“你熬夜了啊?” 铁床发出吱呀声,晏为炽健朗的体格压上去:“睡不着。” 洗手池的陈雾挤着牙膏探头:“怎么会失眠的。” 晏为炽翻身背对他。 能怎么,不就是酸的。 季明川拿走了陈雾初恋的牌子。 他还没有什么名分。 . 高考前一天,晏为炽跟季明川遇上了。 季明川的手背上有几个输液针眼,看着很虚弱,一副不能在考场写完试卷的样子。 晏为炽蹲在路边看摩托车,脚边是常用的工具,他拧着扳手,季明川在他背后说,“知道我跟我哥是因为什么分手的吗?” 手上动作一顿。 “我哥没告诉你?”季明川拎着一袋药,腔调淡淡的,“还是你怕他想起伤心事,就没问?” 晏为炽把扳手丢地上,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为什么会分……”季明川拉长了尾音,“因为他不跟我说就来春桂看我,我不小心让他看到我和姜禧接吻。真是不凑巧,只能跟他提出了分手。” 晏为炽背对他蹲在摩托车前,不知道是什么神情。 季明川失笑:“他睁大眼睛看着我,手上提着的一大袋柿子都滚出来了,你能想象那个画面吗,凌晨出门翻山过河,大老远的坐着装牲口一样的大巴从乡下过来,就想让我尝一口冬天的第一批柿子。” “还有药箱,你应该有看到吧。也许你还用了那里面的药。”季明川自顾自地说,“那是给我的,他每次来,都会带一个,多贴心。” 晏为炽抓着扳手站了起来。 季明川和他一般高,平静地平视过去:“我哥近视度数那么高,也是因为我。” “他看很多医学方面的书,眼睛都看废了,他多天真啊,以为只要看得书足够多,只要他坚持下去,早晚有天就能帮我找到医治的办法,让我可以不疼,可以像村里的其他小孩那样活着。” 季明川冷漠得如同一个不相干的人,“我吃药吃吐了不想活了跑去跳井,他从井里把我捞上来,吓得又是哭又是喊的做了半年多的噩梦,在那之后他就变着花样哄我吃药,后来我能上学了,长期营养不良走不了多少山路,他就把我背到学校,再去学校把我背回来。” 平铺直叙的简单一番话残忍地撕开了一个人的年少,四分五裂地摊在青天白日。 季明川说得清晰又轻松,甩掉一块污泥似的:“几年前我终于好了,去年我把他给丢了。” 晏为炽指间用力到发抖,胳膊上鼓起一根根骇人的青筋血管,他微阖眼眸,眼周爆出一片红。 “我根本不是同性恋,我喜欢的一直都是女孩子,我发现他对我有那种心思的时候差点吐了,我之所以提出跟他交往,是因为我觉得他辍学照顾我爸照顾我的样子很可怜,就想在结婚前让他做做梦。”季明川眼前的发丝被风温柔拨动,“我现在还找他,是因为习惯了他的付出,不能接受他把这些给了别人。” “呵。” 晏为炽低着头一笑,“看你这废物样,明天卷子发下来,名字能写上去?” 季明川被人踩住脊梁骨般,面上的清冷平淡瞬间消失无影。 同时不见的,还有那副高傲的学霸姿态。 “看来你知道自己发挥不好,为了保住脸面,干脆不准备考了,”晏为炽按住还在抖的手,漫不经心地抬眼,“你激怒我,不就是想要我打你,好实施你的卖惨计划。” “行,满足你。” 晏为炽大发慈悲地点点头,下一刻就抄起扳手砸向季明川的头部,在他血流不止时,将他拖进了旁边小巷。 第32章 陈雾在学校值班, 他刚把杯子里泡得没味道的茶叶倒掉,保安室的门就被一股外力冲开。 一阵腥烈的风将他笼罩。 他被锁进一个充满了热烘烘汗味的怀抱里。 少年一路跑过来的,心跳像打雷, 震耳欲聋。 陈雾手上拿着杯子举在半空:“晏同学你怎么……” “你是不是傻子?”晏为炽粗喘着, 面部肌肉紧绷, 牙关咬得死紧,嗓音浑哑得厉害, “你就是个傻子。” 一个装同的狗东西就让你把底都掏完了,你是脑干缺失,还是人傻好骗。 陈雾制服上沾了晏为炽身上的汗:“晏同学, 你先把我松开。” 晏为炽僵硬的臂弯一松, 他端正的眉眼低垂, 依旧不平稳的气息拂过陈雾脸上的小绒毛:“以后别傻了。” 话落, 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面,孩子气地往桌上一趴脑袋埋进去,没让陈雾看他终于抑制不住, 急速发红的眼眶。 陈雾呆立几秒,把手上的杯子放到饮水机上,他小声试探:“你怎么过来找我说那样的话, 是不是你的朋友担心自己妹妹又去调查她身边人,查到了一些跟我有关的东西?” 晏为炽趴着不动。 “很多事……我都是怎么想就怎么做……”陈雾温吞地说, “不想做就不做了,很简单的。” 他犹豫了会,拍了拍晏为炽的后背, “晏同学, 你别往心里去了,我现在挺好的了。” 晏为炽的背部一僵, 继而是大幅度的伏动。 “要喝点水吗,我去给你……”陈雾发现他的T恤上有几处血迹,吃惊道,“你哪儿受伤了啊?” 没问怎么跟人打架了,问的是伤在哪。 晏为炽脑袋还埋着,他抽出一只手,将手掌摊开在桌子边沿。 几根手指跟掌心处都有一片很严重的淤血。 扳手勒出来的。 “怎么弄的啊。”陈雾说,“我的药箱不在学校,你只能先……”他想起来什么,“我这有盆仙人掌,你等我一下。” 晏为炽一听到药箱就又酸了,还心疼,他把手臂放回脑袋底下:“别管。” . 保安室里很安静。晏为炽趴了片刻,侧了侧脑袋往外瞥,陈雾坐在不远处拔仙人掌上的小刺,有感应一般转头。 他立即把脑袋埋回去。 陈雾用勺子把去掉刺的仙人掌撇成几块放进一个塑料碗里,用力碾碎压烂,凑近说:“晏同学,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敷仙人掌肉。” “都叫你别管了。”晏为炽不配合,“不就是淤血,又死不了。” 旁边有嘀咕声,“那也疼的啊。” 霎那间,晏为炽郁结闷堵的心口像是被吻了一下。 他没受伤的那只手盖住眼皮撑住桌子,另一只手伸向陈雾。 陈雾端着塑料碗,拿勺子把里面的稀烂仙人掌拢了拢,一点点敷到他的淤血上面:“你早点回家休息,明早我下班回去再给你敷一次。” “我不回,就在这。”晏为炽说,“明早跟你一起走。” 陈雾错愕:“你要在保安室待一晚上吗,可是你明天考试,睡不好会有影响的吧。” 晏为炽不言语,情绪看起来十分低落。 陈雾没有再说什么了,他拿一次性纸杯装了半杯水,放在晏为炽的手边,默默去外面巡逻去了。 . 等陈雾巡逻回来,晏为炽人已经走了,纸杯里的水一口没动。 陈雾把水喝掉,校门口徒然传来大叫:“陈雾!” 他从窗口看去,姜禧一下逮着他,怒气冲冲地奔了过来,飘逸的刺绣襦裙摆下是一双手工绣花鞋,两个辫子长一圈碎毛没顾得上打理,眼妆只画了一边,整个人的状态都是崩乱的,不理性的,来找人算账的架势。 “我炽哥哥在不在你这里?” 姜禧张口就是气势凌人的质问。 陈雾说:“不在。” “那他在哪?”姜禧两只手搭在窗口往保安室里瞅,没见到人,她朝四周大喊大叫:“炽哥哥!” 打电话发信息都没回应,找她哥也没用,那她就来西德找陈雾。 找陈雾总有用了吧。 就算炽哥哥不在这,那也可以通过陈雾见到他。 姜禧跑进保安室抓住陈雾的制服,踮着脚下命令:“你快把炽哥哥给我叫过来!” 陈雾还没出声,门外就有脚步靠近。 “叫我干什么。”晏为炽拎着晚饭回来了。 姜禧看到他身上干掉的血迹,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着。 晏为炽把饭给陈雾:“你先吃,别等我。” 他转身走出保安室,后面是跌跌撞撞地跟上来的姜禧。 . 晏为炽绕到学校左侧的路边,他低头看手机上的信息。 姜禧攥着拳头直奔主题:“炽哥哥,你为什么要打季明川?” 晏为炽置若罔闻。 “他人还在抢救,要不是我听了把他送到医院的那些人的描述,我都不知道是你打的。”姜禧仰着头看自己崇拜了很多年的人,“他怎么你了呀,你把他打得那么狠,你打他的头,打他那个地方,你是下死手,要不是被人看到,你是不是就要打死他?!” 晏为炽掀了掀眼皮:“我从来不无缘无故打人,你不知道?” 姜禧知道,她更知道他打季明川的原因,之所以问他,是想他自己承认,好戳破他对陈雾的幻想。 既然他反问她了,那她就直说了。 “你喜欢陈雾,觉得季明川伤害了他。”姜禧眼里蓄满了泪水,“是,陈雾没有上学,季明川上了,也受了他多年的照顾,可是季明川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感情是勉强不了的,靠报恩根本长久不了,季明川就是没办法喜欢上男的能怎么办,他说的时候都哭了,他知道自己辜负了陈雾对他对他家里的付出,他那么自责……如果不是因为遇到我,他还在报答陈雾……那不是爱情,那是同情怜悯……” 姜禧说着说着,泪水就滚落到她稚气未脱的脸上,“他那晚跟我坦白后就发烧了,喊头疼,喊对不起他哥,也对不起我,他心里不好受。” 晏为炽笑了:“以为能听你说点什么,就这些?浪费时间。” 姜禧被他的反应刺激到了,攥着的手抖了抖:“你是不是从陈雾那儿听了别的版本,他是骗你的!” 晏为炽不咸不淡地嗤了一声,抬脚转身往回走。 姜禧不喜欢这个人了,讨厌上了:“你听信了陈雾的谎言,要替他讨回来就讨,你想打压一个没有背景,靠自己一步步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学生,方法多的是,为什么要那么残暴,你没来春桂之前不是这样的,你变了。” 见前面的少年无动于衷脚步不停,姜禧觉得自己被当笑话,她感到被羞辱蔑视,浑然不觉地把下唇咬出血丝:“炽哥哥,你为了那个陈雾,差点杀了人,你脑子都糊涂了!他是什么啊,一个初中都没上完的乡下人,你清醒点吧,别再被骗了!” 晏为炽面无表情地侧头:“你在跟谁说话?” 姜禧脑子发昏脱口而出:“晏家是比我们家根基大,但是你早就不是……” “姜禧 !” 赶来的姜凉昭破天荒地失了优雅风范,吼出妹妹全名。 姜禧狠狠打了一个哆嗦,汹涌而来的是强烈的后怕,她脸色煞白不停发抖。 耍大小姐脾气也要看人,不是谁都能让她耍的。 晏为炽背对学校高墙外的人粗老树,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眼神落在姜禧身上。 姜禧不知所措眼泪断了线:“我,我……炽哥哥,我不是……季明川不是要伤害陈雾,他们分手是因为他喜欢我,我,我给陈雾钱,把他这些年种地赚的钱都还给他,” 说着就把自己那身汉服前的小包拉链拉开,在里面翻找,“我没带身上,一会,我一会回去拿,我给陈雾很多很多钱,一百倍的还他,那炽哥哥你就放过季明川,不要再怪他跟陈雾分手……而且他们不分,你也没有机会……” 发现炽哥哥面色越来越恐怖,姜禧直接吓晕了过去。 姜凉昭把妹妹抱起来,背后衬衫被冷汗打湿。 当时一听她在电话里哭闹说要找炽哥算账,就头疼的没有当这个中间人。 哪知她不死心,跑西德来了。 要是他晚来一步,她还不知道会说出多胆大包天的话。 姜凉昭吞咽唾沫,因为妹妹那半句话有轻微局促:“炽哥,我……” 晏为炽摆了下手,姜凉昭看出他现在心情很差,不是谈话的最佳时机,只好先抱走昏迷中的妹妹。 . 墙边恢复安宁,晏为炽一进学校就看到陈雾蹲在保安室的小门边,他沉着眼过去:“我今天把季明川打了,衣服上的血就是他头上的,现在他人在医院。” 陈雾慢慢地抬起脸来。 晏为炽盯了他很久:“要去医院就自己去,我不会送你。” 陈雾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睛。 好像在说,我为什么要去医院。 晏为炽眉间的浮躁阴厉消散不见,他重哼:“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我没有让你解释。”陈雾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头又垂回去,视角在他的运动裤上面,“武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 晏为炽弯腰握住他手肘,把他拉起来:“管不了那么多。” 陈雾讷讷:“还是别冲动。” “要看什么情况。”晏为炽有一点不耐。 陈雾抿嘴角:“好的吧。” 晏为炽没把手掌撤回来,还在他手肘上握着,不动声色地摩挲:“你吃没吃晚饭?” “没有。”陈雾说。 “等我?”晏为炽随口问。 陈雾点头。 晏为炽愣了下,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他懒懒地笑着带陈雾进保安室:“那一起吃。” . 晚饭是两个炒菜,一荤一素,还配了俩小份凉菜。 晏为炽一碗饭都没吃完,他见陈雾快见底了,就把自己碗里吃过沾到菜汤的部分拨一边,将干净的那一半倒给陈雾。 “你不吃了啊?”陈雾含糊地问。 “不吃了。”晏为炽说,“你吃完饭给我敷敷仙人掌,我手疼。” 陈雾看他的手。 “别看了,反正很疼。”晏为炽微拢五指,“特别疼。” 陈雾的眼里顿时露出关切,筷子都放了下来。 “吃你的。”晏为炽起身出去,他怕晚点就要藏不住唇边的笑。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半天,晏为炽靠在“西德职业技术学校”那块门牌石旁,不快不慢地接听。 姜凉昭斟酌道:“炽哥,你别跟恋爱迷了心智的小姑娘计较。” 晏为炽没训斥,只讲事实:“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叫你管好她,你怎么做的。” “我已经意识到管是管不了的。”姜凉昭的态度跟之前不一样了,不再一味的护着宠着,他说,“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以后如果她因为受骗跑到你面前胡闹,或者做出伤害陈雾的事,你看着处理,不需要在意我们的交情。” “行。”晏为炽挂掉。 . 姜凉昭坐在走廊长椅上,头痛欲裂地揉着额角。 不多时,黄遇过来找他,和他分享了打听出来的事情大概。 “炽哥当时在那修自己的摩托车,季明川招的他,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被他拿扳手敲了头。” 黄遇已经叫人把这段监控抽掉了,虽然影响不到炽哥,但他非要做点什么刷刷存在感。 接着黄遇说出季明川被拖进巷子里的事,这是从目击者嘴里问到的。 “你说巧不巧,炽哥才敲断他一条腿,仗义的路人就出现了,还是一群不畏暴力的大爷大妈,他们说自己拍着大腿又叫又喊的,才把打人的吓跑。我估计炽哥被老人家们喊烦了,就没再动手了。” 黄遇听到这些的时候憋笑憋得脸抽搐,西德老大可不是吉祥物,那都是挥断多少根钢管才坐上那位置的。 当年原来那老大带着底下一伙人准备弄死炽哥给高一新生下马威,现在炽哥马上毕业了,那人还三天两头的跑医院看病呢。 炽哥打人的场面,他们圈子里的谁看着都发怵。 大爷大妈什么时候这么牛逼了。 他们在西德三年,学校外面打架多的是被路人看见的,没见哪个报过警,更别说冲过来阻止。 别把人笑死。 大爷大妈们不怕惹祸上身,他们上赶着惹麻烦,一个个的菩萨心肠连120都不打,直接把伤员送来医院。 就算互相壮胆,那也得是在钱给得多的前提下。 姜凉昭一语道破关键:“只付了定金,还有一半等着他付。” “谁知道。”黄遇说,“反正这里面的处处违和都很明显。” 只要他再换一副面孔问那群大爷大妈,就什么都知道了。但他没那功夫,要回去了,已经在陆续接手家里的事了,忙得他妈想死。 也就姜禧这个象牙塔里的小公主上当。 偏偏只要她上当就行了。 而且就算从大爷大妈们嘴里掏出真相,掰碎了喂给姜禧,季明川也有退路。 他可以说是自己想跟炽哥聊聊,怕出意外就提前花钱找人帮忙,如果他出了事,让他们把他送医,不出事钱就当是给他们买点吃的。 姜禧只会更紧张他。 毕竟腿是真的断了,头也真的破了。 黄遇吊儿郎当地咧嘴笑,据他所查,前段时间季明川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到今天都没好,影响高考成绩是一定的了。 到时候考砸了,学霸的光环受损,搞不好会被在学习这块慕强的姜禧踢开。 季明川干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他赢了。 这盘棋布了这么久,最后一步棋落下,姜禧已经完全倒在他那边了。 好一出苦肉计。 “炽哥打他,合了他的意。”黄遇意味深长,“他参加不了高考,却在另外一份卷子上拿了满分。” 这件事对从小被当家族继承人培养的黄遇来说,太容易看清了。 季明川看到炽哥在拿扳手修车,肯定料到会被敲,他这么狠,拿自己的命来赌。 这种人只要家世背景跟上,是个人物。 黄遇有一点没捋通:“也不知道季明川都说了什么,让炽哥看穿了,还是干了。” 姜凉昭抛出重磅炸弹:“季明川跟陈雾谈过。” 黄遇:“……” 我去。 “双性恋?”黄遇玩味,“看不出来啊。” 姜凉昭:“不是。” “直装同?”黄遇鄙夷。 姜凉昭这时候实在没心思去搬那两位的纠葛,况且他也只从妹妹那儿听了点片面之词。 黄遇八卦地歪起嘴角,炽哥不屑在背后说他人是非,更别提是和陈雾有关。 不然他们也不至于现在才知道。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季明川绝对是通过诋毁陈雾来挑衅炽哥,在他的心窝上划拉口子,还是反复划拉,炽哥才会明知被算计,依旧敲得毫不犹豫。 再说,季明川的目的不是他前男友,是现女友,炽哥也不在乎。 可怜的昭儿,有个恋爱脑妹妹。 不过炽哥在这方面跟小禧挺配的,两人都是恋爱脑大队的队员。 小禧是大队长,炽哥是刚入会。 “季明川!” 病房里的姜禧在一声慌乱叫声里恢复意识,她跑出来,看都不看在走廊守着她的哥哥跟黄遇,径自去找季明川。 “哥你也拦我,我梦到他死了,很多血,脸上盖着白布……我要去找他——” 走廊是姜禧语无伦次的哭求。 姜凉昭脸都绿了,黄遇搂他肩膀:“淡定,淡定。” . 十几分钟后,姜禧出现在季明川所在的医院,得知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她两腿发软,站不住地靠在她哥身上。 姜凉昭把她提起来点:“季明川跟陈雾还有别的关系,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没告诉我?” 姜禧眼神飘忽。 站后面点的黄遇用手机在墙上画圈圈,不说也正常,白月光弯了喜欢了个男的,那男的是自己男朋友的前男友。 这怎么说得出口,姜小姐要脸。 “他是上周说的,他为了我才成了小人,陈雾不原谅他……我能理解。换成我是陈雾,我也不会原谅,但心是由不了自己的,跟是不是一起长大的没有直接联系,不论是烧多少顿饭,洗多少件衣服都没用,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他们也不算真正的情侣,他都没碰过陈雾,谈不上背叛。”姜禧整理落在身前齐胸的对襟,察觉四周一片死寂,她像被人踩到尾巴似的瞪她哥,又瞪黄遇,“你们别这么看我,我自己清楚!” 姜凉昭眼不见心不烦地闭眼。 黄遇不烦,姜禧不是他妹,影响不到他的心绪,他边等炽哥的回信边琢磨,季明川和陈雾肯定不是同一套说词,他信息掌握得少,一时搞不明白谁撒了谎。还是都有撒,有一个撒得比较多。 季明川未达目的不择手段,陈雾能行云流水般让炽哥弯掉,两人都深藏不露,排名未定。 总之就是,两方听众,炽哥感动了,小禧也感动了。 黄遇又揣测季明川直装同的可能,要真是这样,那就是泡狗屎。 恶心人的玩意儿。 . 黄遇等啊等,炽哥就是不回他信息,他去洗手间打电话。 通是通了,接的人不是炽哥。 “他手上敷药了,不方便接。”陈雾说。 黄遇脸色骤变,炽哥也受伤了?怎么昭儿没提。他紧张道:“我现在就过去,是在你出租房还是水库?” 电话里传来晏为炽的问声:“阿遇,你什么时候学医了?” 黄遇懵逼:“没有啊。” “那你过来干嘛。”晏为炽严厉道,“明儿考试,不知道早点睡?” 黄遇:“……” 别逗了,高中的那些早八百年前就学完了,还在乎明后两天的考试? .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季明川被推了出来,姜禧捂住嘴踉跄着跑去。 黄遇伸手去拉她:“小禧你……” 姜凉昭把黄遇的手拽住:“让她去。” “别在这受气了。”黄遇叫他跟自己下楼抽烟。 姜凉昭走进电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等季明川露出破绽。” “什么破绽?”黄遇说,“他想通过小禧这个捷径一步踏进上流社会是真,喜欢她也是真。” 姜凉昭不语。 直到电梯门打开,他才说:“陈雾的身份有点微妙,他以小禧男朋友的前任进我们的圈子……” “还管什么陈雾,你连你妹都管不上了。”黄遇斜眼,“你家老头儿没给你发任务?” 姜凉昭叹息:“发了一堆。” 黄遇也是同病相怜地叹了一声:“还是炽哥轻松。” 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噤声了。 . 这晚有人度过危险期迎来命运大转折,有人娇贵命第一次笨拙地照顾人。 也有人在小小的保安室体会到了满足与幸福。 第二天一早,陈雾就把趴在桌上睡觉的晏为炽叫醒,对他的起床气已经免疫,认认真真地催促他去小水池那儿洗漱。 晏为炽用的是陈雾带的备用的那套洗漱用品,新的没拆过,他拆包装拆得爆粗口。 起床气实在是大。 没人哄,晏同学发完火就去洗漱了。 陈雾把在路对面买的水煮蛋跟烧饼给他:“晏同学,今天考试加油。” 晏为炽没办法洗澡,浑身难受,他抓着额前微卷的金发,面色很臭地靠在椅背上:“你对我的成绩还有期待?” 陈雾:“……反正加油。”他说,“你别交白卷,写满总有分的,考完再走。” 晏为炽要烦死。 “晏同学……” “知道了知道了。”晏为炽忽然坐起来,“我写满了,有奖励吗?” 陈雾一脸的不解:“你写的卷子是你的,和我也没有关系,怎么找我要奖励。而且你写没写满我也不知道。” “我说写满就一定写满。”晏为炽决定不要这脸了,“你给不给奖励?” 陈雾咬开有点烫手的袋子,淡甜的豆浆顺着开口涌进嘴里,他滚动着喉结咽下去。 “给不给?”晏为炽忍不住把他被发丝半掩的耳朵揪住,力道很轻。 陈雾推推眼镜,小幅度地点头:“那你别要太多。” 第33章 下午不知几点, 陈雾被一通电话从睡梦中拉回现实,他迷糊着问是谁。 那边的人没好气道:“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是晏同学啊,不好意思, 我太困了还没有清醒, ”陈雾把身上的小薄毯子拿开。 “我中午没回去就是想让你睡, 我都考完了,你还没睡够?”晏为炽无奈, “没睡够也不能睡了,再睡下去人都能睡出毛病。” “不睡了。”陈雾打着哈欠。 晏为炽听着他的哈欠声抽抽嘴:“阿遇跟赵潜想去你那儿蹭饭吃。” “可以,来吧。”陈雾抹掉眼角的泪, 戴上眼镜说, “你们现在就过来吧, 我去淘米。” “怎么样, 炽哥你别瞒着不说实话,我直接给我哥发信息打电话求证。” 是赵潜的声音。 接着是黄遇浪荡的嬉笑。 “说什么呢,炽哥不是那样儿的人, 是吧炽哥。” 陈雾在那片热闹里挂掉电话,他把睡觉睡得有点皱得T恤拉了拉,拽好翘起来的短裤边边, 下床够到拖鞋,趿拉着去洗脸。 电饭锅的“快速煮饭”键响时, 陈雾的手机也响了。 村长在田边撑着锄头给他打电话:“小陈啊,三婶她外甥在春桂一家医院上班,说是看到明川伤得挺重的, 让人给打了吗?你去没去?” 陈雾拿着抹布擦台子上的水迹:“没有去。” 老人着急的音量顿时变小了, 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他以为半年过去了,又是出了这么大的事, 小陈会去看看。 小陈这都不关心。可能明川那孩子年后一错再错。 这是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了。 “山里的信号不好了?” 陈雾询问的声音传来,村长回神:“还说有个小姑娘很紧张明川,家里也不简单,叫来了大地方的医疗队什么的。” “不要管。”陈雾说。 村长听他的,说了句常说的话:“那你多注意身体,自己要吃好过好。” “我会的。”陈雾把抹布搭在水龙头上,“你和大妈也是。” “我们好着呢。”村长和蔼地笑着说,“你把地址发我手机上,我给你寄西红柿和豆角玉米,还有你大妈晒的梅干菜。” 陈雾说:“过段时间吧。” 村长忙应道:“成,你方便了给我打电话。” “那下次再说。”陈雾结束通话,看了眼季家的微信群。 亲戚们也不知道从哪知道的消息,在群里说季明川的事。 这些年他们不怎么跟季明川接触,有事或者走人情都是找陈雾说。 现在季明川受伤了,他们没有哪个提出要来春桂探望他。跑一趟特别费劲不说,俩只老母鸡是少不了的。 但季明川对他们不亲近,他们自然也不会多上心,于是就在群里问了一嘴。 陈雾不回,他们也不会特地打电话过来问他情况。 只是走走流程,图个脸面。 陈雾在群里说,他要退群了。 这下子亲戚们的反应巨大,他们都不愿意让他退,说是逢年过节的可以打声招呼。 陈雾字打到一半,看到一条信息“你爸不在了,我们想他了,还能找你说说话”。 尽管搬出了他爸,他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季家的群从他手机里剥离了出去。 自此,他本就很小的交际圈再度收紧,紧得剩不下多少人了。 . 六点半左右,晏为炽拎着几份卤菜来出租屋,身后跟着两个蹭饭的。 赵潜抱着一箱啤酒,黄遇左手一箱奶,右手一袋虾:“炽哥,东西放哪……” 没影儿了。 晏为炽直奔厨房:“我都写满了。” 陈雾在炒菜,没怎么听清:“你给他们倒水吧,桌上有。” 晏为炽关掉油烟机,闹哄哄的杂声瞬间没了,他满腔的炽烈流进目光里:“我说,我都写满了。” 陈雾哄拿了奖状回来的小朋友一样,匆匆看他一眼:“写满了啊,晏同学真的做到了。” 晏为炽:“……” 他把卤菜扔陈雾怀里,转身就走。 这动作显得有那么几分幼稚。 陈雾将没有漏汤汁的卤菜放一边,继续炒菜。 身后倏然伸过来一只手,拿走他的锅铲,头顶是咬牙声:“陈雾,我要我的奖励。” “没有说不给你啊,我菜还没有炒完,你怎么这么急。”陈雾嘀咕着把灶台的火调小,盖上锅盖闷上,他认真地看向晏为炽, “你说。” 晏为炽开始兑奖励:“以后别叫我同学。” 早想好了要什么,不在电话里说也不发信息,必须当面来。 陈雾从晏为炽手上拿回锅铲,放在锅盖上面:“那叫你什么。” 晏为炽偏头看窗外火烧红,嗓音低而模糊,犹如从多年前的小庙里震荡而来:“跟小时候一样。” 陈雾有一点为难:“可是现在都长大了……” “我不管,”晏为炽盯住他垂下去的微翘眼睫,霸道又带有隐晦的激动,“你必须像小时候那样叫我阿炽。” “好吧,”陈雾腼腆地抿了下嘴,“阿炽。” 晏为炽眸光深了深,他点头表示满意:“其他奖励先欠着。” 陈雾迷茫地说:“刚刚不是给你了吗。” 晏为炽面不改色:“那只是上午的,下午还有,每个学科写满都有一个。” 陈雾:……“他目瞪口呆,“还能这样的吗?” 晏为炽变魔术似的拿出笔跟一张欠条。 陈雾稀里糊涂的抓住塞进他手里的笔,在欠条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晏为炽弹欠条,见陈雾看着他欲言又止,他眉头一皱,“别想耍赖。” “我没有。”陈雾很无语的样子。 客厅传来赵潜的喊声:“哥,啤酒我直接放地上了啊!” “你拿几瓶在冰箱里冰冰吧。”陈雾应声。 “收到!”赵潜利索地徒手拆纸箱。 “需要剪刀吗?”陈雾刚问完,晏为炽就说,“去房里给我敷药。” 陈雾看他受伤的手:“不用敷了吧。” “我不这么觉得。“晏为炽说,“今天写了很多字,要疼死。” “那好吧,我从学校带回来的仙人掌还有点。”陈雾话落,晏为炽隔着薄薄的一层白色布料按着他后背,掌心贴上他背脊把他往外带,“赵潜,剪刀在窗台上,自己进来拿,阿遇,看火,顺便把虾线抽了。” . 客厅,赵潜跟黄遇眼睁睁地看着炽哥把陈雾带进房里,砰一下关上房门,他俩对视一眼。 炽哥一路上就跟念家的小媳妇一样,这会儿一副餍足样。 索吻了? 没到那程度吧。 “让我看火抽虾线,我妈想都不敢想。”黄遇扒拉着短发去厨房,见到一盘切成片的火腿,一碗泡好的干蘑菇,视线扫向竹筒里的几双筷子,他挑挑眉,炽哥看上陈雾的原因,可能是对方能给出家的味道。 “能搞定吗?”赵潜拿着几瓶啤酒进来。 哗啦—— 黄遇把袋子里的虾跟水都倒进池子里:“虾线在哪?” 开冰箱放啤酒的赵潜:“……” “我知道了,肚子上。”黄遇自信满满地打开水龙头搓洗修长的双手,“我用什么工具?” “有手就行。”赵潜不忍直视。 “真的假的,潜姐可别忽悠黄小弟我。”黄遇没心没肺地调侃了句,他观察池子里的虾,啧啧,“还是活着的,太残忍了。” 赵潜:“……” 黄遇捏起一只矫健的基围虾:“你看这小短腿,抖得多有劲多活泼,它跟我撒娇,向我展示它的威猛雄壮,我真的不忍心……” “你起开。”赵潜忍不了了,她夺过那只虾,一掐一拽。 虾头跟完整的虾线全丢进了垃圾篓。 黄遇半晌发出一声:“靠。” “太粗暴了吧你这女人。”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惊吓,“你抽线就抽线,怎么还拧头,脑花子都沾你手上了。” 赵潜似笑非笑地看他表演。 “干嘛干嘛,我是演着玩儿,娱乐而已,你看你,这不就开心了。”黄遇痞痞地勾她马尾辫。 赵潜凶狠道:“手不想要了?” “吓死老子了。”黄遇一米八几夸张地捂着心口作娇羞状,前言不搭后语,“我身边人说你最近跟李潇握手言和了。” “本来也没什么事。”赵潜说。 “拉倒吧,你俩骑对方身上扯头花,互砸拳头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黄遇翻白眼。 赵潜撞开黄遇,麻利儿地处理起了一池子的虾:“人不都会变。” 黄遇眼多毒,哟呵,这女人受情伤了。 “什么味道?”赵潜突然说。 黄遇跟她一起看向滋滋冒烟的锅,立马后退:“我不知道,我不在厨房。” 赵潜赶紧关火。 她抖着手揭开锅盖,一股黑烟卷着刺鼻的糊味扑了她一脸,直冲她天灵盖,她拧起随性墨黑的野生眉,“完蛋,菜全烧糊了,黄遇,你他妈往哪跑!” 黄遇早跑洗手间去了。 赵潜硬着头皮去敲陈雾的房门,通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 陈雾是个好脾气的,糊了就糊了,锅刷干净就行。他重新准备食材,朝外面喊。 “阿炽,我准备好了,你来炒吧。” 客厅剥橘子的黄遇见鬼一样跑过来:“你叫炽哥什么?” “年纪轻轻就失聪?” 晏为炽拉开杵在门口的黄遇,倦懒地走进厨房,拿了围裙给陈雾:“帮我系上。” 黄遇把张大的嘴巴闭上,称呼都变亲密了。 似乎预示着一个新的开始。 这多半是炽哥的意思,他恋爱脑。 黄遇旁观了会儿炽哥炒菜的画面,他忍了又忍才没拿出手机直播发朋友圈。 去年冬天炽哥包的饺子那鬼样,今年夏天竟然可以炒小菜了。 明年春天是不是能整个满汉全席? 赵潜见黄遇叼着罐啤酒往大门那儿走,她随口道:“干什么去?” 黄遇心不在焉:“转转。” “我也去。”赵潜去换鞋,两人一道在楼下吹热风。 赵潜在小卖铺买了两根冰棍,给他一根:“几号动身啊黄少。” 黄遇咬冰棍上的小葡萄:“等炽哥。” 这三年过得很慢,到了末尾才觉得飞快,炽哥期间一次都没回去过,他每年都要回家过年,被家里拧着耳朵唠叨什么除了他们还有别的也押宝,都是白白浪费三年时间。 押个屁,他是挺兄弟。 按他父母的原话,他要不是独生子,早让他死外面了。 当年他一站队,家里股市暴跌差点没撑住,姜家声誉也因为继承人的决定遭到连累。 黄遇心里门儿清,家里其实年年都说不可能没希望了,背地里还是抱着一丝期待。 期待他炽哥能翻盘,用他们十多年的发小情加上这三年在最困难时和他站一起的情分打点牌。 在商场滚雪球滚久了,总想着利。 黄遇咬着冰棍看夕阳,以后就算炽哥真的坐回了那位子,他也绝不会拿出这件事做什么,他相信昭儿同样不会。 因为这是他们自愿的,炽哥没求没逼他们。 反而叫他们别跟来春桂,没必要为他那样,是他们非要跟着。 黄遇一哂,家里说他来春桂的西德职高鬼混,说得好像在首城就不鬼混一样。 首城那群玩得才叫一个花。 在这儿时不时有炽哥提醒鞭策,他都没怎么玩。 黄遇挠着后颈仰起脸,棱角分明俊朗:“马上就要回去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赵潜眼色古怪:“你不是吧?” 黄遇鄙视道:“懂不懂什么叫青春文学。” 赵潜:“……” 她几口吃掉一根冰棍:“陈雾在炽哥那儿的分量是与日俱增的,悠着点。” 黄遇耸耸肩:“我顶多就是私下里说说,心里吐吐槽,既没跑到他面前作秀,也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比不了你家老丁。” 赵潜表情变了变,这位平时没见正经过,整天调戏这个那个,似乎他的世界只有各个美女,实际上什么都知道,就是玩,自己玩,也看别人玩。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从首城来的,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 吃过晚饭,黄遇被安排洗碗,他肌肉紧绷生怕把碗摔碎:“炽哥,回去还是火车转飞机?” 晏为炽把剩下的海带汤吃掉:“嗯。” “那我和你一起好了。”黄遇洗刷刷,“大概什么时候走?” 晏为炽将空碗跟筷子放进水池:“这个月中下旬。” 黄遇忙完去小院打给家里:“妈,别让陈叔来接我了,我自己回去。” 黄太太正要去打牌,旗袍拢着保养很好的身段,柔风细雨的腔调:“那哪行,车上贴了我亲自提笔写的横幅,庆祝你职高毕业,你不坐,不就浪费了我的心血。” “横幅寄给我,我到时候裹身上,从头裹到脚,每分每秒感受伟大的母爱。”黄遇义正言辞。 “啪” 电话挂掉。 黄太太又打来:“小覃会来家里吃饭,你自己看着办。要是让我再见到你那绿毛和中二非主流打扮,你所有游戏手柄都会死无全尸。” 黄遇纳闷:“小覃是哪位?” “你未婚妻。” 黄遇听着嘟嘟声满脸我操,他人还没回去,未来老婆就给他找好了。 . 未婚妻着实刺激到了黄遇,尽管他从小就被教育家族联姻的重要性,但那也等他过二十五再说吧,他才多大。 黄遇在小院抽了几根烟,胳膊腿上被蚊子咬了很多包,他在客厅抓挠着骂骂咧咧。 陈雾说:“你抹点盐,等一会儿洗掉就不痒了。” 黄遇当没听见,一个字都不信。 坐在小马扎上看新闻的赵潜来了句:“我腿肚子上也有几个包,我去试试。” 她按照陈雾说的做了,不一会包就小了不少。 黄遇偷偷摸摸去厨房抹盐等结果,惊觉赵潜还真没扯,他满血复活回到客厅。 晏为炽瞥他:“不痒了?” 黄遇龇出小虎牙,得意欠揍样。 晏为炽不轻不重地踢过去:“以后对他放尊重点。” 黄遇:“……” 他品着炽哥这句话前两个字,“要把人带上?” 晏为炽的目光锁向背对他和赵潜说话的人:“还没问。” 黄遇不可思议,这都要问,做不了主? 他倒在沙发里看天花板,我在做什么梦,炽哥哪像是能做主的。 . 不多时,几人去附近逛夜市。 赵潜一手夹着烟,一手去撩架子上的五颜六色小饰品。 黄遇给家那边的朋友们买礼物。名贵的限量的都不稀罕了,地摊货倒觉得新奇。 他朝不远处挥手:“炽哥,你要过来看……” “不看。” 晏为炽在陪陈雾选西瓜。 大卡车拉的,旁边放着个牌子,上面用蓝笔歪歪斜斜的写着“两块六一斤 ,不甜不要钱”。 陈雾旁边还有两对夫妻,小年轻和老年,都是出来散步的。 晏为炽站在他身后,他们的影子也是两个。 陈雾没有这个拎起拍拍,那个拎起拍拍,他先看,看中了就捉住西瓜小把,说:“我要它。” 摊贩舔手指从一扎塑料袋上捻出一个,抖开:“这西瓜包甜。” 晏为炽双手插兜,弯腰凑到陈雾耳边,鼻息里是他脖子上散发的花露水味:“长得丑,换个?” “哪里丑了,不都差不多。”陈雾说。 晏为炽嫌弃:“不够圆润。” 目光若有似无地从他小屁股上掠过,“再圆点手感好。” “要多圆润啊,你又不抱着睡觉。”陈雾咕哝,“吃个西瓜为什么还要在乎手感。” 晏为炽划拉手机扫码的动作一停,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耳根都烫了,他欲盖弥彰地催促:“你管我,快走。” 陈雾拎走西瓜,晏为炽接过去:“还要买什么?” “不买了。”陈雾刚说完,脚就往哈密瓜那走,“哈密瓜十五块钱两个,好便宜,我要买。” 晏为炽:“……” . 逛了个夜市,水果买了一堆。 陈雾切西瓜的时候,晏为炽,赵潜黄遇三人都在旁边站着。 西瓜是熟的,皮也薄,刀尖抵上去就脆了。陈雾将西瓜切成大小相差不大的三角形,自己拿走一块,见晏为炽直勾勾地看着,就把手上的给了他。 随后又拿了块吃起来。 黄遇哼哼唧唧:“我们的呢?” 赵潜也是望向陈雾。 “你们不自己拿吗?”陈雾不懂。 “……” 也对啊,我们是二逼了吗,西瓜不就在面前,为什么要等陈雾分配? 黄遇无声地对赵潜说:“我是看炽哥在等。” 赵潜回:“我也是。” “……” 所以为什么炽哥不自己拿,非要陈雾给他。 . 陈雾坐在小院屋檐下吃西瓜,汁水沿着他的指尖淌过指骨,一路蔓延到手腕小臂。所过之处留下清甜的水印。 晏为炽给他纸:“吃个西瓜吃得湿淋淋的。” 脑电波又不知道窜到了哪个频道,面部一热。 妈得。 再憋下去,能疯。 陈雾擦擦手,他把剩下的西瓜吃掉,将皮放地上,叮嘱晏为炽:“你别也扔,我要留着发酵做肥料,我去洗澡了。” 晏为炽不快不慢地叫住他:“等会,说个事。” 陈雾站在椅子边,眼神询问。 “你先坐回去。”晏为炽昂首。 “很大的事吗?”陈雾坐回椅子上,和他面对面。 一条腿伸过来,踩住陈雾椅子底下的横条,往一边推,他被那力道带得变成侧着坐了,下一刻就要挪回去。 “就这么坐着。”晏为炽不准陈雾看他。 陈雾不挪了。 四周有蝉和蛐蛐的鸣叫,夏天的风吹到屋檐下,少年说话了,“你之前说你留在春桂,是因为没有别的想去的地方。” 陈雾点了点头,晏为炽低声问,“那你要不要去首城?” “首城?”陈雾呢喃,“很远吧。” “远。”晏为炽凝视他不是很清晰的侧脸,语调散漫随意,背部却是僵直紧绷,“另有一番风景,去看看?” 陈雾说:“你家在那边啊?” 晏为炽笑:“对。” 陈雾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天上的月亮。 “你洗澡去,洗完告诉我答案。”晏为炽打了很久的草稿,承诺了很多东西,他做足了准备,只等陈雾犹豫说出担忧时抛出自己的态度。 陈雾抚摸手上的旧疤:“首城也有摩天轮吗?” 晏为炽一愣:“当然。”他的喉结滚了下,嗓音更低,“比我们去年坐得大很多,我可以带你去坐,一周去七次都没问题。” 陈雾声音轻轻的:“那我去看看吧。” 晏为炽前倾上半身,抓住陈雾的椅子拖到自己身前,长而精实的腿张开圈住,迟钝地缓声开口:“去哪?” 陈雾看了看晏为炽,像是不明白他怎么傻了,“去首城啊。” 第34章 姜凉昭从黄遇那儿得知中下旬动身返程, 他在出席完公司的视频会议后,单独与父亲谈话。 内容关于妹妹的出国之行。 “你就跟我说这个?”视频里的姜董坐在办公室,面容肃穆威严。 “是。”姜凉昭捏着紧蹙的眉心, “小禧出国要带上季明川, 我认为这并不……” “带就带了, ”姜董喝了口茶,“只要她答应出国, 条件随她。” 姜凉昭欲要开口,父亲打断了他。 “已经定了的事,不必再讨论。”姜董说, “会上谈的, 半小时内理一份报告给我。” 当晚姜董在酒局上接到越洋电话, 是太太打的, 同样是说的女儿的事。 一天两次,他有点不耐:“引晏家老幺踩陷阱谈不上手段,小家子气, 格局有限。” “小地方出来的,没有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普通高中生,眼界阅历都还没成长, 算是那个层次的人里的佼佼者,只要给他时间和资源, 一定能有作为。”姜太太不像丈夫那样轻蔑。 外貌协会的姜太太很满意女儿的眼光,完美的遗传了她。 有皮相好的人陪着度过情窦初开懵懂期,是一件多么舒心的事。 配偶看能力出身, 谈恋爱就要找帅哥。 当然, 配偶具备那两点,外形条件也能达到高分以上那是最完美的。 姜太太难掩遗憾:“要是家境排得上名就好了, 长得是真的出色,伤也不在脸上。” 姜董对太太的重点感到无语:“还早,说不定下个月就不喜欢了。” 小女孩的爱情,今天至死不渝要爱一辈子,几年后都记不起名字。 女儿追晏家老幺追得名流圈人尽皆知,哭哭啼啼地跟到春桂待了三年,还不是换人了。 先让她玩着,不喜欢了就换。 难不成以后她每交往一个,全家都要重视? 姜董嘱咐太太看展后记得去做按摩,他没立即回酒局,而是去了洗手间。 女儿从小被保护溺爱,身边除了晏家老幺,其他人多少都会纵容她的言行举止,她活得随心所欲,包括不去读家里安排的女子学校,跑去春桂上不入流的一中。 但她任性归任性,却拥有身为大家族子女的基本觉悟。 所以别的事上,就由着她了。 况且比起大多同龄人,女儿已经乖多了,那些私生活丰富多彩酗酒吸毒,不堪入目的照片视频被曝光,被勒索敲诈,家里出钱又出力灭口,那才是浪费资源。 姜董根本不会在这上面花费时间,只要女儿开心,给那个穷小子一张入场券又如何。 没有真本事,水洼里的小鱼游进深海,尸骨无存。 女儿没有继承权,她享受家族带来的一切包括百分之几的股份,唯一的职责就是要有一段光鲜的,门当户对的婚姻。 而龙凤胎的儿子不同,他得到的多,背负的也多。 这次儿子的态度令姜董失望,这么点儿女情长也要去投入精力,要是当着他面说的,他茶盏就砸过去了。 儿子入读职高松散太多,回来就送去封闭教育。 到底还是年轻,缺少磨练。 姜董想到晏家老幺,当年儿子被黄家小子鼓动要去春桂,他能放行,可不是因为断了儿子两根肋骨那么简单。 但愿不是竹篮打水。 姜董洗了手出来,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门口看着他,黑色长发披肩,身上穿了件白色连衣裙,怯生生的小鹿。 看着也就比他女儿大一两岁,花一样的年纪。 姜董并未沾手。 这层不是谁都能上来的,不论是今晚酒局上谁的人,他都不会碰。 . 晏为炽最后一天考完后没走,他把摩托车停在校门口,跨坐在上面等陈雾下班。 西德的学生骚动了,以为老大约了人干架,一个个都亢奋了起来。 另一辆摩托车上的黄遇白眼要翻到天上去,干个屁架,不过是纯情男高恋爱史罢了。 毕业了,要走了,高调了。 校门口聚集了一大堆人,陈雾的同事进入一级戒备状态,电棍都握手上了。 陈雾给晏为炽发信息:【阿炽,你们要打架啊?】 晏为炽:【接你下班,看不出来?】 陈雾:【……为什么要接我下班?我可以自己回去。】 没动静了。 陈雾从窗口往外看,晏为炽瞪着他,眼神很凶,他缩回脑袋,对如临大敌的同事们说:“我问了人,不是打架。” 同事们半信半疑:“那怎么都不走?” “马上就走了。”陈雾说,“我先下班了,大家辛苦了。”他快速收拾收拾,拎着自己的帆布袋出去。 同事们目睹他接过西德老大手上的头盔。 “……” 黄遇咂嘴,陈雾那熟悉的样子,坐过不知道多少次。 校门口一片寂静。 所有少年都在看他们老大给保安扣头盔,还把他那老土的印花帆布袋挂前面。 黄遇身边小弟们都傻了,人群里突地冒出一个声音。 “去年我就,我就说炽哥的车后座带个人,骑得老慢了,你们还说我看错,黄少也不信,看吧,真不是我出现了幻觉。” “这谁能想到。” “我了个大草!” “这是什么发展,炽哥怎么还让人搂着他啊,不会是我想的那种吧?” “……” “保安为什么能跟炽哥这么熟?” 那男生被黄遇拍了一下头。什么保安,那是你炽哥心肝。 见炽哥载着陈雾走了,看都不看他一眼,黄遇赶紧可怜巴巴地骑着摩托追上去。 然后就被甩了。 晏为炽带陈雾在春桂兜了会儿风,他骑到郊外,和陈雾换了位置。 陈雾很紧张的样子。 “又不是让你飙车。”晏为炽趴在陈雾的背上,双臂从他腰的两边伸向前面,带着他的左手去摸手刹,“少抓这儿,抓离合器。” “你别压着我。”陈雾往前坐。 晏为炽的下巴若有似无地蹭着他的肩膀:“我不是在教你?” 陈雾说:“我只是好奇问了两句,没有说要学。” 晏为炽冷哼:“你再废话。” “我不会。”陈雾嘀咕。 “怕什么,不是有我在。再说,你货车都能开。”晏为炽抓住他的左腿往一处放,“这是换挡拨杆。” 陈雾听完晏为炽说的上中下挡和前后刹以及如何控制油门,他坐着不动。 “拧钥匙。”晏为炽闷声笑。 陈雾拧了。 晏为炽在他耳边说:“发动机,挂一档。” 陈雾启动了,引擎声轰得他脸上长了不少的白肉都在颤,他把脚撑往后面一踢,挂上一档,捏着离合的手松开加油门,在晏为炽的指导下骑了两圈,越来越顺利。 在一次成功压弯后,陈雾开心地喊着:“阿炽,我好像会了!” 晏为炽:“……” 怎么这就会了。肢体接触都没够。 晏为炽死皮赖脸地坐在后面,叫陈雾多骑了半个多小时,他多搂了半个小时的软腰。 并且后悔没早点教这家伙骑摩托车。 多好的互动教学。 陈雾停了下来,他从兜里拿出卫生纸,擦擦左右手上的汗,又去擦自己捏过的地方留下的汗液:“你现在还飙车吗?” “偶尔。”晏为炽瞥他被风吹起来的短袖里那点腰线,仰头闭了闭眼,伸手给他把下摆拉了回去。 “太危险了,还好没事。”陈雾小声说了句,问道,“你回首城不骑摩托了吧。” “不骑。”晏为炽见他还在擦,黑着脸道,“没完了?” “我出了好多汗。”陈雾不好意思。 “这个天气谁不出。”晏为炽握住他的手腕,让他摸自己湿热的脖子,“我不也是。” 陈雾:“……” 晏为炽把他的手放回原处,若无其事地问:“还想去哪?” 陈雾推了推眼镜:“我想去剪头发。” . 天还是亮着的,风也是热的,陈雾坐在四元宫的一家理发店里。 晏为炽给他点的是首席理发师,在一个小包间剪。 理发师为陈雾系上围裙:“我给你把前面的头发修短一些,露出额头好不好。” 陈雾眯着眼睛看他:“露额头吗?” “你的额头很饱满,”理发师笑得温柔,话声也很温柔,“额头露出来显得你的脸部比例更好,你如果能把框架眼镜换成隐形的,五官的优势会更突出。” 门边的晏为炽冷不丁开口:“幼师转行?” 理发师眼皮一跳。 陈雾对理发师说:“你看着剪吧。” “好的。”理发师笑着应声,他将椅子滑近陈雾,准备为他修剪头发。 晏为炽就这么盯着。 理发师只是专业素养高,没有其他想法,他有苦说不出如芒在背,剪刀都要拿不稳。 陈雾朝门口转了转头,他没戴眼镜,眼神涣散:“阿炽,你也剪一下吧。” 晏为炽冷沉的目光扫向陈雾时,瞬息间恢复如常:“有必要?” 陈雾说:“精神点。” “我现在不精神?”晏为炽眉头皱了起来。 陈雾满脸的认真:“更精神。” “烦死。”晏为炽不情不愿地去洗头。 负责他的是理发店里的门面,挤洗发膏的时候找他说话:“帅哥,你头发烫得好自然,是不是天然卷啊?” 晏为炽阖着眼。 “发色看着也像是天生的,你鼻梁好高,鼻子好挺,眼窝还深,不会是混血吧?” “听说青筋多的人会虚,帅哥你手上的青筋这么多这么大……” 晏为炽冷笑:“有主,别他妈乱撩。” 门面老实了。 . 离开春桂那天,晏为炽锁上水库小屋的大门,卖掉了那辆陪了他三年的改装摩托车,他带着两盆绿植去陈雾那儿。 陈雾已经辞职了,也和房东说好了退房的事,晏为炽过来时,他正在收拾行李。 晏为炽很忙,电话一个接一个 ,他索性关机,看陈雾收拾。 看着看着就自告奋勇的帮忙。 “我买的内裤有几条怎么没见你穿过?”晏为炽叠衣服的手法十分粗糙。 “两条一洗一换刚好。”陈雾把袜子一点点卷起来,包成个球。 晏为炽服了。 “少带点,到那买。”他扫扫自己的行李箱,几乎全是陈雾的衣物。 陈雾抿嘴:“我就说寄快递了。” “你很多都穿旧了,还花那个钱寄过去?”晏为炽把叠得乱七八糟的裤子放他怀里。 陈雾说:“那是不值。”他在行李箱里翻了会,把一些衣物拿出来,“虽然旧,但还是可以穿的,我等会儿放外面的垃圾桶边,万一有人要呢。” 晏为炽从上往下凝视他的眉眼,理发师有两下子,刘海剪短了,确实适合他。 很明亮的一个人。 晏为炽把两棵绿植从饮料瓶里拽出来,发现根长得特别好,他有些意外,就几片叶子,根还挺粗。 “我来弄。”陈雾拿走绿植,把萝卜根上的土抖弄干净,“就用塑料袋包好放行李箱里可以吗,到了首城换新花盆。” 晏为炽刚要说行,就见他把叶子全扯了,“总共才五片叶子,你还扯掉?” 陈雾说:“根跟枝干重要,叶子不重要,掉了还会长的。” . 这头晏为炽在陪陈雾做准备,医院那头也准备出发了。 姜禧和母亲通完电话去病房,随行的医护人员在为季明川做检查。 季明川的头上缠着纱布,很虚弱。 姜禧说:“我给你在国外安排了顶级的脑科专家,去了看看头疼的原因。” 利器击打出的伤是时间问题,麻烦的是他的隐疾。 季明川哑声说:“谢谢。” “不用跟我说这个,你自己记着就好。”姜禧别扭地把头转到一边,手被牵住,她的脸悄悄红了。 季明川摩挲她的手指:“我会记到死。” 姜禧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骄阳下盛开的花一般动人。 医护人员识趣地退了出去。 “你有没有什么家人要通知?”姜禧忽然说。 季明川:“没有。” 姜禧小孩子似的撇嘴:“是你自己不通知的噢,可不是我拦着你。” 季明川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你疯啦,我要是站不稳压到你……” 姜禧失声,她瞪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呆呆地被托住后脑勺,唇上贴着一片柔软,呼吸里都是很苦的味道。 脑中倏地闪过什么,姜禧推开季明川:“我问你一件事!” 季明川闷哼。 姜禧慌乱道:“是不是碰到伤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把医生叫过来。” “没事。”季明川安抚地对她笑了一下。 姜禧确定他真的没有加重伤势,才问自己要问的:“去年我们到底亲没亲?” 季明川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姜禧发现了,她颤声:“亲了是不是?” 季明川不语。 “季明川,你昨晚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永远不会骗我!”姜禧捉住他的手,情绪很激动,委屈得湿了眼眶。 季明川轻声:“是,亲了。” 姜禧一下停止呼吸:“那你为什么说只是我的错觉?” “当时你厌恶排斥,怕你知道了会吐。”季明川轻描淡写的话里尽是自我嘲弄。 姜禧的气愤指责瞬间就没了。 “我不想你生气,而且。”季明川顿住。 “而且什么?“姜禧的心脏砰砰乱跳,有不好的预感。 “而且被他看到了。”季明川说,“于是我抱着你,向他提出了分手。” 姜禧捂嘴:“我是插足别人感情的小三吗?” “不是,”季明川有点急,“你不是。”他心疼地看着她,“不要这么说自己。” 姜禧的胸口起伏越来越快,那个画面想想都觉得窒息,她把季明川的手放回床上,转头就跑了出去。 走来的保镖恭声道:“小姐,我们该动身了。” “我先出去一趟!”姜禧呜咽。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 姜禧威胁黄遇要到了陈雾的住址,她找了过去。 门是开着的,门口堆着几大包要扔掉的东西,陈雾正拎着一包出来。 姜禧见到陈雾,开口就是一句:“我不是小三。” 陈雾把东西放门边,直起身看着她。 “去年我生日,炽哥哥没来,我心里难受就喝多了,我把季明川看成了他,就,就……”姜禧用力抠住手指,“亲了上去。” “季明川喜欢我,没有躲,接受了我的吻。” 她执拗地,一个字一个字往红唇外蹦,“我不是第三者。” “他们很像,身高感觉,明明长得不一样,但就是,我也说不清楚,你不信就多比较比较,”姜禧急切地想要澄清,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一直都不知道季明川有对象,我要是知道,就不会使唤他了,我是在你跟他分手之后才和他在一起的,我不是小三,更不是知三当三。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他不是同性恋他不喜欢你,如果真的喜欢,多少诱惑都起不了作用,不是我让你们分开的。” 姜禧的手机响了,她看一眼手机来电才没有挂掉,当着陈雾的面接了,情绪平复了不少。 “我没有乱跑,很快就回去了,我知道,不生你的气。” 接电话时的样子,已经能看见从女孩到女人的温婉体贴。 姜禧挂掉后,吸了吸鼻子:“陈雾,我要出国了,和季明川一起。我们会在那边上大学,他因为被打伤错过高考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拥有。” 陈雾看着眼前对未来饱含憧憬的小姑娘,他把她看得害羞了,才慢慢地说:“季明川不爱我,也可以在冬天把我的脚放到他怀里给我捂一晚上,饿着肚子为我挑小鱼刺。” “你在炫耀什么!”姜禧发抖,“那是他觉得自己欠你!” 不等陈雾再说什么,姜禧就把一张支票扔到他门口的垃圾上面:“你们两清了,以后不管他过得多好都别再找他,等他和我一起回了首城,请你也把他当作陌生人,你们不是亲兄弟,没有血缘关系,各走各的!” 陈雾垂眼拍掉手臂上的小蚊子:“那就再见吧。” . 姜禧走后,陈雾还在原地。 “你在门口干什么?”晏为炽从屋里出来,剪成金色板寸的头发上滴着水,他无意间扫到什么,面色沉了沉,“哪来的支票?” 陈雾说:“姜凉昭的妹妹来过,她给的。” “又他妈搞什么。”晏为炽要把支票塞进垃圾袋里,打算一起丢掉。 陈雾拿出支票:“不要丢,我给村长买树苗。” 晏为炽:“……” 陈雾让晏为炽去银行帮他弄了。 村长打电话给陈雾,吓得说话都不利索:“小,小雾,我怎么收,收到了很多,很多钱?” “那是还我的。”陈雾说,“你拿去买树苗吧。” 村长的注意力从他的前半句转到后半句:“这么大一笔,买五十年的树苗都花不完。” 陈雾想了想:“那就修路好了。” 村长一愣:“修路?” “嗯,路修好了,你们出门也方便。”陈雾说,“下次我回去的时候,自己开车。” 村长老泪纵横:“好,好好好!” . 下午三点多,黄遇拖着个行李箱来了,姜凉昭要晚一点,他送走了妹妹才过来的。送行的过程不想提一个字。 “昭儿,你家里都派车来接了,怎么不坐?”黄遇喝了口矿泉水。 “我选择跟来时一样。”姜凉昭注重仪式感,他衬衫西裤穿戴斯文地站在门口,看向给陈雾弄衣服标签的发小,清咳两声,“炽哥,小禧去我妈那边读书了。” 晏为炽置若罔闻。 姜凉昭无奈:“再回国能成熟些。” 陈雾扭头望了望晏为炽,晏为炽立即开口:“成不成熟关我什么事。” 捕捉到这一幕的姜凉昭:“……” 晏为炽看手机,朝陈雾道:“车来了,走吧。” 陈雾摸口袋检查证件。 “在我身上。”晏为炽拿走陈雾手上的水杯,放进自己的黑色背包里,“出个门怎么还糊涂了。” “车票呢?”陈雾挠头。 “别管。”晏为炽揽着他,“你跟着就行。” “……以前都是我管的。”陈雾几不可闻地自言自语了声,他走出去,反手带上了出租屋的门。 黄遇靠在墙边,他拽着非主流骷髅头图案的棒球帽哼哼:“退房就退房,打扫得也太干净了吧,至于?” “这不是应该的吗。”陈雾不解。 黄遇吃瘪,老子浑身上下就多了一张嘴! . 六月17号这天,两条新闻分别于上午,下午霸占首城各大自媒体头条。 ——晏氏财团今年第二季度捐赠一百七十亿用于慈善。 ——时隔三年,晏家流放在外的废太子,回城了。 【首城岁月——情定】 第35章 五个多小时的火车已经过半, 黄遇觉得自己的腰肌都要劳损了。他长这么大就坐过两次绿皮火车,一次是跟着炽哥来春桂,再就是这次。 像过年回去都是家里来接, 哪像现在这么受罪。 黄遇往身边靠靠:“昭儿, 你闻闻我是不是馊了。” 姜凉昭闭着眼睛双臂抱在身前:“你怎么不闻我。” “也是, 你馊了,我肯定也就馊了。”黄遇傻逼逼地把脖子一转, 脑袋磕进姜凉昭的衣领里,“我闻闻。” “不对啊,你汗腺体毛新陈代谢都没我发达, 我感觉自己汗就没停……”黄遇眼珠忽地一转, 跟对面靠窗醒来的陈雾大眼看小眼。 黄遇“刷”地坐直。 “……”陈雾拍拍坐在外面的晏为炽, “我去上厕所。” 晏为炽收腿, 困倦道:“别摔了。” “上个厕所怎么会摔,”陈雾面向他撑着椅背,一点点挪了出去。 . 暑假是人流高峰期, 但从外面回春桂的务工和学生多,从春桂往外走的就要相对少一些。 车厢里坐满了,过道上只有零星几个站着, 和所谓的人挤人脚腾空不沾边。 陈雾一路顺畅地走到洗手间那儿,运气也好, 里面没有人在用,他上完出来,看到黄遇站在门口便腾出位置。 “我不上。”黄遇刚洗过脸, 水珠从他利落的额发往年轻帅气的脸庞上淌。 陈雾越过他去用水龙头:“那你是要和说什么吗。” “去车厢交接处聊。”黄遇说。 陈雾洗好手跟他去了。 “我不跟你废话了, 直接说了,”黄遇从烟盒里拨出一根烟, “炽哥回去要继续上学。” 火车吭哧吭哧响着,陈雾轻晃着听下文,没有打断。 黄遇点烟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不闹腾不随便打断人说话这点倒是不错。 “就读嘉钥国际。” 首城最烂的贵族学校,没有继承权还难管束的富二代们的去处,玩就行了,玩得差不多了丢到国外去。 炽哥和那些人不同的是,他不能拿着家里的钱挥金如土,吃喝玩乐得靠自己。 回来了,又没完全回来。 说白了就是,换个地方继续兼职。 起码暂时是这么个走向。 黄遇吸了口烟,他应该会被绑去军事学院,不能跟炽哥一起了。 昭儿估计要去别的私立学校,比他更不可能乱跑。 “我可以安排你去那家国际学校,继续做你在西德做的工作。”黄遇扣着打火机玩,有陈雾陪着炽哥,他一个人也不会孤单。 见陈雾没有说话,黄遇笑得眉目嚣张:“手续方面我帮你搞定,还可以给你独一份的工资,是春桂的十倍以上。” “可是……”陈雾拿下眼镜,揉了揉有点干的眼睛,“我已经有自己的打算了。” “什么打算?”黄遇一直以为陈雾是完全跟着炽哥,依附着的,他到了首城能从事的行业很有限,干老本行是风险最低,适应最快的了。 陈雾语出惊人:“我在网上投了简历,下周面试。” 黄遇嘴边的烟掉了下去:“还在火车上,你就定了?这么速度?” 陈雾说:“我想先准备好。” 黄遇受到了不小的刺激,他弯腰把地上还燃着的烟捡起来,掐灭:“找的什么工作?” “去一个大院当园丁。”陈雾戴回眼镜,“虽然我低学历,但是我有十年的经验。” 他咕哝,“也不止,在小庙就有做。” 黄遇把烟丢进车壁的小盒子里:“你跟炽哥说过了?” “没有。”陈雾望着外面一晃而过的田园风光,“我本来想的是到了首城和他说,现在你问了,” 黄遇挑眉:“所以?” 陈雾说:“所以我还是按照老样子来,麻烦你先别告诉他。” 黄遇噎住,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人这么沉得住气。 . 陈雾跟黄遇一起回到座位上,晏为炽眯眼看着他们。 黄遇避开视线。 那做作的“我和陈雾隐瞒了什么,但是我不能说”的浮夸心虚表情,故意引起他炽哥注意,好有个热闹打发打发时间。 但他没算准,他炽哥更关注的是,陈雾衣服怎么湿了一块。 还能是为什么,水龙头龇得呗。 破车厢,啥都不好使。 黄遇坐回老硬的椅子上面,看炽哥给陈雾擦衣服上的湿印子。 反正没人管他死活,他就这么看着。 晏为炽把擦烂的纸巾丢到小隔板上:“洗个手都能把衣服洗湿成这样。”里面的皮肉都清晰可见。 “一会就干了。”陈雾说,“你擦了都皱了。” 晏为炽:“怪我。” “没有怪你的意思。”陈雾在隔板的零食袋子里找出一包话梅,拆开倒出一颗在手上,“吃吗?” “不吃。”晏为炽歪着脑袋朝向过道。 “那黄同学你……” 陈雾才把话梅往黄遇那儿递了一点距离,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话梅。 “不能问两次?”晏为炽吃着话梅,“敷衍。” 陈雾小声:“我下次多问问你。” 晏为炽低哼。 很不爽的样子,脑袋却偏了回去,靠着陈雾。 对面的黄遇默默拿起报纸挡脸。我也是贱,非要看。 . 四人于晚上十点半左右登上飞机。 黄遇落座后,脑子一抽多嘴了句:“炽哥,陈雾第一次坐飞机,时间还不短,他可能会有不适。” 晏为炽睨了眼:“要你操心?” 黄遇:“……” 坐过来的姜凉昭叹息:“你也是。” 黄遇:“……” 我也是什么了我,我还不是想表达一下善心。 黄遇这趟返程憋屈死了,他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又塞回去:“昭儿,说会话。” “等会。”姜凉昭把笔电递到前面,“炽哥,这上面有电影。” 晏为炽拿了过去。 黄遇呆若木鸡:“怎么炽哥不呛你?” 姜凉昭说:“我是提供机会让炽哥放松,你是找抽。” 黄遇扒着椅背探头。 他炽哥让陈雾挑个电影看。 从他的视角望去,列表不是爱情片就是鬼片。 黄遇坐回去,瞅了瞅飞机上统一播放的节目《猿人进化史》。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还有未婚妻呢,我骄傲了吗。 . 前后排两个画风,后排的黄遇姜凉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前排在看爱情片。 剧情进入高潮部分,一切误会说开,虐了十多年的两位主角终于相拥而泣。 晏为炽观察陈雾的表情。 陈雾还是刚开始的那副认真模样,眼里水盈盈的。 晏为炽一句“感动了”冲到喉间,就被陈雾拨掉耳机,对他说:“有点无聊,换恐怖片吧。” “阿炽?”陈雾转头。 哪有什么水光,不过是光线加上他眼型的原因。 “现在嫌无聊了,不是自己选的?”晏为炽关掉播放页面。 “以为是灾难片。”陈雾吃了块饼干,他在晏为炽往下刷列表时,指了其中一部有血腥元素的经典鬼片。 晏为炽其实对这种阴间东西是有抵触的,凉昭不知道,身边人应该是清楚的。 小时候在寺庙里,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哭。 陈雾没提,估计是觉得他现在长大了,不在意了。 晏为炽抓着盒饼干,神经末梢随着剧情的发展逐渐拉到极致。 突然一张放大的鬼脸冲到屏幕上,脱落的脸皮眼珠,咧开的嘴里是密密麻麻的蛆虫粘着头发丝。 他一抖收紧饼干盒,两片饼干被挤得跳了出来。 陈雾没发觉,正看得投入。 晏为炽把裤子上的饼干丢垃圾袋里,臭着个脸去摸自己戴的那串佛珠,耳朵里全是阴森森的声音。 妈得。 配乐而已,搞这么一惊一乍干什么,垃圾水平,这剧最多三分。 晏为炽把佛珠转得更快。 鬼片放完陈雾没有再看,晏为炽浑身绷得跟石块似的肌肉松弛了下来,他把笔电一关:“赶紧睡一觉。” “睡不着。”陈雾对着前面椅背上的屏幕,“阿炽,我给师兄发过信息,明天去找他。” 晏为炽往背后塞靠枕的动作微顿。都忘了净阳在“禅茗寺”了。 那位年轻有为,在首城迷信的富商们心里地位颇高的住持去春桂有事,把多年未见的师弟带到了他面前。 才有了后面的事,有的现在,有的以后。 . 18号凌晨近两点,四人下了飞机,黄家跟姜家都有司机在等。 晏家没有。 晏为炽没搭任何一辆车,他让两个发小先走了,自己拉着陈雾去吃东西。 陈雾精气神挺不错的,他穿得依旧朴素,和四周随处可见的限量大牌格格不入,却没有像春桂那样打量的视线集中到他身上,大家都在自己划分的领地说笑或神色匆匆。 整体的环境既嘈杂,又清冷。 “吃吧。”晏为炽把一碗面端给坐在角落里的陈雾,他拿着一瓶水打开,“阿遇在火车上跟你说了我的学业情况吧。” 陈雾点头:“说你要去一个国际学校。” 晏为炽坐到旁边沙发上,眉眼疲散:“还是混日子。” 陈雾用筷子卷着面条送到嘴边吹吹:“那你别当老大了。” 晏为炽不咸不淡:“我考虑考虑。” “还要考虑啊。”陈雾慢吞吞地说,“当老大没有好处的,树大招风,还要不断的立威以免被反压,暴力也会有瘾,长期下去更会影响你的性格,这真的不好。而且那学校一听名字就不是西德能比的,你低调点比较安全。” 晏为炽一副思虑神色:“既然你这么不放心,那就不当了。” 陈雾维持着吹面条的嘴型,呆呆看着他。 “面凉了。”晏为炽看呆瓜。 陈雾垂眼把筷子的面条吃掉,他搅搅碗里的面汤,从碗底窜出来的热气呼花了镜片,又在打得比较低的冷气下凝住,冰凉凉的。 就在这个轻松的氛围里,陈雾讲了自己下周面试的事情。 晏为炽的眉头皱了皱,园丁没问题,怎么偏偏是那家。 对陈雾的盲目自信也好,直觉也罢,他就断定陈雾能应聘成功。 哪怕陈雾跟那家没有关联。 “你是按照什么选工作地的?”晏为炽并不介意陈雾没有事先和他商量,这没什么好郁闷的,反而令他高兴。因为陈雾有准备说明放心上了,来首城不是旅行。 陈雾说了几种植物的名字,镜片后的眼睛里泛光:“都是书上记录的珍稀种类,我想去看看。” 晏为炽:“……” 敢情是为了接触到自己想了解的植物。 晏家老宅的种类肯定更全,他不感兴趣,以前没留意过具体都有哪些。 目前也不能带陈雾进去看看。 “园丁比看大门要累多了。”晏为炽说,“可没办法让你享受老年生活。” “那是在春桂。”陈雾有点腼腆,“到了首城就要做出改变了。” 晏为炽心脏狂跳,因为他? 陈雾提醒不知怎么愣住的少年:“阿炽,你手机在响。” “不用管。”晏为炽看都不看就挂掉。 晏为炽只点了一碗面,他没胃口,就坐在那等陈雾吃。 有几个游玩回来的年轻女孩进餐厅吃东西,她们家里有点小钱,只能在名媛圈外围混迹。 其中一个认出了晏为炽,立即用眼神通知了同伴们。 不过她们没有上前打招呼。 三年前看笑话的那一大批人,大部分都主动或被动地成长了不少,学会了情绪不外露。 几人淡定自若地点好吃的,选了个位置坐下来,各自低头刷手机。 直到晏为炽走,她们才抬起头。 但她们依然没在这个人多眼杂的场合讨论晏家种种。 . 机场太大了,陈雾跟着晏为炽走,要被转晕。 “行李在我手上,也让你吃饱了,怎么还走这么慢?”晏为炽几步就停一下。 “我好奇。”陈雾东张西望。 晏为炽拉住他的手腕,掌心贴上去,拇指跟食指扣住:“别好奇了,我困得眼皮都要睁不开了。” “那快走吧。”陈雾提了提步子,“我们晚上睡哪。” 晏为炽道:“回家。” 陈雾一怔:“带我去你家吗,不太方便吧。” “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我家,是我……”晏为炽面上的揶揄瞬间消失。 十几步之外的女人向他走来,线条简约的蓝色连衣裙搭配裸色细高跟,脖子上戴着条虹光温润的珍珠项链,一身成功企业家的气质。 没有试图和岁月做抗争,自然衰老的痕迹遍布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大约四十出头。 端庄睿智而内敛。 她走到晏为炽面前站定,嘴边浮现一个浅淡的弧度:“小弟,欢迎回来。” 晏为炽没什么反应。 “你好。”晏岚风的目光移到他身旁,“我是他的五姐。” 陈雾回了一句:“你好,我是他朋友。”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扣在他手腕上的力道重了重,他瞥一眼晏为炽,抿抿嘴改口,“好朋友。” 力道还在加重。 “最好的朋友。”陈雾说。 晏为炽:“……” “很晚了,那先这样,下次再约。”晏岚风似乎没有发觉小弟与好朋友间的磁场。 晏岚风走之前道:“小弟,明天没有洗尘宴,你可以好好睡一觉。” 不是嘲讽,也不含关心,很公式化。 秘书并未朝晏家曾经的继承人点头哈腰,只是不卑不亢地打了声招呼就走了,他跟上自己的领导,措词谨慎:“小少爷带回的朋友略显普通。” “不会普通,肯定有人格魅力和自身优点。”晏岚风揉着酸疲的太阳穴,“我们发现不了,是因为他跟我们没有产生同频共振。” . 凌晨的首城灯火辉煌,川流不息,比春桂的节假日都要喧闹多倍。 陈雾坐在出租车里给赵潜报平安,这么晚了她都还没睡。 “阿炽,你家不是很穷吗,怎么你五姐的下属叫你小少爷。”陈雾很小声地表达疑惑。 “我很穷。”晏为炽是真的困了,嗓音都是浑的。 陈雾问道:“你在家里排第几啊?” 晏为炽强撑着精神回答好奇宝宝:“我小时候没和你说过一点关于我家的事?” 陈雾想了想:“没有吧。” 晏为炽的思绪没在这上面停留:“我是老幺,上面有十三个兄弟姐妹,不是一个妈。” “这么多人啊,”陈雾惊讶地说,“逢年过节家里都坐不下,要去饭店开桌,肯定很热闹。” 晏为炽无所谓地嗤了一声,那是以前,现在没有这个数了。 陈雾没有问个不停,他安静地抱着晏为炽的背包,透过车窗将沿路夜景收进眼底。 这是一座未来科技机械感很浓的城市。 繁华且尊贵。 .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车停在一处高档小区的后门口,晏为炽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抓着现在才开始有睡意的人:“到家了。” 陈雾脑子转得慢:“到了啊。” 晏为炽通过业主识别进去,他带陈雾往里走,两旁绿植沙沙作响仿佛是在迎接他们。 “12栋,二十三层。”晏为炽告诉陈雾房号。 陈雾反应迟钝:“几零几啊。” “一层一户。”晏为炽之前都在老宅住,回来才来这里。 不多时,他们到了家。 进门所见一尘不染。晏为炽提前叫人打扫过了,回来就可以睡觉,而不是面对一地的灰尘。 陈雾停在大门玄关,入目一片富丽堂皇,他很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你在春桂打几分工,出租车上说自己很穷。” “去春桂的时候身上没有钱。”晏为炽拽他进来,“我不能过得好,否则会有烦人的事。” 解释了为什么兼职,又为什么不找一起过去的发小借钱。 陈雾没有多问:“那你现在回来了……” “没差。”晏为炽把行李箱丢到一边,“你只要记住一点,我家是我家,我的兄弟姐妹都只是名头,我是我。” 话落就开始找拖鞋。 困加上累,他爆起了粗口:“操,拖鞋在哪。” “我来吧。”陈雾叫晏为炽让让,他很快就找到了拖鞋,两双,一个款式,一蓝一黑。 陈雾换上那双蓝色的拖鞋,尺码刚刚好,他有些局促地被晏为炽推着四处走动。 健身房,ktv,吧台,娱乐设施齐全,酒窖,影院,中厨房跟西厨房…… 进屋的门都有两个,一正一侧。 正门是宽敞阔气的中庭,侧门是休闲的地方,都分开了。 “阿炽,这是你家人给你买的房子吗?”陈雾的目光从巨大的壁画到布局错落的沙发区。 “去春桂前自己赢来的。”晏为炽不满意这里的土豪装修设计,也没其他选择,“就这一处,没有别的了。” 陈雾懵懵的:“赢的吗?” 晏为炽简明扼要:“赛马赢的。” 陈雾一双眼睛睁大:“你还会骑马啊?” “别想去骑,现在我连档次稍微高点的马场都进不去。”晏为炽毫不留情道。 陈雾:“……我也没说要去。” . 这套房有两个观景台,小点的视野都非常开阔,夏夜的风灌了进来,带着高楼空旷的凉爽。 唯一缺少的就是烟火气。 “明天你看完你师兄以后,我们去买烧饭要用的东西,还有你觉得要添的就添。”晏为炽把陈雾带去主卧,“你睡这间。” 陈雾逛了逛,休息区,书房,衣帽间,主卫全都是20平米往上走的,进门过道都宽长到奢华,他挑高眼镜搓搓脸:“太大了,我住不习惯。” “那你和我一个房间。”晏为炽见缝插针。 陈雾的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 晏为炽用随意的口吻试探:“睡一张床?” 陈雾犹豫着要说什么,晏为炽先他一步,“都是男的,你有的我也有,睡一个被窝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是那么说……”陈雾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不睡一头,不盖一床被子?” “可以。”晏为炽秒回。 陈雾静静站了会,用力摇摇头:“我可能是想睡了,脑子不好使了,我们明天再讨论这个事吧。” “谁跟你明天。”晏为炽摆出不耐烦的姿态,“就这么定了。” 陈雾又站了几分钟,期间晏为炽一直低头盯着他,随时做好应对他反悔的准备措施。 哪知陈雾发完呆,来了一句:“空出来的两个房间做什么?” 晏为炽绷直的唇角一扬:“吵架的时候用。” 陈雾:“……” 他喃喃:“确实,搬过去就是离家出走。” “那睡吧。”晏为炽瞥大床。 陈雾点点头:“好吧,睡觉。”他东转西转找到门口出去,“我去拿牙刷漱口杯……还要洗个澡,热水都有的吧。” 卧室寂静无声,晏为炽立在原地,耳边掀起一阵嗡鸣。 同床了。 一起睡了。 伸个手就能摸到,翻个身就能抱到。 他呼吸粗重地打开手机上网搜注意事项,输入几个字停住。 同床跟上床还是有区别的。 晏为炽扇了自己一下,冷静多了。 . 陈雾刷牙的时候,晏为炽过来说:“先去做个事。” 他被拉到门口,录入指纹,人脸验证。 “以后我不在家,你也可以想去哪就哪,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晏为炽低声道,“出门必须带手机,最好别太晚回家,不然我找不到你,会烦。” 见眼皮底下的人没声音,晏为炽揪揪他的耳朵,“听没听到?” 陈雾咬着牙刷,含糊地说:“听到了。” 第36章 夏天昼长, 陈雾洗漱完上床的时候,天边已经透了抹淡白。他没等晏为炽,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晏为炽在自己家里鬼鬼祟祟就跟入室不轨的小偷一样, 他才冲过凉, 走进卧室就又觉得热了, 那股热意从血管心脏大脑里渗出来,聚成了一片莽撞炽热的少儿不宜。 房里恒温, 床上的人盖着薄被子,熟睡中。 床很大,还剩一大半位置。 晏为炽走到床尾的塌上坐下来, 只着黑色四角裤, 长腿盘在一起, 他在静谧的夜晚, 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念想,欲望,和未来。 有许多现实的东西和未知不定的因素横在路上, 他只想看着这个人,不能错过,不会放手。 “陈雾。”晏为炽低唤了声。 没有回应。 床深陷下去一块, 晏为炽套上运动短裤躺到陈雾身旁,把他搭在身前的手握住, 带到自己怀里,从指尖往下,一节一节指骨的慢慢描摹。 睡这么沉, 这么信任他。 别说偷亲偷摸, 他还能做更过分的事,男人可以做的事。 傻子。 晏为炽面上平静, 眼底克制得发红,腹部肌肉隐忍得一片烫硬。 三十岁以后喜欢上兴许能好受点,或者是第二次喜欢。 可偏偏是第一次喜欢人,还在易燃易爆的年少时。 晏为炽回过神来的时候,腿已经搭在了陈雾身上,幅度再大点,整个人都压上去了。 陈雾没有被吵醒。 这床结实宽敞,不像水库跟出租屋的小床,晏为炽都没办法硬挤。 晏为炽杂七杂八地想着,依照这家伙的生物钟,一会儿就要起来了。 晏为炽准备再躺一会儿就去另一头,盖自己的被子。 不能因为一时爽快,把人给吓跑了。 就在晏为炽起来的前一刻,身旁沉睡的人翻身,脑袋埋进了他的脖子里。 嘴微微张着呼出气息,温热的,一下一下喷洒在他锁骨上。 晏为炽:“……”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色既是陈雾,陈雾即是…… 操。 晏为炽喘息粗沉地把人推开,跳下床去了浴室。 非常狼狈。 . 陈雾昨晚熬夜坐飞机,早上还是五六点醒,他几乎就只睡了一个多小时。 晏为炽在床那头睡的,他面部压着枕头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要不是身子在起伏,会让人以为是一具尸体。 陈雾把被子捡起来放在晏为炽腰上,走两步又回头,拉了拉被子,盖住那片健康漂亮的背肌。 背后忽地响起一道幽怨阴郁的声音,“今晚我去次卧。” 陈雾转身,满脸愣怔:“不一起睡了吗?” 晏为炽:“……” 他闭着眼转个边趴着,呼吸声均匀。 “原来是在说梦话啊……不过……”陈雾抓了抓有点乱的乌黑短发,“做梦都想去另一个房间,那应该是不适应。” 他嘀咕,“等阿炽醒了,我搬走好了。北边次卧要小一点点,我过去睡是可以的。” 晏为炽倏然坐起来。 陈雾吓一跳:“阿炽?” 晏为炽面向他,眼睛充血,眼神倦散:“起这么早?” “平时都这个点起的。”陈雾说。 “困死。”晏为炽下床往卫生间方向走,蓦地问道,“我睡觉好像说什么了?” 陈雾老老实实地点头:“你说你今天晚上要去次卧睡。” “放屁,梦是反的。”晏为炽下颚收紧,“听了就听了,别给我当回事。” 陈雾茫然:“那就是说,我们以后还像昨晚那样,睡一张床吗?” 晏为炽咬牙:“对。”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他能忍,让他忍。 . 晏为炽因为欲求不满导致睡眠质量下降,他头脑发胀地睡到中午起来,怨气比死了三百天不去投胎的厉鬼还重。 大晴天,晏为炽在楼下大门和小区都加了陈雾的信息,之后就出门了。 陈雾自己去的“禅茗寺”。 首城寺庙多,有的无人问津,有的佛殿门槛都要被挤破。 禅茗寺就是后者。 日平均客流量能达到几十万,最高可以到百万,香火一年到头都处在鼎盛期,从不衰败。 陈雾到那儿的时候,满眼都是人,他想上个香都要排很长的队伍。 一问才知道想要早点排上,半夜就要过来。 这座远近闻名,在首城人心里信仰极高的寺庙,远超陈雾想象的宏大,空气里都是祭品焚烧的气味,他被人流挤撞着往前走了一段,费力移到一处稍微能喘口气的地方拿出手机联系师兄。 周围太吵,陈雾怕师兄听不清,就发的信息。 陈雾:【师兄,我到了,可是我进不去。】 净阳:【我出来接你。】 陈雾面对人山人海,擦了擦脸上的汗回了一句:【你出来就被淹了。让一个小师弟过来吧,我在消防这边。】 . 来接陈雾的是个小和尚,七八岁的样子,穿了身黄色僧服,脚上是双布鞋。他双手合十:“小师叔。” “不能这么叫我,我早就还俗了。”陈雾愕然。 小和尚摇头:“我是师傅收养的,您是我师傅的师弟。” “那就随便你吧。”陈雾拍掉裤子上的纸灰,“这里的烟好大。” “从早上七点开始就有很多人烧纸。”小和尚说,“我带您避开香客们的大队。” 陈雾跟着小和尚拐过几间佛殿禅院。 几步就是一棵桂花树,秋天来一定满地都是桂花。 越往里走,人烟越少,小和尚推开一个院子的木门,陈雾走了进去。 木门在他身后带上,他环顾四周,灰瓦红墙隔出了一片清净。 院中央是座大佛。 陈雾拜了拜,左前方的禅房里走出一个年轻人,他高兴地喊:“师兄。” 净阳没披袈裟,他只身着黄褐色的海清,眼里有慈悲。 气质沉淀平和,一脸的佛相。 “师弟,你去年就说要来。”净阳说,“为此我游历回来就没再下过山,等你到今天。” 陈雾不好意思:“太远了,来一趟麻烦。” 净阳轻轻叹道:“所以你当初说有空来看我,只是哄我开心。” 陈雾:“……师兄,你别逗我了。” “那不逗了。”净阳摸摸他的头发,宽慰道,“比去年见时好多了。” 陈雾:“什么?” “心态。”净阳说,“去年你心态苍老。” 陈雾不说话了。 净阳牵着他的师弟往丈室走。 去年他为阔别多年的再遇之缘感到庆幸,也思虑师弟这些年遭遇了什么,为何没跟家人在一起,不好问,于是他便没有问,只听师弟说,顺着师弟的意,联系上了小晏那孩子。 那时候,师弟的灵魂都枯竭了,像是大喜大悲了一场正在经历剔骨重生,令他心疼牵挂。 现在恢复了。 . 净阳是几年前才来禅茗寺的,拿了师傅的推荐信。他佛性高,佛气浓,在住持的位子上坐得很稳。 师傅不在了,师弟是能让他生忧的唯一存在。 净阳见师弟怀念木鱼,就让他敲一敲。 门外突有轻响:“住持,福临集团的老董来了,想和您品茶说禅。” 大客户到寺里了,首座亲自来通知住址。 净阳捞了捞海清,坐到师弟身旁:“有登记?” “没有。”首座回想。 “那就推掉。”净阳说。 门外安静了。 正殿的木鱼声也停了下来。 净阳看着垂眼的师弟:“怎么不敲了?” 陈雾惭愧:“心不诚。” 净阳支着下巴:“你敲木鱼的时候想的什么,跟师兄说说。” 陈雾刚要开口,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师兄,我接一下电话。”他去木窗边接听。 晏为炽不出声。 陈雾感受到了他的反常,轻声问:“遇到什么事了吗。” 晏为炽半晌道:“没找到工作。” 陈雾说:“那就不找,我去年卖树的钱都没怎么花。” 晏为炽低笑:“包养我?” 陈雾:“……” “我开销可是很大的。”晏为炽故作思考,“这里的物价你应该已经直面过了,除去水电,烟酒,日常费用,我暑假还想去冲浪,蹦极,更换电子产品,开学以后花钱的地方也多,我不住校,每天来回车费都是一笔开销。” 陈雾听完就反悔地说:“那我养不起,算了吧。” 晏为炽面部漆黑:“不争取一下?”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陈雾语气认真,“你再努努力,暑假才刚开始,也许明天就能找到满意的工作了。” 晏为炽沉默片刻:“如果是整个暑假都不能回家的工作,你想我做?” 陈雾愣了下:“能提升自己的话。” 晏为炽在更久的沉默后,说:“我不想去。”离开这个人两个月,对他来说太久,他怕有变故,承受不起。 “那就不做。”陈雾说。 “行,听你的。”晏为炽的情绪明显有所回温,“把手机给你师兄。” 陈雾照做。 晏为炽淡声道:“净阳,留他吃饭,我这边忙,暂时不能去接他,最快也要到傍晚。” 净阳心想,不说也会留。难得见上一面。 . 中午的时候,陈雾在丈室吃斋饭。 晏为炽的公寓一只蝉都没有,都被人工捕捉了,寺里倒是有鸣叫声,带着点夏天的味道。 陈雾垂下眼睛端着饭碗,坐姿和净阳一样端正,不张望,眼角眉梢拢着安宁祥和。 跟平时判若两人,似乎那身红尘气都没了。 某一瞬间,净阳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小和尚,和他的小弟子一般年纪。 师兄弟二人不言不语,直到吃完碗里的最后一粒米饭结斋,他们才有交流。 净阳提出建议:“师弟,既然你来了首城,不如跟在我身边。” 陈雾说:“我跟不了的,我有杂念。” 净阳见他的话里有几分执着,只好作罢:“那你就去吧,做自己想做的。” 陈雾点了点头。 “这里不是小县城,禅茗寺不是小庙,师兄也不是原来那个只能给你摘果子的师兄了。”净阳慈爱道,“有麻烦事可以找师兄,师兄能让你倚仗。” “好。”陈雾推着眼镜笑。 陈雾被净阳拉去禅院消食,随后留下来午睡,下午听他诵经。 大半天的光阴就这么过去了。 傍晚,晏为炽来接陈雾,他没上山,就在山脚下等着。 陈雾要出禅院时,视线不经意间落到一个方位,停住:“那棵树不行了。” 小和尚奇怪:“不是长得好好的吗,叶子那么绿。” 陈雾说:“烂根了。” 小和尚找来工具把土挖开,不禁吸气,根真的腐烂了一部分。 陈雾给晏为炽发了信息,让他多等一会儿,自己在小和尚的陪同下去禅茗寺后面的林子里找了两根砧木回来,给那棵树嫁接过去用作它的心脏提供养分。 “师兄,我下山了,别送了。”陈雾简单地清理了一下手上的泥土。 净阳嗯了一声:“去吧。” 人走远了,他还站在禅院门口。 小和尚挠挠光溜溜的脑袋:“住持,小师叔说了,下次还会来看您。” “下次啊……”净阳抚了抚宽袖,师弟的下次,是看他什么时候想,他一向跟着心走。 净阳回到丈室,发现静放在角落长桌的手机上来了信息,他看了眼,眉目舒展。 【师兄,林子里有颗果树也有问题,现在是休眠期,做不了,明年春天我再来。】 . 晏为炽接到陈雾,带他去商场买生活用品。 两人逛了半天,推车里还是空的。 “一个小锅一千多,一排锅最低也是大三位数,我不懂。” “进口的。” “那也贵,我们在春桂用的锅只要九十九,炒菜不也挺好。” 货架前的工作人员循着这么寒酸的话声瞧了眼对面,那是一对兄弟,个高一些的戴着口罩,矮点的露着张干干净净的脸,两人穿的都不是牌子货,但个高的气质很优越,她尚未收回视线,那个矮点的,看不出是当哥的,还是当弟的年轻人向她跑来,“姐姐,请问粮油区在哪边?” 工作人员一听,立即给出笑脸:“左拐。” “谢谢。”陈雾礼貌地离开,他迎上过来的晏为炽,“我知道位置了,我们去吧。” 晏为炽听到刚才那称呼,又想起他叫老乡哥哥了。 “你怎么老叫人叠字。”晏为炽凑近陈雾。 “村里是婶婶,伯伯,叔叔,姨姨这种叫法。”陈雾说。 晏为炽不假思索:“那你叫我炽炽?” 陈雾一脸“你在说什么”的不敢置信表情。 “别管我。”晏为炽面红耳热。 拐到左边走道,他冷不丁地问:“去年冬天到现在,有没有再叫过谁哥哥?” “没有。”陈雾说,“我答应过你,不会再对别人那样叫。” 晏为炽屈指敲敲推车扶手,别别扭扭地吐出一句:“对我也不是不可以叫。” 早就跑到前面的陈雾向他挥手:“阿炽!油在办活动,你快过来!” 晏为炽:“……” 谁他妈管油。 . 锅没买,陈雾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口锅四位数,他要在网上找。 晏为炽懒洋洋的:“你能确定网上的不是赝品?” “我不买那个牌子的。”陈雾说,“反正你不要问了,我自己买,能买好。” 晏为炽唇角一抽,他这是惹人烦了? 陈雾趴在推车扶手前,翻了翻堆满的推车:“我觉得我们买多了。” “都是必需品。”晏为炽阻止他唠叨。 “杯子你拿了四对。”陈雾不是很认同,“用不到。” 晏为炽揽着他,手指在他单薄的青灰色袖口上拨动:“喝水的,喝咖啡的。” “咖啡啊,”陈雾诧异,“我没喝过。” “我给你泡。”晏为炽带他去自助结账,让他自己操作。 陈雾摸索了下就会了。 金额出来的时候,晏为炽快速扫码付了。 陈雾还是看清了大概数目,他人都傻了:“这家商场以后不来了,再也不来了。” 晏为炽弓着腰把额头抵在他后背,肩膀抖动,口罩里闷出笑声。 “太多进口的东西了,一个写字的本子巴掌大都要三百多……”陈雾小声说,“我还是喜欢国产的。” 晏为炽严肃附和:“支持国产。” 陈雾呼了一口气:“明天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肯定有便宜的。” 晏为炽推着推车去扶梯那边:“你不需要为面试做准备?” “一定需要吗?”陈雾呆滞。 晏为炽:“不一定。” “那我就不准备了。”陈雾说。 . 周一早八,晏为炽送陈雾去面试。地点不是大院,是一处基地后面的办公楼。 晏为炽在外面抽烟,陈雾一个人进去的,他在前台的带领下去了等候区。 已经有一拨人在里面等了。 陈雾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屋里没开空调,热风把窗帘吹得往他身上打,他在那股热浪里昏昏入睡。 有人进来,有人出去,不知过了多久,刻意压低的谈话声传入陈雾耳中。 “哥们,就剩我们两个了。” “张涛?我去,真的是你啊,你不是要出国留学吗,怎么在这里?” “别提了,计划赶不上变化。” “经费不够啊?” “何止,反正留不成学了,不深造了,就在国内待着了。” “我们这个专业国内近两年已经重视多了。” “但愿前景能越来越好吧。” “……” “前段时间晏家老宅也招人,你去了吗?” “没去,我还是比较愿意来这里。” “我去了,没成,见了个世面,投胎真是门技术活,有的人出身就是好。” “……” “见到晏家那位大人物了?” “怎么可能,我连大管家都没见着,只有底下的园艺师傅接待的我。” “……” “晏家那位大人物长寿啊,他娶了五个太太,长子老年斑都长出来了,老幺才职高毕业,这年龄差。” “我要是有晏家那权势,我一口气娶十个。” “你真不怕累死,晏家那位又不是同时娶,是离了或者病死了才娶的下一个,也没听说有养情人或者时不时冒出个私生子的,他那个层面能做到这样,我都佩服。” “……” “诶,你知道晏家那老幺回来的事吗?” “怎么不知道,技术群里聊几趟了。” “为什么被废啊?” “这瓜早就烂了你还没吃透? ” “我这几年跟教授下乡扶贫,基本都跟社会脱轨了哪知道这些,你快讲讲。” “别人是母凭子贵,他是子凭母贵。” “什么意思?” “他一出生就是继承人,因为他妈,也就是五太太,是他爸的一生最爱,爱屋及乌。这是外面传的最多的版本,我估计还有生辰八字的原因,你知道的,越有钱越信这些。” “那他怎么后来……” “弑母。” “下一位!” 门外传来喊声,说话的人出去了,剩下一个也不唠了。 过了会有来电声,那人跟师门的谁通电话,字里行间都是对这次面试的胜券在握。 然后也轮到他了。 窗帘后的陈雾拿掉眼镜,抹了几下快掉进眼睛里的汗。 “里面还有人吗?” “还有。”陈雾戴回眼镜,起身出去。 . 今天这波面试的全部离去后,面试官给应聘者们的实操成绩评分时,一个头发随便用夹子固定在脑后的女人出现在这里。 “主任,您怎么……” 主任从操作台这头跑到那头,在末尾看到一颗残破的植株,手抖了抖,脸色煞白地打了个电话。 “老师,我带到基地的那株T—032被用来当作面试素材了。” 老人退休了,这会儿在园子里遛鸟,闻言也没大发雷霆:“为什么会出现在操作间?” “是我的原因。”主任内疚到无以复加,“我没放好,让实习的组员误以为是普通的紫蔺就拿去用了,两株外观相似。” 老人问出关键:“现在是被切了?” “是,切了。”主任想哭。 T系列一共只培育出两株,就是019和032。而032长期不开花,组里一直分析不出症结所在。 主任动过切根的念头,只是植株太过娇气,很难伺候,她不敢贸然行动,因此才选择保守治疗。 拿来基地是想放进新建的培育仓试试,谁知道出了大事。 老人问:“切了多少?” “五分之三,”主任艰难道,“只留了一小块。”那应聘的下手太狠,已经于事无补。 老人没指责:“拍照发我。” 照片很快就发了过去,切割的手法粗糙,先横切后侧切,十分随便,就连切口都不整齐。更是有疑似指甲抠过的痕迹。 除了植株,还有应聘人员写的养护方法,字不错,有筋骨。 老人看完,说:“照纸上说的做,活了就录用。” 主任:“没活呢?” “没活就扔了。”老人说,“我指的是植株。” 主任心在滴血。 面试官也不是很清楚这里面的名堂,只知道出事了,和最后一个应聘人员有关。 本来大院只招高学历的技术人才,是余老说要面向社会民间,他为了讨好余老,就随便抓了个人凑数。 现在他就是后悔,不该抓的。果然还是专业的做事稳重些。 . 陈雾出来后一直安安静静的。 晏为炽倒着走,嘴里咬着烟看他:“发挥不好?我叫你准备,你说不需要。” “没事,再找别的。”晏为炽说,“大不了把房子卖了,我们一起睡大街。” 陈雾垂着脑袋,答非所问:“阿炽,你母亲还活着吗?” 晏为炽瞬间敛去脸上的闲散笑意,变了个人一样神色阴冷:“去面个试也能听到闲话?” 陈雾没反驳。 “活着。”晏为炽转身前行,“在疗养院。” 陈雾走得慢,衣领浸着汗,头顶的太阳晒得要命。 前面甩开他一大截的晏为炽停在原地,眯着眼睛,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 晏为炽从来没解释过这件旧事,哪怕是对发小们。 此时却告诉渐渐走近的陈雾。 “我没有。”他说。 没有什么? 没有像传闻的那样做。 陈雾给了晏为炽回应:“我相信你。” 晏为炽身体转向他,眼眸半阖起来,声调低低的,沉沉的:“那你抱我一下。” 陈雾:“为什么?” “因为你的一个问题,我现在心情不好。”晏为炽捻掉指间的烟火,“你必须安慰我。” 陈雾呆呆看他:“怎么抱啊。” “这么抱。”晏为炽微弯腰,牵起他的左手放到自己绷着的背上,又去牵他的右手,“剩下的自己做。” 第37章 首城不是春桂那样的小地方, 二十多个区,近十个县,地广物博, 黄遇的新家在南丰, 那一片都是顶级豪宅, 一线大腕明星们集中地。 因为他妈今年在追一个明星,和人成邻居了。 南丰离姜家主宅远, 也离他炽哥的“朝陵公馆”远,黄遇回来被押着参加各种宴席,人都被那些阿谀奉承纸醉金迷吸干了精元, 根本没时间找他们玩。 大好阳光, 大好年纪, 他脸不洗牙不刷, 胡子拉碴满脸颓废的在家里躺尸。 手机震了半天才去接。 “黄少,我这有个独家。”电话里的人恭维道,“如果您觉得可以, 那就赏我一张黑旳拍卖场的入场票,哪期的都可以。”又忙说,“或者黄少您哪天去的时候捎上我, 让我去过过眼瘾。” 黄遇瞥瞥未知号码,哪来的小瘪三, 也不知道怎么搞到的他联系方式,他正要挂,那头说, “关于您发小晏少的。” “是吗, ”黄遇完全被叼住胃口,嘴上是玩世不恭的口吻, “说来听听看值不值那个价。” 黑旳拍卖场一票难求,拍卖的是猎奇稀有物,感觉在路边随处可见的树根都他妈按两竞拍,他代表家里去过几次,两小时坐下来屁股都能做麻,不如打篮球。 那头发来了独家。 “我来找我女神,想看看她工作中的样子,碰巧抓拍到了这个画面。” 就一狗仔,偷拍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黄遇不关心女神是谁,他瞪着照片。 四周都是一排排限量球鞋如同展厅的房间里,爆出一声鬼叫。 “我操!” 黄遇赶紧通风报信:“炽哥,你们被人拍到了!” 烈日炎炎,晏为炽刚到家,脱了汗湿的上衣准备洗澡,他一手拿手机,一手在衣帽间拨找衣服:“照片给我。” 黄遇抽气,炽哥不会要用来当屏保吧? 晏为炽倒是没那么做,他点了保存,打算攒一攒,攒够了就在以后的某个纪念日洗出来,弄面照片墙。 “炽哥,不找个隐蔽点的地儿吗,太阳底下大街上直接来啊。”黄遇抓耳挠腮。 晏为炽不快不慢:“来什么?” 黄遇说:“你们都抱上了。” “不就是抱。”晏为炽冷声,“没见过世面?” 黄遇:“……” 靠。 自己吃不到,欲求不满冲我发什么火。 电话被挂掉,黄遇倒回地板上,他瘫了会去看陈雾的朋友圈,比他的心灵还要干净。 黄遇给陈雾发信息:【在做什么?】 纯粹是抱着八卦的意味,打听打听那两人的进展。 用的是平时把妹的方式,习惯了,下意识的。 就是把他打死,他也不会想到,陈雾会在看到信息后,第一时间去衣帽间找了他炽哥。 “阿炽,”陈雾想不明白,“黄遇问我在做什么。” 晏为炽拿了件黑背心:“让他去死。” 陈雾错愕:“这样回不好吧。” 晏为炽扫向他的眼神深黑厉锐:“你们多熟了,在飞机上他担心你的情况,现在没事找你聊天。” 陈雾:“……我现在就回。” 还是发的语音,温吞的,尴尬的,很不好意思,“阿炽说让你去死。” “噗——” 黄遇一口水全喷在了手机屏幕上面。 这会儿,门外响起黄太太的喊声,“儿子,晚上有个音乐会,你陪小覃去,把自己收拾一下,别给我丢人。” 黄遇把瓶子一丢。 这日子没法过了,快开学吧,他爱读书。 . 晏为炽洗完澡没有穿上那件挑了半天的背心,他赤着上半身在房子里走动。 一会儿拿着两本漫画书去客厅翻看,一会儿去KTV室听歌,一会儿又跑去中厨区,问陈雾要水果吃。 肩部阔平,腹部块垒分明,宽松运动裤卡在窄而有劲的腰部往下一寸。 这是一具蓬勃的,潮湿的身体。 年轻而充满侵略性,带着芦苇荡玉米地里漫出来的春潮与夏热。 在陈雾面前晃过来,晃过去,晃过来,晃过去。 陈雾给他西红柿:“你别这样在家里走。” 晏为炽咬了一口:“哪样?” 陈雾推了下眼镜:“你上衣没有穿。” “有什么问题?”晏为炽扯扯裤子,抽绳在半空中抖动。 腹部两侧的V型斜线条清晰性感,延伸进令人遐想的裤腰里。 陈雾欲言又止。 晏为炽的身材没特地练过,每个部位都处在既不会失去他这个年龄段的特性,又具备成熟男性强度的水平,他一副对陈雾的反应感到费解的样子:“乡下种地不脱衣服,不光膀子?” “不一样。”陈雾说。 晏为炽倚着大理石长台:“怎么个不一样?” 陈雾从置物架上拿了陶瓷小碗,抓一点绿豆放进去泡着:“你现在没有种地,这里也不是我老家。” 晏为炽调笑:“就是说,非要我穿上衣,不穿不行?” 陈雾擦着手上的水,耳边有气息声拂来,“陈雾,我很燥。” 他怔了怔:“那西红柿你多吃点。” “用处不大。”晏为炽意味不明,“要对症下药。” 陈雾眼神迷茫。 晏为炽没耍流氓,点到为止了,他换了个话题:“在外面说热,现在继续安慰我。” “你心情已经好了。”陈雾说。 晏为炽满脸兴味:“你是大仙,透过皮囊看人心情。” 陈雾没开玩笑,言语真诚:“我能看出你的。” 晏为炽一愣。 操,根本压不住唇角。 他正想先出去遮遮自己不值钱的表情,就听见陈雾犹豫着说,“阿炽,那个……” “哪个?”晏为炽吃着西红柿,没回头。 陈雾在他身后说:“你睡觉能不能不要挨着我。” 晏为炽冷着脸转身:“把话说清楚,你盖你的被子,我盖我的被子,我怎么挨着你了?” 陈雾吞吞吐吐:“你经常盖不好被子,我醒来就能看到你……生理反应……” 晏为炽后脖子发烫:“那你不是盖着被子?” 陈雾:“还是能……”他尴尬得说不下去,脸到耳朵都是红的。 长得白,那抹红十分明显透亮。 晏为炽目光上飘,吞咽着理直气壮道:“没办法,刚高考完的处男就是这样。” 陈雾:“……” 厨房很安静,晏为炽等半天,等来他的一句,“那我还是搬去北边次卧吧。” “是谁说卧室太大不习惯,要和我不睡一头,不该一床被子,睡一张床的。”晏为炽抓住陈雾的朴素短褂将他提起来点,呼吸里是西红柿的酸甜,“你现在又要搬走,言而无信?” 陈雾镜片后的睫毛小刷子一样扫动透露出他的无措,晏为炽抓着他的五指一松,眉眼低落,“我看错人了,没想到你想一出是一出,拿我当猴耍。” “对不起。”陈雾连忙道歉,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像是鼓起了勇气,非常小声地说,“可是阿炽,你有时候会……会……我……” 后两个字几乎是气声。 晏为炽吃掉最后一口西红柿:“会什么你?” 陈雾睁大眼睛:“你没有听到吗?” “蚊子声都比你声音大,我能听到就奇了。”晏为炽哭笑不得。 “我真的不好意思说,”陈雾垂头丧气,“我给你发信息吧。” 晏为炽看到信息内容,大脑一片空白。 陈雾只发了两个字, 【戳到。】 “会不会违规啊,我还是撤了吧。” 陈雾咕哝着撤回信息,见少年被点了穴似的,他奇怪道,“阿炽?” 晏为炽猛地蹲到地上,两手抱头,腿部肌肉硬得像铁块。 别搞老子了。真的要废了。 . 晏为炽因为陈雾那条信息,理性已经被拉扯到了悬崖边,他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都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 为此他找了份暑假工。 修宁区在首城边缘,距离市区近一百公里,活动的是两拨人,不怎么产生交集。 这年夏天,修宁区郊外的儿童极限运动俱乐部来了个新助教。 哪怕戴着口罩棒球帽,都帅得发光。 广阔的土地被热浪侵蚀,地皮冒烟,十几辆越野摩托停在蓝色遮阳棚里。 助教拿着本子点名,小孩子们眼巴巴地围着他,想抱他的腿,拉他的手,却又不敢。 突兀的叮铃铃声响起。 小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喊叫:“大哥哥,你有电话。” “别吵。”助教帽檐阴影里的眉头一皱,闹腾声立刻就没了,他去棚子外面接电话。 陈雾把晒在观景台的布鞋拿回来:“阿炽,你几点下班啊?” “老样子。”晏为炽说,“我又没夜生活。” 陈雾木讷:“你不找你的朋友们玩吗?” “想我去玩?”晏为炽漫不经心。 陈雾还没回答,晏为炽就说,“没空,要赚钱。” “很晒,你没事别外出,想吃什么在微信上告诉我,下班回去给你买。”晏为炽看向远处被教练护着往前骑的小朋友,他上下班要在路上花费几个小时,异地恋一样糟心。 . 俱乐部小成员们的家境在这个区可以说是中等偏上阶段,离真正的豪门还有些差距,和首城政商圈金字塔那一小部分更是隔着一道鸿沟。 但家长们依旧热衷于培养子女的兴趣爱好。 绘画舞蹈钢琴等普遍的不够他们折腾了,越野摩托这种冷门的也不放过。 晏为炽负责的是个小女孩,她胆怯又激动地攥着他晒成小麦色的大手,在他的指导下朝着自己的热爱或者父母的期许前进。 不管是混血洋娃娃,还是长相普通但嘴甜人机灵,对晏为炽而言,都是不厌恶也不喜欢。 工作而已。 小女孩的四肢佩戴着护具,她的头盔和脚上的靴子上都有手绘,一进弯道就摔。 连续摔了十多次,小女孩哭了,家属打着太阳伞跑了过来。 是个单亲妈妈,也就二十五六,有健身,肤白貌美。 香水味诱人,身上能看到市场比较常见的轻奢,也有两件高奢。 她收起伞,先是感激晏为炽的一对一指导,再是问起女儿为什么总是摔倒,最后想加个微信,平时有需要找他询问女儿的情况。 “我是临时工,有事找教练。”晏为炽拍拍工作服上的灰土。 送走家属,晏为炽俯视小女孩:“继续,还是休息?” “我想继续。”小女孩拉着手套爬起来,她偷瞄妈妈那边,被瞪了似的缩缩小脑袋,扭捏着说,“哥哥,你觉得我的妈妈怎么样。” 晏为炽将她的摩托推给她:“哥哥有男朋友,不适合评价其他人。” “无论男女老少。”他说。 . 晏为炽教小朋友教了半个多月,陈雾被录取了。 上班地点是他一开始投简历就选中的大院,管家给他讲了哪里不能去,哪些绿植不能碰,哪些要小心打理,哪些要定期捉虫,哪些早上搬出来,中午搬回去,下午再搬出来,以及禁止大声喧哗,跑动,无故请假。 “先是这些。”管家说,“我带你去工具房,那里有围裙和草帽。” 陈雾跟着他。 “地方大,你记一下路。”管家不热络也不端架子,就是一个大家庭繁杂事管理者对待底下人的态度,“你第一天上班,就把西园的草修了吧。” 陈雾说:“好的。” 就这么一路走下来,管家对新园丁的初印象打了八十分。 因为他目视前方,没有四处张望乱咋呼,一副刘姥姥进大庄园的浅薄庸俗样。 “老先生不喜欢先进机器,干活都是传统工具。”管家提醒。 陈雾给自己扎围裙:“我知道了。” 管家态度温和些许:“我姓余,你可以叫我余伯,不是要紧事就下班跟我说,别大喊大叫。” 交代完就走了。 . 余伯也没彻底不管,他忙了会就去西园,监督小园丁有没有偷懒。 老先生很挑剔,也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能做多久。 余伯刚要收回视线,就瞥到附近树上有个人。 熟悉的衣服让他止住呵斥,他赶紧拨开草木过去:“少爷!” 余盏被打扰了,他悻悻然:“叫什么叫。” 余伯板起脸:“老先生知道您爬树吗?” “我不过是在看朋友。”余盏借着这个遮蔽点,观望认真修草的青年。 余伯吃惊:“他是您朋友?” “一面之缘。”余盏简短地说了句,“我看看他。” 余伯没多问,只说:“您这样太明显了。” 余盏把几根长得狂放的枝条往旁边掰,闻言愣住:“那他怎么没发现?” “可能是,”余伯委婉又直接,“不想?” 余盏蹙眉:“就是对我没有兴趣。” 余伯说:“我想是的。” 余盏从树上跳了下来,他今天没去院里,一身休闲的家居服,高大俊逸,搭配娃娃脸小酒窝。 家里招人这事他向来不关心,那个人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时候,他还以为看花眼了。 尽管那次对方捂得严严实实的。 他也能从衣着风格,气质,感觉上面认出来。 余盏到这会儿依旧感觉不可思议,怎么会在自己家里见到那个人,他重新找偷看的地方。 余伯真怕少爷摔出好歹:“想打招呼,不如大大方方点。” “那我去换身正式的衣服。”余盏说。 . 陈雾修一块草,就用耙子耙到一起,他抬胳膊擦擦脸上的汗,拿起地上的大剪刀。 左边冷不丁地响起声音:“在修剪草坪啊。” 陈雾仰望过去:“请问你是?” “这是我家。”男人身着裁剪得体的衬衫西裤,风度翩翩地做着自我介绍,“我姓余,单名盏,一盏灯的盏。” 陈雾站起来,礼貌道:“你好。” 余盏有分寸的目光落在他晒红的脸上:“西园以草为主,北园是花,东园是树,南园是药材,我小时体弱多病落下病根,药材都是我吃的。” 陈雾一脸“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的疑惑表情。 余盏:“……” 也是,糊涂了。 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虽然你暂时只能修修花草,但是你表现好,说不定能进药园。” 陈雾认真点头:“我会努力的。” 余盏笑出酒窝。 陈雾忽然说:“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余盏那双偏长的眼睛里浮出期待。 “应该没有见过。”陈雾蹲下来修草。 余盏把期待敛去。 陈雾将几堆碎草拢了拢,拿大叉子叉到车上,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忘了边上还有个人。 余盏讪讪离去。 . 之后一周余盏没有再出现在西园,直到一个晚上,他穿着深灰色英乔礼服,沉稳而庄重地走向陈雾:“我要去参加一个晚宴,你会开车吗?” “会是会的,可是我……”陈雾手上捏着两条虫。 余盏说司机临时有事,他很友善地祈求:“拜托,帮帮我。” 陈雾有一点为难:“你不能自己开车吗?” “哪有老总自己开车的。”余盏失笑。 陈雾恍然:“你是老总啊,那你应该不止一个司机吧。” 余盏的笑容僵住。 最终还是陈雾开走了余盏那辆名车。 到了目的地,余盏整理领结:“你跟我一起进去。” 脑子不清醒,带个园丁来这种大场合。 陈雾看着他。 余盏意识到不妥,他当场道歉:“是我欠考虑了,那你在车里等我,我去喝杯酒走个场就回来。” 他下车前笑着说:“为了表达谢意,我请你吃饭。” 后面才是把人带出来的重点。 余盏来参加的是晏家举办的晚宴,晏老爷子正得宠的小孙女的满月宴。 那么小个孩子,这样隆重的阵仗,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这份福气。 周围停着一大片豪车,布加迪威龙,迈凯伦,保时捷,兰博基尼全是黄金版,还有镶钻的奔驰,定制的超跑…… 这辆价值几千万,那辆价值几个亿。余盏的普通商务宾利丢进去都显得寒碜。 余盏拿出邀请函,一只手搭上他肩膀,没大没小地拍拍,嬉笑着喊,“余叔叔。” 来人的绿毛很扎眼。 谁喜欢在自己的头上染绿的啊。 黄家独生子,黄少爷,他的头发扎了一窝小辫,俩撮绿还特地选的大红色皮筋。 余盏没把肩上的手拿掉,不跟小孩子计较:“你父母没来?” “早进去了。”黄遇手插兜,吊儿郎当地走进金碧辉煌的宴会厅,炽哥知道今天是他三侄女的满月宴吗,黄遇想了想还是没发信息。 黄遇的视线掠过成堆的各种私定,找到在和几位富少谈笑风生的发小,他举了举酒杯,做了个口型,“我去二楼。” 姜凉昭昂首。 黄遇无视父母的眼神示意径自上楼,昭儿要去晏家设立的大学,去学金融。 搞不搞笑,炽哥都进不去自家的学校,要去上垃圾国际学院。 . 晏家以黑发家,以白坐稳,垄断了多个领域。 这个宏伟的商业帝国,晏家势力占据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以黄,姜,赵家,在林科院颇有影响力的余家为首。 今晚的满月宴轰动了整个首城,几家都来了人,有的甚至全家出席。 而且除了晏家那个明明手拿王牌却自寻死路的老幺,在世界各地定居或出差的其他晏家人全部到场,无一例外,可见晏老爷子有多重视。 股东们已经默认婴儿她爹成为继承人的可能性最大。 毕竟晏家内斗了三年,猖狂的,跳得高的不是死了,就是凉了。 如今还在的,都是聪明人,风向差不多定了。 老爷子也是狠,当年他亲自设局假死,是要给蠢蠢欲动算计他饮食起居的子女们提供一个机会,让他们帮他清理营养不良的枝叶。 这一清理,养分就不会被浪费分散了,能集中在茁壮的枝条身上。 十几个子女开枝散叶,老人可以说是子孙满堂,然而盼着他死的就是这批人。 没一个省心的。 . 宴会进行到后半场老爷子才露面,余盏上去说了几句话就溜回了车上,他解开西装扣子敞开:“等累了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陈雾回了已经给他烧好饭的晏为炽信息,摇头说:“饭我不吃了,我把你送回大院就下班。” “那下次请你。”余盏不强人所难,他温和道,“大院包吃住,没有必要每天来回跑。” “我不回去,有人会觉得烦。”陈雾一个顺畅的移位,将车从肆意乱停的几辆跑车里开出来。 余盏拿出不令人排斥的好奇:“你很在意那个人的感受?” 陈雾却说:“我可以不回答的吧。” 余盏哑然:“可以。” “那我不回答了。”陈雾兜里的手机响了,他以为是晏为炽就将车停在路边,拿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是黄遇。 “昭儿找你。” 黄遇一说完,那边就换了人。 姜凉昭根本不想打这个电话,季明川的死活和他无关,说白点,他巴不得季明川消失。 可是不能在他妹妹陷进去没出来的时候。 那他一死,就是心头血了。 姜凉昭人还在宴会上,他喝了点酒,手上是扯下来的领带,神色有一两分疲惫的无奈:“我妹求我找你,说有个什么笔记,让你寄给季明川。” “没有。”陈雾说。 “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具体过往,”姜凉昭的立场十分尴尬,担心被炽哥知道这通电话,他谨慎道,“只听我妹说季明川的隐疾在国外无法医治,人被折磨得不轻,你不给他,他估计会恨你。” 陈雾呢喃:“好意思恨啊。” “他要是好意思,那就让他恨吧。”陈雾挂了。 第38章 车里静得吓人, 余盏并未打听,他善解人意道:“要不要平复一下再走?” 陈雾摇摇头。 就在他收好手机,准备启动车子时, 一个女人踉踉跄跄地从车边跑过去, 身后跟着几个西服男士。 女人瘦得皮包骨, 一身私家定制挂在她身上空荡荡的,她似乎在路口寻找什么, 摇摇晃晃的随时都会晕倒。 “是晏家人。”余盏解开安全带,“我下去看看。” 陈雾在车里看到余盏走向女人,喊了什么。 女人回头望。 已到中年, 面容凹陷得厉害。 一双饱含深情和苦情的眼睛, 搭配油尽灯枯的生命力, 显出惊心动魄的感觉。 陈雾垂头看手机上的新信息, 回:【阿炽,我不在外面吃,我回去。】 不多时, 余盏带着夏夜的闷热回到车上:“是晏家老三。” 陈雾眨眼:“那样的大家族,她怎么……” “心病。”余盏简洁的言语中尽是同情,他见陈雾安静地听着, 就多说了点,“曾经的首城第一名媛, 才气相貌双夺冠,爱慕者众多,可以说是上帝的宠儿, 却在产子后不久经历丧偶丧子之痛, 从此疯疯癫癫。” “晏老爷子对她很疼爱,整个晏氏她的股权占比在前十, 算是大董事。”余盏解袖扣。 陈雾不懂:“既然疼爱,那为什么还要她来参加满月宴,触景生情。” 余盏没有想到这一层,他尴尬地挠了挠眉毛:“也许不像普通家庭的父女情那么深厚纯粹,但她在晏家众多子女中确实是特殊的,这些年她一直住在老宅最雅致清净的院子里,不需要为晏家付出什么就能享受晏氏的资源,今晚出来,不一定是老爷子的强迫安排。” 陈雾说:“新闻上报道的有钱人亲情淡薄,是刻板印象啊。” “嗯。”余盏笑笑,“都是因人而异。” 车开上高架,余盏接了几个电话,发现马甲上沾到了女人的呕吐物,渗着血丝。他拿出西装身前口袋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 名门内斗必定伴随死亡,尤其是人丁兴旺的家族,数不清的家产。 晏老爷子的五位太太为他生了十四个子女,如今四肢健全的只剩一半了,大多都是出了意外事故,落下伤病再无兴风作浪的可能,严重的是大人小孩无一生还。 哪来那么多意外,不过是亲人之间你来我往争夺家产。 输了,死的是自己,或者自己一家。 赢了,死的就是兄弟姐妹。 大人贪婪,可怜的是出生就被赋予使命的小孩,起点是多数人终生到不了的终点,面临的危险也多,福祸相依。 晏老三的经历确实惨,但比她惨得也不是没有,唯独她拿到了股权的安抚,引起亲人的眼红妒忌。 好在她没有子嗣,身体也不行,脱离了纷争。 很多事一向都是双面的。 余盏将脏污的帕子扔进车内垃圾篓,对身旁的人说:“今晚辛苦了。” 陈雾注意路况:“以后你的司机再有事,最好还是找个代驾,我没有开过这么贵的车,万一出了情况……” “你开得很稳。”余盏毫不吝啬地给出夸赞,“特别好。” 陈雾没说什么了。 把余盏送回大院后,陈雾自己坐地铁回去了,路上黄遇又打过来电话,他没有接。 . 黄遇从发小手中拿回自己的手机:“陈雾不接就说明态度了,你别管你妹了。” 姜凉昭坐在堪比皇宫的洗手间里,问黄遇带没带烟。 “被没收了,没有。”黄遇躺倒在沙发里,昂贵的衬衫收进皮带,西裤撑开,年轻多金的纨绔公子样。 四处都是金灿灿的,说话带回音,空旷得很。 姜凉昭不平稳的喘息声十分清晰。 “靠,等着!”黄遇出去找人借了打火机跟烟回来,与姜凉昭一起坐在沙发上抽烟。 黄遇半根烟入肺,觉得今晚这通电话就是定时炸弹。 姜禧脑子有包,指不定哪天跑回国冲到炽哥面前,嚷什么季明川多疼多惨,她求她哥找陈雾要笔记,陈雾都不给,他心多狠,你别跟这种人在一起了之类的疯话。 那到时候就是拔萝卜带泥,他跟昭儿作为中间人是跑不了的。 炽哥多在意陈雾,就多烦他那个前任。 黄遇猛然坐起来:“昭儿,你妹让你找陈雾这事,还是要跟炽哥说声。” 姜凉昭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小事。” “跟陈雾有关的,都是大事。”黄遇说,“你听遇哥的,遇哥有恋爱经验。” 他又说,“而且前任这种,就该死得透透的。” 姜凉昭并不能参透至今未曾涉入的爱情区域:“哪怕他们还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多年的兄弟俩?” 黄遇确定:“哪怕是兄弟。” “我打个比方,好比一对关系很铁的青梅竹马,某天谈了,某天分了,那就什么都不是了。”黄遇免费授课,“懂吗,昭儿。” 姜凉昭闭起眼眸吐烟:“那你说吧,替我向炽哥道歉。” 黄遇:“……”不是,你妹惹出来的祸,和我有个毛关系。 “昭儿,真要我来啊,我……”黄遇一扭头,后半句没了声音。 姜凉昭已经靠在沙发背上睡去,脑袋后仰着,脖颈被严整的衬衫领扣束着,几缕发丝脱离发蜡固定的背头垂下来,齿间的烟还燃着,眉宇间是深刻的疲态。 “累成这样,还不如在春桂的时候。”黄遇把发小嘴边的烟拔走,自己咬住抽完,“果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古人说的是对的。” 他脱掉西装外套丢发小身上,撸着衬衫袖口去洗把脸,拨打了炽哥的电话。 “你再说一遍。”晏为炽口吻平淡。 黄遇脖子发凉:“这个这个,炽哥,季明川没有直接和陈雾联系上,姜禧也没,是昭儿传的话。” 晏为炽在厨房盛饭,他的心情坏到谷底,手里的饭铲被他大力扔到台子上:“季明川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们一个个的跟他扯上关系?” 黄遇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 谁鸟那个季明川啊,不就是姜禧那小公主。 “陈雾清明回了趟老家,烧了被季明川砸坏的东西,其中就有那什么笔记。”晏为炽冷笑。 黄遇傻眼。 这不是自作孽吗,季明川他丫的有病吧! 晏为炽的喉头急速攒动,嗓音又哑又闷:“他对不起陈雾,以后他再像六月那样自作聪明的在我面前乱蹦,我不会只是打破他的头,断他一条腿那么简单。” 黄遇沉默,陈雾和季明川的第二层关系,他还是那次在医院旁听到的,空缺的部分他大概能填一点皮毛。 大山里,一家两个孩子,一个是亲生的,一个不是。老的还瘫痪了,得要个人照顾。 于是亲生的追梦,收养的背起整个家。 这和千篇一律的社会底层家庭不同的是,兄弟俩还是一对同性恋人。不对,是疑似。 年纪小的还不确定是不是双性恋。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外人怎么都不可能扯清楚那里面的细节。 这话黄遇不能说,他斟酌着:“我想象我爸妈老了瘫了,大小便都在床上,我要每天给他们擦洗,这我做不到,我必须找护工替我,就算我家破产了,我也要卖肾找护工,陈雾挺牛逼的。” “我不想陈雾再跟季明川有牵扯。”晏为炽说,“别给我在这里面扮演任何角色。” 黄遇立马表态:“以后不了。” 下一秒就正正经经地保证道:“我也会多提点昭儿,让他也别搅合进去了,他妹妹有自己的路要走。他肯定知道哪轻哪重的,炽哥放心。” 电话被挂。黄遇扯扯汗湿的衬衫喘几口气,这关过了。 . 黄遇低估了姜禧的恋爱脑升级速度。 或者说是季明川的隐疾对他日常生活的影响力。 姜禧人在国外,打电话求她哥没达成目标,干脆雇佣打手把陈雾绑进车里,威胁他交出笔记。 打手拨给雇主,让她和目标通话。 姜禧在大段大段地描述男朋友多痛苦,国外的专家根本看不了之后,撒泼地喊:“烧了也能复原,明川说你过目不忘,你有这本领,只有他知道。” 为什么陈雾的事,只有明川一个人了解,这样的现实让姜禧很不开心又没办法。 过去是改变不了的。 陈雾的脖子上架着把匕首,说话还是慢慢的:“他是哑巴吗,什么都让你说。” 姜禧袒护:“是我不准你们再有联系的。” 陈雾疑惑地说:“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啊,姜小姐。” 姜禧难堪得脸涨红:“是,两清了是我说的,各走各的也是我说的,你要笑就笑吧,你救救明川,出国前给你的支票,我可以再给你一百张。” “药我是都记得。”陈雾说。 姜禧激动得刚要抛出更多的条件,就听见陈雾又说,“我抄给你们了,他把所有的药都吃了还没好,你们是不是就要认为是我造假?而不是他的身体出现抗体,药效减弱了。” 电话里没了声音。 陈雾说:“你看,不管我怎么做,都是我错,那我为什么要做。” 姜小姐完全被陈雾掐住了思路,她根本没想过,一个小保安被刀架脖子竟然也能这么从容。 “他不会死的,你不信到明年看看,他还是那样,已经被药熏染了几年,复发了顶多就是受点罪,命不会丢。”陈雾说,“多观察多思考吧姜小姐。” 打手面露凶光,陈雾吸了一口气:“把我放了,我要赶回去吃晚饭。” 姜禧两次都没得逞,她心气都折了,站在被母亲精心布置的别墅里讨价还价:“放了你可以,你别告诉炽哥哥,我让人绑了你。” 车外有异动,打手预感到什么,慌忙叫前面的同伴开车。 也就在那一瞬,车玻璃被一股暴力砸碎。 陈雾说,“他找到我了。” 姜禧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是,为什么能这么快找到。 第二个念头是,完了。 . 今晚姜家没有全员到场,只来了个继承人。 小孩子讲什么兄弟义气,在宝贵的成长期跑去小地方混了三年回来,还是年轻稚嫩。 但姜家的势头比黄赵余三家要好,很明显有望摆脱四足鼎立的局面,跟晏家拉近距离。 所以老谋深算的权贵们对他这个小辈的关注度挺高。 姜凉昭在洗手间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回到宴会厅,继续混迹在名利场里。 一通电话打乱了他的节奏。他顾不上跟黄遇打招呼就径自退场回家,皮鞋没脱直接跑去父亲的茶室:“小禧把陈雾绑了。” 姜董听见了,品茶的动作没有停。 这似乎是一个信号。 姜凉昭的眼皮跳了跳,他的面色变了又变:“父亲,我……” 姜董打断:“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去分析自己作为兄长的失职,作为发小的拎不清,想想怎么善后。” 姜凉昭深呼吸:“人被找到了,没有受伤。” “那你慌什么。”姜董醒茶,“开学前的所有应酬你都别去了,老师给你找好了,在家好好上课。” 姜凉昭转身下楼,他下了几个台阶,就那么以贵公子的打扮坐到台阶上面,国外的人打电话过来哭,他有气无力:“妹妹,我跟炽哥十年的友谊,现在因为你闹的,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见他了。” 姜禧内疚地呜咽:“哥,对不起,我冲动了。你别担心,我是我,你是你,他不会跟你生分的。” 姜凉昭叹息。 “可是哥,”姜禧说,“你不要以为我在国外就什么都不知道,我有自己的信息来源,今晚那么大阵仗都不让他去,说明已经给他定性了,之前还怀疑他能翻身的那些人,现在都吃了定心丸……” 姜凉昭心头冷冰冰的:“六月那次说错话还没让你长记性,你别回来了,就在国外吧,少给家里添麻烦。” . 晏为炽没在意手机上的几个来电,他把陈雾带回家,一路脸都是铁青的。 陈雾洗了澡换上柔软的T恤短裤,露着很白的胳膊腿,他站在镜子前面梳头发,毛巾擦了擦就快干了。 晏为炽拿着陈雾的手机:“我在这上面装了定位。” “怪不得你能找到我。”陈雾惊讶。 “在春桂烦过一次了,回首城才一个多月就又他妈烦我。”晏为炽的面部肌肉紧绷泛冷,“手机还是不够保险。” 陈雾梳着头发看他:“可以了,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一般不会有事的。” 晏为炽拨下腕部的佛珠:“这个给你。” 陈雾怔住了。 垂在裤边的手被抓住,陈旧的佛珠套到了他的手上,被两指推进去,贴着他的手腕。 少年眉间的“川”字消失,他说:“佛珠代表我,熟悉我的人里面,聪明的知道是什么意思,不敢轻易动你,不聪明的以为值不了几个钱,不会想到珠子里面有更隐秘也更先进的系统。” 陈雾呆呆地站着,梳子还在他头发里。 “在这。”晏为炽转了下佛珠,捏住其中一个。 陈雾忙说:“不能给我,你自己戴。” “我不需要了。”晏为炽的神态恢复了往常的松散,早该把这东西给陈雾了,早套早踏实,他轻描淡写,“我小学阶段还是小豆芽,经常被绑架,家里找了替身替我去上学,我在家学……” 晏为炽的情绪又厌沉下去,他拿走陈雾的梳子,粗鲁地给陈雾梳几下:“不说这个了,吃晚饭去。” 陈雾急急摘下佛珠:“阿炽,我真的不能要。” 晏为炽用膝盖拨开他的腿,逼近他:“这又不是戒指,你推什么。” 陈雾靠倒在台子边沿,背后是整面墙的镜子,他双手撑住台子,头发柔顺地垂下来贴着光洁脖颈。 晏为炽看得上火:“戴回去。” 陈雾:“可是……” “再可是,”晏为炽膝盖撤开,把他拉起来,给他调了调有点歪的豹纹眼镜,“咬你。” 陈雾一下瞪大眼睛:“你,你,你说什么?” “说了你刚才听到的东西。”晏为炽出了浴室。 啪—— 淋浴头里砸下来一滴小水珠,打破了陷入寂静的氛围。 陈雾垂头看手上的佛珠,摸了摸,触感饱满微凉。 外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饭菜都要我一个人端?” 陈雾赶紧应声:“我来了。” . 吃饭的时候,佛珠在陈雾手上戴着。他捧着晏为炽给他盛好的米饭,看了看桌上的一大锅酸菜鱼:“你做的啊。” “买的。”晏为炽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是傲娇中透着期待。 陈雾尝了点酸菜:“好吃。” “酸菜是现成的,味道都腌好了。”晏为炽冷哼。 陈雾忙吃鱼:“这个更好吃。” 晏为炽这才满意。 “其实笔记我能默出来。”陈雾吃着香软的白米饭,声音模糊不清,“但是默了也没用,不是那些药,是……” 晏为炽脸一臭:“别跟我说这个。” 陈雾咽下嘴里的米饭,小心翼翼:“那你也不想知道我看书,看一眼就能记下来吗?” 晏为炽:“……” 他冷幽幽地笑出声:“没上过学,一元二次方程都解不了?” 陈雾垂下眼睛:“没上过多少学是真的。” 脸被掐住,陈雾被迫抬起头,晏为炽眯眼:“还有没有哪里骗了我?” 陈雾“唔唔”了几声。 “那就当你没有。”晏为炽给他夹鱼肉,“都没刺,吃吧。” . 晏家老宅,深沉庄重的传统中式书房亮着几盏灯火,刚结束一场谈话。 晏岚风离开时看了眼朋友圈,说:“父亲,小弟会做酸菜鱼了。” 屏风后没有声响。 晏岚风朝着门口走了一段路,余光无意间扫向博古架脚捕捉到什么,她的眉梢动了一下,走过去将那东西捡起来。 那是一本毕业证,西德职业技术学校。 晏岚风拍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尘,将毕业证放到木案上面。 屏风后传出苍老的声音:“你投进‘西利计划’的那笔款项出了问题不去处理,在这关注一个职高生。” 晏岚风的后背一凉,头皮发麻,她一毕业就进晏氏,二十年了,脚早就伸到了外面。 “西利计划”是今年最重要的项目,头部的企业全都盯上了,她没有通过晏氏参与,而是用上了自己在国外的其中一家公司。 现在事实却告诉她,这些年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晏氏往外搬客户资源自立门户,实际是个笑话。 不仅自己所谓的事业宏图毫无遮挡,就连此次的款项出错都没丝毫察觉。 二十年的工作经验,在晏家的老掌舵人面前都不够看。 她人到中年,夫妻感情和谐,儿女双全也都已经抚养成人,却在一瞬间被打碎了自信。 晏岚风走出书房,全身被寒意侵占,这是父亲对她生出小心思的一次警醒。 不管长了多少岁,在外有多光鲜,担了多大的职称,都逃不出他的掌控。 还活着的,所有人,所有事。 . 八月热得人心慌,陈雾在大院除草捉虫,草帽遮不住热风热气,他的皮肤晒一晒会发红,再晒下去就又白了,不需要防晒。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但他还是喷了晏为炽给他买的喷雾,去哪干活就带到哪。 陈雾给左手边一长条的植物松了土,就拿着镐去阴凉地休息。 余伯神出鬼没:“下午三四点钟再做事。” “好的。”陈雾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水,拿下头上的草帽挡在脸上遮住光线,他眼一闭,窝在墙根下睡着了。 等陈雾睁开眼,又不老实上班的余总蹲在他面前,很突兀地说, “去年冬天我去过春桂。” 陈雾抓着草帽扇扇风,不明所以。 “那周我要去附近城市出差,我父亲的学生托我给她在春桂的家人带点东西,于是我就跑了一趟。”余盏说。 陈雾还是懵的。 “我送完东西在周围走了走,看见了一个水库。”余盏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紧张,“很多人在钓鱼,我一时起了兴致就开车去市里买了渔具。”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钓鱼,我不会,我兴奋地在冰面上砸了个洞,我学现在年轻人那样直播,代入进去很有意思……有个人路过,跟我说四个钩子都有鱼,看着会不会有点假……” 陈雾依旧是那副模样。 余盏的内心被一股巨大的挫败无奈占据,说到这了还是没印象,说明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他长叹一声笑着摇了摇头,最近忍得他开会都分神。 说出来了,这事就能放下了。 “啊……”陈雾恍惚着发出声音,“你就是那个钩子都不会挂的大墨镜吗。” 余盏的脸上展开微笑:“是我。” “那你是不会钓,鱼鳃都破了。”陈雾嘀咕了声就站起来,拍打拍打屁股后面的灰,去给剩下的植物松土了。 余盏摸着鼻子笑笑。 真可爱。 可惜…… 余盏觉得自己不对劲,暂时还是少回家比较好,他给助理打电话:“我这段时间需不需要出差?” “您都推掉了。”助理汇报。 余盏说:“重新排行程,我下个月就要出差。” 助理:“……” . 陈雾土没松完就被指派骑上小三轮,运几盆花去他面试的基地。到了地儿,他把花搬下来,有人出来接。 “小陈!” 熟悉又震惊的声音让陈雾一愣,刘叔两只手都是土的向他跑来,满眼的惊喜,“你怎么来首城了?” “我跟朋友一起过来的。”陈雾说,“你呢。” 刘叔笑呵呵的:“我闺女在这啊。” 他想起来什么,快速道,“你在这等我,我把花搬进去就出来。” 一场重逢化成了一桌酒菜。 首城接地气的小饭馆可不好找,关键价美味道还好。 刘叔把酒杯清空,砸吧砸吧嘴皮子:“我就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吧。” 他见对面的青年眼神直愣愣的,跟平常不一样,试探道,“小陈,你是不是喝多了。” “没有。”陈雾脸红扑扑的,眼睛也是红的,人坐在椅子上没动。 “才两小口,怎么就醉了?”刘叔脑壳疼。 陈雾很乖地坐着。 刘叔把账结了回来,给他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拽到手臂上勒着皮肉的佛珠拨下来点,确定戴好以后,严肃道:“你自己喝的啊,可不是叔劝的,叔是一句都没劝。” 陈雾点头:“自己喝的。” “对,就是这样,我们小陈清醒着呢。”刘叔做法似的绕着桌子转了好几圈,一咬牙拿出手机,在联系人那里从前往后翻,找到一个储存了很久,一直没用过的号码打了过去。 . 晏为炽满身是汗的赶到饭馆,他走过嘈杂与喧闹,将坐得直挺的人捞起来:“有人逼你喝酒,让你喝成这样的?” “我自己。”陈雾点着头,很认真的样子,“我自己喝的。” 晏为炽闻到他嘴里的浑浊酒气,怒火冲到脸上:“你没事喝什么酒,别他妈跟我说是学人借酒消愁。” 四周都是浓郁的烟火气,陈雾看着他,轻蹙眉心。 “真让我说对了?”晏为炽盛怒之下笑了起来,后槽牙磨得要咬人,“果然是为了那狗东西……” 鼻梁一疼。 “操。”他痛哼。 陈雾的脑袋磕了上来,不动了,有点烫的呼吸落在他领口。 “你别总是说脏话,我不喜欢。” 第39章 晏为炽将陈雾背出闹哄哄的小饭馆, 站在路边。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 十分钟过去, 晏为炽还背着陈雾, 面向车水马龙。 一辆车停在他旁边, 两个路人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扬长而去。 晏为炽在那片汽车尾气里恢复神智,终于想起要打车。 妈得, 真丢人。 他握住背上人的腿,往上颠了颠:“别给我睡,回家我们还有事要做。” 陈雾两条手臂挂在晏为炽脖子上, 戴着佛珠的那只手垂到他身前:“不睡, 要做事。” “乖。”晏为炽无师自通地哄着。 . 夏夜的首城犹如烤烧了一天的火炉, 吹来吹去的风里都像是夹着火星子。 这样热的夜晚, 这样燥的青春。 晏为炽一上车就扣着陈雾的手,掌心都是湿的。 陈雾后脑勺靠着硬硬的椅背,脖颈拉出脆弱又好看的弧度, 他的喘息频率有一点快。 晏为炽拿掉他的眼镜放一边:“想吐?” 陈雾没有回答。 晏为炽另一只手伸过去,拢着他半边脸,将他的脑袋扳到自己怀里:“师傅, 慢点。” 司机:“好的好的。” 闹铃声在逼仄的空间炸响。 晏为炽摸进陈雾的裤子口袋,把他的手机拿出来:“为什么定这个时间的闹钟?” “回家。”陈雾闭着眼, 发顶抵着他下颚。 晏为炽忍俊不禁:“在外面和人吃饭喝酒,还知道要回家?” “不回家,他会烦。”陈雾的声音不是很清晰。 晏为炽一字不差的听见了:“他是谁?” 陈雾没有反应了。 . 晏为炽一颗心被钓得发痒, 这股痒意还不好止, 他撑过难熬的二三十分钟,把陈雾背进了家门。 陈雾被放到沙发上, 全身软绵绵的。 他在路上没有吐,也没有闹,很安静,现在也是。 晏为炽去厨房倒水,第一次觉得房子太大了,倒个水都要走这么久,还是小点温馨。他全程都迈着很大的步子,以最快的速度端着半杯水回到陈雾身边。 “坐起来,喝两口。”晏为炽轻拍陈雾的脸。 陈雾嘴唇一张一翕:“不能喝了。” 晏为炽气笑:“让你喝水,不是喝酒。” 陈雾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被酒精熏红含着水雾,他的视线不知道落在虚空哪儿。 很好捏,很好骗的样子。 晏为炽哑声:“要我喂?” 陈雾的眼珠缓慢地转向他,半天都没有其他动作。 “那喂你。”晏为炽就跟新手爸爸一样,一只手放到陈雾下巴接着,一只手端着水杯送到他嘴边。 边喂边洒。 纸巾盒就在餐厅,晏为炽懒得去拿了,他把手上的水随意擦在T恤上,反正一会也要换。 “好点了吧,我们来说事。”晏为炽将水杯剩下的水喝掉,“我是去了春桂才开始爆粗口的,要戒的话,” 陈雾抿嘴:“少说一点。” 晏为炽一愣,笑道:“行,少说。” 陈雾又闭上了眼睛。 晏为炽的手指抄进他头发里,力道温柔地理了理他的发丝:“你还不喜欢我什么,我看能不能改。” “能不能改……”陈雾的脸上是思考的表情。 晏为炽道:“要求别太高。” 陈雾的嘴角撇了下去,像是委屈不高兴。 晏为炽无奈:“你随便提。” 陈雾维持着思考的样子过了很久,他摇了摇头:“没有了。” 晏为炽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那是不是说,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其他方面,这个人都是满意的。 能有九十九点九九分? . 陈雾本来没吐,喝了点水就吐了,晏为炽照顾他漱了口,让他坐在浴室的休息区。 晏为炽以前跟发小们醉酒都是横七竖八地躺一夜,他没管过谁,也没谁敢凑上来管他,今晚属于史无前例。 “醒酒茶是什么玩意儿。”晏为炽上网搜索,“梨子解酒?”他半信半疑地拿了个梨子回来,喊陈雾,“吃点。” 陈雾按着不舒服的胃部,含糊着说:“你不要再让我喝奇怪的东西了。” 晏为炽:“……” “我让你喝什么了,那不就是白开水?” 他哪知道喝水反而让胃不适。 陈雾精神萎靡。 “不吃就不吃吧。”晏为炽将梨子丢桌上,“在这躺着,别乱动。” 晏为炽拿了陈雾的睡衣回来,他在浴缸放水,调好水温:“自己能脱衣服?” 陈雾轻点了下头。 晏为炽坐过去,把他的一只脚放到自己腿上,给他把鞋袜脱掉:“能在浴缸里躺好,不倒进去?” 陈雾还是点头。 晏为炽又问:“泡好以后能自己穿衣服?” 陈雾已经摇晃着站起来,赤脚踩在冰凉的灰纹地面上,脱起了上衣。 卡脖子了。 灯光下是一大片白里透红。 晏为炽呼吸滞了滞,绷着脸把陈雾的上衣扯回去,发现他的眼神根本就不聚焦,人都是迷糊的,头疼道: “算了,不泡澡了,也不淋浴了我怕你磕到头,就这么睡吧,明天你酒醒了再洗。” 陈雾脑袋耷拉着:“难受。” “那也得忍着,”晏为炽咬着牙揪住他的耳朵,“我能给你洗?我敢给你洗?” “我要自己洗……”陈雾人不清醒眼镜也没戴,半瞎模式往浴缸那走,晏为炽从后面抱住他,把他抱出了浴室。 . 刘叔回到基地,门卫跟他打招呼,客客气气地喊他叔,他摆摆手:“我闺女还在里面吧。” “在呢,主任近期都是天亮才走。”门卫说。 “电话也不接,花花草草的比她爹还重要。”刘叔叹气。 这话落在门卫耳朵里看似抱怨,实际是炫耀。 闺女是余老的得意门生,亲自带出来的,这个基地的一支研究团队归她管,多看重她就不用说了。 然而刘叔是真的不满,他还没办法改变现状,就一小市民,能有什么本事,还不是被风吹着走。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刘叔在有足球场大的培育室找到闺女,背着手在每个培育仓前转转,大喊一声:“哟,刘主任,在忙啊!” 刘瑜脱下手套,指了指他身前的培育仓:“那十几株草是晏家的。” 整个培育室,晏家的这些草是重中之重。 可以说是,基地就是为它们服务的,其他都是顺带。 “我又没碰,死了也赖不到我头上。”刘叔这么说的,人还是后退了好几步。 “管什么用的?能做长生不老药丸?”刘叔满嘴酒气。 刘瑜说:“安神。” “坏事做多了,被小鬼缠了?”刘叔是真的喝了不少,上头了才敢开晏家那位的玩笑,“要么怎么只有穷开心,没有富开心。” 他碎碎叨叨:“跟那跑步机一样,自动的一直跑速度还快得吓人,一来到这个世上就站在那上面了,后面还有一大堆的人,你不跑就会倒下去,被后面的人踩死。” 刘瑜任由父亲发酒疯,这里就他们两人,不会传出去。 . “小鱼,你还记得我在西德上班那会儿,说要给你介绍一个小伙吗。”刘叔打了个酒嗝,颧骨红彤彤的,“今晚我就是和他吃饭来着。” 刘瑜不感兴趣。 父亲一直这跑那待的,她向来不管,哪怕他机缘巧合之下出现在那所职高。反正她赚的,够他这辈子衣食无忧了,其他的只要不影响到她工作就行。 刘叔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刚掏出烟盒,就被闺女阻止,“这里不能吸烟。” “我跟你说你不听,花草就不能当祖宗供着,越精养越不行,大自然里的东西,就该回归大自然。”刘叔粗声粗气。 刘瑜没跟父亲解释,专业类的知识他也不懂。不知怎么,她忽然想到那个被老师录用的园丁。 这段时间她比较忙就没关注那个人,不知道他在大院的哪个园子,明天有时间去看看。 “爸,你回宿舍去。”刘瑜把瘫坐的父亲拉起来。 “我就不能在这待会儿,一周都跟你说不了几句话。”刘叔小孩子似的发脾气。 “等我忙完这阵子,带你去旅游。”刘瑜说。 刘叔嫌弃:“别了,你在路上看个什么植物都要研究,我才不跟你一起呢,我自己去。” 刘瑜:“……” “我走了,你也别忙太晚。”刘叔往外走,闺女的感情生活让他快要愁死了。 他以为那俩孩子是很要好的朋友,想着撮合闺女跟小陈。 谁知道…… 还是年轻人会啊。 刘叔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闺女接电话,看样子对方是个男的,他立马返回,等闺女接完电话问:“哪个臭小子?” “赵家大公子。”刘瑜说。 刘叔拧了拧眉毛:“约你吃饭?” 刘瑜:“嗯。” 她没背景,但是有个老师,算余家人。 所以婚姻这块也被人盯着。 “看得上就处处,看不上就拒了。”刘叔说。 刘瑜说笑:“我哪有那底气。” “爸就是你的底气,爸给你撑腰。”刘叔拍胸脯。 刘瑜当他喝多了糊涂了。 刘叔回到宿舍倒床上又坐起来,小陈喝醉了,会不会吃亏啊。 那小少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小陈喝了酒还比平时更好玩,那不得吃两口。 刘叔打开手机找到号码发信息,编辑了很多话,最终还是删除了。 不合适。 不管哪种性格,感情应该都差不多。 以他这个过来人的经验,真稀罕一个人,不会在这时候乱来。 那小子是真的稀罕小陈。 . 晏为炽现在根本没有歪心思,他在烦怎么让陈雾睡觉。 陈雾没洗澡,怎么都不肯上床。 “不睡床,”晏为炽皱着眉头,“那你想睡哪儿?” 陈雾四处望了望,往地板上面一躺。 晏为炽:“……” 他蹲下来,耐着性子说,“去床上。” 陈雾蜷缩手脚背对晏为炽,单薄的布料下是清晰的脊骨,他额头贴墙一动不动,过了会响起他的自言自语:“汗很多,没洗澡,会弄脏被子,要洗。” “我洗。”晏为炽服了。 见陈雾没响声,他把人转过来,郑重得像在求婚,“晏为炽洗。” 陈雾呢喃:“晏为炽洗。” “对。”晏为炽说, “现在可以去床上了?” 陈雾用力点头:“去床上。” . 夜很深了,晏为炽迅速把自己收拾完回卧室,陈雾没有睡,他高高地举着左手,看腕上的佛珠。 晏为炽揶揄:“就这么喜欢?” 陈雾静静地看了一会,答非所问: “我想去坐摩天轮。” 晏为炽道:“我看你是要翻天。” 陈雾抿起了嘴。 “还敢委屈,几点了你看看。”晏为炽把手机拿到他面前,人都要疯,“没有了,下班了,明天带你去。” 陈雾直直望着手机屏幕,光灭了又被晏为炽按亮。 “再让你玩一分钟就睡。”晏为炽把毯子放在陈雾的肚子上面。 陈雾被自己揉得一撮一撮的睫毛上晕着光:“玩一分钟。” 晏为炽盯了陈雾几瞬,回想他醉酒后的思维,手机一丢就捧起他的脸:“你喜欢晏为炽。” 陈雾懵懵的。 晏为炽把他的手指放在自己唇上,让他感受口型的变化,目光深热,吐字低而清晰:“陈雾喜欢晏为炽。” 陈雾缓缓眨眼:“喜欢晏为炽。” 第40章 晏为炽这晚没睡, 他相当于是躺在灼烫的火石上面,怀里抱着一捧甘甜的泉水。 静静依附着他,任他自焚。 时间分秒流逝, 晏为炽为了预防自己海绵体水肿坏死或者前列腺发炎没有将来, 想尽办法分散注意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 趴在他身上的人醒了。 这是生物钟响了,身体机能到了上班点, 酒精都压不住。 晏为炽装睡,所有感官向他传递某人先是不敢置信,浑身僵硬呼吸混乱, 然后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下来。 酒醒了就是这傻样。 卧室里没有了动静, 门也没被打开关上。 晏为炽装作被吵醒的样子睁开眼睛, 发现陈雾光着脚站在床尾, 呆滞地看着他。 四目相视。 前者是起床气引发的低气压,后者心虚无措。 “阿炽,我……”陈雾咽了口唾沫, “我醒来发现自己在你身上趴着。” 他一条裤腿卷上去,一条裤腿盖住半个脚背,头发乱糟糟的, 眼尾因为醉酒没睡好泛红,有点干的嘴唇抖了抖, “为什么会,会这样?” “问得好。”晏为炽呵了声。 陈雾表情紧张:“所以是……为什么……” 晏为炽腰酸背痛:“昨晚你喝多了,抱着我不撒手, 非要压着我睡。” 陈雾一下变得茫然:“那你怎么不把我推下去。” “我没弄?“晏为炽靠在床头, 没好气道,“我一弄你就哭。” 陈雾张张嘴, 难以置信地说:“……真的吗,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哭了啊。” 晏为炽的面色骤然一冷,该不会是以前下井哭伤了吧。他不清楚这里面有没有掺假,又不想确认。 气氛变得低沉。 陈雾小心翼翼:“把你压疼了吗?” 晏为炽撩眼皮瞪了他片刻:“上来,给我按按。” “真压疼了啊,对不起,我虽然瘦,却也是个成年人,压你一晚上能把你压伤,你真的不该由着我,就让我哭,我哭累了也就自己睡了。”陈雾忙走近道歉。 晏为炽疲倦地睨了他一眼:“你废半天话,人还在床边,到底给不给按?” 陈雾赶紧上了床,拿到床头柜的眼镜戴上去,推了推:“哪里疼啊?” “哪都疼。”晏为炽沧桑颓懒,“你看着按,随便按。” 陈雾很自责地说:“那你今天还能上班吗?” “不能,废了。”晏为炽说。 “那就请假好了。”陈雾认真给晏为炽按肩背,“我喝了酒起来感觉也没哪里难受,肯定是你照顾得好的原因,真不好意思,阿炽,你的黑眼圈好重啊,我以后不喝了,不让你这么辛苦了。” 他后知后觉地说,“我昨晚怎么没洗澡就睡了,夏天淌了这么多汗……被单跟毯子都要洗了。” 晏为炽:“我洗,你别管。” 陈雾手上动作一停,惊讶地确认:“你要洗吗,那我真的不管喽。” “按你的。”晏为炽舒服得眉间纹路展开,就在他要睡着时,耳边忽然响起狐疑的嘀咕声,“我记得我跟叔在饭馆吃饭,后来怎么回家的。” “……” 晏为炽散掉的神经绷了绷,听到旁边人说,“因为定位找到的吧。” 他放松地陷入沉睡。 . 晏为炽一觉醒来就喊陈雾的名字,没有回应。就这么丢下他不管了?他满脸郁气的在家里走动。 南边观景台冷不丁地传来声音:“阿炽,厨房有吃的。” 晏为炽看向进来的人,疑惑道:“你没去大院?” 陈雾手上拿着吸尘器,比他还疑惑:“你不舒服,我肯定不能出门的啊。” 晏为炽愣住。 “余伯问我请假的原因,我撒谎了。”陈雾把四周的地面清理清理,“我说自己生病了。” 客厅只有他一个人的咕哝。 等陈雾打扫完了,晏为炽还立在原地。 “阿炽?”陈雾叫他。 晏为炽低下眼眸:“现在几点了?” 陈雾说:“中午了。” 晏为炽转身朝洗手间走:“准备一下,我们1点半出发。” 陈雾迷茫:“去哪。” “去坐摩天轮。”洗手间里是少年的洗漱水声,夹杂着他的模糊话语,“你昨晚跟我说你要去。” 陈雾放下吸尘器去洗手间:“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晏为炽继续刷牙。 “阿炽,喝了酒的人说的话,不能信。”陈雾说。 晏为炽盯着镜子里的人,“是吗?” 他吐掉牙膏沫,“我只知道酒后吐真言。” 陈雾错愕不已:“我吐什么了?” 晏为炽把他瞪得脸红脖子红,才开口:“你把你吃的都吐了。” 陈雾:“……” “我现在去吃饭,等我吃完就走。”晏为炽经过陈雾身边,衣服被拉住,他拽着裤子抽绳侧头。 陈雾说:“夏天太热了,不去了吧。” 晏为炽微弯腰,混着薄荷清凉的气息落到他眉眼上:“要去也是你,不去也是你,耍我?” “没有耍你,我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了……我记得我记得。”陈雾见晏为炽凑得更近,他急忙改口,“我是很想去的,但是这天气你也看到了,要不等圣诞节吧。” 晏为炽被他的脑回路打败:“怎么不干脆挑情人节?” “情人节吗,”陈雾想了想,“那天人肯定非常多,排不上的,还是算了。” 晏为炽定定凝视了许久,这个人的重点竟然不是情人节,而是人多。他直起身往外走,唇角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就情人节,其他别管。” “那好吧。”陈雾挠挠头,“就情人节去。” 晏为炽吃完饭,餐桌一角的小日历上已经多了一个红色圆圈。 圈的是情人节的日子。 晏为炽找到红笔,在昨晚的日期上画了个心。 俗是俗了点,但是值得纪念。 被表白了。 晏少爷暂时把那个定作表白,等着以后替换。 . 月中的时候,陈雾说要买车。 当时晏为炽刚从健身房出来,大量运动后脑部缺氧,半晌才出声:“买什么?” “汽车。”陈雾给他看手机上的页面,“就是这辆。” 晏为炽低头看去,是辆比亚迪。 “怎么样,可以的吧,”陈雾兴致勃勃,“我上班比你晚,下班比你早,有了车,我可以接送你上下班了。” 晏为炽抄起背心擦脸上的汗,露出的腹肌急速起伏汗珠滚落,他哑声笑:“真要养我?” 不等陈雾回答,晏为炽就把他拉到卧室,将抽屉里的卡扔他怀里:“给你。” 陈雾收了。 晏为炽拿他的态度调侃:“还以为你会不要。” “那你就会说,是不是瞧不上我这点薪水。”陈雾嘀咕。 完全被猜中出牌顺序的晏为炽:“……” “我用你卡里的钱当生活费了啊。”陈雾把晏为炽的卡跟自己的放一起。 “随你。”晏为炽无所谓。 . 嘉钥开学那天是周末,陈雾开着他那辆比亚迪,送晏为炽去学校报道。 比亚迪毫无意外的成了嘉钥焦点,安保把车拦下来了,不给进。 副驾的车窗降下来,少年一头短短的金发向上刺棱着,他的眉头皱在一起满是阴冷不耐,手上拿着杯自制的奶茶。 安保认出他了,立即放行。 陈雾光是找车位就找了很长时间,他没有管周围那些坐在跑车里的少爷小姐,停好车就解安全带: “阿炽,我们下去吧。” 晏为炽懒洋洋地喝完最后一口奶茶:“麻烦死。” “报道是多开心的事啊。”陈雾不解。 晏为炽想到他因为什么没读过多少书,又想到他可能在季明川每年报道的时候都陪着,心情又涩又酸。 陈雾打开他那边的车门:“阿炽,你西德的毕业证怎么还没收到?” 晏为炽敛去情绪:“你要收藏?” “不是,”陈雾拎着他的帆布包,“我就是奇怪,按理说早该寄给你了。” 晏为炽下了车:“晚上让你看。” 陈雾望向那一大片高耸入云的教学楼:“现在我们去哪?” “去接待处。”晏为炽扣上棒球帽,“我是什么系。” 陈雾:“……不知道啊。”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阿炽,别的新生手上好像都有证件。”陈雾弱弱地说,“你没有吗?” 晏为炽还真没有,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陈雾陪我报道”这件事上,其他都没管。 这会儿才想起来少了什么环节。 晏为炽打了个电话,挂掉后才在手机那头的人提醒下翻看半个月前的信息,得知自己是哪个院系,哪个班级,所有证件在哪存放,等着他去取。 . 嘉钥的大一新生里,一部分身边跟着成群的保镖佣人,一部分是狐朋狗友盛装出席陪着来的,只有少数比较低调。 那一小波低调族是由装逼党,叛逆党,私生子党组成。 晏为炽属于单独一类,他哪边都不沾。 尽管在外界,大家都是被放弃的富家子弟。 学校里不知怎么掀起了一阵接一阵的狂躁叫嚣声,有高年级的车队在恶意冲撞。 陈雾把晏为炽拉离人群:“这么一对比,西德挺好的。” 晏为炽调笑:“你慌什么,我保证每天放学回去胳膊腿都在。” “走了,”晏为炽勾着陈雾拎在手上的帆布包带,“陪我去拿证件。” 后面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大叫声,“哥——” 陈雾听着声音回头:“是赵同学……”他很意外地喊,“阿炽,是赵同学!” 晏为炽:“我眼没瞎。” 赵潜就背个包,她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半路碰上的黄遇。 晏为炽问黄遇:“你怎么在这?” “我在微信上跟你说了,要来陪你报道,”黄遇看他那反应,顿时伤心了,“炽哥,我现在都这么没存在感了吗。” 晏为炽揽着陈雾的肩膀,让他转过去:“这种叫矫情怪,别学。” 他们一起走在骄阳下,走过绿树成荫。 嘈杂声里隐约有陈雾的疑问,“阿炽,矫情怪是什么意思?” “就是找抽的意思。”晏为炽说。 黄遇哆嗦着把手伸向自己,“潜姐,我矫情吗?” 赵潜的长马尾都放下来烫了大卷,她穿工装裤配黑色短T,英姿飒爽满目不羁:“你不矫情。” 黄遇还没来得及喊他炽哥,就听见赵潜来一句,“你是天下无双绝无仅有世界第一宇宙无敌矫情。” “……” 加什么形容词,显得自己多有文化一样。 车队混杂刺耳的喇叭声,嘉钥是镶金的垃圾场。 黄遇兴奋地追了个口哨,下一秒就张开手臂,哇哇叫着追上他们三人:“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第41章 嘉钥和其他贵族学校一样由官二代跟富二代组成, 学校分成了两种派系,一种是底蕴深厚根系繁杂的世家出身,不管是正房所生还是小三所生, 即便被发配到这儿也没真的自甘堕落, 而是表面随波逐流背地里卧薪尝胆充沛自我指望未来, 另一种是土豪暴发户爱秀爱花钱真就是玩,那个群体组建了自由搏击俱乐部, 开学不到一周就打死了两个。 因为那俱乐部,晏为炽破相了。一道利器划的口子,从左边眼尾到耳垂。 他没处理, 就那么拎着背包去停车场找比亚迪, 半边脸都是血。 陈雾慌慌张张地拿着纸巾盒, 一下抽出十几张去捂晏为炽不断流血的伤口:“阿炽, 你按着,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晏为炽的掌心盖住他手背,整个拢住。 陈雾:“……我是让你按着纸, 不是按着我的手。” 晏为炽沉沉地吐息:“我很疼。” 所以反应迟钝思维跟不上都是正常的。 “那你坚持一下,忍着点,我尽量开快一些。”陈雾小心地抽出自己的手, 快速启动车子。 车以一个比往常要更加利落漂亮的弧度开了出去。 . 陈雾第一次没有目不斜视地开车,他频频扭头看晏为炽, 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焦急担忧:“阿炽,你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 晏为炽按着伤口的那摞纸逐渐渗出鲜红,他抄近路去停车场, 不巧撞上俱乐部那伙人在玩, 伤他那个看清是他以后,撒腿跑了。 “不是你让我大学戒暴力, 低调?”晏为炽身上血腥气重,神色有几分倦淡。 陈雾欲言又止:“别人打你,你肯定要还手的啊。” 晏为炽的长腿屈在不宽敞的座椅前面:“我还手就收不住。” 陈雾喃喃:“那也不能站着给人打。” 晏为炽瞥他一眼,心疼了? “伤口不浅,好在没有伤到眼睛。”陈雾自说自话,“没事的,阿炽你不要怕,我们先去医院缝合,后面我给你擦药,不会留疤的。” “留就留,无所谓。”晏为炽说。 陈雾双手打着方向盘,嘴里嘀嘀咕咕:“不能无所谓,那就不好看了。” 晏为炽:“……” 出现了幻听? 晏为炽倏地侧身,眯眼盯着开车的人,“我毁容了,就不是同志圈抢手的了?” 陈雾眼睫抖了抖。 晏为炽鄙夷:“肤浅。” “……”陈雾温吞地说,“那长相肯定也是标准之一。” 晏为炽嗤笑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还是外貌协会。” “我其实也是很关注内在的。”陈雾不好意思。 晏为炽把染透的那些纸丢了,抽新的盖住伤口,关注了个寂寞,找了坨屎当初恋。 他想想就来气,用干净的那只手去揪陈雾耳朵。 “阿炽,你别乱动了。”陈雾赶紧说,“血止不住,你衣服上都有了。” “而且我在开车,不安全。”他的声音里有一点点平常不多见的严肃。 “车现在不是停在路口?”晏为炽说。 陈雾看红绿灯,小声说:“你听我的好不好。” 晏为炽面部一热,他把手撤了回去。 真烦。 后半程没有再动。 . 在医院没排多久队,晏为炽的伤口缝了十几针。 陈雾看医生开的单子:“我去拿药,你去把脸上的血洗一洗。” “回去洗。”晏为炽从口袋里拿出口罩戴上,遮挡了一部分血迹。 “那好吧。”陈雾边走边回头,很不放心的样子。 晏为炽忍俊不禁:“你是在带儿子?” “我怕你头晕,你流了那么多血。”陈雾说。 晏为炽将那只没沾到血的手伸到他面前。 陈雾不解。 “不是不放心吗,那还不牵着我?”晏为炽把手递近了几分,“快点牵。” 医院人来人往,充斥着死亡与新生的味道。 陈雾牵住了晏为炽的……手腕。 “大人牵小孩都是牵手,别给我敷衍。”晏为炽得寸进尺。 陈雾难为情:“你都上大学了,成熟了。” 晏为炽喉头动了动,是熟了。 熟透了。 . 回去后,晏为炽去洗手间清理血迹,陈雾坐在影院把住址发给村长,再打过去,说了几种药材的特征和具体位置,以及打包方法:“你明早挖出来,寄给我。” 村长在屋前头乘凉,他也不懂那都是管什么用的,只是匆匆忙忙地跑回屋找来小本子,很详细地记了下来,一下子想不起来怎么写的字就用拼音取代。 “小雾啊,你要的是带根带叶子的,是不是要晒干才能寄?”村长问。 陈雾说:“不能晒,要新鲜的。” 村长把粗铅笔头在墙壁上蹭尖点:“这个天气,路上闷了会不会烂?” “不会的,你按照我的方法做就不会烂,你用最快的物流。”陈雾摘下眼镜,手撑着额头,指尖抓着点发丝。 村长应声:“诶诶!” 村里的虫鸣声聒噪而鲜活,村长边确认本子上的内容,边说:“对了小雾,我之前不是要给你寄西红柿跟梅干菜豆角玉米的嘛,一直在等你的地址,这次干脆一起给你寄过去,你看呢。” “可以。”陈雾说,“你寄到付。” 村长没少给几个孩子寄菜,他明白到付现付的意思,忙说:“我就直接付了昂,要不了几个钱的。” “那好吧。”陈雾说,“麻烦你了。” “怎么还跟我客气。”村长感觉小雾挺重视让他寄的东西,他也活分起来,打算一会儿就进山挖去,“我看你都到那大城市了,手机号是不是要换?” 陈雾靠着深棕色的皮椅:“我忘了,我会换的。” 村长叮嘱:“那你换了新号别把家里人漏了。” “不会的,我都记得。”陈雾笑了一下。 挂电话前,陈雾问了一句:“山里的路修得怎么样了?” “前期开了很多会,刚开始动工。”村长慈祥地打包票,“有我看着呢,你不要操心,保准把路修好,让你下次能开车到家门口。” “辛苦了。”陈雾想起来什么,说,“你再给我寄一点新鲜的芡实。” “成的成的!”村长把手机放本子上。他搔搔头,拿着锄头背上篓子就出门了。 村长打算再给小雾寄点地八果。 明儿再想想还有什么能寄的,都给寄去。 陈雾在影院坐了片刻,他戴上眼镜起身出去,循着声响走到吧台:“阿炽,不要再受伤了。” 晏为炽在吧台吃白糖,闻言愣了一瞬,承诺道:“好。” . 那位不小心打到晏为炽的少爷扛不住压力跟家里坦白了。 家里人商量了一通,老总推掉应酬,抽出皮带把不争气的儿子抽了个皮开肉绽,也不给他处理伤口,血淋淋的带去晏家老宅赔礼道歉。 老管家让他们回去。 这态度是在向外透露,晏家不在乎曾经的继承人死活。 验证了三年以来的风向。 哪怕一出生就是继承人,被精心培养了十五年,说弃就弃。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老总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戒备心强疑神疑鬼,他不觉得真的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思来想去,老总决定给儿子办转学手续。 并且在儿子脸上也划了口子,两道。 不管儿子怎么求饶都没用,他只想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存在的可能引发的风险降到最低,自己的企业不受影响。 . 嘉钥最近出了个现象,每天中午那辆比亚迪都会开进学校,差不多半小时后离开。 今天也是一样。 大家什么表情什么看法都有,但没一个跑上前找事的。 有的千金小姐本想接近晏家那位废太子,联不联姻不重要,主要是想和他谈恋爱被他抱,然而她们开学后见的画面越来越多,促使她们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脚步。 到底多喜欢啊,这么正大光明,无所畏惧。 许多人从花园旁边路过,果不其然看到两个当事人在那亭子里面。 “阿炽,我们又被看了。”陈雾从帆布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矿泉水瓶。 晏为炽的纱布已经揭开了,露着伤口,他悠闲地吸着烟:“管别人做什么。” “我不是要管,我是怕你在学校里被人说闲话。”陈雾拧开瓶口,晃了晃瓶子里的墨绿色细碎药渣混着药水。 晏为炽凑近:“什么闲话?” 陈雾拿出棉签:“这个学校除了你,都是有钱人。” “那又怎样。”晏为炽把烟雾喷到他耳朵上,“怕我身心健康受到影响?” 陈雾垂着眼给棉签沾上药:“有没有人追你啊?” 晏为炽被烟呛到,这话题转的,他离得更近,目光直白到过分:“你关心?” 陈雾说:“我想到了丁同学。” “这里不会有偷偷给人缝名字的,没有那针线活。”晏为炽咬着烟蒂,手在陈雾的佛珠上拨了拨,也不会有人打你的主意。 陈雾抬头:“先不说话了,我给你抹药。” 晏为炽微微阖着眼眸,冰凉的触感伴随难闻的气味占据他的神经,他皱起眉头。 “难受吗?”陈雾力道放得更轻,“天热容易出汗,伤口好得慢。” 晏为炽低头看夹在指间的烟:“你为什么不给我吹?” 陈雾眼神呆滞:“……要吹吗?” 晏为炽不看他,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你过敏那次,我给你吹了。” 陈雾惊愕:“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晏为炽语气平稳,“该你了。” 陈雾红着脸左看右看,声音小得像是在根地下组织交流情报:“真的要吹吗?在这里啊?” 晏为炽心底很燥心跳也快,面上一派稳重姿态:“让你给我的伤口吹吹,又不是要你坐我腿上伸舌头吻我,你慌什么。” 陈雾手抖:“啊,阿炽,你怎么什么话都说。” 晏为炽掐着陈雾的脸,把他拉近,闭眼等他给自己吹伤口。 我还能什么都做。 而且做得很好。 就看你什么时候给机会了,我的小陈同志。 . 陈雾飞快吹了两下,他把自己的脸从晏为炽的手中解脱出来,烫屁股一样站起来又坐回去。 晏为炽低叹:“舒服多了。” “那我们去风口。”陈雾说,“你的伤口可以能一直吹到风。” 晏为炽:“……”他严肃道,“我没开玩笑。” 陈雾认真:“我也没有啊。” 晏为炽冷着脸:“人嘴里的风,和热风能一样?你不想吹就算,以后我也不给你吹。” 花园里一簇簇的花开得不错,黄的黄红的红。陈雾垂着脑袋转棉签,让药水浸得更透。 晏为炽忍不住偷瞄,不管他了?他暗骂几声,正要开口哄。 “我承认去风口是在逗你。”陈雾把棉签滚到他伤口边沿,轻轻按压,“你乱说话,坐大腿还伸……阿炽,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啊。” 晏为炽偏头,纯情处男又不是白痴,这还要学? 余光扫向专心给他上药的人,他别扭道:“sorry。” 但是以后还是要是做的。 . 赵潜买了三份冰淇淋来花园,看到这一幕觉得她是个罪人。 因为她没有提醒傻兮兮的陈雾,炽哥的手没受伤,他完全可以自己上药。 晏为炽一个眼神过去,赵潜耸着肩把冰淇淋放桌上,大咧咧地坐在他们对面。 “哥,什么时候完事,冰淇淋一会就化了。”赵潜喊陈雾。 “快了。”陈雾从少到多的给晏为炽抹药,每天三次。药是他早上现磨的,用的是网上买的二手小药碾子。 那药碾子外观不好看,却是真正的好东西,也不知道被哪个老人的小辈给挂到网上的。 陈雾一刷到就买了,现在正是用着起劲的时候。 “你还肚子疼吗?”陈雾忽然问赵潜。 “你说我经期啊,看情况看运气。”赵潜不是很在意,因为她刚送走。 “我给你做一些药包,”陈雾说,“你每次提前一周泡脚。” 赵潜笑着挑眉:“药材需要哪些,我买了给你。” “买的不行。”陈雾摇头,“我自己准备。” 他把棉签放到纸巾上,“阿炽,好了,你下午的体育课还是别大运动。” 晏为炽懒洋洋的想,一点小口子,除了这个人,找不到第二个这样上心的了。 “忙完了是吧。”赵潜把冰淇淋分给晏为炽和陈雾,自己也开了一个,她健康色的脸上露出嫌弃,“我操,化了。” “没有化多少。”陈雾舀了一勺冰淇淋吃掉,哆嗦了下,“好冰。” “爽不爽。”赵潜笑。 晏为炽把冰淇淋盖子扔桌上:“什么污言秽语。” 赵潜:“……” 哥们,你不是吧,这你都能想到那方面去,你是不是要憋炸了? “潜潜没说什么啊。”陈雾出声。 “我还没问你,称呼什么时候变的,”晏为炽冷不丁地算账,“你叫我同学叫半年多,兑奖励才给换,怎么别人就不用?” 陈雾默默把自己冰淇淋上的巧克力挖到他杯子里:“很甜的,快吃吧。” 晏为炽怒气泄没了,他吃了口巧克力:“我又不是没有,要你给我。” “是我想给你。”陈雾说。 晏为炽拿着勺子把他给的巧克力堆到一起:“你自己吃自己的,少管我。” 一旁的赵潜瞟他桌底下抖动的腿。 都高兴成什么样了。 . 陈雾吃完冰淇淋就回大院了,余伯跟他说基地的刘主任来了,就在西园,他把草帽夹臂弯里,拿着几件工具就跑过去了。 刘瑜绑了双冰袖蹲在园子里,她前段时间就来这儿了,谁知那个新园丁当天请假了,她就把事情抛到了脑后。 今天有空就顺道来看看。 新园丁来这么久了还在西园干活,这完全就是普通园艺人员的待遇,老师没有特殊对待。 可是032的病状的确解除了,花苞也有了,还比019多两个。 难道他是瞎猫碰死耗子? 老师看出了这个真相,才让他打杂的? 刘瑜抓了把土捻了捻,松软度很标准,她环顾西园,这里也打理得非常好。 脚脖子上一疼,刘瑜捏死那只试图逃跑的蚂蚁。 被咬的地方很快鼓起了个硬包。 “西园最近来了批毒蚂蚁,你运气不好。”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刘瑜回头打量。 是个黑发青年,身形瘦而不柴,长得白,五官比例自然,留着清爽的发型,戴了副豹纹眼镜。 从上往下看过来的时候,藏在镜片后的那双眼看不太清,给人一种安宁沉静青山绿水岁月有待的感觉。 像什么…… 像夏日吃到的第一口西瓜。 刘瑜是老林工了,没少被各种虫子咬,尤其是蚂蚁,她可以去医院处理,但她却说:“那要怎么做?” 陈雾把怀里的工具放下来,手指指她的肿包:“你自己把包上面的小尖尖掐掉。” 刘瑜说:“你不能帮我?” “不是很方便。”陈雾摇了摇头,“要很用力的挤,我怕掌握不好力道。” 刘瑜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余伯肯定通知他了,那他很明显知道了她的身份。 可他却并不热情,也没有趁此机会急于证明自己,好跟她搭上关系。 脚脖子的刺痛如潮涌,刘瑜的思绪被打散,她按照这个人的方法去做。 陈雾蹲着观察:“不够,把血水都挤出来。” 刘瑜的呼吸渐渐发颤,素净的一张瓜子脸也泛起了白。 “很痛吧。”陈雾抓着草帽扇风,“明天还要挤。” 刘瑜难得幼稚地在心里说,这么痛,我明天才不挤,一会我就去医院打针买药。 . 十多分钟后,刘瑜留下几滴毒血水走了。 四五点钟的时候,她又来了,这回还带了一株普通的药材。 现如今市面上的中药材原材料质量不行,权贵们都自己建立基地,雇佣专业人员种植培育。 林科院出来的头部技术人员,基本都进了几大家族。 刘瑜动了想把这个园丁也拉进余家的想法,冲动的想法。她将药材给他:“茎萎缩了,你看看能不能救。” 陈雾没接:“这是要成为正式员工的考题吗?” 刘瑜:“……” “是我想让你帮个忙。”她说。 陈雾拿过药材:“开过花了啊。” 刘瑜很久没出现过兴奋的感觉了,上次还是被老师带去外地采风调研的时候,这人没受过正统教育,一切都令人产生期待欲,她不动声色地录起了视频。 陈雾撸大白菜一样撸了撸根系,拔开主根,用指甲刮了几下黑褐色的植皮,他在地上找了截小树枝,掰尖一点当刀用。 “你慢……” 刘瑜还没说完,青年就把药材还给了她,说,“ 我要去翻土了。” 她停录,收起手机说:“你怎么这么随便?” 陈雾奇怪:“那应该要怎么做?” 刘瑜:“手起码消毒?” 陈雾怔了怔:“我没有过。” “……”刘瑜把药材装进袋子里,“没事,你怎么习惯怎么来。” 那段视频被刘瑜发给了她的老师。 同行的恶性竞争哪都有,刘瑜不会那样,她对人才抱有欣赏,希望能为他争取到更多的机会,不想他被埋没。 尤其是天赋高的。 刘瑜没料到她的老师看过视频以后,直接就从养老的乡下回来了,当宝贝疙瘩二儿子对待的那只鸟都忘了带上。 . 陈雾今天见了两个陌生人,一个是刘主任,一个是赶在他下班前出现在他面前的老人。 精神抖擞,穿了身布衣,脚上是双布鞋,很亲切的打扮。 就是眼神不柔和。 脸上布满皱纹胡子都白了的年纪,竟然还能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陈雾本来正在清洗指甲里的泥巴,现在被老人盯着,泥水顺着他的指缝聚到他指尖上,滴滴答答地落下去。 老人突然说了个人名:“他是你什么人?” 陈雾惊讶:“我师傅。” 老人捋胡子:“那净阳……” 陈雾:“师兄。” 老人云淡风轻地抛下一句:“你明天去南园。” 陈雾迟疑:“您是?” “别管我是谁。”老人又说,“能决定你去处的,还能是谁!” 陈雾恍然:“您是余先生的父亲啊。” 余老很不高兴:“有这种家底不早说,天天的在这除草浪费时间。” 陈雾眨眼:“我没有家底。” 余老哼道:“你有那样的师傅,还不算?“ 陈雾讪讪的:“不好意思,我听不明白,您可不可以说清楚一点。” 余老表情古怪:“他没说?” 陈雾还是那副不在状态的样子。 “没说啊,这也要带进棺材里。”余老从宽松的棉布裤兜里掏出把南瓜子,用假牙“咔嚓”磕开,“他出家前是林科院院长。” 陈雾整个人呆住了。 余老拿出学生发的视频:“你这一手就是他真传。” 陈雾搓着脏手:“确实是跟着师傅学的,他说我抄经书抄得没有师兄好,木鱼也敲得不够诚心,干脆跟他学种地。” 余老重新将目光投到这小辈身上,普通人觉得一个小庙的老和尚小和尚,念念经种种地能有什么。 站在权势金字塔上的人追求的东西就不一样了。 物质已经不在意了,他们主要在今生的寿命,来生的消孽化恶上花费大量人力物力。 越接近塔尖,越在意这两点。 中医药材师和名寺大师的地位都极高,尊敬的存在,大家族拉拢的目标。 余老觉得这孩子傻,都来首城了也不知道甩出自己的优势,换做别人早挂在嘴边贴在脑门上了。 要是从他这里宣扬出去,必定炙手可热。 余老脸一黑,凭什么他宣扬,又不是他家的人。 “哼,南园全是药材,被我发现哪株死你手上,赔掉你裤衩。”余老很严厉地警告。 陈雾:“……” . 余盏出差回来的时候,陈雾已经在南园打理他吃的那些药材了。 出差期间余盏一次都没向谁过问陈雾的情况,却忍不住给他带了礼物。 盒子在陈雾面前打开,里面是个植物标本。 余盏动作优雅地卷起衬衫袖子,露出一块低调而大气的腕表和线条分明的小臂:“我看你很喜欢植物,就买了一个,路边买的。” 陈雾望着标本。 余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温柔而专注:“很便宜,大概二三十,具体不记得了。” 陈雾抿了抿嘴,有点苦恼地说了一句:“余先生,我其实很喜欢在你家的院子工作。” 意思已经明了,如果关系尴尬了,那他就要辞职了,他不想辞掉。 余盏哑然:“我只是对你有好感,还没产生其他念头。” 他三十而立有过两任,一向出手阔绰不拘小节,颇有良好的教养与风度,从不沾惹别人的感情。 破例了。 陈雾把标本还给他。 余盏头一次送出去礼物被退,还是当着他的面退的,他松开两粒衬衫扣子,无奈地笑了笑,温声道:“你单身,我也单身,我们……” “我不是单身。”陈雾将视线从标本移向余盏,十分认真地说,“我有男朋友的。” 余盏微笑:“那这样吧,我之前欠你一顿饭,今晚你带你男朋友来赴约。” 说完就走了。 . 陈雾在东园一角拨打电话:“阿炽,你今晚有事吗?” “有个屁事,”晏为炽下楼梯,“我哪天不是放学就回家了。” 陈雾说:“那你能不能扮我男朋友。” 第42章 电话突然被挂了。 陈雾把手机装进口袋, 继续去给植株打木架子。 余伯过来:“少爷说你现在可以下班了。” 陈雾拿着锤子将长木头钉到土里:“我把架子打完吧。” 他卷了卷披在短袖外面的长袖褂子,声音夹在“砰砰”杂音里,“走之前还要浇一次水, 土都松过了, 傍晚不浇, 明天又要结起来。” 余伯赞赏地看了年轻人一眼,做事这块没得说。 但是仅凭这点就让老先生亲自下令, 南园所有药材随便他打理,无论是珍贵的还是普通的…… 老先生取消养老计划搬回大院住,很有可能也是为了他。 难道年轻人的家世不简单? 真要是这样, 那也能解释得通, 为什么老先生对少爷过于关注这年轻人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余伯一颗老心脏突突跳, 余家少夫人的位置还空着。 陈雾疑惑道:“伯伯, 还有什么事吗?” 余伯停止往天方夜谭方向走的琢磨:“没事,你忙你的。” 陈雾就没有在再管他了。 . 木架子还差一根的时候,陈雾的手机响了, 他腾出手接通:“阿炽。” 电话那头,少年的喘息有些不正常:“来学校接我。” 陈雾看看天色:“现在就去吗?你还有一节课的吧。” “嘟嘟嘟——” 又被挂了。 陈雾在微信上点开聊天框发语音,“阿炽, 你等我一下,我的事情还没有忙完。” 没回。 陈雾提速把木架打好, 拎着水枪在南园浇完水,披着晚霞开车去了嘉钥。 校门口的路旁坐着个人。 陈雾把车开近点,看清楚以后, 他一脸不解地下车:“阿炽, 你怎么坐在这里?” 晏为炽用一种黑沉沉的目光盯着陈雾,不开口。 “阿炽?”陈雾走到晏为炽面前, 被他的反应吓到有点无措的样子,音量小得像耳语。 晏为炽依旧盯着他,嗓音哑哑的:“你在电话里说的什么?” 陈雾怔住:“你没有听清啊?” “现在说。”晏为炽用稀松平常的口吻,“当着我的面说。” 陈雾抓抓后脑勺的头发:“就,就是……” “别给我结巴。” “我想让你扮我男朋友。” 两人同时说话,又同时没了声音。 晏为炽低着头,伸手把陈雾堆在鞋面上的裤腿理了理:“你想让我扮你什么?” 陈雾咽了一口唾沫:“扮我男朋友。” 晏为炽慢条斯理:“扮你什么?” 陈雾说:“男朋友。” “嗯。”晏为炽站了起来。 陈雾跟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忽地惊道:“阿炽,你左腿怎么有点……” 有点什么,有点瘸。 晏为炽置若罔闻,继续迈着不是很自然的步子向前走。 陈雾追上来:“你又被人打了吗?” 晏为炽背着身子面色尴尬,打个屁,摔的。 大脑空白脚下踩空,直接就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妈得。 死也不可能说出口的丢人程度。 抄在口袋里的手被抓住,晏为炽停下来,任由陈雾看他掌心擦破的地方。 陈雾的视线在他的擦伤跟运动裤上的灰上走了个来回,试探着问:“你是摔的?” 晏为炽抽回手:“别管我。” 陈雾轻轻蹙起眉心:“要不你还是不去了吧。” 晏为炽的神色徒然变得可怕:“我不是唯一人选,你还准备了第二第三?” “没有备选,你是首选,就你一个。”陈雾连忙解释,“我想的是,这次就不用你帮我了,下次再说。” 晏为炽摩挲手上的擦伤,下次就是空头支票。 傻子才会信。 . 上了车,晏为炽说:“我只是腿磕了一下,不是断了。” 陈雾轻声:“我是想让你在家休息。” 晏为炽拽安全带扣在身前:“我不需要休息。” “那好吧。”陈雾看后视镜倒车,“还是要请你帮我这个忙。” 晏为炽的目光落在车窗外。 怎么觉得今天的夕阳都比平时梦幻。 车平稳地行驶在高峰期的车流里,陈雾好奇地说:“阿炽,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让你扮我男朋友。” 晏为炽根本不在意所谓的原因,他满脑子都是今晚要怎么动用男朋友的特权。 这种在寺庙把头磕破都求不来的好时机,总要让他吃点糖。 在陈雾第二次扭头时,晏为炽问道:“为什么。” 陈雾开着车,如实说:“大院的余先生出差回来给我带了礼物,一个植物标本,他说是二三十块钱买的,那种做工的估计要几十万,那么贵重的东西……我骗他说我不是单身,有男朋友了。于是就有了今晚的约饭。” 晏为炽的眼里浮出几分怪异,姓余的不可能不认识陈雾手上的佛珠。 无所谓了。 不论对方怎么想的,赢家都是他。这局还不是随便打。 “那植物标本,喜欢?”晏为炽关心的是别的。 陈雾抿出一点害羞的笑容。 晏为炽:“给你买。” “你哪有钱,你的卡都给我了。”陈雾奇怪他怎么这么说,“而且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们要攒很久才能攒到。” 晏为炽:“……” “我自己做。”陈雾减速排队等红绿灯,“我都买好材料了,等我收到以后研究研究,有时间了就开始动工。” 晏为炽在心底叹息,这都安排好了,没他什么事。 . 发觉不是回家的路,晏为炽看陈雾:“直接去?” 陈雾点了点头:“约的七点半,我们到那儿先在附近逛逛就差不多了。” 晏为炽打开手机按着什么:“吃完饭再逛,现在回去换衣服。” 陈雾愕然:“还要换衣服啊?” 晏为炽瞪过去:“你就穿一身飘农药味的衣服去吃饭?” 陈雾歪着脑袋,鼻尖蹭到短袖的袖口上面,这边嗅嗅那边嗅嗅:“没有什么味道啊。” 晏为炽面部轻抽,他沉声道:“我希望你能重视一点。” 陈雾说:“没事的,余先生不会在意的。” 晏为炽要气死,谁他妈管那姓余的。 . 大院的三层小白楼里,余盏打了个喷嚏,他对父亲说:“晚饭不能陪您吃了,我有约了。” “你出差才回来就要往外跑?”余老坐在地上吹胡子瞪眼,“又是哪个小明星?” 余盏:“和小雾。” 余老整理老旧林学类书籍的动作瞬间停住:“那你不去房间把自己收拾收拾,在这干什么!” 余盏:“……” 他拿着西装外套转身出去,身后响起清闲的,似乎不是很关注的声音,“把你那常用的造型团队叫过来,吹个头发喷点香水,拿出你有过两段感情的样子来。” “不是二人世界。”余盏说。 余老吹掉书上的灰尘:“眼光放远一点。” “我已经被他拒绝了。”余盏苦笑。 “啪” 余老把几本书甩到地上,不给面子地挖苦道:“学历相貌家世阅历都有,拒绝别人拒绝惯了,这回轮到你了吧。” 余盏忍俊不禁地带上储藏室的门,他长叹了一声,打电话订餐厅。 该布置的,一样都没落下。 储藏室里,余老气汹汹地打了个电话:“你要是不满意趁早把人拆散掉,我儿子还在等着呢!” 说完就挂。 . 晏为炽一回家就直奔浴室,他关门的前一刻又返回门口:“你也洗一下。” 陈雾在玄关拖鞋:“那等你洗完。” 晏为炽不假思索:“一起洗。” 陈雾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一起什么?” 晏为炽转过身扇几下脸:“你去另一个浴室,别磨蹭。” “……知道了知道了。”陈雾把放在观景台的两盆绿植浇透水,外面突然响起了门铃声,他过去按开门上的显示屏看看,门外是两个身着职业装的女士。 门一开,她们就将两套衣服递给陈雾,一句话都没说就离开了。 陈雾在原地站了会,他拎着衣服,一路小跑到主卧的浴室门前:“阿炽,有人送了衣服。” 浴室里的晏为炽在洗澡:“听不清,等我出来说。” 陈雾把衣服挂到衣帽间,自己去另一个浴室洗去了。 当他洗好出来的时候,晏为炽已经拿掉了其中一套衣服的防尘袋,将上衣跟裤子都丢给他:“换上。” “就在这换啊?”陈雾眼里雾蒙蒙的。 晏为炽找遥控器把窗帘拉上:“行了,换吧。” 陈雾默默拿着衣服去了衣帽间。 这套是米白色衬衫跟淡青色休闲长裤,没有牌子,却能看出是十分高档的质地。 配上陈雾柔顺乌黑的发质,显得他气质非常出众。 晏为炽看了很久。 陈雾说:“阿炽,衣服是你买的啊。” “天上掉的。”晏为炽说。 陈雾推着眼镜,腼腆地说:“尺码很合适。” 晏为炽:“上帝宠你。” 陈雾:“……” “我去换衣服,你自己把头发吹干。”晏为炽胡乱揉了下陈雾潮潮的头发。 . 陈雾坐在书桌前,一只手拿着吹风机在头上晃动,一只手打开面前的抽屉,拿出日记本记账。 抽屉里除了一点零用现金,还有西德职高的毕业证书。 陈雾记得投入,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背后倏地传来声音:“帮我打领带。” 在纸上游走的钢笔一顿,陈雾向后看去。 少年金发短短的,黑色西装里是一件烟灰色衬衫,扣子没有扣,敞开着,露出一片年轻健朗的肌肉线条,皮带两头松垮地翘在裤腰前,笔挺的裤腿下是截精瘦脚踝,穿着黑袜。 骨节坚硬的指间勾着一根领带。 脸上的伤口碰到了水,红肿了,有几分无拘无束的戾气。 晏为炽眉峰一挑:“虽然你第一次见我穿正装,被我帅到,但是也没必要表现得这么明显。” 陈雾:“……” 他找到钢笔冒转回去:“我不会打领带。” 晏为炽拿手机搜到教程:“看着学。” “那你自己也可以照着打的吧。”陈雾把日记本跟钢笔收进抽屉。 “不是要我扮你男朋友?”晏为炽阔步过去,将手机放到他眼前,“现在已经开始了。” 陈雾挠挠脸:“可是我们还没出发。” “不用排练?”晏为炽冷哼,“我是专业演员吗,那么容易进入角色?” “那好吧,我们排练。”陈雾看手机上的视频。 “男朋友,给我个爱称。”晏为炽弯腰,双手搭在他身后的椅背上面。 陈雾的思路被打断:“还要昵称啊?”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晏为炽说,“以前是亲爱的,达令,甜心,小心肝,小甜甜……” 陈雾手机都拿不稳:“你直接说现在的。” 晏为炽才在网上偷学过,脸不红心不跳地张口就来:“现在的主要是宝宝,宝贝,乖乖。” 陈雾支吾:“我叫不出口。” “那我叫。”晏为炽勉为其难,他几次启唇都没发出声音。 操,他也不行。 这些个称呼是要看气氛看情境的,床上能叫,外人面前还是算了吧。 . 陈雾只用了一分钟就给晏为炽打好了领带。 晏为炽都没爽到:“这叫不会?” 陈雾说:“你找的教程比较详细,很好学。” 晏为炽脸黑了。 “阿炽,你洗澡怎么没注意,伤口感染了就难受了。”陈雾忙去拿药箱给晏为炽消毒。 他要上药的时候被阻止了。 “回来再上药。”晏为炽说,“一层绿,难看。” 陈雾眨眼:“平时在学校不都……” “今晚不行。”晏为炽看运动手表,“走吧。” 出门前,晏为炽的手指扣住领带,指尖动了几下。 领带被他解了下来。 陈雾一头雾水:“不系啊。” “不系。”晏为炽将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开一颗。 一下子从画框里的贵公子跳到人间。从平面到立体,有了温度和味道。 去掉一板一眼的商务正式感,变得慵懒随性,却又能让人看出对待这场饭局的态度。 陈雾嘀咕:“不系你让我学。” 晏为炽低不可闻地笑了声:“提前感受感受。” 陈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揽着出了门。 站在电梯前,晏为炽突然说:“在这等我。” 陈雾小声吐槽:“阿炽,你今天晚上事情好多啊……” “你管我。”晏为炽返回家里,在餐桌的小日历上找到今天的日期,画个记号。 第一次约会。 . 七点二十左右,陈雾跟晏为炽到达目的地。 首城被称为“爱情圣地”的西餐厅。 陈雾看完手机上的信息说:“余先生已经到了,我们进去吧。” 晏为炽提醒:“你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环节?” 陈雾牵他的手。下一秒就被反扣住。 晏为炽的掌心发烫。 陈雾看了看他:“阿炽,你握这么紧,碰到你手上的擦伤不疼吗。” “不疼。”晏为炽严肃地牵着他踏上台阶,仿佛是在步入婚姻的殿堂,“第一次给人当男朋友,有点紧张。” 陈雾说:“那你做几个深呼吸。” 晏为炽不置可否。 姓余的误打误撞创造机会让他提前享受男友待遇,但是这么花心思把吃饭的地点定在这里,就很烦躁了。 余盏把餐厅的整个顶层都包下来了。 星空顶下,他笑得倜傥,眼角的细纹都是温柔的:“小雾。” 陈雾正想说话,腰上多了一只手,五指隔着柔软的衬衫,霸道地扣住了他。 “余先生,这是我的男朋友。”他说。 余盏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贤侄,没想到小雾口中的男朋友是你。” “我也没想到,他提到的余总是余叔,工作的大院是余家。”晏为炽不快不慢道。 陈雾没表现出好奇的表情,更没当场询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他安静地被晏为炽牵在身旁。 落座后,手还牵着。 陈雾小声:“阿炽,你不松开我吗,你要用手吃饭。” “我左手一样行。”晏为炽气定神闲。 用餐期间,余盏有一搭没一搭地透露出他为什么认识晏为炽。 余家跟晏家是世交。 这话题一旦起来,就会混杂一股上一代人创造出的铜臭味。 然而在场的另外两个小年轻都没怎么听。 陈雾看着被叉子叉到他嘴边的牛排,用只有晏为炽能听得见的音量说:“我自己来。” “我不是你男朋友了?”晏为炽凑到他耳边,用气声问。 陈雾张嘴吃掉。 又有一张帕子出现在他眼皮底下,帮他擦了擦很干净的嘴角。 他抬头,余盏对他说,“你和你的男朋友感情很好。” “热恋期。”晏为炽笑。 . 陈雾去了洗手间,桌上氛围瞬间就变了。 晏为炽将刀叉丢到盘子里:“余叔,我的佛珠在他手上戴着,您不会不认识吧?” 余盏抿了口红酒:“根据我的观察得出的判断,他或许是喜欢你的,但他没有给你名分,不过是为了应付我,才让你站到那个位置,说明什么。” 霎那间,晏为炽的后背爬上一层燥热,心脏疯狂跳动了起来。 姓余的在说什么? 陈雾喜欢他? 旁观者清,陈雾喜欢他。 “说明在考察。”晏为炽的腿抑制不住地抖动,手也在抖,“也不是谁都能得到考察期。” 余盏看过去。少年从容淡定,实际却是孔雀开屏。 羽毛震掀的风扑了他一身。 余盏往后坐了点靠着椅背,双手交握着放在腹部:“你知道我对他有好感,还放心他在大院工作?” “为什么不放心?”晏为炽吃了点牛排上的鱼子酱,“难道我要因为自己的私欲就控制他的事业,限制他的自由?” 余盏到底年长十岁出头,一眼就识破了他的伪装。明明是一副迎战状态。 “小雾是块珍宝,我的父亲已经有意收他做关门弟子,他进林科院是早晚的事,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想要觊觎他。” “不劳余叔操心了。”晏为炽笑得明朗,五官都似乎柔和了些许,“如果他将来有更好的选择,我会尊重他。” 余盏仰望头顶星空,年轻人,说得挺漂亮。 几瞬后,余盏听晏为炽来一句,“但我不会给他把目光投向别人的机会,我会永远是他最好的选择。” . 余盏不止安排了烛光晚餐,还有一场话剧。 演员们奉献灵魂的演出,震撼人心。 尤其是那位老者,伏在地上的时候,观众席都能感受到他对生的渴望。 余盏察觉出陈雾的动容,为他介绍:“那是晏二爷。” 陈雾睁大了眼睛。 “你男朋友的二哥。”余盏将陈雾的呆愣收进眼底,“他没有和你说过?” 四周光线蓦地暗下去。 舞台拉上了帷幕熄了灯准备换场景,等待的时间不短,充满故事感的旁白响起。 陈雾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回答余盏:“他家是他家,他是他,我对他的家里人不是很关心。” 肩头一沉,金灿灿的脑袋靠了上来,犬科动物一样,不轻不重地蹭着他脖子跟耳朵,他怕痒地往另一边躲。 “你躲哪呢,那边是别的男人。”晏为炽将陈雾拽回来,“余总不相信我是你男朋友。” 陈雾悄声:“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刚才不就是在试探你?”晏为炽挨着他。 陈雾:“……好像是。” “所以你需要拿出证据。”晏为炽说。 陈雾在昏暗的光线里转过头:“我要拿什么证据啊?” “简单。”晏为炽语调散漫,“坐我怀里来。” 陈雾:“……” “来不来?”晏为炽不耐,“爽快点。” 陈雾很难为情地说:“这证据……我爽快不起来。” “我来。”晏为炽搂住他的腰,臂膀肌肉紧绷,一下就将他从座位上捞起,带到自己身前。 陈雾稳稳坐在了晏为炽的腿上,他呆了好几秒,慌里慌张地说:“阿,阿炽,我不能坐你这里,你快让我下去。” “那就换个地方。”晏为炽向后坐坐,他把腿朝两边打开,露出宽大座椅前的一部分位置。 怀中人的小圆屁股刚好嵌了进去。 舞台的布景还在继续,旁白已经说到煽情处。 余盏仅仅只是回了生意上的伙伴一条信息,旁边的座位就空了。他的视线扫向坐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 “看什么,没见过小情侣腻歪?”晏为炽圈住陈雾,下巴抵着他发顶,“宝贝,今天有没有比昨天更喜欢我?” “……” 余盏扶额,今晚这“月老”当的,起码拿了十年功德。 第43章 陈雾坐在晏为炽怀里, 脸通红地磕磕巴巴:“阿,阿炽……你怎么乱叫……你叫我……” “男朋友,你旁边那位正在观察我们。”晏为炽压制的气息吻在他耳垂上面。 陈雾立马不说话了。 晏为炽大尾巴狼般搂着他的腰。 安抚观众的旁白结束, 第二场话剧开始了。 舞台上的灯光投向靠前的观众席, 后方依旧昏暗。 陈雾小幅度地挪动。 晏为炽喉结略显狼狈地滑动了好几下, 嗓音压得极低:“乱动什么,专心点。” 陈雾把腰上的手往外拨了拨, 没拨动,他说:“我有点热。” 晏为炽全身紧绷,谁不热, 老子都把迄今所有难过的事搬出来, 来来回回想八百遍了才没起立。 “阿炽, 你的心跳声好大, 我都听见了。”陈雾轻喘着说。 晏为炽无声道,别被吓到,那是喜欢你的声音。 陈雾的后背靠着晏为炽的胸膛, 一片汗湿,他挺了挺身子,他们依旧贴在一起。 晏为炽每分每秒都在观察距离, 稍微有了点缝隙就会亲自合上。 话剧演员在投入演出,台下的陈雾要回头, 晏为炽从后面掐住他的脸:“那位还在盯着我们。” 听得一清二楚,已经在看话剧的余盏:“……” . 看完话剧,三人在剧院门口告别。 主要是余盏退场。 余盏一派和善长辈的姿态:“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话落, 他凝视陈雾, 笑出酒窝,“明天见。” 陈雾手上拿着眼镜, 晏为炽摸他头发,“发什么呆,跟余叔打招呼。” “拜拜。”陈雾挥了挥空着的那只手。 余盏见到陈雾的迷糊样,目光越发温柔。 晏为炽拿走陈雾的眼镜:“怎么不戴上,镜框有问题?” 陈雾摇头:“镜片有点花了。” “那不跟我说?”晏为炽啧道,“男朋友是干什么用的。” 直接就用自己高级定制的衬衫给他擦拭镜片。 十分的自然,还接地气。 完全和山雾清风般的身边人融到了一起,毫无深门世家子弟的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余盏开车走了。 . 晏为炽给陈雾戴上眼镜,将他耳边被眼镜架压住的碎发拨了出来:“我今晚表现怎么样,给个分。” 陈雾很诚恳地说:“满分。” 晏为炽看向别处,果然喜欢我。 剧院里陆续有观众出来,衣着光鲜谈吐大方,都是来支持晏二爷的名流。陈雾拉着晏为炽往角落站站:“阿炽,我们也回去吧。” 晏为炽沉浸在考察期几时结束的思绪里:“不是要逛?” 陈雾说:“你腿都摔伤了,不逛了吧。” “又不是骨折。”晏为炽搂住他的腰,“走了。” 陈雾默默把腰上的手拿了下来:“你别搂我了,我自己走。” 晏为炽:“……” 操。 男朋友体验券到期了。 早知道就让姓余的多待一会了。 . 十点多,街上依然灯火璀璨,熙熙攘攘。 这是一座发达的,包容性很强的城市。无论是穿衣风格,还是性取向。 两个男生十指相扣着从人群里穿过,他们的视线很巧妙地分给了陈雾跟晏为炽。 发现了彼此的心思,甩开手互骂着离开。 走了一段,手又扣上了。 陈雾进了一家装扮温馨的小花店。 晏为炽在店门口若有所思,情人节买玫瑰会不会太俗? 摩天轮都坐了,不差这个。 “阿炽。”店里传出陈雾的喊声。 晏为炽拿着手机进店扫码:“多少?” “不是叫你付钱。”陈雾说,“我想买种球。” 晏为炽:“那你喊我?” 陈雾眼睛亮亮的:“很多种,我不知道买哪个。” 晏为炽挑眉:“让我选?等着。” 背过去上网搜花语。 就是这么朴实无华的纯情男大生。 . 一顿乱搜,晏为炽有了答案:“郁金香。” 陈雾对花店老板说:“那我们要五个郁金香种球。” 老板拿着袋子过来:“都是包对版的,要是你发现开花后不对可以来找我退,你自己挑吗?” “我不挑了,你随便拿就好。”陈雾说。 老板是个实诚人,她在篮子里找了五个大种球放进袋中:“营养液要吗?” “不用了。”陈雾说,“我土培。” “土培啊,”老板微笑,“我这有营养土,你可以看看。” 陈雾转头问晏为炽:“土要吗?” 晏为炽愣了一下。眼前这人看着脾性没有棱角很好左右,实际在大事上都是自己做主,小事上也很少让他参谋。 现在这是…… 究竟对他今晚的表现多满意,才这么快就有了改变。 他绷着脸,故作思考:“来一袋。” “那我们要一袋营养土。”陈雾笑着对老板说。 . 晏为炽拎着放种球跟营养土的蓝色大袋子从花店出来:“买点喝的?” “我不渴。”陈雾弄弄米白色衬衫的领子,手腕上的佛珠滑下来一点,衬得他肤色柔白,他往前看,“这里有奶茶店的吧,你想喝我们就……” 没了声音。 从花店门前经过的黄遇一顿,他立即去看旁边的未婚妻。 覃小姐知性文静,回了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 “这么巧,”黄遇带她走到店门口的两人面前,吊儿郎当地歪嘴笑,“二位出来买花啊。” 眼睛一瞟,花呢? 哦没花,只有土,一大袋。 炽哥从头到脚一身私定,比他跟昭儿几个月前给准备的战服档次还要牛逼,随时都能奔赴一场声势浩大的宴会风靡全场,然而他却拎袋土。 还有陈雾,他也是私定,终于舍得换掉他的土气套餐了。 黄遇抽动鼻子嗅恋爱的酸腐,这两人穿这么金贵搞这么隆重,在约会? 他暗中搜寻蛛丝马迹,没牵手,没搂腰,没耳鬓厮磨,眼神没拉丝,站位也没贴着,但就觉得哪里跟之前不一样了。 很快黄遇的关注点就转移到了别的地方,私定可不是什么当季新品或者普通高奢,想穿就能叫人送过来。 时尚圈规矩多得要命,大师级别越高,私定越难等。 炽哥什么时候准备的? 黄遇顿生自豪嘴角歪得弧度更大,不愧是他炽哥,回来都没进过晏家大门,照样有路走。 “你眼珠乱转什么。”晏为炽嫌弃道。 “我这叫炯炯有神。”黄遇把未婚妻介绍给他们。 覃小姐是那种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气质与长相,她对陈雾和晏为炽点了点头,矜持又不失涵养。 “行了,招呼也打了,各走各的。”晏为炽拉着陈雾就要走。 “别啊,炽哥,咱们这都碰上了。”黄遇直接跳过做不了主的炽哥,问陈雾去不去喝点东西。 陈雾抿了下嘴:“那去吧。” . 四人去了附近的休闲会所喝茶。 一壶上好龙井,几分精致的点心,一束朦胧隐秘的灯光,四种不同的人生,合成了两条线。 他们两两坐。 黄遇坐没坐相半边身子斜倒在沙发里,覃小姐坐得端正。 男才女貌一静一动。 “未来的黄太太,想吃哪个自己拿。”黄遇刷着手机,皮相的优势下,哪怕轻佻傲慢也不会让人心生反感。 覃小姐没让他别玩手机,或是问他在玩什么,而是径自切起了点心。 分量很小,一口就吃完了。 但这不是填报肚子的食物,尝的是氛围与身份。 “诶,炽哥,你脸上的伤怎么都没跟我们说,手还破皮了,腿还瘸了。”黄遇突然坐起来,“哪个活腻了敢伤你,干他去!” 晏为炽在告诉陈雾怎么才是正确的品茶方式,一个余光都没分出去。 黄遇翻了个白眼,又倒回沙发里了,他把主意打到陈雾身上:“你们从哪来?” “才看完话剧。”陈雾说。 黄遇瞪陈雾,所以真是约会?! 晏为炽将干净的叉子扔他面前桌上:“你在瞪谁。” “……”黄遇委屈,“我哪瞪了,”他一把握住未婚妻细滑的手,“我不会是眼珠有什么问题吧,你明天陪我去眼科瞧瞧。” 覃小姐配合他的表演:“好。” 不多时,两个少年起身去会所吸烟区。 晏为炽捏捏陈雾的后脖子:“我很快就回来。” 黄遇刚想吐槽就瞥见未婚妻在望着他,不知怎么来了句:“我也很快就回。” . 四人局走了俩,剩下的都是慢热的。 覃小姐是拉小提琴的,乐团首席,天才音乐人,年少成名,刚过二十岁就荣获了诸多含金量高的奖项。她不会捏着自己的成就打听陈雾的学历工作。 “要到十月了,温度还是高。”覃小姐挑了个很日常的话题。 陈雾点头。 覃小姐见到他的回应,眼里含笑道:“天气反常,今年的冬天也许会比往年冷。” 陈雾把要倒的大袋子拖到腿间固定,问道:“首城的冬天下雪吗?” 覃小姐没多少血色的唇轻动:“很少下。” 她前倾身体去拿桌上的纸巾,脖子上的挂件从连衣裙领子里晃出一小部分。 陈雾看过去。 覃小姐并不会感觉被冒犯,她当着陈雾的面拿出挂件。 一个非常小的瓶子,里面塞了什么,仔细看才能辨认出是一株草。 “我以前练琴压力过大患了严重的失眠症,戴着它,能睡一觉。”覃小姐用平淡的语气概括自己受过的痛苦。 陈雾推眼镜:“这种草,很贵吧。” 覃小姐笑了笑,没有告诉他,有钱都很难买得到。 . 吸烟区,黄遇翻转未婚妻送的打火机:“炽哥,你有两个侄子已经在筹备他们爷爷的寿礼了。” 跟他一个宿舍,人生目标是讨爷爷欢心,企图能在遗嘱上多分到一点皮毛。 晏家的皮毛都是亿为单位。 那两个二货成天把“我爷爷”三字挂在嘴边,愚蠢是他们在内斗中活下来的唯一原因。 “大寿在年二十七,这才几月份。”黄遇鄙夷了句,问道,“炽哥,你今年到时候会准备吗?” 晏为炽吸着烟:“不准备。” 黄遇闭上嘴巴。 晏老爷子高寿,说不好听点,现在他两腿一蹬都是喜丧,但老人家就是那么挺着,白发人送走一茬一茬的黑发人。 他过个寿就跟古代皇帝一样,小辈按照辈分轮流上前祝寿。 直系旁系一大堆,流程走快点都要半天。 “炽哥,你回来的时间不短了,”黄遇欲言又止,“你没回过家,那你也没去看你母亲啊?” 晏为炽的周身气息冷了下去。 黄遇摸鼻子,没有再找死的打听什么。 气氛僵硬得黄遇烟都要抽不下去了,他犯愁的想办法怎么赎罪,冷不丁听到被他惹怒的炽哥蹦出一句:“你能看出陈雾喜欢我?” ??? 黄遇违心:“看不出。” 晏为炽一脚踹过去。 黄遇夸张地抱腿嗷嗷叫:“疼疼疼!你在他眼里是特殊的,特别的,你最特别,他浑身招数都用你身上了。” 晏为炽认同道:“确实对我比对其他人要好。” 黄遇:“……” 炽哥捡着字听的? 晏为炽端着烟灰缸,指间的烟抖了抖:“我什么时候表白?” 黄遇骚包地捋捋头发:“炽哥你问我啊,这我没经验,我一直都是被表白的那个……” “回去再想。”晏为炽将半截烟摁进烟灰缸里,先出去了。 黄遇嘴角直抽搐,原来炽哥不是在问他,是他自作多情。他打给另一个发小:“昭儿,炽哥准备对陈雾表白了。” 姜凉昭不意外:“佛珠都给了,迟早的事。” “陈雾肯定会答应的,他就等这个。”黄遇喷了团白雾,“在一起了,我们叫他嫂子啊?” 姜凉昭沉吟:“分开叫。” “那我跟你一样。”黄遇没办法想象喊陈雾嫂子是什么画面。 两人聊了会,黄遇说:“昭儿,什么时候我们几个聚聚。” 姜凉昭是封闭式压缩教学,课业繁重,他这会还在整理知识点,疲惫道:“只能过年了。” “你那什么狗屁学校。”黄遇骂完想起是晏家的,他讪讪地咽了一口唾沫,秀出疼痛文学,“你忙学习,炽哥忙恋爱,果然成长就是送朋友们走上理想的道路。” 姜凉昭直接挂了。 黄遇恶心完发小继续琢磨炽哥的初恋。 陈雾那么个大活人从春桂到首城,晏家真的就一点都不干涉吗,还是觉得炽哥年纪小,等他腻了自己解决感情? 爱情是有保鲜期的,期限一过就需要其他养分来维持。 如果没有,必定稀巴烂。 黄遇估算不出炽哥什么时候腻,他对陈雾的心思都坚持快一年了。 想到这,黄遇赫然一惊,还不到一年啊。 怎么感觉炽哥爱了几十年了。 黄遇把烟头丢烟灰缸里,十指交叉着放到脑后,吊儿郎当地向外走。 不管是什么年龄段第一次喜欢人,铁定汹涌,也铁定带伤。 希望陈雾能少点心眼少点技巧,对他炽哥坦诚点儿。 如果不是纯粹的喜欢,就放过他。 炽哥玩不过,谁都玩不过。 . 这晚晏为炽大脑过于活跃,十几年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乱跑,他挑挑捻捻,发觉值得让他老了拿出来回忆的都有陈雾的参与。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床离得远,享受不到那抹柔光。晏为炽于黑暗中让陈雾睡到他胳膊上面。 上一段感情伤到了,还没从壳里出来,只伸了个触角让他抓着。 那他知不知道我的心思? 知道。 余盏只是送个标本就被他察觉了,多敏锐。 晏为炽兀自笑了起来。 怀里的人发出含糊的声音,“阿炽……” 晏为炽一僵,他思绪飞快运转,竭力找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在床那头睡。 陈雾又没了动静。 刚刚只是梦呓,不是真的醒了。 晏为炽捏捏陈雾的手心:“做的什么梦,我在你梦里是什么样。” 陈雾睡颜安宁。 晏为炽侧低头看过去,不小心碰到了伤口,他“嘶”了一声,做贼心虚地擦擦陈雾的头发跟脸,生怕沾到药水味。 . 第二天一早,陈雾照常去厨房做早饭,途径餐厅的时候,他咽下了一个哈欠,惊讶地睁大眼睛。 餐桌上摆着烤面包,豆浆,玉米,白煮蛋,烧饼,蓝莓,稀饭,全都是两份,杂是杂了点,看着很有食欲。 厨房有响动,陈雾跑进去:“阿炽,早饭是你做的吗?” 晏为炽系着围裙清理台面:“不是。” 陈雾茫然:“家里只有我和你,我才起来,不是你还会有别人吗?” 晏为炽把豆浆机收进柜子里:“那你还问?” 陈雾:“……” 他搓脸抓头发:“我只是没有睡醒。” “你都做好了,我就直接吃了,我刷牙去。”陈雾走出厨房又回头,“阿炽,辛苦你了。” 晏为炽似笑非笑:“平时你做饭的次数比我多,我是不是每次都也要对你说辛苦?” 陈雾缩着脑袋转过身,嘀嘀咕咕:“我好像又说了不该说的,我真是睡昏头了,我去洗了脸就好了。” 晏为炽黑着脸把厨房的卫生搞完。 不一会儿,陈雾洗漱好坐到餐厅,他喝了几口豆浆,抓起玉米啃了起来。 玉米是老家寄过来的,虽然从冷冻里拿出来吃口感差了一点,却也比菜市场买的好。 陈雾边啃边说:“阿炽,玉米糯糯的。” “嗯。”晏为炽回应。 这么大的房子没请人,依然干净整洁。明亮的晨光拢在他们身上,他们各自吃着早饭。 跟往常一样,晏为炽先吃完,陈雾扫掉所有残留,他把盘子里的最后几颗蓝莓捻起来:“碗我来洗就好了。” “吃你的。”晏为炽收拾起了餐桌。 “我都吃完了。”陈雾快速吃掉蓝莓,起身和他一起收拾,“阿炽,你是睡不着起来做的,还是以后每天都给我做啊?” 晏为炽云淡风轻:“你想我每天给你做,我就每天给你做。” 一般人听了多少都会感动,陈雾不按常理出牌,他想了想说:“还是不要了吧,我有时候早上想吃馒头包子,你不会蒸。” 晏为炽:“……” 行了,下一步就是学做面点。 . 国庆在时间的齿轮上平平淡淡地转了过去,陈雾把南园的药材养得很茁壮,没有一株蔫的。 余伯来找陈雾,领他去了大院的鸟舍。 陈雾没东张西望:“余老先生,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余老给了他一个文件袋。 几只不知名的鸟叽叽喳喳叫,陈雾打开文件袋把手伸进去,摸到一沓资料:“这些是什么?” “国内适合你的学校招生信息。”余老在给他手里的一只鸟拔羽毛,残了的都给薅掉。 陈雾万分愕然。 “回去翻翻,”余老说,“文凭学历确实比不上能力,但它是衣服,是门锁。” 陈雾慢慢地眨了下眼睛:“成考吗……” “我看你对我儿子吃的药材挺用心才叫人给你弄的这些,你自己考虑。”余老拿了个锉刀,给鸟锉挫有点长的喙尖。 “好的,谢谢您。”陈雾拿着文件袋离开了。 余老对着鸟哼道:“他那是什么反应,不会不当回事吧。” “考试哪有容易的,不试试就放弃,像什么样子。” “很多年没上学了,重新提笔确实难……可能是怕考不好影响自信心。” “罢了,人各有志。”余老失望地叹了口气。 余老都说服自己尊重别人命运了,儿子却说他在网上查了,那孩子报了11月的自考。 那份资料里有成考自考两条路,各个地方的考试时间不同,今年首城这边的自考11月还能报名,来年1月考。 不过时间太短了,报名了也没用,最好还是明年准备好了再报考。 11月的还不得考一堆蛋出来。 算了,报了就报了吧,找找看书做题的手感。 余老在储藏室走了几圈,让人把南园的辛勤园丁叫上来,指着墙高的书说:“自己搬到南园,下班带走。” 陈雾目瞪口呆:“好多啊。” 余老看他的表情,以为他没读过几本书,得了,11月考试肯定全是蛋。 “每本书都是我的珍藏品,缺页或者脏了哪里,你裤衩都得赔掉。”余老不讲情面地威胁。 陈雾收回视线,郑重地说:“我会收好的。” “那我现在开始搬了啊。”他爬上书山旁边的小梯子。 余老看梯子晃动,忍着不去扶,摔下来才能长记性,那么高直接爬都不考虑后果。 哪知不管梯子怎么晃陈雾都没有摔,很稳地拿着几本书下来了。 余老咳嗽两声:“月底你跟我出一趟远门。” 陈雾停下翻书的动作:“去做什么?” 余老:“去玩。” 陈雾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问了废话。” 余老抠抠指甲缝里的泥巴:“带你去旁听,回来写一篇论文给我看。” 陈雾:“……” 他讷讷:“老先生,我初中都没念完。” 余老当作没听见。 . 这年林业界交流会举办地在新碃,首城林科院退休了的余老出山了,身边还带着个陌生的年轻人。 余老的学生对他也很关照,大家都在猜他的来历。 陈雾给余老拎包捧着茶杯,队伍走到哪他就去到哪,没有他说话的地方,他也不会找存在感。 中午一行人结束饭局去了承办方准备的酒店。 “论文的事别担心,我到时会给你一些资料参考。”刘瑜严肃提醒,“不能抄。” 陈雾感激道:“谢谢。” 刘瑜刷卡打开隔壁房间:“有事叫我。” “好的。”陈雾在铺着柔软地毯的长走廊站了会,拿出兜里的手机。 晏为炽那头有些许嘈杂:“到酒店了?” “到了。”陈雾找房卡,“酒店靠着一片湖,很大,我今天见了很多林业专家,听他们去过哪个地方调研,考察过哪些产业,他们都很厉害……” 晏为炽听着陈雾的唠叨,他在山里,这几天是越野摩托比赛,赛道是一面山壁。 空气里泥土飞扬。 晏为炽把口罩拉下来点,喝了口陈雾走之前给他做的奶茶:“不要想太多,就当是去玩。” “别怕。”他说。 . 陈雾没焦虑,他把从首城带来的苹果吃了,盘腿坐在床上看书。 一晃天就黑了。 陈雾下去吃了碗面回酒店,继续看书。 余老端着茶杯来找他,问他把那些书搬回家以后看了多少。 “不记得了。”陈雾给余老的茶杯加一些水,“我看得比较快。” 余老蹙眉:“不是看得快就行,要吃透。” 陈雾把床上的书理起来:“我知道的。”他坐到房间空着的椅子上,“您是要和我说明天旁听的注意事项吗?” 余老吹了吹寡淡的茶水,不知道是风水问题,还是命里注定余家人丁单薄,他的妻子在世时为他生过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大儿子和女儿们都没活过幼年,只有小儿子活过来了。 小儿子体弱多病,一园子的药材喂养长大,中学那会儿一声不响地出柜了,他也没动肝火,人能蹦能跳就行。 很多事都是摔了跟头就看开了。 余老望着激发他收徒冲动的小辈:“你觉得我迂腐吗?” 陈雾忙摇头。 “余家主要在林业种植业发展。”余老突兀道,“这个领域余家说第二,没有哪家敢说第一。” 他掷地有声:“即便这样,我们余家人也不骄傲自大,随便欺压吞并其他企业搞什么一家独大帝王之家,而且在余家恋爱自由,事业自由,婚姻自由,人格自由。” 陈雾听得一愣一愣的。 余老鄙视道:“像那种掌控子女婚姻,规矩比牛身上的虱子还多的家庭,千万不能进!” 见陈雾还是那副呆样子,余老把茶杯一端,气鼓鼓地走了。 . 房里陷入寂静。 陈雾坐回床上看了会书,拨了个电话:“阿炽,你们家那么大,你以后会联姻吗?” “不会。”晏为炽在观景台看星星,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 陈雾迟钝片刻:“我没有问现在,我问的是……” “都不会。”晏为炽懒声笑,“永远不会。” 第44章 研讨交流会是一人一位, 桌子上统一摆放一瓶水,一个本子,一支笔, 右上角放个立牌。 余老在主位, 和他同排的是另外两个城市科研院的院长。 后面全是在业界有过出色成绩的博士生研究员, 或被评为杰出人物的领导。 气氛严肃正规。 旁听的陈雾坐在角落空位上面,他把盖了活动戳印的本子翻开, 拿着中性笔在纸上写动。 大屏幕上的图文不时变换,各大科研院陆续上台发言。 时间在一轮接一轮的侃侃而谈中流逝。会议室嘈杂声此起彼伏,刘瑜作为余老的学生, 林科院最年轻的主任, 一如既往的得到了关注, 不少与她年纪相仿的人来跟她寒暄, 这次多了个目的,打听余老带的陌生青年。 “不方便透露。”刘瑜将一头长发理了理,用很便宜的琥珀色大夹子夹好, “以后有可能 ,我们院里会对外公布的。” 丢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就离开了座位。 刘瑜去角落找陈雾:“你笔记都记了……” 话声戛然而止。 刘瑜拿起陈雾的本子翻了翻,没有文字, 全是林木。 虽然是会上讲过的植物,但是…… 刘瑜指责的话在对上陈雾单纯的眼神后就熄了火, 她从包里捞出自己的本子:“这是我记的,你拿去看。” 陈雾伸手去接:“谢谢。” “明后两天是关于林草扶贫的,你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了。”刘瑜略带提醒。 陈雾态度端正:“好吧, 我会记的。” “特征抓得很到位, 一眼就能让人认出是什么。”刘瑜再去看他纸上的一棵棵林木,“是有专门学过吗?”她了解他的学业情况, 便又说,“我指的是网上的视频教程。” “没有。”陈雾转了转中性笔,“多看多摸就会了。” 刘瑜赞赏至于感叹:“我读书时期要是掌握得有你一半好,也不会每次赶作业都半死不活。” 陈雾腼腆地抿了抿嘴。 . 刘瑜看老师在和几个人交谈,外围还有一小波排队的,她就先带着陈雾走了。 “一场听下来,你有没有收获?”刘瑜把挂在脖子上的蓝色证件取下来,随手塞进包里。 陈雾提着帆布袋:“就觉得每个人说的都是对的。” 刘瑜莞尔:“准备好素材写的稿子,怎么可能会有学术上的错误。” “那也厉害,不怯场不紧张的表达能力是我要学习的。”陈雾挠挠头,“其实我以前买的书很杂乱,主要是中医配方药材之类,家里有人生病医院弄不好了,也没有钱去更大的城市治疗,我就自己想办法……种树种花草对我来说就是吃饭一样简单,挖个坑,填土,浇水就行了,没想过还要学,林业类的我没有看过,最近才开始看,有些很深奥,我理解不了……” “哪方面的,说给我听听。”刘瑜谦虚道,“也许我能提供点思路。” 陈雾挑了几个困惑的地方。 刘瑜像上级也像知心大姐姐,为他解惑给出指导,适当鼓励。 两人不知不觉走出大楼。 刘瑜提议道:“老师可能还有一会,我们先去附近吃点东西填填肚子,等他那边忙完了再说。” “可以的。”陈雾回晏为炽的信息,【开完会了。】 刘瑜在手机上叫了车,叫上陈雾去路边等。 出租车没等到,就被两辆黑车里下来的保镖们给带走了。 . 新碃一处私人别墅,刘瑜从冰硬的地上醒来,她在中途挣扎过被捂晕了,现在意识不太清楚,手脚也是软的。 “陈雾?”刘瑜边摸阔腿西裤的口袋找手机,边在黑暗中喊着。 啪—— 周围瞬间变得明亮。 刘瑜不适应地闭了闭眼睛,再次睁眼就看清了不远处沙发上的男人,赵家大公子。 他的轮廓眉眼明明长得不错,身高也有,却给人一种猥琐的感觉。手工定制都没办法给他增添气质。 被利欲掏空了。 “赵少,你这是什么意思?”刘瑜坐起来。 “我还想问你呢。”赵大公子弹弹西服袖口,“刘主任,你一次两次拒绝我的邀请,还自称暂时没有谈情说爱的打算,把我的脸面踩脚底下,现在是什么意思,跟个男的一起。” 刘瑜素淡的脸上露出冷意:“同事而已。”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赵大公子来新碃谈生意,刚从酒局下来,一身的腐烂烟酒气,理智有所减退,也没有平时能忍,他回酒店的路上一听手下汇报说林科院在这边开会,就找过来了。 于是路虎在距离一对交谈中的男女有一小路时停靠路边,落后的黑车领命上前把人掳了。 “同事啊。”赵大公子打开手机,不可一世地打量视频里垂手而立,袖子遮住半只手背的人, “我怎么看着像小白脸。” 转而把头扭向刘瑜:“不会是刘主任养的吧。” 刘瑜羞怒道:“思想肮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 “满十八了吗。”赵大公子戏谑,“林科院到外地开交流会可不会把阿猫阿狗带上,不是爬你裙底的小情人是什么。” 他酒精上头言语恶俗:“我说怎么一顿饭都请不到,原来刘主任不喜欢谈婚论嫁,喜欢皮肉买卖。” 刘瑜皮薄脸红起来十分明显,波点衬衫下的心口大幅度起伏,夹头发的夹子掉了,发丝披肩,赵大公子的眼神变得露骨。 “你把无辜的人放了,”刘瑜平复自己,“有事我们慢慢说。” 赵大公子摊手:“放不放还不是看你表现。” 刘瑜垂下眼帘。 “刘主任,我欣赏你的才干,是你的倾慕者之一。”赵大公子叠着腿,腔调轻浮油腻,“正常的交友流程在你身上走不通,那我们就一步到位,都是成年人,我相信你能懂,” 刘瑜整理挡到脸的头发,抬眼的时候,眼神多了几分犀利:“赵家今非昔比,不需要拉上余家吧。” 赵大公子的上位者姿态微变。 赵家易过主,以前的家主是他大伯。 那时赵家在经营上出了问题快败落了,是某位天才设计师带着自己的作品嫁妆进到赵家,才将局面拉了回来。 可惜大伯的能耐配不上越来越好的势头,被弟弟,也就是他父亲夺权了。 大伯最终的结局是太太抑郁而死,他自己带着襁褓里的小婴儿落荒逃出首城。 这么多年过去,赵家几乎成了珠宝业龙头,有那件闻名世界珠宝界的“春之秀”镇守,那么赵家在业内的地位永远无法超越。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赵家跟余家主干道在两个领域,只有少部分副业有交叠,确实不需要合作,可他需要。 女人多的是,要风情的有风情的,要纯白的有纯白的,他为什么盯上刘瑜这个教导主任一样没有情趣的林业员呢。 因为父亲不但陆陆续续开始将他手里的项目分拨给了其他人,还找借口把他往外派。 这是在给私生子铺路。 在焦躁与妒恨之下,赵大公子所剩无几的理性轰然倒塌,他已经跟不能为他创造更多价值的太太离婚了,只等刘瑜填补位置。 余老把刘瑜当女儿对待,刘瑜背后是林科院跟余家。 娶到她,那他前面的路就好走了。 赵大公子手拿皮带盯着刘瑜:“刘主任,你配合一下,我们早点完事,早点去登记。” 刘瑜往后挪动:“没有人会嫁给一个QJ犯。” 赵大公子示意她看墙角的摄像头:“所以我打算拍点照片。” 刘瑜的瞳孔一缩。 赵大公子没有猴急地扑过去,他还坐在沙发里:“我数到十,你衣服要是没脱干净,小白脸的十根手指头就全没了。” “你疯了。”刘瑜暗地里观察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是我老师的人,不信你可以去查。” 赵大公子皮笑肉不笑:“你让我查我就查?我很闲吗。” 明摆着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要把人睡了。 借着酒劲势在必得。 “十,九……” 恶魔的声音在倒数。 刘瑜的额角渗出冷汗,她朝着沙发上的男人走去,手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衫扣子。 通红的眼睛,发抖的身子,唇上咬出的血,屈辱的表情……几样搭配在一起能激发兽性。 赵大公子徒然站起来,几个大步过去将她扯到沙发上,埋进她的脖子里乱啃。 刘瑜故意往一处方向跑。 衬衫还剩下的几颗扣子劈里啪啦蹦跳在地上。 赵大公子迷了心智,刘瑜抓到早就盯上的东西砸到了他头上,用尽了全身力气。 台灯四分五裂。 刘瑜推开压在她身上的人,喘息着拢了拢衬衫,快速分析自己的处境。 门口有人把守,出不去,她拖着依旧疲软的手脚爬上二楼,从阳台跳了下去。 . 刘瑜靠强大的毅力走了不知多久,视野里出现了一辆车,她咬着牙冲到了路上。 车上是对男女,他们让刘瑜上了车。刘瑜问他们借手机拨了个号码:“老师,我给你发个信息。” 还在会议室的余老看到信息内容,立即打过去:“你怎么样?” “我没事。”刘瑜说,“我现在就回去。” 她把手机还给那对男女,听他们好心地问,“要不要帮你报警?” “不用,麻烦你们送我去医院。”刘瑜强撑着的那点精力被抽走,昏了过去。 . 余老跟赵家不打交道,时间紧迫,他不得不找了个没人的休息室打给某位:“别怪我没通知你,人在赵家那喝多了脑子犯蠢的老大手上,晚了可能被撕票,你自己看着办!” 气死了,白捡的机会拱手送人。余老心脏病都要犯,他把远在法国出差的儿子骂了一顿。 “一天到晚的就知道这个项目那个项目,非要去国外拓展事业,怎么就不能把国内的城市覆盖了!” 余盏莫名其妙被数落,他放下手机,对合作商投过去一个抱歉的笑容:“我们继续。” 同一时间,山林里,几个保镖把人绑在树上,等老板下一个指令。 老板那头估计在忙,还要等上十来分钟。 过了会,保镖里的老大检查陈雾手上的绳子绑得严不严实。 陈雾说:“你口臭很严重。” 尾音刚落,令人恐惧胆颤的气氛骤然怪异起来。 站旁边的保镖们表情要绷不住,他们平时根本不敢提一个字,都是憋着气跟老大说话。现在终于有人说了。 老大脸上五彩纷呈。 陈雾眼镜歪歪地挂在鼻梁上:“你拉臭臭是不是很黏?” 几人异口同声:“大哥,你拉臭臭很黏啊?” “滚!” 老大用匕首几下划烂绑陈雾的绳子,拽着他往林子里拖。 “你脾虚消化不好,平时针灸吗……这里可能有适合你吃的草药,要不我帮你找找……” “大哥,老板还没有下指令,人暂时不能灭口啊!” 就在这时,隐约有警笛声传来,飙速接近。 似乎来的人还不少。 保镖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条子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老大率先回神:“赶紧撤!” 混乱中夹杂陈雾的小声:“你们把我丢在林子里吧。” 还是被带上了。 从山林开上大道,警车紧追不放。 车里人枪都拿出来了,他们联系不上老板,又甩不掉警车,一下就乱了套。 “他奶奶的,我们最近没干什么啊!” 不约而同地,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集中到陈雾脸上。 他们对视一眼,做了决定。 下一刻车急停,陈雾被丢了出去,连同他的帆布袋,刘瑜的小包。 警车不追了。 . 陈雾在警局录了个口供,警方说接到举报有毒贩在那里交易,他们才派人员过去,恰巧救了他。 警方透露,这起事件牵扯到的重要人物还没下落,需要通过调查才能定性,有需要会联系他。 陈雾被警方送到了他住的那家酒店,余老在一楼大厅背手走动,一见到他就过去敲他板栗子,他吃痛地捂住脑门。 余老气得人都要一蹦三尺高:“就不能快点回来!我肚子都饿扁了还要在这等你,我两只脚踩进棺材里的人了,你也不怕折寿!” 陈雾:“……我没有让等的啊。” 余老捶胸口,陈雾赶紧给他顺了顺,被他一把抓住手,“有没有被人打哪儿?” “没有。”陈雾还要给老人顺顺气。 余老把他的手拨到一边:“行了没事了,别献殷勤,我的家产是要给儿子儿媳的。” 陈雾:“……”他推了推眼镜,“老先生,刘主任回来了吗?” “没回来我能知道你们出事?”余老瞥他那傻样。 陈雾关心地问道:“那她受伤了吗?” “自己去看。” 余老说了医院的地址跟病房信息,揉着扁扁的肚子往酒店门口走,他走了没多远就回头,“跟上来,请我吃饭。” “我现在没有什么胃口。”陈雾开手机。 “什么叫没胃口,我看你就是舍不得你兜里的两铜板。”余老重重地哼道。 陈雾无奈:“好吧,我来了。” . 嘴上说没胃口的陈雾吃掉了一碗面,余老把他丢饭馆,自己遛弯去了。 陈雾按照地址打车去了医院,刘瑜正在跟不知道从哪得到消息的父亲开视频报平安。她在走廊举着手机走给父亲看,证明自己能走能动。 陈雾一过来,刘瑜就朝他跑去,尽管老师已经提前跟她说人安全了,她依旧记挂着。 “真的很抱歉。”刘瑜说,“连累你了。” 陈雾看她很差的气色和脸上的划伤淤青,脖子上的宽丝巾,摇摇头说:“你也是受害者。” 视频里的刘父奇怪道:“小鱼,你在跟谁说话,我怎么听着声音有点耳熟。” “刘叔?”陈雾很诧异地凑到刘瑜的手机前。 刘父见到他,激动地大喊:“小陈!” 刘瑜神色古怪:“爸,他就是你在春桂的同事?” 刘父哈哈:“是啊是啊。他就是我之前要介绍给你……” “晚点说。”刘瑜快速按掉视频,她看着陈雾,有一瞬的尴尬,很快恢复如常,“我住院观察一天。” 陈雾从帆布袋里拿出她的包,递过去说:“像今天这种事,还会有下次吗?” 刘瑜没有去检查包里的东西,心思落在别的事上:“不好说。” 看老师那边会不会为了她,对付赵家了。 刘瑜的目光扫向青年,她一笑,也许余家会对付赵家,不只是为了她。 . 当晚,陈雾的房间门被敲响了,他放下手上的书去门口:“是刘主任吗?” 没回应。 “老先生?”陈雾又问。 “你男朋友,九月21号的。”门外的人说。 门一下就打开了,陈雾怔怔地看着少年:“阿炽,你怎么来了。” 晏为炽风尘仆仆,他把棒球帽跟口罩都摘下来,露出疲倦的面容:“你应该问我,怎么知道你住在这里。” “那你怎么知道的?”陈雾从善如流。 晏为炽捏他耳朵:“我认识余盏,自然认识他父亲,问一问就知道你们的落脚地。” 陈雾咽唾沫:“所以你也知道我白天……你担心我才过来的……” 晏为炽按着他肩膀把他往房里推,腰弯下来,脑袋垂在他肩头:“你怎么总是能牵扯进别人的事情里面。” 陈雾静默半天:“大概就是跑龙套的吧。” 晏为炽闷声笑了起来。 “阿炽,关门。”陈雾碰不到。 “等会儿。”晏为炽维持这样的姿势靠了陈雾片刻,呼吸沉得随时都要睡着。 陈雾乖乖地站着。 “我过于自信了。”晏为炽把手伸进他袖子里,捏住佛珠,低低叹了声,“还是不够,确实不够。” 陈雾听不清:“阿炽,你说什么?” “我说我脸上的疤有点痒。”晏为炽直起身,关上了门。 陈雾抬头看了看:“长肉了,正常的,你不要抓。” “那可说不准,真痒起来控制不住。”晏为炽把棒球帽和口罩丢到桌上,“出门还要带书,看几本了?” 陈雾把桌子上乱放的书收起来:“差不多快看完了。” 晏为炽笑笑:“以后要跟着你混了,雾哥。” 陈雾脸一红。 晏为炽盯了他几瞬:“我想洗澡,但是没带衣服,我要怎么做。” 陈雾说:“你穿我的。” . 尺码不合适,里面小,外面也小。 于是晏为炽就在腰上裹了个浴巾,衣物都放进洗衣机了。 陈雾过一会就去看洗衣机。 “你急什么,我里面没穿就能把你吃了?”晏为炽哭笑不得。 陈雾留意洗涤时间剩多少:“你还吃人啊。” “我不吃人,我吃你。”晏为炽说。 房里的气流隐约被一片燎原之火覆盖。 “叮” 衣物洗好了。 陈雾忙拿出来风干:“阿炽,你的……” 说着就转头,晏为炽刚解开浴巾。 陈雾手里的衣服掉到了地上。 晏为炽:“……” 他迅速背过身去,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操。 后面响起小心翼翼的声音,“阿炽你别紧张,我没有戴眼镜,看不清的。” 晏为炽没回头:“谁他妈紧张,要不你戴上眼镜,我们再来一次,我让你看看我是什么样。” 没声音了。 . 酒店配置够好了,床依然没有家里的大。 陈雾跟晏为炽照例各睡一头。 凌晨不知几点,陈雾迷迷糊糊地发现窗边有明灭火光,他揉着眼睛爬起来:“阿炽,你有心事吗?” “没有,“晏为炽把烟掐掉,“路上睡过了,现在不困。” 陈雾睡眼惺忪:“那你打会儿游戏。” “别管我,你睡你的。”晏为炽从窗边回来。 陈雾躺回床上,手拉着被子盖到胸口,他忽然问道:“你明天几点走啊。” “不走。”晏为炽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陈雾有些惊讶:“没到周末,你不上课了吗?” “请假了。”晏为炽神色不明,“后天有别的事。” 陈雾没有问是什么事,他被子里的脚伸了伸:“我明后天还要旁听。” 晏为炽沾着烟味的手指隔着被子握住他乱动的脚:“你去就是了,我又不拦着你。” 陈雾说:“那你到时候怎么办。” “能怎么办,不就在酒店等你。”晏为炽漫不经心地啧了声,“你出门前记得给我买根棒棒糖。” “……”陈雾困顿地说,“不乱跑就好……” 音量弱了下去,睡着了。 晏为炽坐到他身边:“到底是谁乱跑,还管我。” 摸摸他的眼睛,鼻子,嘴唇,下巴,把他往怀里抱了抱。 . 下午旁听,上午陈雾跟晏为炽在新碃逛了逛。他们遇到了一个小千金。 几个西装男拎着购物袋跟在她身后,她向着晏为炽跑来:“小叔!” “你侄女啊。”陈雾小声。 晏为炽手上端着碗炒年糕,口中还有一片,他慢慢嚼着:“嗯。” 在晏为炽还是继承人时期,这个侄女是晏家一众里唯一一个敢凑上来找他说话的,就像现在,她天真无邪:“小叔,你回首城以后去过老宅吗?我爹地说没有,你会不会是瞒着大家偷偷去了啊。” 仿佛感觉不到他的冷漠。 侄女指指身后给她拎购物袋的下人们:“我无聊出来买东西。” 晏为炽插了片年糕喂到陈雾嘴里:“怎么不叫专卖店送过去。” 侄女的眼珠没往陈雾那儿转,似乎一点都不好奇他们的关系:“那有什么意思,我不喜欢。” 她朝对面挥手:“爹地!” 陈雾转过头望了望:“你二哥啊。” 晏为炽又喂给他一片年糕,他脸颊鼓起来,模糊不清地说,“还没吃完。” “这么慢。”晏为炽皱眉,“嘴是有多小。” 陈雾拍拍晏为炽的手臂,示意他看已经过来的老人。 . 晏二爷投身话剧,没有唯利是图的商人气息。他这几十年都在坚持做公益事业,是外界人眼里评分最高的豪门贵族。 晏为炽对他的态度和在机场碰到晏岚风一样。 晏二爷却不像晏岚风那么公式化,他说了几句家常话,一直都是很亲和的笑脸。 晏为炽并没有领情,他拉着陈雾走了。 陈雾嘀咕:“看话剧那次没注意,今天发现他的眼睛很奇怪。” 晏为炽把空了的纸碗扔到垃圾桶里:“眼球是仿生的。” 陈雾震惊不已。 “慈祥的老艺术家。”晏为炽扯扯唇角,剥了个陈雾给他买的棒棒糖吃,“大儿子都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孙子了。” “那他的孙子叫你什么?”陈雾思索,“小爷爷?” 晏为炽:“……” 陈雾惊叹:“你们家辈分有点乱。” “辈分乱就乱,跟我们没关系。”晏为炽把棒棒糖吐出来,“不好吃。” “那你也只能继续吃了。”陈雾说,“我不方便替你吃掉。” “我不管。”晏为炽作势要扔。 “扔了多浪费啊。”陈雾拉他的手,“你再吃一点,只要再吃一点就好了。” 晏为炽勉为其难:“看在你撒娇的份上。” 陈雾丢下他,自己走了。 . 晏为炽开着陈雾那辆比亚迪来的新碃,交流会一结束,他就把陈雾带走了。 比亚迪在高速上行驶着,开车的少年好像并不愿意走这趟路程,气压很低,每间的纹路也一直深深的。 陈雾抱着一包零食:“阿炽,你要带我去哪里。” “天涯海角。“晏为炽说。 陈雾一怔。 “傻子,这也信。”晏为炽揉他头发,“我们去疗养院。” “见我母亲。”他说。 第45章 到第二个休息站的时候天色已黄昏, 晏为炽拉着陈雾去吃东西。 陈雾端着盘子在自助餐区装了份西红柿炒鸡蛋,他转了转,又往盘子里加了一个鸡腿。 而晏为炽只要了白饭, 没有菜。 桌椅空了很多, 一是因为这条路线车流量小, 二是自助餐不划算,吃不回来本。 陈雾是能吃回来的, 他在吃的方面不挑食,盘子清空就去添了一份。 “别吃太饱。”晏为炽道。 “我心里有数的。”陈雾拿着勺子把米饭跟菜汤拌拌,“阿炽, 是你母亲要见我们吗?” 晏为炽支着头看手机, 沉默不语。 陈雾吃掉那口饭, 口齿不清地说:“那我们不去了吧。” 晏为炽掀起眼皮。 “你不想去, 我们就不去了。”陈雾表情认真。 晏为炽答非所问:“都跑一半多了。” “才跑一半多。”陈雾说,“什么时候都来得及,只要做好了决定。” 晏为炽放下手机, 把自己的勺子放到陈雾盘子里,吃他的饭菜:“去了能少些麻烦事。” 陈雾眨眼:“好吧。” 他见晏为炽吃了好几口,便说, “我再去打一些,我们一起吃。” “难吃。”晏为炽嫌弃道。 陈雾瞥瞥被他吃空掉的那部分, 端着盘子打饭菜去了。 . 回到车上时,陈雾接了个电话,陌生号码打的。 “小陈, 是我啊。”刘叔在那头喊, “你上哪去了,怎么没回首城?” “有点事。”陈雾说。 刘叔没打听:“那你把我这个号加上, 回首城了找你喝酒。” 陈雾挠脸:“我上次喝得都不记事了。” 开车的晏为炽扫过来一个眼神,陈雾又说:“叔,吃饭可以,酒我以后真的不喝了,绝对不会再喝了。” 刘叔逗趣:“有人在你旁边啊,你怎么跟被威胁了写保证书一样。” 陈雾连忙说:“没有没有。” “咳。” 晏为炽很会找时间地发出一声低咳。 陈雾:“……” 电话里的刘叔似是没捕捉到,他说起正事:“小陈,我闺女说你在余家大院上班。你去基地,她给你安排更好的工位。” 陈雾拆开一包青梅:“不用了,大院挺好的.” 刘叔也不自以为是地多说什么:“成吧,都是一家的。户外室内的区别。” “叔,我在车上,先不说了吧。”陈雾把一颗青梅放进嘴里。 “诶好,好的好的。小陈,赵家那兔崽子因为我闺女把你给绑了实在是……哎,回来叔给你压压惊啊。”刘叔挂掉后寻思寻思,给闺女发了个信息。 刘叔:【小鱼,多照应着他点。】 这会儿刘瑜在动车上,她回了个信,叫醒旁边人:“老师,马上到站了。” 余老就没睡着,他是被气的,一个一声招呼不打就把人带走。另一个一声招呼不打就跟人跑。 还挺像是一家子,哼。 . 车厢几十座大部分都是林科院的,悉悉索索的准备下车。 刘瑜把腿上的笔电往身前挪了挪,挨个关掉打开的一大堆网页,保存文档。 余老看了眼。 刘瑜说:“是交流会几个重点相关的资料,我给陈雾整理了一些,还有我的个人观点,他写论文可以参考。” “没见你这么上心过。”余老把座位调起来,“小刘,那孩子让别家给套上了。” 见学生没明白,余老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动作迟钝瞻前顾后别人已经完事了他还在做法算黄道吉日的儿子:“就是十块钱十个圈套玩具那种,他现在被套了个圈,没其他人的份了。” 刘瑜大大方方地笑道:“我只是欣赏他。” 余老不给学生面子:“你连我儿子都不欣赏,能让你欣赏的屈指可数,这还不特别?” 刘瑜的笑容里出现了短暂的不自然,她把左脚伸出来点,提了提裤腿,歪着头看脚脖子蚂蚁咬过的印子:“套圈的人,是几大家族里的?” 余老:“……”他这个学生一点都不在意专业以外的事情,但凡她留心点就能发现小园丁腕上一看就不简单的佛珠,以及那家的小儿子人都追到酒店,睡一张床了。 “你还是好好种你的小草苗的吧。”余老把茶杯捧手里,喝两口茶润润嗓子。 刘瑜的脑中闪过亮光,小草苗,晏家。 陈雾跟晏家有关。 刘瑜几个瞬息就得出了定论,她神色不变地刷了刷自己的社交账号。 没加过同学群单位群朋友群,所以隔断了许多是是非非。 刘瑜克制住了加群的冲动,算了,知道得越多,烦恼就越多。 “那赵小子干了混帐事,会有结果的。”余老起身前,拍了拍学生的手背。 刘瑜“嗯”了声。 . 晚上九点多,比亚迪停在了疗养院门口。 陈雾仰望模糊的庞大建筑群:“疗养院怎么这么像城堡。” “金丝笼。”晏为炽说。 陈雾愕然。 晏为炽不知怎么突然暴躁起来:“妈得,烦死了。” “在这等我。”他径自走向大门,在门铃的显示屏上敲了一拳。 寂静的夜晚,刺耳的警报声惊飞了睡梦中的鸟雀们。 大门里出来一支长达二十人的护卫队,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晏为炽,把他当作一级恐怖分子。 只要他动一下,就能把他打成筛子。 晏为炽点了一根烟。 蹭地窜出的橘红色火苗映入他眼底。 “小少爷?”队长挥手让队员们收枪,他拿着对讲机去了一边,很快回来说,“抱歉,我们不能放您进去。” 气氛沉得可怕。陈雾走到晏为炽身边:“阿炽,怎么……” “二十分钟,”晏为炽朝一旁吐了口烟,在他耳边说,“时间到了我们就走。” 陈雾不问了。 城堡周围是大片大片的森林,黑漆漆的夜,凉风一阵阵的。 一辆车慢慢驶了过来。 晏岚风下了车,见到此景十分意外:“小弟,你……” 她拢了拢头发:“是父亲的意思?” 晏为炽揽着陈雾,没理。 队长道:“我确认过了,不是。” “小弟是想念母亲了啊。”晏岚风拎着公文包走到晏为炽身前,“跟我一起进去吧。” 护卫队们不放行。 晏岚风蹙了蹙眉心:“小弟,我给父亲打个电话。” 她的音量有压轻,但是周围太静了,话声还是会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父亲,小弟在疗养院门口,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他的朋友,我可以带他们进去吗?”晏岚风缄默片刻,“我知道了。” 她挂掉电话,叹息声里满是不能违背的无奈。 “晏总,您请。”护卫队给她让路。 晏岚风只好自己进去了。 警戒线再次连上,肃冷而密不透风。陈雾握住了晏为炽的手。 晏为炽一愣:“你冷?” 陈雾拉了拉晏为炽,在晏为炽弯腰凑近后,他很小声地说:“我以为你哭了。” 晏为炽啼笑皆非:“怎么可能。” . 不多时,晏岚风出来了,她说:“小弟,我拍了视频。” 这个点,城堡的女主人还没睡,警报声那么大都没影响她看书。 覃小姐脖子上的小瓶子,在她的书房挂成了风铃。 女人有一头茂密的金色卷发,洋娃娃一样。 晏为炽同样是金色的,却没有她那么深纯,他的发丝卷起来的弧度也要比她小很多。 她有一双嵌着星空的眼睛,欧洲人的深邃眉眼,坐在书架前就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核心。 晏为炽的眼珠却是黑的,五官也是端正硬朗的充满男子气概。他从她身上遗传到的很少,晏家的基因过于强大。 视频里的女人不知看到了书上的什么情节,表情一下变得生动,能让人感受到她的惊讶担忧紧张,庆幸期待开心。 俨然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妻子。 完全没有嫁给顶级老富商,生活在高墙里喘不过来气的压抑痕迹,脖子上也没戴箍着无形的枷锁。 一分多钟的视频,传递出一个信息,她住在这里是自愿的,她是自由的。 “父亲每周都会过来住。”晏岚风关掉视频,“我偶尔会来陪苏姨说一会话。” 企业家公务繁忙,休息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却能大老远的来当陪聊。 这背后透露出一点,晏氏掌权的那位对他的小太太极宠。 晏岚风并不需要晏为炽的反应,她给他看了视频就坐上车离开了。 陈雾轻吐气:“阿炽,你母亲真年轻。” 晏为炽抬了抬还被他握着的手:“你又不是没见过。” 陈雾默了默,换了个说法:“还是年轻。”他不解地问,“说起来,你们为什么会在小庙里住那么久。” “落地就是继承人的消息泄露出去会夭折甚至死无全尸,于是金蝉脱壳,去找深山里的佛祖庇护求平安。”晏为炽碾了烟头。 陈雾睁大眼睛。 “逗你的。”晏为炽语调平平,“她想去,晏庭生就由着她,我才出生话都不会说没有选择权。” 父亲都没叫,而是用的全名。 晏为炽耸肩:“等我大了就在小庙住习惯了,刚回去都不适应。” 陈雾听完了,安静了会才出声:“你母亲失眠啊。那种瓶子里的草覃小姐有用,她说能治疗睡眠。” 晏为炽冷笑:“那是晏庭生用的。” 二十分钟到了,晏为炽反手牵住陈雾:“回家。” 陈雾被牵着往比亚迪那儿走:“我们开车开了那么久……” “来了就行。”晏为炽的拇指在他手背摩挲,一改来时的厌烦沉闷,脚步轻松面上挂着笑,“其他不用管。” 忽地停住,偏头看他:“你是不是做好了准备?” 陈雾:“啊?” 晏为炽眯眼盯过去,这家伙不会是见家长的心理吧? 怎么办,暂时都没办法让他实现这个目标。 操,又烦了。 陈雾疑惑晏为炽怎么又不说话了:“阿炽,回去换我开吧,你睡觉。” 晏为炽敛去心思,沉沉道:“还是你管我死活。” “我也是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陈雾把手抽了出来。 晏为炽:“……” . 周围手段一般的盯着老宅,手段更高的极少数盯的是疗养院,里面那位对废太子的态度,才是真正的决定他的处境和前景。 从他下飞机那一刻开始,他的动向就被暗中关注了,那些眼睛一直在看他什么时候去疗养院,现在终于去了。 也出了结果。 哪怕是唯一的亲生子,哪怕过了三年多,五太太依旧不见,不原谅。 那他就是真的成了晏家的边缘人。 疗养院一行被媒体大肆宣扬。 晏岚风出现在越野摩托俱乐部:“父亲让你明年出国。” 晏为炽正在给陈雾发信息,头都没抬。 “你在国内,稍微有点事就影响晏家的声誉。”晏岚风说,“这不是父亲的原话,是我从他的话里推出来的。” 晏为炽不耐烦:“明年的事,你现在来说什么?” 晏岚风看腕表,她赶时间:“提前通知你。” “明天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你跟我说明年。”晏为炽拿着手机走了。 . 晏为炽明年要出国的消息在晏家内部静悄悄地传开了。 在外地流放三年,回来继续流放,亲妈都不待见,不是边缘了吗,怎么又有了安排。 按照常见现象,嘉钥的那群富家子弟一般都是四年玩完才让滚的,他明年就走,为什么提早了这么多。 这风向突然变了又变,在前三年的内斗中存活下来,如今已经沉底的都忍不住要出来吐个泡。 然后就是几个月前那场轰动首城的满月宴,被认定是下一任继承人的那一家子没了。 只有小婴儿活了下来。 晏老爷子悲伤过度,去禅茗寺静养去了。 晏氏暂时交给五女儿晏岚风打理。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这节骨眼上,赵家大公子死了。 比起意外,更像是人为的。 不是老家伙出手,因为手法嫩,甚至有点粗糙有点急。 像是借着这个时期浑水摸鱼达成目的,算的是赵家出于他自身惹了麻烦不会声张。 果然赵家低调处理完了丧事,没有引起一丝波动。 刘父在电话里说:“死了就死了,别想了。” “我哪有时间想那种人。”刘瑜抱着纸箱站在电梯门口,她刚搬来这里,一堆杂物等着她整理。 电梯门打开,刘瑜走了进去, 到一楼时,有人进来了,刘瑜没在意,她想着事情,纸箱上的林业生态环境类杂志掉了下来。 刘瑜正要把纸箱放地上,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捡起那本杂志,放在她的纸箱上面。 “谢谢。”刘瑜站定。 电梯停到八楼,刘瑜走了出去,电梯里的人也出来了。 她回神的时候,对方已经打开了她隔壁那扇门。 原来是邻居。 . 郁金香长出绿叶,晏为炽开始数日历上做了记号的情人节倒计时进入多少天。 陈雾的论文还没写好,余老让他考完再交。他有点思路就先在纸上写,写好了打到电脑上。 论文是次要的,关键是自考。 林业本科考二十多门课,专科是十几门,陈雾都报了。他要先考专科,再是本科。每次都考过也要花两年时间。 要是哪科没过,那时长间隔就更久了。 “思想道德,毛概,农业法规,近现代史……我都看完了,”陈雾坐在皮沙发上,嘴里念出需要大量背诵的基础知识学科,“专业类的基本都在余老的那些书里,我也全部记住了。” “计算机,生态工程,培育,水土调配……都是实践,要在考场操作的。”他嘀嘀咕咕,“语文的理解我有点担心,英语有余先生教我。” 晏为炽站在家里的新成员打印机面前,整理为陈雾打印的资料,他闻言,面色冷了下去:“英语你怎么不问我?” 陈雾错愕:“阿炽,你不是连两位数加减法都不会吗?” 晏为炽置若罔闻:“从今天开始,你每天早读半小时,晚上听英语睡觉,在家里用英语跟我交流。” 陈雾穿上拖鞋跑到晏为炽那儿:“你会啊?” 晏为炽:“我今晚就悬梁刺股。” 陈雾:“……” . 十二月份黄家有个酒会,到时公司新品会跟外界见面。 黄遇对来宾名单有决定权,他不管其他的,只想叫两个发小。 姜家夫妻会出席,不打算让儿子跟着。 黄遇打给剩下一个:“炽哥,昭儿来不了,你不能不来,你来嘛。” 晏为炽忍不了:“好好说话会死?” 黄遇正经道:“我可以代表‘圣瑞’,炽哥你懂的,有些话不用说太白了,我希望你能来,我也给家里二老撂下话了。” 晏为炽:“我问一下陈雾。” 黄遇:“……” 干嘛啊炽哥,大事也要听陈雾的? 黄少心里吐槽,嘴上说:“应该的应该的。” . 当天晏为炽带陈雾去了。 陈雾不懂酒,也不敢喝,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坐在那些巨贾显贵里,吸口气都是金钱的味道。 “无聊?”晏为炽抚了抚陈雾一直挺着的背脊。 陈雾摇头:“不无聊,我没来过这种地方。”他跟晏为炽说,“只有酒,没有吃的吗?是不是要等一会。” “你当是宴席?”晏为炽从西装裤的口袋里拿出一颗棉花糖,“拿去。” 陈雾双手捧住:“哪来的啊?” 晏为炽招手,陈雾凑近,听他说:“魔法。” 陈雾:“……好厉害。”他偷偷躲在晏为炽身后,撕开棉花糖包装。 这桌除了他们,还有几个年轻人,不交流也没存在感。 即便他们穿的是一个款式,色调情侣搭配,几人都不会多看一眼。 主持人串完了词,黄遇作为未来的‘圣瑞’接班人上台,隆重揭秘新品。 没有平时的纨绔痞气,他的言行举止严肃又不失风趣,有股子年轻气盛与成熟稳重并存的吸引力。 一番言论在轻松的氛围里结束,陈雾认真鼓掌。 晏为炽看他的手:“都拍红了。” 陈雾说:“讲得很好。” 晏为炽不咸不淡:“好在哪,你说给我听听。” “要举例啊?”陈雾纠结,“举不出来,我就是听着没有走神,说明他的节奏感非常好。” 晏为炽:“呵。” 跟宾客举杯的黄遇脖子一凉,这感觉他熟,他立马搜到炽哥的定位,眼神询问。 得到了一击更锋利的眼刀。 . 余盏从机场匆忙过来参加酒会的时候,陈雾已经跟晏为炽去了三楼。 很大一片酒柜立在休息区,晏为炽从底下一层往上,一瓶一瓶地为陈雾介绍酒的名字,成分。 陈雾听得眼睛都没眨。 晏为炽介绍完最后一瓶:“还不鼓掌?” 陈雾啪啪拍手:“阿炽,这不是黄遇家里生产的酒吗,你怎么都知道?” “喝过。”晏为炽坐到沙发上,眼下有青色暗影,“我睡几分钟,你待我旁边,不准跑。” 一晃过去不知多久,晏为炽醒了,陈雾赶紧说:“阿炽,我要赶紧去厕所,我快憋不住了。” 晏为炽把他往洗手间带:“你是不是傻,不知道自己去?” 陈雾说:“你让我待你身边别跑。” 晏为炽呼吸一窒,紧了紧握住陈雾小臂的力道,这他怎么可能放得下。 三楼是很高档的厕所,陈雾的视线四处移动,很忙的样子。 晏为炽回了个信息:“你在找什么?” “冲水键。”陈雾有点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哪个是。” 晏为炽 :“……”他将陈雾的手放到一处。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陈雾不可思议:“怎么跟墙壁是一体的,太隐蔽了。” 外面有人进来了,两串脚步声。晏为炽把裤子都没理好的陈雾拽进了隔间。 陈雾用口型说:“阿炽,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晏为炽给他弄裤子。 陈雾手足无措:“我们就只是正常的上个厕所。” 晏为炽把他压在裤腰里的衣摆拨出来,粗糙指腹掠过他的温软皮肤:“不正常的是什么? ” 隔间外隐隐有黏糊的声音。 “啪嗒” 金属物掉落在地的脆响十分清晰。 晏为炽给黄遇发信息,让他派人来清一下。 “三楼南边厕所,有人在做……” 陈雾看到了,下意识地逐一读了出来。他的脸跟脖子轰然一片绯色。 晏为炽故意的,他故意在发信息的时候把手机屏瘫到陈雾眼皮底下,故意用的那个词。 编辑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很无耻的删掉重复了一次。 . 陈雾的视线从下垂到上抬,就是不跟晏为炽对上。 晏为炽捏住他的眼镜脚,给他往上提了提:“头仰那么高,脖子不酸?” 陈雾的后背贴着隔间石壁,不跟他讲话。 “这么好奇,”晏为炽烫热的手掌拢在陈雾的腰两侧,衬衫下的强劲腰背弓起来,额头抵着他的,“我把你抱起来,让你看个清楚。” 陈雾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好奇,我是柏拉图。” 晏为炽:“……” 他心脏都不跳了:“你真是柏拉图?” “我真是。”陈雾说,“真的。” 已经补过大量知识准备充分的晏为炽眼前一黑。那你是想让我死。 第46章 参加酒会的除了陈雾没背景, 其他都是家世显赫。 包括洗手间里正在亲热的两位男士。 工作人员来敲门破坏了他们的兴致,他们谩骂着整理起来。 “我想去酒店,你偏要来洗手间, 现在好了, 浪费时间。” “进来以后你直接挂我身上了。” “喝多了。” “哧, 待会我还有应酬,下次再约。” “扣扣” 接着是门锁转动声。 两人对视一眼, 工作人员发现门反锁了不会蠢到什么都不懂,在这时候冒然闯进来找死,除非是有人要求的。 人就在洗手间。 还是黄家的贵宾, 有一定的话语权。 不排除也是和他们一样来办事的。 只要他们蹲下来找脚, 就能知道人数。 但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做不出来那种低级行为。 恢复人模狗样的阔少走到第一个隔间, 皮鞋踹上去:“滚出来。” “有辱斯文。”另一位不赞成这种粗暴做法,“我们打扰到了别人,应该说声抱歉。” 他轻悠悠道, “别把事情闹大,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我今儿非要看看是哪路神仙。”阔少理了理西装, 踹向第二个隔间。 最后一个隔间里,晏为炽还是与陈雾额头相抵的姿势。 陈雾有一点急促的呼吸打在晏为炽下巴上。 “慌什么, 等着。”晏为炽用气声交代完,打开门走了出去。 那两人都很意外。阔少假笑:“晏小少爷,是你啊。” 晏为炽去洗手:“上了年纪就这么没自控力吗?在这种肮脏的地方交配。” 才二十大几的两人:“……” 他们观察少年, 从他的衣着整洁度跟状态可以看出, 最后一个隔间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真就是自己上厕所,听不了事。 晏为炽瞥向那位阔少, 眯了眯眼:“你的其他情人也来了几位,下到刚成年,上到中年,要不我让发小给他们准备一桌麻将?” 阔少的脸色变了变,中年情人因为身份原因来往十分隐秘,这个废太子怎么会知道,是两个发小透露的? 顾不上在这里产生过多思虑,他拉着同伴走了。 . 晏为炽示意洗手间外的工作人员离开,他朝最后一个隔间道:“出来了。” 陈雾把半掩的门推开:“阿炽,你怎么知道别人的情人都是谁啊。” 晏为炽没了方才从骨子里流出的尊贵与优越,做回了那个可以跟陈雾同吃一份自助餐的普通少年,他简约道:“胡扯的。” “其实不能说是圈子乱,是人乱。”陈雾说。 “嗯。”晏为炽看了他一眼,眼神有那么几分隐忍不发的抑郁,“gay圈有人一周七天群体活动,有人是柏拉图。” 陈雾往洗手间靠墙的沙发那里走,晏为炽在他身后道,“你还要待在这?不怕过会又看一场?” 晏为炽话音未落,陈雾就急转弯小步跑了出去。 “不等我是吧,跑那么快。”晏为炽追上他,脱了西装外套拿在手上,眉头锁在一起,“之前怎么没听你说你是精神恋爱主义。” 陈雾走得急,没注意撞到墙边的大型盆栽。 看不出什么年代价格昂贵的花瓶颤巍巍地晃动,晏为炽伸脚撑住。 陈雾松一口气:“还好没有碎。” “让你毛躁。”晏为炽压抑着春季涨潮般的情绪,“答案呢。” 陈雾跟晏为炽对上目光,他的眼睛很黑很亮,镜片都挡不住的明澈,干干净净的烟火味爬满他的眼角眉梢。 晏为炽毫无预兆又似是理所当然地想,柏拉图就柏拉图吧,一辈子吃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素是这个人。 “阿炽。” “嗯?”晏为炽睨着他眼神深沉,实则是在走神。 正年轻,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也许还能再挣扎一下。 万一前面的阻碍不是永远都攀爬不上去的山峰,而是一个小土包,他脚都没抬就掉头了,岂不是要后悔得死不瞑目。 晏为炽还睨着陈雾,半晌都没掀动眼皮。 陈雾贴墙走,小老头一样耷拉着脑袋:“不是我不说,是没有机会,我不可能无缘无故就…… ” 就怎样?晏为炽慢慢悠悠地走在后面,西裤下的那截脚骨精瘦。 前面的陈雾裤腿长,和晏为炽一个色系的白袜掩在里面,他们一前一后走下楼梯。 “阿炽。先不讲这个了,我们下去吧,酒会还没结束。”陈雾回头看去。 晏为炽哪有那心情。 陈雾站在台阶上等他下来。于是他们并排,铺着金色地毯的楼梯在他们脚下,他们一身黑,一身白,般配得顺其自然又用心良苦。 “哎。” 陈雾叹了一口气,唇齿间还有一点点残留的棉花糖香,“那种事真的很重要吗?” “我相信没有人不喜欢,”晏为炽想到那个群体,改口道,“大部分人都喜欢跟自己的另一半亲密无间。” 陈雾表情耿直:“精神上灵魂上不算吗?” “算。”晏为炽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懒散,语调节奏让人听着犯困,他微微一顿,侧眼看别处,“以及负距离接触。” 陈雾脸一红眼里露出迷茫,没涉及过的区域也没想过。 晏为炽目前不确定陈雾是天生的,还是某些因素导致的,他一手拿西装外套,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尽量摆出随意的姿态:“第一段没亲没做,就是这个原因?” “不是,”陈雾一个人往楼下走,脑袋垂着,莹白的后颈犹如展览馆里陈列的玉器,“他没说过要。” 几乎是紧跟着的,晏为炽问:“那他要是说了,你会怎样。” 陈雾困惑不解:“没有存在过的东西,为什么要去假设。”他直截了当地说,“阿炽,我不想去思考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晏为炽低骂了声,没事干嘛提那猪狗不如的玩意儿。 “阿炽?”已经走到一楼的陈雾往上看着他。 晏为炽几个大步下去:“来了。” . 酒会进入到品酒环节,覃小姐以黄家未过门的儿媳接待宾客们,她虽然是艺术气息浓厚的乐团演奏家,名利场的社交这块也能应付,不会自命清高让气氛尴尬。 家里是做生意的,受到过父母的耳濡目染。 覃小姐盘发,身上穿了件绿色绣花旗袍,长度在保守古板和轻浮低俗之间,配黄遇挑染的俩撮绿色发丝,她举着酒杯跟随他与一位一位商人交谈,端庄而秀雅。 他们像新人敬酒。 有的会捏着长辈的架子调侃两句。 什么时候订婚,基因这么好,孩子得多漂亮。 未婚妻的身材这样好,可不能在外面乱玩了,收收心。 黄遇脾气冲要甩脸色的时候,覃小姐会及时把话题接到自己那里,她全程都是得体的微笑。 “累死了累死了,”黄遇瘫坐在陈雾跟晏为炽他们这桌,手里见底的酒杯往桌上一放,不顾形象地扯了领带也丢上去,“这活真不是人做的。我怎么就没个兄弟姐妹,私生子也行啊,” 黄遇哀嚎,“炽哥,你那些哥哥姐姐分我一个,我立马把继承人位子吹吹擦擦让出来。” 晏为炽倚着椅背:“随便挑。” “都是能忍能等的狠角色,我怕小命不保。”黄遇已经意识到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见炽哥没有生气便放松下来,抖着腿对朝他举杯的太子党们扬了下手,“有时候一觉醒来,觉得人生没有盼头。” 陈雾点头。 晏为炽瞪道:“你还代入进去了?” 他踢黄遇,黄遇立马说,“不是,我刚才就是纯装逼。” 陈雾“哦”了声。 “你要什么盼头,我给你找,多少个都可以。”晏为炽扣着陈雾的椅子两边,让他面向自己。 陈雾半晌说:“我只是出现过那样的感觉。” 晏为炽压低眉眼盯着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什么样的背景。” 陈雾很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不记得了。” 晏为炽一口气冲到喉咙,卡住了。 “炽哥,这也是正常的,是个人都有消极怠工的时候。”黄遇见机说,“并不代表就是真的没希望了,不想活了……” 晏为炽眼底乌云密布:“这他妈怎么就扯到不想活上面去了?” 陈雾把被他攥着的西装外套慢慢抽出来:“阿炽,你别只听一部分。” 晏为炽松了松泛青的五指,手掌盖住眼帘陷入沉默。 黄遇都不敢瘫了,他正儿八经地坐着,心里很吃惊,炽哥这哪像是有腻的一天啊。 在乎到什么程度,才会连一句废话文学都听不得。 . 黄遇起身走开,回来时拿了个果盘:“二位吃点樱桃。” 陈雾拿了个给晏为炽,晏为炽没反应。 要是平时,晏为炽等不到陈雾第二次递,这次却又往他搁在桌边的那只手上送了送,他张开了掌心。 樱桃落在他手上,盘子里最大很漂亮的一颗。 晏为炽放进了口中。他不是脆弱矫情,他是想到了陈雾的那段感情,想到了季明川真假不明刺激他的那些话。 幸幸苦苦的赶路过来,满心欢喜,对人生充满了新的期待,结果却是目睹恋人背叛,被分手,当时的陈雾有没有人可以说说话。 怕是没有。 陈雾在春桂人生地不熟的,那时候他能找谁。 晏为炽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想过陈雾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是跟季明川散伙的几天后,还是十几二十天后,或者更久。 要问吗? 算了,不问了,真他妈烦。 。 晏为炽才吃完,手上就被放了一个樱桃,陈雾没看他,话是对黄遇说的:“覃小姐跟你的气场很合。” “能撑场面。”晏为炽倦淡地附和了句。 黄遇吊儿郎当:“爹妈选的嘛。” 说实话,他的配偶栏只要不是小禧,其他谁都行。 因为从小到大家里一直给他灌输“姜家女儿”是首选的想法,还要他去春桂想办法把人追到手,吓死个人。 宁愿要在外面玩得嗨的,也不敢跟殿堂级恋爱脑过。 一盘樱桃被三人清掉了一半,黄遇吐掉核,指指炽哥面前的酒: “怎么样啊,这次的新品。” 晏为炽道:“不错。” 黄遇神采张扬,炽哥接触过的酒多嘴刁,他这个评价相当有含金量。 “对了,三楼洗手间是什么情况?”黄遇暧昧道。 晏为炽:“信息上不是有?” 黄遇瞟陈雾:“我说的是你们。” “我是去尿尿的。陈雾说。 黄遇歪嘴一笑:“炽哥你也是啊?” 晏为炽:“不是,我去看风水。” 黄遇:“……” . 黄遇又被父亲叫走了。 酒会散场,覃小姐提了一个礼袋过来:“他腾不开身,托我来送你们。” “不用送了,我们自己去停车场。”陈雾接过礼袋。 覃小姐道:“那你们回去早点休息。” 陈雾把礼袋给晏为炽,晏为炽挑眉:“酒能有多重,自己提不动?” “每次东西不都是你拿的吗。”陈雾呆了下,“那我拿吧。” 晏为炽差点笑出声,这就是习惯。他拎过礼袋:“走你的。” 他们在停车场碰到了余家的车。 余盏在酒会上不方便跟他们说话,专门在停车场等。 一见到陈雾,余盏就朝助理伸手。 精英范儿的助理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待机状态。 余盏把手抬了抬。 助理给他解开衬衫袖扣,将袖子往上折。 “文件袋!”余盏无语。 助理这才领悟到老板的心思,他从车上拿了公文包,在包里找出一个文件袋。 余盏递给陈雾:“这是一月要考的几科三年内的试题。” 陈雾推眼镜的动作停了停:“我已经做过了。” 余盏失笑,都等不到回大院,直接就在酒会收场后给,结果还是晚了一步,他可惜道:“都是打印好的,只能丢碎纸机了。” 陈雾考虑道:“我再做一份吧,就当是巩固。” 余盏微笑:“可以。”他把文件袋递过去,一只手伸过来,比陈雾的手宽大许多,满是年轻人的锋芒毕露。 “贤侄,小雾,你们要去哪。”余盏问道。 陈雾说:“回家啊。” 余盏无声重复:“回家……”真是两个能让人身心舒坦的字,他露出酒窝,“那你们先走。” 不多时,比亚迪以稳重的速度开了出去。 余盏久久没有收回视线:“我要不也买辆比亚迪。” 助理拿着手机去一边,回来汇报道:“余总,比亚迪定好了。” 余盏:“……” . 回去的路上,晏为炽把刷到的新闻给陈雾看,“注意到余盏身边那位女伴了吗,是他的商业联姻对象。” 陈雾等红绿灯的空隙打量了几秒,诧异道:“余老先生说他们家不联姻。” “还人情帮忙。”晏为炽察觉出不对,“上次你去新碃给我打电话问我会不会联姻,就因为那老头说的?” “没有说,是我想的,就问了问你。”陈雾趴在方向盘上,看人行道上的人间百态一角。 晏为炽不信,哪来的无缘无故问他这方面的事。 老头挖他墙脚? 晏为炽服了,根据他恶补的恋爱知识,老头这手能掀起蝴蝶效应。 要是听完以后憋着自己脑补胡思乱想,势必会产生误会,从而引发一系列本来可以避免的风险。 幸好陈雾没有藏在心里,直接就问他了。 晏为炽把手机上的新闻链接复制下来,发给老头。 余老看到以后南瓜子都磕不下去了,当即找他老子算账:“你小儿子在我伤口上撒盐,你也不管管?” 那头隐约有撞钟声,悠远而古寂。 “装模做样!”余老挂了。他捡起被自己扔到地上的南瓜子,寻思明儿也抄点佛经。 . 黄家的礼袋里有一瓶圣瑞的新品,一瓶圣瑞最畅销系列里的国王,还有一瓶是几十年的白兰地。 陈雾没拆包装,整个放到了空荡荡的酒窖里。 酒窖很大,两面都是一排排的酒柜,正对着门口的那面也是酒柜,斜梯状的。 屋顶是一盏欧式大灯,酒窖中间有个品酒桌配两张皮椅,一个烛台。 三瓶酒放进来还是空。 陈雾到门口喊:“阿炽,我把餐厅那箱牛奶放这里面吧。” “随你。”晏为炽进了书房。 夜半三更,陈雾起床喝了点水,床上不见晏为炽的身影,他那头都是冰的。 陈雾走出卧室,沿着微弱光亮去书房,敲敲门:“阿炽?” 里面没有应声。 光是从门缝里泄出来的。 陈雾拧了拧门锁,打开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很静,晏为炽坐在偌大的书桌后面,出神地盯着电脑屏幕。 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响从门口延申到书桌这边,晏为炽的神经末梢倏地一抖,他瞪着不知何时进来的人关掉笔电,举止有一丝微妙的慌张。 陈雾被他的举动给弄的有点懵:“你在干什么?” 晏为炽面不改色地端起水杯,发现里面没水了,他来了个无实物表演:“学习。” “学校课程这么大压力啊。”陈雾奇怪地说,“嘉钥不是国外的教学节奏吗。” 晏为炽放下水杯:“查过?” 陈雾抓了抓又长了不少的头发:“我哪里能查到这些,潜潜告诉我的。” 晏为炽白高兴一场。 陈雾打哈欠:“别学了,熬夜伤身体不划算。” “行,那不学了。”晏为炽起身离开书桌。柏拉图没他认为的那么坚不可摧。陈雾是没接触过,自己下定义的。 要试过了才知道准确答案。 晏为炽迷魂一样跟着陈雾回卧室,上了床,躺到他身边,枕了他的半个枕头。 陈雾目瞪口呆:“阿炽,你怎么到我这边来睡了?” 晏为炽:“……” “别管我。”他从容淡定地阖了眼,“我躺会。” 陈雾真的就不管了,自己睡着了。 晏为炽听着耳边均匀的喘息声,也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 圣诞节快到了,嘉钥活动一堆,赵潜参加了个社团,被推举成了宣传部长,屁事一大把,她开完会去花园,炽哥又在陈雾以前常坐的位子上老僧入定,烟都喂风了。 赵潜过去试探:“炽哥,你们感情出问题了?” 晏为炽把裤子上的烟灰弹掉:“能有什么问题。” 赵潜说笑:“比如你吃咸鸭蛋要整个剥出来弄到碗里,我哥是磕开个口用筷子掏着吃,你们都说自己的吃法才是正确的,所以你们吵了一架。” 晏为炽不置可否:“我吃饱了撑的,为这点事跟他吵。” “那就是……”赵潜咳嗽几声,“炽哥,我有文包,你要吗?” 晏为炽斜眼:“什么文包?” 赵潜在手机上一顿操作,举到他面前:“各个国家的。” 晏为炽僵硬片刻:“你哪来的?” 赵潜耸耸肩:“网上免费下载,随便一搜就能找到很多。” 晏为炽吸口烟:“你没事看俩男的?” 赵潜没想到他这么纯情:“这有什么,炽哥,你思想退步了啊。” 晏为炽扶额:“手机拿开。” 躲炸弹一样。 赵潜熄屏,文包压根不是她下的,是李潇那货不知道要发给谁,误发到她手机上了,她好奇点开的。 简直了,要不是春桂跟首城离得远,她怎么也得过去把人削一顿。 赵潜拉了拉修身的外套拉链,风吹上来,勾勒出她发硬更紧的线条,她最近迷上健身,有个大三的在健身房碰到她以后追她追得紧,被她打得鼻青脸肿了也屁颠屁颠的凑上来,贱骨头一根。 “炽哥,要不你也健身吧,适当的发泄有益于身心健康,运动使人豁达。”赵潜介绍自己所在的健身房,最近办卡有优惠。 晏为炽:“你进小广告群了,拉会员拿折扣?” 赵潜:“……” “别在这烦我。”晏为炽眉间的那点儿情绪浮动消失不见了。 陈雾不在的时候,他基本都是无欲无求的样子。 “好嘞,这就走。”赵潜想起来个事,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管药,“我哥的工作伤手容易长倒刺,你把这个带回去,早晚给他擦擦。” 晏为炽看了看说明,擦手的,他收了,语气散漫像是随口一提:“在嘉钥老实呆着 ,别自作聪明。” 赵潜顿了顿,朗声笑:“ok。” . 在陈雾日复一日的坚持照料下,晏为炽脸上的伤疤淡去,不凑近看几乎发现不了。 难得的好天气,还是不用上班上学的周末,陈雾在观景台捣鼓他的植物。 那么大面积,采光又好,别人家搞成了花园,他不搞,只有春桂带过来的两株。 空出的地方就空着,摆两把椅子晒太阳。 此时晏为炽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面,看陈雾把春桂养的植株转个边,用剪刀在两株上面各剪下来一截短枝条。 旁边是早就准备好的空饮料瓶跟园土。 “你那花还是树的,不是种子繁殖?”晏为炽胳膊压着他自考的复习资料,懒洋洋地问。 陈雾摇头。 晏为炽的目光落在陈雾削枝条的手上,去年不记得哪天对这人有了其他心思。 概括就是冬天。 现在又是冬天。一年了。 陈雾把削下来的细碎木屑捡起来扔进垃圾篓,他开始给空饮料瓶装土。 没用什么工具,直接用手抓。 黑顺的头发丝跟上翘的眼睫都站着光点。 晏为炽想起去年把人叫到楼顶给他缝开线的袖子,也是这么披着暖阳。 不知过了多久,陈雾给两截枝条安好家,满手是土的站起来:“阿炽,我去把手洗了,给你做奶茶。” 晏为炽忽然说:“我喜欢你。” 陈雾一下停住脚步。 “本来想等到今年情人节,一直在数日子,但是,”晏为炽看着陈雾的影子,懊恼地皱了皱眉头,面部烫热。 妈的。 提前说出来了,那一瞬间从内心深处迸发的冲动根本控制不住。 陈雾还背身站着,脏手被拉住,他的指尖轻轻颤动。 “祖宗,考察期能不能结束了。”晏为炽给他清理指甲里的泥土,“我现在就想要。” 陈雾不知所措,睫毛扑闪,说话声慢慢的小小的:“要什么?” “名分。”晏为炽把陈雾依旧脏的手握住放到自己额前,头低下来,眼眸微垂虔诚而炽烈。 “陈雾,我想要名分。”他说。 第47章 陈雾不说话。 晏为炽握着他的手, 以这样一个近似卑微又热烈的姿态袒露内心的期盼与渴望。 时间流逝的速度像是渐渐慢下来,静止了。 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然而坐着的那个不是发令的, 是在等待宣判。 站着的才是判决官。 陈雾把手抽了出来, 没用多大的力道, 却已然表明了态度。 晏为炽喉结滚动没有抬头。 “现在不想给名分?”晏为炽面上不见异样,声线也是惯常的疏懒, 紧绷的下颚却给人一种隐忍到极致的委屈,“那你说个大概时间。” 陈雾半天说了一句:“我先去洗手。” 晏为炽:“……” 是不是想跑? 他猛地站起来,在椅子倒地声里追上陈雾, 压制的情绪不可抵挡地冲涌了出来, “我跟你表白, 你说你要洗手, 陈雾,你当我在演戏?” “不是,我没想你会在这时候, 我紧张,也有点晕,”陈雾磕巴着解释, “我想做点别的事适应一下,刚好我的手很脏, 你要握我就去洗洗。” 晏为炽闭了闭眼,盖住漫上来的红:“那我跟你一起去。” 陈雾嘴唇轻动:“……我想自己一个人。” 晏为炽瞪着他粗喘了几声,扶起椅子坐回去:“两分钟, 多了我等不了。” . 很快的, 陈雾洗掉手上的泥土回来,把手递给晏为炽。 晏为炽头一次跟个智障一样, 要牵?还是让他擦水?他眉头紧锁着从旁边小桌上拿了纸巾,牵着陈雾的手擦水。 陈雾的手指动了一下:“还,还跟刚才……你握着……” 晏为炽滞了滞,不确定地丢掉潮湿纸巾,握住他冰凉的手,放在自己额前。 同样的动作,时间线似乎接上了。 陈雾的思绪情感也能接上,他慢吞吞地说:“你摸我手我不反感,扣着的时候我也没有挣脱,还有很多时候……我不是对谁都会这样。” 晏为炽瞬间重振旗鼓:“嗯,的确就是你想的那个答案,你也喜欢我。” 陈雾没声了。 “你突然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晏为炽刚一抬头,就被陈雾按住发顶,给摁了回去。 陈雾说:“别看我,我害羞。” 晏为炽:“……” 阳光温温暖暖的,陈雾望向远处高楼蓝天,他眯起镜片后的双眼,自言自语:“感情是很复杂的,很难懂,真的很难。” “那是别人的,我们的一点都不复杂。”晏为炽移动脚,让自己的拖鞋跟陈雾的亲上,“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很简单的事。” 陈雾呢喃:“简单吗。” “简单。”晏为炽口吻笃定而真挚,“只要你跟我之间的这条线是笔直的,其他都不用管。” 陈雾垂头看他们的一大一小同款不同色拖鞋。 “你可以信任我,依赖我。”晏为炽一派老练的情感大师架势,实则全凭一颗滚热赤诚的心。 陈雾垂在一侧的那只手蜷了蜷,抠着起了层小球的蓝色毛衣袖口。 “我可以抬头了?”晏为炽问。 陈雾尚未回答,晏为炽又来一句,“我想看着你说。” “那你抬吧。”陈雾抿了抿有一点干的嘴唇。 . 晏为炽抬眸,将眼前背着日光依旧明亮的人圈在视线里,“我不用你付出你的全部来为我照明,你和我在一起,你还是你。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走你想走的路,你是自由的。” 不等陈雾有反应,晏为炽继续道:“当然,漂亮的话谁不会说。” 晏为炽把陈雾的双手拢在一起放在自己腿上,手掌的温度驱赶走了他指尖的凉意:“可是陈雾,不管是从客观还是主观来看,我不止说的漂亮,目前做得也还不错吧。” 不清楚练习了多久,不带停顿地摆出一项项证据来证明自己。 以前没喜欢过人。 你是男的,我就成了同性恋。 不是小时候洗开裆裤情节,能分得清友情爱情。 不会有家族联姻。 卡给你了。 现在我有的,以后我有的,归属权都是你。 这辈子只耗你身上。 “还有什么漏掉了,你说,我补上。”晏为炽仰望自己的余生。 陈雾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傻了,”晏为炽无奈,“我漏掉哪些了,快点想。” 陈雾脸一红:“没有了吧。” 晏为炽心头暗喜,他乘胜追击,摊出自己在这段突如其来且沦陷得毫无意外的感情里获得的坚定,“你有过一段失败的经历,你防备犹豫害怕我都知道,我不是要逼你,你先给我名分,其他的我可以等你准备好。” 陈雾的视线落在袖口露出的几颗佛珠上面:“我不是害怕。” “我想想。”他把手从晏为炽的掌心里拿出来,转身离开观景台,晏为炽一路跟着他穿过客厅跟过道,停在卧室门口。 陈雾进去了,关上了门。 晏为炽在门前地上坐下来,掏烟盒打火机。 烟拿在手上,想不起来点。 操,不抽了。 晏为炽捏着烟复盘自己的表现,过及格线是没问题的。 接下来要怎么走,他盯着门打电话:“我提醒你,门的隔音效果很好,你要是在门里跟我说话,我听不见。” 陈雾:“……我没说。” “行。”晏为炽面不改色地挂掉。 手机被他扔一边,烟也扔了,他两条手臂搭在腿上,一动不动。 不多时,门打开了,晏为炽的所有感官都在这一瞬间复活。 陈雾眼镜拿在手上,睫毛盖住眼睛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心绪,他静静地站了一会,说:“我以前都是怎么想就怎么做,但是结果不好……” “现在想现实点?”晏为炽哑声。直说吧,考察期要到今年年底,还是明年?总不会是几年后吧。 陈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晏为炽四肢酸麻地站了起来,他先把位子占了不是不自信,是想多占一天是一天。 表白失败是有预料的,算不上措手不及。 因为陈雾一直在考察他,说明考虑的东西比较多。 今天不行,那还是情人节吧,情人节自带偶像剧氛围能激发人的多巴胺跟内啡肽,成功的几率比平时高几倍。 “你考虑几天。”晏为炽把低垂的脑袋偏向旁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要哭的样子博同情,“现实方面我也能让你,” “阿炽。”陈雾喊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我这一次还是想跟着自己的心走。” 晏为炽耳边嗡响。 陈雾掀起眼皮时眼镜也戴了回去,镜片遮了点眼睑的湿润:“我们好吧。” 晏为炽唇舌僵硬好似刚学会说话,生涩道:“好是什么意思?” 陈雾说:“谈恋爱的意思。” 他抬起手,第一次摸了摸少年金色的头发,“男朋友。” . 这天下午两点多,一个朋友圈在晏家,晏氏,上流社会传了个遍。 内容是一道侧影。 能看出发型细软,戴着眼镜,腕上有串佛珠。 朋友圈只发奶茶的人,继几个月前的酸菜鱼之后,多了个人。 真的无所畏惧,坦然随心。 黄遇点了个赞就打电话: “昭儿,你看炽哥朋友圈了吗?” “刚看到。”姜凉昭人在家里的茶会上。 黄遇感慨:“官宣了。” 姜凉昭道:“离情人节不远了。” “我也以为炽哥会在那天表白,”黄遇虽然早有预料,却没想到这么快,“今天不是什么节日啊,急成这样。” 姜凉昭笑而不语。 “我感觉我谈一堆,在炽哥面前都是弟弟。”黄遇理解不了这种情难自控,“你说陈雾是立刻就答应了,还是说要考虑考虑。” 姜凉昭去楼上:“摸不清。” 黄遇嘿嘿:“我问一下陈雾。” 姜凉昭的言语中隐约带有些许意想不到:“你跟他经常聊天?” “不算经常,偶尔吧,你知道的,他那儿有炽哥动向的第一手资料。回我了。”黄遇读信息,“有想。” 黄遇仿佛是婚礼现场第一排:“啧啧,说明没有当场点头,也没晾炽哥太久,这火候高啊,一般人还真把握不好。”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姜凉昭关上自己那间书房的门。 黄遇:“……” 昭儿都拽文了,那我也不能输。 “高端的猎物,往往都以猎人的形式出现。”黄遇一副意味深长的语气,“炽哥还以为陈雾是个软趴趴,等着吧,骑他头上去。” 姜凉昭笑:“谁是猎人谁是猎物,界限可没那么好分。” 黄遇躺在一片文案上翘二郎腿,他倒希望炽哥是猎人而非猎物。 “昭儿,炽哥这朋友圈发了,你妹一点动静都没?”黄遇随口问。 姜凉昭一听他提起国外的妹妹,眉心就无意识地拧了起来:“恩爱着呢。” 黄遇幸灾乐祸地大笑:“坐等他们毕业后你荣升大舅子吧。” 姜凉昭沉着道:“他们毕业了不一定回国。” “不回来好,眼不见心不烦。”黄遇惬意地晃了晃腿,“你未婚妻定好了没。” 姜凉昭头疼,茶会上谈的就是这个,他欲要开口,门外响起了佣人的喊声,来传话让他下去。 “我先忙。”姜凉昭只好跟黄遇告别。 . 黄遇重新点开炽哥的朋友圈,评论:祝福。 一刷新,又来条朋友圈。 这回直接是烈日下的路边红花和等车的背影。 旧照。 黄遇一脸兴味,炽哥到底要发多少。 他炽哥还在发。 暂时都是偷拍的视角。 陈雾拿着铲子去餐厅说:“阿炽,你今天别发了。” 晏为炽皱眉,他还有三十多张等着发。 “你要是忍不住,就设置一下,只给我看。”陈雾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欲言又止,耳朵都是红的。 晏为炽勉强昂首。 “你去酒窖帮我拿两盒牛奶。”陈雾回厨房炒白糖。 晏为炽懒懒起身,名分有了,似乎没多大变化,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依陈雾的性子,他要是上去就亲,不知道会不会咬他舌头。 咬也没事,他受的住,就怕出血了把陈雾吓到。 像去年西德那场跳楼扯出的拉玻璃让陈雾受了惊吓,很有可能以为同性的亲热就是要死要活,沾血黏肉。 这种误区,只能由他把人带出来。 毕竟他是男朋友。 毕竟陈雾的男朋友是他。 . 晏为炽喝上新鲜出炉的奶茶的时候,姜凉昭打来了电话。 姜凉昭那头送走了客人,能喘口气了,他打起精神,口腔里充斥着浓重的苦咖啡味:“炽哥,你和陈雾正式在一起了啊。” “嗯。”晏为炽心情好。 姜凉昭笑道:“什么时候带陈雾出来,大家一起吃个饭。” 晏为炽咽下奶茶:“他马上就要自考了,没时间。” “自考?”姜凉昭惊讶,“哪个学校?” 晏为炽说了名字:“林科大。” 姜凉昭思索自己了解到的相关学校情况:“怎么不报林科院。” “他选的,肯定是综合考虑过的,”晏为炽凝视洗苹果的人,“随他自己。” 姜凉昭不奇怪炽哥给予了陈雾足够多的空间。他温文尔雅地笑了声:“那有时间了再出来聚聚。” 晏为炽淡声问:“你在学校怎样?” 电话里瞬间变得寂静。 姜凉昭这段时间都没联系炽哥,忧虑妹妹的所作所为令他们产生隔阂,现在面对炽哥的主动询问,他露出了回来后就不曾拿出来过的情绪化一面。 到底还是十几岁的人,再怎么让自己成熟从容,内里依旧有一份青涩。 姜凉昭自我调侃:“除了忙成陀螺,其他都可以。” “你家管得严,指望你将企业挑上一个新高度。”晏为炽说,“大二出国?” 姜凉昭“嗯”了声:“计划里是。” 据他先前从父亲与人谈话偷听到的消息,炽哥明年会出国。 但是陈雾自考顺利会在国内读书,自考不顺利还要补考一直拖下去。 那炽哥要怎么做…… “凉昭,你家人跟你在我这是独立的,只要你不破我底线,我们还是老样子。”晏为炽突兀道。 一句话,稀松平常的背后是惊涛骇浪。 姜凉昭有种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中的矛盾感,他承诺:“好。” . 晏为炽一天哪都没去,就在家陪陈雾,天一黑他的理性就开始退化,他去健身房搞了两个多小时,卸掉一部分精力才让自己冷却下来。 当晏为炽洗掉一身热汗进卧室的时候,陈雾在铺床。 大灯没开,就亮着两盏壁灯。 陈雾一身普通常规的棉质睡衣,晏为炽走到他身后,单手搂住他的腰。 “阿炽,我铺床。”陈雾一抖。 “你铺你的。”晏为炽没贴着陈雾,更谈不上抵,他站姿笔挺,“我也没做什么。” 但是陈雾铺床的动作幅度大,身子难免会来回前倾后仰,两人衣物就会摩擦碰上。 “你铺好了。”陈雾将铺到一半的床被丢给晏为炽,自己坐到塌上等着。 晏为炽快速把两床被子铺好,拽了拽床单,用强势的口吻向领导提出申请: “我今晚想跟你睡一头。” 陈雾呆愣:“你不是经常过来躺的吗?” “不一样。”晏为炽把自己的枕头拿到陈雾旁边,率先躺好,若无其事地看起了手机。 实则连屏幕都没按开。 . 陈雾坐在榻上,不知道在干嘛。 晏为炽觉得自己像古时候侍寝的妃子,打包好了塞在被子里,只能皇帝宠幸。 皇帝日理万机,他就眼巴巴地等着。 “你在那下蛋?”晏为炽不直说自己等得口干舌燥,“灯一直开着,电费不要钱?” “……我来了。”陈雾挠挠头,慢吞吞地爬上了床。 晏为炽关了灯,在黑暗中给陈雾整理他那边的被子:“我是你什么人。” 问一下午了,要命。 陈雾默默拉被子遮住脑袋:“男朋友。” 晏为炽把被子拉下来,侧起身跪在旁边,低头捧住他的脸:“你男朋友是谁?” 陈雾回答:“晏为炽。” 晏为炽又问:“陈雾跟晏为炽是什么关系?” 陈雾说:“情侣。” 晏为炽循循善诱:“也称作什么?” 陈雾从嘴里吐出两个字:“爱人。” 晏为炽腰背弯出激动的弧度,和他呼吸相融:“以及?” 陈雾说:“以及同路的。” 晏为炽一愣,他想的是可以结婚的对象,没想到陈雾给的是这个答案。 “嗯,同路的。”晏为炽摸他耳垂,脸颊,头发。 “阿炽,我要睡了。”陈雾困困的。 晏为炽咬牙:“你睡得着?” 陈雾疑惑:“为什么睡不着。” 晏为炽看他这自然接受的样子,断定道:“在你眼里,我早就是你男朋友了。” 陈雾闭上眼睛:“我睡了,我真的睡了啊。” 晏为炽缓缓凑近,有些热烈泛潮的气息洒在陈雾的唇上,他转动脖子偏了偏脑袋。 陈雾紧闭双眼手脚发僵,呼吸都没了。 显然就是没有准备好。 不论是更深入的缠绵,还是情侣普通的唇齿相依。 晏为炽喉间闷出模糊的笑声,吻落在陈雾额头,停留了片刻:“晚安。” 接着就躺下来,让陈雾睡到自己的胳膊上面。 他不急,他现在是陈雾的男朋友。 . 第二天的天气转变,寒风吹得人找不着北,晏为炽送陈雾去的大院。 陈雾把脖子上的围巾拉下来了点,对晏为炽说:“我进去了啊。” 晏为炽绷着脸:“这就进去了?” 陈雾左看右看,快速抱了抱他,转身就小跑进了大院。 晏为炽都来不及把人箍住多贴一会儿,他对着已经见不到人影的大院出入口望眼欲穿,这破学是一天都不想上了。 那也不行,要养家,要做一个依靠必须拥有实力。晏少爷恹恹地往嘉钥赶。 大院的各层工作人员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陈雾一路走一路和人说早上好,客客气气的很谦逊,哪怕他在看守最严的南园干活。 余老遛弯见到陈雾,拎着鸟笼掉头就走。 余伯一头雾水:“老先生,小陈是不是出什么错了。” “出什么错了,”余老重复后半句,哼道,“他什么错都没有!” 余伯:“……” “你看好他,要是他因为情情爱爱分散注意力踩了哪个药材,让他赔掉裤衩!”余老气狠狠地说完。 余伯了然,哦,谈恋爱了啊。 那就不奇怪了。 老先生的算盘没敲响,可不就气上了。 . 半晌午有中药师来取药材,那些人的地位很高。 所有中药材多多少少都具有毒性,得搭配好,这就涉及到普通或稀世的药方了。只要原材料货真价实不渗水掺假,中医更受富豪们青睐。 小组在南园进行采摘,记录,陈雾全程跟着,他们有疑问,他会一一回答。 这表现得到了药师们的认可,他们不再碍于面子问不出口,而是将自己感到惊奇的部分都抖露了出来。 陈雾没有隐瞒一手,他怎么打理就怎么说,步骤十分详细。 虽然可能还会让人以为不会这么简单。 余家的药园,同一批里选出最好的给余盏用,次之都拿去送礼,或者放在黑旳拍卖场。 流不到市场上,只在上流圈交易。 今年两株长相最好的‘五润’要送去禅茗寺,给在那静养的晏老爷子炖汤。 余伯来跟陈雾说:“老先生让你送到寺里。” “我去啊。”陈雾搓搓冻僵的手,“那好吧,我吃完午饭就出发。” 余伯:“辛苦跑一趟。” . 陈雾喝着冷风上山,擦了油的手揣在兜里,背上背着两个长条木盒。他没怎么停的出现在寺庙外面,和上次一样人山人海。 “师兄,余家要我来给晏老爷子送药材,你让人出来拿吧。”陈雾打电话,“我这次就不进去了。” 净阳身披袈裟走出禅室,在他不远处,晏氏的老掌权人背手立在一地落叶里。 要是和小儿子站一起,就是爷孙俩。 “好,我让人过去了。”净阳说,“一会下山慢点,不要急。” 陈雾应声,他犹豫着问:“师兄,大人物会不会不好招待。” 净阳宠溺道:“师弟,你忘了,师兄也是大人物。” 陈雾:“可以平起平坐吗?” 净阳:“当然。” 陈雾难得开起玩笑:“那我是有靠山的啊。” 净阳:“你一直有。” “我看到来拿药材的了。”陈雾说。 “交给他就回去吧,不要忘了给师兄报平安。”净阳嘱咐。 . 5号那天是陈雾的考试日,考四门,晏为炽把他送到考场。 比亚迪停在其他送考的车队里,后视镜下面的翡翠玉老虎挂件轻轻摇晃。 考点大门外排起了不少队伍,门头上是滚动的自考标题。 陈雾看准考证:“阿炽,我在4号楼。” “嗯,”晏为炽给他理已经很整洁的棉衣,“我在车里等你。” 陈雾双眼微微睁大:“要到十点半。” 晏为炽固执道:“别管我。” 陈雾想了想:“周六你也没课,不去玩就不去玩吧,你在车里等我,别到外面去,很冷今天。” 晏为炽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蹭了蹭。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果香。 “那我下车喽。”陈雾拍拍挂在他腰上的手。 晏为炽抿唇:“专心答题。” . 陈雾随便站在一个队伍后面,没排一会就陆续进去了。 晏为炽坐在驾驶座,游戏打不下去,新闻看不下去,就这么干坐着,打火机都要被他搓掉皮了。 也不知道紧张什么,一个过目不忘的人之所以初中没念完,缺的不是能力,是机会,自考还不是小菜一碟。 晏为炽时不时看手机,时间差不多了就去门口等。 出来的考生们渐渐多了起来,晏为炽戴着口罩,个高腿长气质卓然的立在那儿,引路牌般耀眼。 这样瞩目的人,眼里自动屏蔽其他只找寻一人,找到了就大步过去:“考得怎么样?” 陈雾含蓄道:“还可以。” 晏为炽扬眉笑:“那剩下三门一定也……” 余光瞥到一男的看陈雾看走神,面色顿时就臭了起来。 他妈得,考个试都能让人惦记上。 晏为炽把陈雾的背包捞下来,用在车里捂暖热的手牵着他走了。 . 余老看似已经不管陈雾了,也掐掉了收他为徒的想法,连他自考都不过问,到了中旬却打给儿子:“陈雾的成绩出了吗?” 公司里,余盏输入陈雾的个人信息查询:“出了。” 余老刚打完一套太极,一身老骨头微微出汗,思想境界感觉都更高了:“积累经验,这次没过的明年补考。” 余盏说:“不用补。” “基础太差?”余老从余伯手上拿过毛巾擦脸,“那就后年。” 余盏撑着额角:“他过了。” 余老怀疑自己岁数大了听觉不行了:“什么?过了?!” “都过了。”余盏截图发给老父亲。 余老看了以后,既震惊又骄傲,他哼了一声:“真过了,运气不错。” 看来没读书的这些年一直都有在学习,不然不可能仅凭这两个多月工作之余的时间备考就能考过。 , 余盏转着办公椅到落地窗前打给陈雾,告诉他成绩。 陈雾说:“阿炽帮我查了。” 余盏眺望首城的繁华壮丽:“晚上怎么庆祝?” “不庆祝。”陈雾的声音里有气流也有人声车声,“我在街上。” “那你们玩。”余盏扫了眼电脑屏幕上的成绩,心底徒然冲出一个古怪的猜想,“小雾,为什么你的每科成绩都是过线五六分。” 陈雾说:“过了就好了。” 马路对面,晏为炽带着一身寒气向他跑了过来,手上拎着一个有点大的纸袋。 陈雾跟余盏打了招呼挂掉:“阿炽,你买什么了。” 晏为炽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包裹的烫手圆滚滚:“给你烤红薯。” 接着是又拿出一捧鲜花。 “还有玫瑰。拿着。” 第48章 陈雾整个人都呆住了:“买花了啊。” 他看着眼前的鲜艳玫瑰, “你之前不是说自己不像是会买花的……” 脸被两指捏住,晏为炽在他耳边咬牙:“别给我翻旧账。” “不翻了不翻了。”陈雾一手接过烤红薯,一手去抱玫瑰, “阿炽, 谢谢你送我花。” 街上灯火缀在他眼里, 宛如一片能让人沉醉的星河。 晏为炽不满地把头侧开:“是男朋友不是约会对象,需要说谢谢?” 陈雾怔然:“那我说什么?” “说喜欢。”晏为炽用余光瞥他, 一副其实根本没气但是偏要让人哄的样子。 陈雾认真点头:“我很喜欢。” 晏为炽咳了声,实在是忍不了,把人往怀里揽了揽。 圣诞节装扮的圣诞树还在各个门店门口, 小灯亮亮闪闪的, 家长让孩子站过去拍照, 今晚的首城多了几分烟火气。陈雾两只手都拿着东西:“我这样吃不了红薯, 花先放纸袋里吧。” 话音一落,就见晏为炽把纸袋丢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里。 “……” 陈雾只好抱着花,仙粉的花瓣在风里静悄悄地绽放。 “可是我想吃红薯, 好香啊,肯定很好吃。”陈雾举了举挂在手指上的塑料袋,里面的红薯正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散发香味, 像个引诱僧人的妖精。 晏为炽双手抄在冲锋衣口袋里,不快不慢道:“要我喂就直说。” 陈雾:“我没……”他抿起嘴角, 快速看了晏为炽一眼就垂下眼睫,“那你喂我。” “撒什么娇。”晏为炽带他去找一个能坐的地方。 . 路灯照不到的方位,陈雾跟晏为炽坐在长椅上面, 他们可以看清来往路人, 但他们的一举一动却拢在了阴影里。 晏为炽把烤红薯顶端的那层皮剥下来,用塑料勺挖了一大块, 顿了顿,弄下去一部分。 喂太大了,岂不是一会就要喂完。 他会这么蠢? 晏为炽把一小勺红薯送到陈雾嘴边:“吃吧。” “怎么不多弄点,”陈雾说着就已经张开了嘴,黄橙橙的红薯肉在唇齿间溢开,他吃开心了,眼睛弯了起来,“比上次的更甜。” 晏为炽给他挖第二勺:“原因?” “原因啊,”陈雾思考,“估计是品种不同,有的红薯面面的干干的,有的就是糯黏甜得很,而且也跟烤的时间有关……” 越往下说,旁边的怨气就越强烈。 陈雾:“……因为是男朋友喂的。” 晏为炽皱眉:“动不动就把男朋友挂嘴边,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么满意?” 陈雾挪了挪屁股,离他远点。 “要去哪。”晏为炽单手把他捞回自己身边,“红薯不吃了?” “吃。”陈雾搂着玫瑰凑过去,咬住他手上的勺子。 晏为炽突然就领会到了什么叫纯爱,这还不纯,这能不爱? . 没人闯进这个如春似夏的小天地。街头街尾的璀璨喧闹与寒冷都被隔绝在外。 陈雾吃红薯吃得浑身都暖和了,他舔掉嘴上的甜味:“阿炽,你别只是喂我,你自己也吃吧。” 晏为炽把勺子上残留的一小块吃掉:“这叫间接接吻。” 陈雾推眼镜的手放了下来。 晏为炽漫不经心地把红薯皮剥到底:“间接很多次了,你就不想直接尝尝?” 陈雾好半天才说:“你又不是水果。” 晏为炽:“……” 我是你男人,不比水果有营养? “阿炽,你很想吗?”陈雾摸了摸花瓣,声音轻轻的。 晏为炽给了他一个眼神:“你这问题的深度跟我做你男朋友,是不是喜欢你一个级别。” 陈雾难为情:“我问了废话是吗,我也觉得,你都那么,每天都……那么大一根……可是我还不……” 一口红薯送到他嘴里,淹没了他后面的话。 “你要不要回忆一下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晏为炽拿着红薯的力道加重,红薯要挤爆,他的面部肌肉都绷了起来。 陈雾愣懵懵地坐了会,终于意识到了,他手足无措,脸颊通红:“我,我去对面店里看看。” 刷地起身就走了,脚步都有点晃,喝了酒似的。 晏为炽弯了弯腰,手肘抵着腿部撑住额头,真他妈服了。 仗着他的喜欢,这么肆无忌惮。 真不怕他失控来硬的。 晏为炽盯着对面的门店,压迫感十足像是那里面有什么美味,随时都会冲进去释放兽性狼吞虎咽。 实际想的是—— 好样的晏为炽,一个生理跟心理都健全的成年人是不会被欲望支配的,你做得很好,继续保持。 妈得。 晏为炽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翻了翻,翻到底做记录。 今晚的,他早晚会讨要回来。 记录完,晏为炽的欲念也回到了正常数值,又不是牲口大街上发情,他拨开快冷掉的红薯皮,把黏在皮上的那点肉刮了刮,吃掉。 节省也是能传染的,看看他现在这生活品德。 . 晏为炽等了会不见人回来,他找到了店里。 陈雾还真的逛上了。 晏为炽穿过两个货架走过去:“要买什么?” 陈雾眼睛不看他:“碗有活动。” “想买就买。”晏为炽不提长椅那事儿,他看似随手,实则顺着陈雾视线停留了好几秒的地方拿了个碗,“花纹不错。” 陈雾顿时露出品味被认可的激动:“我也是这样想的,那我们就买这个吧。” “买几个碗好呢。”陈雾把花往臂弯里抱了抱,伸手去摸碗口,“家里的我们吃,现在买的给客人用,说不定以后会有人来吃饭……” 晏为炽去推了推车过来,把他要买的碗放进去:“别的还买不买?” 陈雾:“没有了。” 晏为炽环顾四周,发现了什么,带着陈雾过去:“挑一个。” 一溜的帆布袋,各种颜色,各种图案。 陈雾全然没有刚才买碗的热情:“我的帆布袋好好的。” 晏为炽睨了陈雾一眼:“拎两年了还不换,要留着当传家宝给下一代?” “我没有下一代。”陈雾转头看他,“阿炽,你会有吗?” 晏为炽低眸,眼瞳里是比玫瑰更加生机盎然的人:“代孕是犯法的,需要我给你科普科普?” 陈雾连忙摆手:“不是说这个。”他又说,“可以收养的。” 晏为炽从一组星星图案的帆布袋上撩下来一个,手法粗糙地前后打量:“为什么要收养小孩?我上面那些有的儿女一堆,有的儿孙一堆,够多了。” 陈雾呢喃:“那以后就是我们两个人啊。” “两个人就两个人,不是挺好。”晏为炽握住他一条胳膊抬起来,把帆布袋套到他手上,“就这个。” 陈雾捻了捻帆布袋:“这个布料不扎实。” “不就一袋子。”晏为炽说。 “承重要考虑,底部跟拎的地方很重要。”陈雾往一排帆布袋前凑了凑,“你到后面去,我自己挑。” 晏为炽面部漆黑,被嫌弃了。他没挪步,就在边上学习。 店里不时有人进来,有人出去。晏为炽的目光不离陈雾半分,他忽然开口:“如果你觉得两个人冷清,猫猫狗狗可以来两只。” 陈雾检查帆布袋走线:“猫狗啊,我没有想过。” 晏为炽玩他的米白色围巾:“那以后再想,时间多得是。” “土猫土狗可以吗,村里有,一窝一窝的。”陈雾说,“要是能养的话,我们就回去一趟。” “我这边没问题,什么时候都可以。”晏为炽不动声色地立即表态,根本不给陈雾改变主意的机会。 陈雾没有再思虑了:“那有时间了就带你去。” 他们在日用品店里,三言两句勾勒出一个未来。 . 一回家,陈雾就去洗手间接了半桶水,剪开玫瑰的包装纸,将一支支玫瑰放进桶里,调了调位置不让它们倒下。 晏为炽倚在门边:“放桶里干嘛。” “醒几小时。”陈雾很自然地脱了棉衣给晏为炽。 “花还要醒?”晏为炽掏他棉衣兜,掏出手机跟卫生纸放台子上,棉衣也放上去,“你第几次收了,这么有经验。” 陈雾说:“玫瑰是第一次。” 晏为炽想扇自己。他就不该问,这答案很容易让他忍不住去猜陈雾以前收过的是不是小野花。 山野,初恋,茅草屋,村庄,坐在竹椅上吹着山风看夕阳。 晏为炽心里头像被灌进来存放了八百年的老醋,五脏六腑都是涩口的味道,白白糟蹋了陈雾那么好的年纪。 陈雾蹲在桶旁,看桶里散开的玫瑰。 晏为炽说:“别数了,三十六朵。随便拿的,别指望有什么寓意。” “我没数,”陈雾嘀咕,“没有寓意啊。” 晏为炽面无表情地打开手机,输了几个字搜出网页,把手机丢到陈雾怀里。 陈雾拿起手机,嘴唇张合:“三十六朵玫瑰代表……” “你再念?”晏为炽压着他的后背拢住他。 陈雾被压得往地上跪,被一只手给提了起来,他还没说话,晏为炽就抱住了他,“有些东西作为文字是浪漫的,念出来就土了。” “不会啊,我不会觉得土。”陈雾说。 晏为炽没回应,落在陈雾耳朵边的喘息声粗沉不少。 陈雾垂放的手举起来,拍拍他被家里恒温赶走寒凉的冲锋衣,手下去点,为他理了一下塞在裤腰后边的卫衣下摆。 晏为炽都不知道卫衣有一块塞进去了,陈雾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在外面不方便给他弄,回来了也没忘记。 空气里的浮尘似乎开始发烫。晏为炽的鼻尖蹭上了陈雾的发丝,耳朵跟脸颊。 陈雾说:“阿炽,每一朵玫瑰都长得很匀称,你一朵一朵挑的吧。” 晏为炽后背挺起来点,注视陈雾的目光里有些许求表扬的意味:“我是第一次买花。” 陈雾郑重地说:“我会好好养的。” 晏为炽:“第一次做男朋友。” 又来了。 晏少爷又开始答非所问,神神叨叨。 陈雾默默仰头数起了天花板吊灯的水晶。 . 嘉钥放假了,晏为炽又找了一份工,是去宠物店兼职,以后他和陈雾要养猫狗,他要提前做功课。 陈雾把看完的书搬回大院,用大皮箱装的,一路拖到储藏室楼下。 余老闻讯丢下老友冲到他面前:“你这次过了不代表下次能过,四月份要考的有两门专业课,你现在不抓紧时间复习你还什么书,翅膀硬了飘了是吧!” “都记住了。”陈雾扶住他。 余老没怎么挣脱:“这大话说的。”他让跟过来的余伯打开皮箱,“随便拿一本给我 。” 书摆得很紧密,一本挨着一本没有乱七八糟。余老就拿了离他最近的那本。 很厚,沉甸甸的。 余老随便翻到一页:“这本第35页 ,背。” 陈雾还真的背了出来。 一大张,密密麻麻的小字,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包括旁边余老在年轻时候做的注解,没有一处错误。 余老像被按了暂停键。余伯压低声音:“看来是下了苦功夫。” “自己的前程,自己不下功夫谁下。”余老回神,他瞥瞥背地里很用功的年轻人,“皮箱没人搬你拎,书也没人帮你拿出来摆好。” “我先放这儿,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就过来整理。”陈雾真诚地感激道,“爷爷,您给我的书好多都绝版了,多亏了您借给我看,我才能把林业这个领域了解了七八分。” 余老眼神询问余伯,“他叫我爷爷?” 余伯,“是的。” 余老,“哼,那我过年岂不是要给红包?” 余伯心说,偷着乐了吧。 . 陈雾还了一部分书,余老又给了他一部分,关于人生哲学扩展思想的。 家里哪儿都有书,全是陈雾的。晏为炽的课本没带回来过。他现在漫画也不看了,只要不上班就在家黏着陈雾。 落地白色大圆球感应灯的朦胧光晕里,陈雾把洗干净的几双棉鞋提溜起来看看,已经穿了好几个冬天,帮子底子都软趴了,他找来袋子把它们装进去:“阿炽,我打算做新棉鞋,你要吗?” 晏为炽伸脚:“知道我是几码的鞋?” 陈雾说:“知道。” 晏为炽把腿放回去,靠着他闭目养神:“那就自由发挥。” 陈雾过了会儿说:“围巾要吗?” 晏为炽:“别问我要不要。” “……那就是要。”陈雾点了点头,“你喜欢什么颜色?” 晏为炽道:“我要情侣款。” “一会我就在网上买针线,你去给小葱浇浇水。”陈雾去书房剪报纸做鞋底。 “我才靠了没几分钟。”晏为炽欲求不满地站起身,够到拖鞋穿上去观景台。 一盆小葱跟一台望远镜都是新成员。 葱是生活,望远镜是浪漫。 晏为炽给葱浇透水,转头去看花瓶里的玫瑰,每天都看,每天都盛开着。也不知道陈雾是怎么办到的,至今没有凋零现象。 . 陈雾在书房忙活,晏为炽进来给他看自己的微信头像。 春桂的水库一头。 “新换的啊,好看。”陈雾按着晏为炽的鞋垫在报纸上画了个形,视线匆忙移过去一秒就收回来,十分潦草地夸了一嘴。 “你是这个。”晏为炽调出一张照片,“一起换。” 照片上是水库另一头,组在一起就是他们在春桂常走的那条路。 陈雾眨眨眼:“我也要换啊。” 晏为炽一派正直:“谈恋爱都这样。” “那好吧。”陈雾垂头剪报纸,“你帮我换。” 晏为炽在给陈雾的微信换头像的时候,他的手机上来了信息,柿子什么的。 脑子里飞速闪过什么,晏为炽拿过陈雾手上的剪刀,让他看自己:“你老家的柿子是不是都熟了。” 陈雾:“啊?” “你老家发的信息。”晏为炽把他的手机丢他面前的报纸上。 陈雾点开信息:“我有一片柿子林,今年我没回去,柿子都是让村长跟其他人采摘的,村长问我要不要。” 晏为炽坐到另一把椅子上:“让他寄过来。” “你是要吃吗?”陈雾惊讶地说,“平时你都不怎么吃水果。” 晏为炽来一句:“打药的跟纯天然的能比?” 陈雾脱口而出:“你吃得出来差别啊。” “……”晏为炽胸口堵着某种情愫,眼底黑沉瞪了过去:“要不你给我柿子,我写八百字的吃后感?” “怎么说着说着就有情绪了……”陈雾小声。 晏为炽用硬邦邦的语气表达自己的委屈:“我就是要吃你种的柿子。” 陈雾捏捏他的手掌:“没有不给你吃,我让村长多寄一点。” 晏为炽刚想回捏,手就撤走了,人也出去了。 这么敷衍的哄我。 反正是哄。 . 陈雾在门外打给村长:“信息我看了,第一批没办法寄了,你挑些没怎么熟的寄给我吧。” 村长这会儿就在柿子林,村里人箩筐扁担的一趟趟挑走,忙得热火朝天。 “诶好,我挑出来寄到你那儿,地址不变的昂?”村长大声问。 “不变。”陈雾听着那头的乡音,“今年的柿子怎么样?” “和去年一个样 ,老甜了。”村长笑着说,“都是你一手带大的崽,可好卖了。” 陈雾也笑了下:“那就好。” 村长说:“对了,小雾,树已经卖掉两批了,钱我直接打你卡上,账目也给你看。” “不用了,我是信你的。”陈雾说,“大家都辛苦了。” 村长真的岁数大了,这么一句话就要抹泪。 “有事打我电话,我不在家也能帮着出出主意。”陈雾挂掉后给村长发了个红包,他回到书房,对笨拙地学他剪鞋样子的少年说,“阿炽,我跟村长讲好了,他会寄柿子过来的,虽然今年我没回去打理柿子树,但是村长说像去年一样甜,你肯定会喜欢吃的。” 他有一双干净透澈的眼睛,仿佛不懂“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含义,从没体会过社会复杂人心难测,还保留着难得的淳朴率真。 然而当晚晏为炽就想把人抽一顿。 陈雾进了卫生间就不出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卫生间的玻璃门被敲响,“你在里面打坐?” “啊,马,马上!”陈雾的声音慌里慌张的,像是心虚,他话音刚落,没有按锁的门就直接被晏为炽拧开了。 直播间的蹦迪曲十分劲爆。 晏为炽扫一眼陈雾:“我说你在卫生间干什么呢,扭得好看吗?” 陈雾看看随意扭动疑似擦边的主播,一脸懵:“不是,他刚才是在摘毛栗子,不知道怎么就扭起来了。” 晏为炽讥笑:“穿开叉快开到脖子的旗袍摘?女装play?” “真的,摘了满满一大筐子。”陈雾证据没找到,就见主播开始摸大腿了,他赶忙把手机按掉。 晏为炽不轻不重地揪他耳朵:“你还看直播。” 陈雾缩了缩脑袋:“刘叔说要跟进新时代。” 晏为炽没好气:“屁股擦了?” “我没有上。”陈雾说。 “所以进来就是为了直播。”晏为炽笑得让人移不开眼,“你把你刚看的打开,我们一起看,让我也感受感受新时代的气息。” 陈雾磨磨蹭蹭地开手机:“那你会送礼物吗。” “没准。”晏为炽慢条斯理,“我高兴了,送个嘉年华也不是不行。” 陈雾迷茫:“嘉年华是什么?” 晏为炽神色一滞。 “阿炽,你平时也看直播啊?”陈雾把耳朵上的手拿开。 晏为炽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窝囊感,他平静地进行自我澄清:“游戏方面的,我看的不是扭来扭去的那种。” 陈雾不说话。 “操。”晏为炽单手抱起陈雾,轻轻松松就把他抱出卫生间,“我一个子儿都不会给别人,全是你的。” . 直播这件小事没引起什么大波大浪,晏为炽带陈雾看艺术含量高的同志电影。 纯交易的不能看,那不是一对爱人之间能有的氛围。 晏为炽给陈雾培养感觉,让他通过视觉跟触觉来体会肢体接触多美好。 柿子寄过来了以后,边吃柿子边看。 就这么到了情人节。 当天晏为炽发朋友圈,图片是两双外出穿的鞋,配了两字:约会。 黄遇人在法国喂鸽子,他八卦地打电话问:“炽哥,你们今天怎么安排?” 晏为炽:“坐摩天轮。” 黄遇把挑染的俩撮绿染了回去,头发剪短,整个就一清爽俊朗的大男孩,他夸张地嚷嚷:“没了?不来个烛光晚餐,音乐会,看电影,泡温泉,滑雪,听海一条龙?” 晏为炽一边在心里疯狂做笔记,一边淡淡道:“贪多嚼不烂。” 黄遇被可乐呛到,他把半罐可乐递给未婚妻:“你们现在就去吗?” 晏为炽蹲在玄关系鞋带:“出门看银杏,晚上去。” 黄遇还在问:“哪个地儿的摩天轮?” “自己没约吗,屁话怎么这么多。”晏为炽不耐烦,“最大的。” 黄遇被挂了电话,他挠着下巴若有所思,那游乐场的摩天轮八点半可就下班了。 “你在这等我。”黄遇扯了下未婚妻的披肩就离开广场,他很快就拿到游乐场负责人的联系方式,让那边的摩天轮今晚延迟下班时间。 “八点半以后的时间我包场。”黄遇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什么,一看是女人的口红,未婚妻的,他抽着嘴放回去,“不是我自己去,是给朋友包的。”等他搞好了再告诉炽哥。 哪知负责人说有人定了。 “谁?”黄遇不爽被人抢先一步。 负责人毕恭毕敬:“抱歉,黄少,客户的信息我这边不方便……” “你当我三岁?有什么不方便的,定了不过去玩?一玩不就知道是哪位。”黄遇是个暴脾气,二话不说就开冲。 负责人刚才也只不过是走过场,他这回就透露了客户姓甚名谁。 黄遇跟那位通电话,语气古怪:“余叔,你给陈雾定的?” 余盏:“嗯。” 黄遇佩服道:“你这波操作牛逼,能进史册。” 余盏坦荡一笑:“君子成人之美。” 黄遇简直想赶飞机回去跑到他面前竖大拇指:“有气度,我辈楷模。” 余盏自语:“他们都很年轻,不知道能走多远。” 黄遇虽然认定陈雾心眼子多如牛毛,但他在外必须为炽哥的选择框框扛大旗。他确定一定道:“反正百八十年不是问题。” 余盏意味深长:“据我所知,你对陈雾并不是很满意。” 黄遇心里咯噔一下,我去,这叔是从哪知道的。 余盏猜出他所想:“你能知道我对陈雾的关照,我自然也能知道你对他的态度。” 黄遇咂嘴,搁这儿跟老子玩文字游戏。老子才不玩。 “他钓我炽哥。”黄遇直说。 余盏听到多大的笑话似的,放声大笑:“那他怎么不钓我?” 黄遇:“……”你能跟我炽哥比? 余盏从黄遇的沉默里拿到了答案,他结束通话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揉着眉心吐了口气,颇有垂暮老人的孤独寂寞:“我老了。” 助理把要签的文件递过去:“您心态年轻。” 余盏并没有被安慰到。他翻翻文件:“为什么这么多?” “因为您今天一天都在走神。”助理说。 余盏心累的拿起了钢笔。 . 下午五六点钟,晏为炽收到了余盏的信息。 车堵在路上,陈雾有点急:“阿炽,我们要快点,排不上了。” “没事,”晏为炽把手机关机,今晚只想专心约会,“我们过了八点半再去坐。” 陈雾迟钝地说:“那不都不转了吗?” “想转多久就转多久。”晏为炽漫不经心,“这是余盏送我们的情人节礼物。” 陈雾有些意外:“那要跟他道谢。” “道过了。”晏为炽扯扯唇,“等他结婚的时候,我们还礼。” 陈雾还想说什么,晏为炽提醒他开车。 情人节到处都是粉色泡泡,单身的恋爱的全被裹进了商业化的浪漫里。 过了八点,首城最大的游乐场的项目陆陆续续地关了,但是有美轮美奂的灯光秀可以看。 大批游客等着看秀。 没多久,游客们就发现了一个现象,摩天轮停了一会,又开始转了。 只有一个车厢里有人,不知道是哪个豪门在看夜景。 车厢里,陈雾和晏为炽坐在一起,面前依然是餐点,却是比去年的要精致多倍。 去年是白天,今年是晚上。 不一样的景色,不一样的情感,一样的人。 晏为炽今天没碰一口奶茶,随时做好准备。他摩挲陈雾暖和的手指,那次摩天轮到最高点的时候,他们有了第一张合照。 这次怎么也要, 思绪被一个声音打断。陈雾冷不丁地说:“阿炽,我想抽烟。” 晏为炽:“……” . 片刻后,晏为炽叼住烟点燃,食指跟中指夹着送到陈雾嘴边:“咬着。” 陈雾轻轻咬住沾着晏为炽味道的烟蒂。 “吸一口,再吐出来。”晏为炽教他。 陈雾照做了,他闭上眼,一只手托住腮,一只手夹着烟,咳嗽着,睫毛抖动眼尾晕出湿红。 那一秒,晏为炽亲了上去。 陈雾摸了摸眼睛:“阿炽,你亲我。” “怎样?”晏为炽理直气壮,“男朋友不能亲?” 陈雾缓慢地转了一下眼珠。 晏为炽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沿着已经模拟过多次的角度,蜻蜓点水般亲了他一下。 陈雾:“我好像……”他舔了舔嘴唇被亲过的地方,将那点湿意吞咽了下去,“可以接受。” 指间的烟在燃烧,一线一线的烟雾爬上陈雾的镜片,再是眉眼,心脏和灵魂,他抿着嘴里的尼古丁味,模糊不清地说:“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让我感受,我也感受了,但是现在更多的我可能……” 晏为炽捧着陈雾的脸,与他鼻尖相抵喉间滚出笑声:“想什么呢,现在是在摩天轮上,不是家里的床上,只接吻,不会有更多的。” 又去亲他。 连续亲了几下退开,观察他的变化,再上去亲。 这样反反复复地亲了十多分钟。摩天轮不知道有没有转到最高点,没人管了。 陈雾闭在一起的红润嘴唇小幅度地张了张。 晏为炽面上沉着,捧他脸的掌心却烫得厉害,指尖不争气地颤抖:“要我进去?” 陈雾没有摇头。 “那我进去了。”晏为炽克制又温柔地抵开他的唇缝,含着他的紧张与羞涩,深深地吻住了他。 第49章 两年后, 金秋 林科院跟林科大合作助力齐县脱贫攻坚,一支由青年学子组建的队伍踏上了这段行程。 大巴车上没有嘈杂声,大家几乎都戴着耳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过了三四个小时, 晕车的开始出现反应, 车里渐渐弥漫起了一股橘子皮的香味混着酸味。 一个男生蹲挤到座椅前面, 两只手在地上摸索什么,他刚要把旁边人的脚抬起来, 对方就醒了。 “陈雾,你把脚抬一下,我看看你那边。”男生苦哈哈地龇牙, 露出自己的隐形牙套, “我上面靠左的骨钉掉了。” 陈雾把拿在手里的眼镜戴上:“戴柯, 你不是在睡觉吗, 骨钉怎么会掉。” “不知道。”戴柯摸半天也没摸到骨钉,“完了, 800没了。” “到休息站等车停了再找。”陈雾说。 戴柯抓着前面的椅背坐回去, 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 陈雾的后背离开座椅,他拽了拽起了点褶子的毛衣:“联系你的主治医生说一下,回去补打就好了。” “只能这样了。”戴柯用舌头舔了舔没了骨钉以后的小洞, 一脸沮丧地叹气,“出门没看黄历, 真够倒霉的。” 他忽地扭头,神情紧张:“陈雾。” 陈雾喝着水看他。 “你觉不觉得我们很像国外灾难片开头?”戴柯神经兮兮,“一群人开开心心的出去玩, 大巴, 路越来越破,树越来越多, 车里有人突然出了什么小意外,全都符合。” 陈雾咽下嘴里的水:“我们不是出去玩。” “那是你认为的,你问问车里其他人,有多少当这趟是放风秋游。”戴柯检查身前的安全带,眼里满是蠢跟纯,“我的预感一向很灵,上车前我就感觉骨钉要掉,结果真就掉了。” 陈雾木木的:“你确定不是早就发炎晃动了吗?” 戴柯:“……” 他歪了歪头,有些漂亮的脸上露出笑容 :“所以你带消炎药了没?” 陈雾说:“带了,在行李箱里,到了地方给你。” “好的好的。”戴柯捂着腮帮子,半长的栗色发丝垂落在他手背上面,“我这周天天熬夜看期刊看上火了,另外三颗骨钉也有点增生。” “县城应该能看牙,你最好去冲洗一下。”陈雾面朝里侧,“我要接着睡了,你自己玩,别闹到我。” “那你睡吧。”戴柯半站着扫视整个车厢,同校的跟不同校的都闭着眼睛,他转动视线去看车窗外不断后退的瘦长树影,捞出脖子里的十字架,双手捧着在胸前划了个十,“阿门。” . 一行人是清早出发的,午后到了目的地。 后半程大巴一直在颠簸抖动,车上人胃里的食物都在飘,很难熬。最先冲下车的拎着袋子干呕,也有没拎袋子的,呕吐物还没落地就被风吹散了。 离得近的身上都沾到了,叫骂吐槽声连成一片。 从个人恩怨到集体矛盾,再进入到两所学校常年谁也不服谁的缠缠绵绵,林科院的跟林科大的要打起来。 陈雾作为林科大此次外出小组的组长,出面调和。 他还有个林科院老院长关门弟子的身份,林科院的组长就给了他面子。 双方这才平息。 说到底还是坐长途大巴累的,有负面情绪了。 陈雾没急着加入拿行李的队伍,他翻着毛衣里的衬衫领子走到不远处打电话:“阿炽,我到齐县了。” 英国那边是晚上,晏为炽昨天才飞回来,这会儿在赶作业。他把笔电推开,脑子里的各种专业名词全部清空,“怎么不跟我视频?” 陈雾说:“我行李还没有拿。” 晏为炽听他那边的噪音,“啧”道:“风是有多大。” “很大。”陈雾耳边都是呼啸的狂风。 晏为炽没好气:“我叫你带上帽子,你不听。” “这么大的风,帽子戴了也会被吹掉的。”陈雾的视线跟随一个追着棒球帽跑的女生。 晏为炽服了:“你们早不去晚不去,挑了个好天气。” “出发前我看这边的天气预报还是晴天,说变就变了。”陈雾头顶是阴沉沉的乌云,“好在我们考察的地方主要是大棚。” “大鹏那路下个雨不就是稀泥。”晏为炽略低的嗓音里含着烦躁,“靴子是不是没带?” “没事的,林业局会提供。”陈雾说,“挂了啊。” 晏为炽不满:“才聊几分钟,这就挂了?” 陈雾说:“我是要去拿行李。” “电话别挂,换蓝牙跟我说话。”晏为炽抓着蓬松的金色卷发,言语中尽是依恋,一如既往的纯粹炙热。 陈雾:“啊……还要说吗,我们今早才开了快两小时的视频。” 手机那头倏然没了声音。 陈雾查看手机,还在通话中,他喊了声:“阿炽?” 晏为炽凉飕飕地开口:“我现在对你没吸引力了是吧。” 陈雾戴上蓝牙,听着他的喘息走到车边,把车肚子里最后一个行李箱拎出来,抽出拉杆拖着走在队伍后面。 晏为炽憋了几十个小时,终于开始算账了:“我回伦敦前一晚抱着你睡的,早上发现你从我怀里出来了。” 陈雾哭笑不得:“我是热的。” “别给我找借口。”晏为炽轻描淡写,“我不再是十八男高,也不再是纯情处男大生,现在只剩男大生了,我看你是不是……” 陈雾认认真真地说:“阿炽,我很爱你。” 患得患失的晏少爷立即缴械臣服。 过了几瞬,他抛出压在内心快要溢出酸水的委屈:“你每次都没要求again。” 几次主动还是他用在春桂拿到的奖励换来的。 人的劣根性之一就是贪婪,一年前就已经真正的拥抱住了柏拉图主义者,却还是不满足,想感受从黄昏到黎明。 “涨啊。”陈雾那边风大,两个音节近似支离破碎。 晏为炽依旧拼出来了,他在陈雾面前永远都冲动而有热性,看看,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能把他打回原形,他喝掉大半杯冷水,喉结快速滚动着,严肃道:“男人过了三十质量就直线下滑了,你男朋友能表现的时间不多了,你自己看着办。” 陈雾:“……你才二十一。” 晏为炽不咸不淡道:“确实有不少人追我,国外更开放,我不过是健个身的功夫,就有男的女的邀请我一夜情。” 话题就是硬跳。 陈雾停在宾馆门前:“那你可以跟每一个人说,你有主了。” 晏为炽冷哼:“多麻烦。” “辛苦了,男朋友。”陈雾说。 晏为炽压制不住地笑出声,笑着笑着面色就阴郁了下去,满打满算也才异地两个月,却是度日如年。 . 陈雾去前台看了看组员们,点了下名,确定人都在以后,他和林科院的组长一起做登记,给各组的组员分配贴着房号的钥匙。 “你是几号?”戴柯凑过来。 陈雾给他看钥匙。 “我也是305。”戴柯激动地欢呼,他白上衣白裤子,皮肤也白,像小狗,就那种白毛软软的扎小辫子带蝴蝶结的京巴。 陈雾对戴柯说:“你先上去。” “那行,我去探路。”戴柯把陈雾的行李箱也提走了。 陈雾没坐电梯,径自爬楼:“阿炽,我住三楼,跟戴柯一个房间。” 晏为炽眯眼:“你那个新室友?” “是呢。”陈雾拐上二楼,“你是不是在写作业。” “收尾了。”晏为炽鞋子撑着地面把座椅转到书桌另一边,翻了翻桌上的泡面薯片,索然无味地拨开,找出藏在里面的打火机跟烟盒,“我晚饭没吃。“ 陈雾说:“你那边现在应该不早了,做点简单的吧。” 晏为炽吸烟:“不想做。” 电话里的人不在他身边,他别说煮饭了,面条都懒得下。 陈雾轻蹙眉心:“那就出去买点吃的。” 晏为炽拨了下百叶窗看外面:“我现在出去买,回来了要跟你视频。” “信号不好。”陈雾人已经到了三楼,空气里有霉味,他边走边找自己的房间,“开视频会卡。” “我不管。”晏为炽把打火机磕在桌面上,“全程只有一个糊影子也必须给我开着。” 陈雾轻笑了声:“好吧,等你回来了就开。” . 晏为炽穿梭在湿漉漉的异国他乡,买了份寿司,两杯冰咖啡,一听啤酒,他原路返回,风衣上落满了深色圆点。 下小雨了。 晏为炽咬着烟推开花园的木门,倦散地踏过鹅卵石铺的小路,他抬眼看到门口多了个人,在那接电话,一口流利的德语,隐约清晰的词语能透露出是在谈公务。 “小弟,出门买东西了啊。”晏岚风结束通话,“请五姐进去坐坐?” 晏为炽视若无睹。 晏岚风把手里的袋子递到他面前:“我给陈雾带了两本书,专业上的。” 晏为炽扫了她一眼:“五分钟。” 接着就按密码开门进去,换掉脚上的运动鞋,随手把一听啤酒往鞋柜上一丢。 在“嘭”地一声响里,他脱下风衣去挑高的客厅,没打算招呼身后的人。 晏岚风走进小别墅,她把带有水迹的高跟鞋脱下来放门边,就这么穿着丝袜往里走。 能让商界跌破眼镜的行为。 一楼是很温馨的布局,入目的所有物品都是双人的。 拐角处有条木制楼梯通向二楼。 晏岚风没有过多打量年轻人所谓的小家,她关注的是这里的卫生环境。 地板没什么肉眼可见的脏污,东西都收拾得还算不错。 晏岚风坐到棕色布艺沙发上,拢了拢低调商务的连衣裙摆,她把手提包放在腿上,目光平淡地看着同父异母的弟弟在那吃寿司。 看品相就说明档次一般,他却没有半分不适。 都变了,都还在变。 父亲在寺里参禅不下山,他不过问财团的事,董事会都不参加,除了每个季度的慈善相关。 但他依然掌握着绝对控制权,整个晏氏的经济命脉都在他那双干枯的手上捏着。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 晏氏各方的持股有变化,某些人自以为悄无声息的收买国外投资机构跟企业手上的股份,加大自己的股权比例,挤入大股东行列。 连她都瞒不过,更何况是寺里那位。 还有,去年优先股持有多了几个以ETNL为首的外资,只拿利润,不涉及其他决策权干涉晏氏运营,因此没有引起多大的排斥。 晏家内乱起始于五年前,终于三年前,以为尘埃落定,结果至今都没定出继承人。 年轻一辈玩的狼人杀她不太懂,她只知道高门世家的规则玩法,每个人都会演,都会装,一个比一个会。 餐桌前冷不防地想起声音,薄凉没有情感温度,“我希望今晚是晏总最后一次来我这里。” 晏岚风罕见的感叹就此终止。她从小弟的一句话里分析出他背后的意思,“陈雾有几重靠山,不会有人动他。” 晏为炽在心里冷笑,聪明的的确不会,就怕蠢的没脑子的。 “我在国内的时候,你找我说晏庭生觉得我的一举一动会影响到晏氏的声誉,现在我留学了,你又跑来,那我这学留的有意义?” 晏岚风的脸上露出歉意,更多的是藏不住的沧桑疲态:“五姐只在你这里歇一会。” 晏为炽喝了口冰咖啡,打开一楼西边的玻璃门坐到屋檐下。 在他面前是一条河跟一片草坪,四周邻居没制造什么响动,十分的静谧。 . 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姐弟在国外见上,一定是笑中带泪的。 而晏家的只有疏离和公式化,像是在会议桌上。 晏岚风很有深意,又似是一句自我点评:“我早就在生意场上立足了,也经手过不少轰动商圈的大项目,这么多年了,我也就只能这样,不过如此。” 间隔了一两分钟,她仿佛前言不搭后语道:“小弟,你长大了。” 晏为炽听着细雨刷手机:“晏家什么明星摄影师人民教师的,混迹在各行各业,那才叫长大,我顶多是混日子。” 晏岚风看腕表 ,很突然地回忆道:“我记得你最后一次出事的时候胳膊腿全断了,浑身都是泥土混着血,苏姨吓坏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平平安安的长大了,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 “自己想过的?”晏为炽回客厅吃剩下的寿司,手臂上有几条抓痕,“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晏岚风不禁摇头,本来他大二就该出国的,没去。 父亲也没新的指示要采取强制手段送他到国外,这件事就搁置了。 硬是拖到了今年才动身。 为什么肯动身,因为这边有个世界前十的农林专业院校跟林科大有学术交流,陈雾已经报名了学院的项目选拔,胜出了就能拿到交换生名额。 雅思,飞过来了解学校,体会学习氛围,接触风土人情,选教授,拿推荐信……这些都需要时间准备。 于是小弟就过来了,他先打理好一切。明年他毕业工作,陈雾来做交换生。 两个同性。 不会有子嗣了。 晏岚风说:“跟我们比,你已经是自由的了。” 晏为炽没给她一个正眼:“那不是你们想要的东西太多。” 晏岚风头一次和他进行接近开诚布公的对话,便也坦白了些许:“要的多了真不一定是好事。” 晏为炽的语调里不见起伏:“那就别要。” “没得选择。”晏岚风淡声道,“小弟,应该不会有人比你更懂这句话。” 晏为炽似笑非笑:“别跟我感同身受。你丈夫因为你,拿到了几个子公司的管理权了?还有你儿子,玩致幻剂弄出人命,你要是没暂坐在今天这个位子上,能挪用那么大的资源为他善后?” 晏岚风被戳到了隐晦的地方,儿子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打死了三个人,压下来了,痕迹也都处理干净了。她不奇怪小弟会知情。 “我们也付出代价了不是吗。”晏岚风说。 晏为炽笑道:“毁了三个家庭,你们付了什么代价,说给我听听。” “除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补偿金,也安排受害者的家属们出国定居,谈不上毁。”晏岚风不置可否。 商人计算得失利益,不谈人情冷暖。 “五分钟到了,慢走不送。”晏为炽就差说滚了。 晏岚风没怎么变过坐姿,她还是惯常的纯色系穿着,佩戴珍珠项链,自然迎接岁月的雕刻。 明明不到五十,却像是已经六七十了一样。 这两年飞速衰老。 自从她主事以来没少遭遇袭击,命大才没丧命,女儿更是因为她遭到恶性绑架,心理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在这边治疗。 她没时间特地飞来看望女儿,只能在出差途中过来陪上一会。 而她这个小弟似乎是在流放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不是法学,医学,财经之类的热门专业,而是营养学。将来出来当营养师的走法。 和所有父母砸钱买学历的留学生没有差别。 晏岚风想到这,布满细碎纹路的脸上一闪而过难言之色,她还得感谢父亲对她的信任,给了她打理晏氏这一殊荣。 “小弟,祝你在这边学有所成。”晏岚风起身。 晏为炽扔掉吃一半的寿司,没了胃口。 . 陈雾发来视频的时候,晏为炽在二楼的卧室洗照片。朝陵公馆有面照片墙,这边也要有。 “阿炽,你作业写完了吗?”陈雾坐在靠窗的床上问。 “会写完。”晏为炽把照片朝向视频,“这张你还记得吧。” 照片上的晏为炽穿了身圣诞老人衣服,偷偷摸摸的往陈雾放在床边的袜子里塞礼物。 被陈雾拍了下来。 “前年拍的。”陈雾点头,“你让我睡前记得放袜子,我就知道你要装圣诞老人给我东西。” “你这么傻,我不做得明显点,你能知道?”晏为炽换一张,陈雾依旧答出来了。 无论晏为炽换多少张,陈雾都能将平面的照片变得立体起来。 戴柯出去了,陈雾就放松的跟晏为炽视频聊天。 “你那边看着安全性不高,睡前把门锁的拉环拉上。”晏为炽操碎了心。 陈雾打哈欠:“戴柯没回来,等他回来了我就弄。” 晏为炽道:“身上带现金了吧。” “带了。”陈雾蹭开眼镜,揉了揉眼睛,“阿炽,你好好读书,我会想你的。” 晏为炽:“……” 突然来这招。 “说什么情话,你现在又管不了我。”晏为炽拿起床头的旧日历。 当年那页有好几个纪念日。 第一次被表白,第一次约会,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负距离…… 今年的也圈了个日期,异地恋第一天。 晏为炽把日历放回去,他不提晏岚风来过,也没说起那两本书,只和陈雾聊些情爱日常。 陈雾那边有敲门声,戴柯回来了。 “戴柯没带钥匙,我去开门。”陈雾说完就穿上薄拖鞋去门口。 门一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冲向了陈雾,他没有当着戴柯的面表现出来。 戴柯一瘸一拐地走进房间,一身白衣和出门前一样整洁干净,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什么伤口。 陈雾关上门,没多问,只说:“浴室的热水不好调,你要是洗澡就……” “还有热水啊。”戴柯震惊,“就这小县城的唯一一个宾馆,我以为都是冷水呢。” 他在自己床上的那堆衣物里找了套白色的睡衣,“洗澡去咯。” 很快的,浴室里传出了水声。 陈雾把门的拉环拉好就上了床,继续跟晏为炽聊天。 不知过了多久,陈雾那边一黑。 手机不知道砸陈雾哪了,他发出吃痛的声音。 “砸脸上了?”晏为炽皱眉。 “不是,头上。”陈雾摸磕到的地方,人还是迷糊的。 晏为炽把手机拿近些:“脸凑上来,我看看。” “就一点点疼。”陈雾看一眼隔壁床,鼓了个包,戴柯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好了躺下了,他很小声地说,“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比我还累。” 晏为炽喝了几口冰咖啡提神, “睡吧。” 陈雾摘掉眼镜弄弄洗得乱翘的头发盖住红印子,他把脸凑过去:“你不要熬夜。” “尽量。”晏为炽忍不住隔着屏幕摸摸他,“闭眼,睡觉。” “噢……那晚安……”陈雾关掉了视频。 正式确定关系过了两年,他们仍然是他们。 . 第二天,林业局的来了几个人,带两个学院的学生去产业大棚。 “组长,我们可以自己逛吗?”有组员来问陈雾。 虽然他是自考上来的,年龄比他们大不少,却没人瞧不起他,找他的麻烦。 性格好,能力强,长得也好,同性缘异性缘齐头并进。 就是有对象了。 无名指上戴了个素圈。 “可以。”陈雾说,“大棚湿度大,你们别把雨衣脱了。” 组员看他镜片模糊了,就给了他两小片东西:“一次性眼镜布。” “谢谢。”陈雾收口袋里,他穿着长胶靴走在泥泞路上,附近是扎堆的大棚,全是种的树苗。 陈雾查探大棚的时候,首城黑旳拍卖场正在进行一场秘密买卖。 黑旳是国内最大的拍卖场,幕后老板身份不明,历来都能捂紧卖方跟买方的个人信息。 隐私得到了保障,有钱人自然会过来一掷千金。 拍卖场的大厅有二十多个座位,提供给普通富商或者通过特殊渠道拿到入场票的人,而一到五楼全是包间,越往上,包间的数量越少,也越难定。 黄遇在三楼的其中一个包间里,他来这儿是为了一架古董级的小提琴。 家里老两口让他务必拍到。 黄遇这次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捎上了当年那个拿着炽哥独家找上他的记者,对方就在一楼大厅,和周围身价单位是亿的一伙人坐在一起。 面具一戴,谁都看不出是谁,阶级差距好像都缩小了。 拍卖品陆续登场,黄遇眼皮都没抬,只等小提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屁股又要坐麻了,黄遇起来活动活动手脚。 竞拍的物品轮到了药材。 拍卖师见多识广,他的专业素养也高,再稀奇的拍卖品都能平铺直叙的走完流程,这次他的声调竟然直接冲上去了好几个度。 黄遇不关注,他开了把游戏。直到他等复活的间隙瞟了眼大屏幕。 还是那株药材,现在正在播放它的培育过程,长达四年。 从它出生,幼年,青少年,到成年…… 黄遇瞪着某张图片,怎么这么眼熟? 脑子里徒然冒出一个画面,他抖着手退出游戏,飞速找到陈雾的号码拨过去:“你在家吗?” 陈雾说:“不在,有事啊?” 黄遇瞪图片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地上:“没事。” 电话都忘了挂。 去年他到过炽哥那儿,观景台的那四个饮料瓶,两大两小。 两大的是从春桂带到首城的,两小的是它们的孩子。 这他妈的,黄遇站在屏幕前再三确认,不会错。 真的就是陈雾那乞丐花瓶里的玩意儿。 拍卖场瘦不拉几的一株开始竞拍了,一千万起。 陈雾手里的价值连城。 怀璧其罪。 就当作没看见吧。 惊天动地的大发现,黄遇没个人能分享,他不敢让炽哥知道,不然炽哥肯定担心陈雾的安全。 还是跟昭儿说吧。 黄遇又摇头,不行,暂时咬死了不透风。 。 那株药材的竞拍价一路狂飙,最终落入了不知谁的口袋。 四楼,服务生端着一个托盘走进一处包间,恭敬道:“客人,这是您拍下来的7号物品,请您查收。” 女人身穿一件墨绿连衣裙,一头乌黑直发长到腰部,脸上戴着面具,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她抬下巴,身旁的保镖去接。 主仆二人离开拍卖场,女人坐进红色跑车里,没了面具,露出了一张完全长开了明艳万分的脸庞:“明川,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不是车表之类,是药材,我托人打听了好久一直有在跟进消息,我成功拿到手了,也许能治你的隐疾。” 第50章 大棚里, 陈雾在听林业局的技术人员跟棚主交流,身边两个同学在做笔录,他们看他手上没有纸笔, 都挺佩服的。 因为接下来他们会在齐县开展学术活动, 要写稿子准备材料, 内容就靠今天的实地考察了。 组长这都不记,知识储备是有多强。 陈雾在脑子里记了, 他听得认真的时候,黄遇又一次打来了电话。 “你真的没有事吗?”陈雾奇怪地说。 黄遇不答反问:“你们学校去外地搞什么助力脱贫了是吧,” “嗯。”陈雾弯腰把跑上来的裤子往胶靴里塞塞。 “明儿回?”黄遇很随意的语气。 陈雾说:“回不了, 培训班要办几天。” “具体几天?”黄遇问完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你可别多想, 我是替炽哥问的, 你也知道你人不在首城待着,他就吃不下睡不着。” 陈雾说:“我不知道,我也没多想。” 黄遇:“……” “阿炽有自己的空间, 我也有,我们是很健康的感情,他不会因为我出来实践就顾不了学业。”陈雾说, “我这边忙,先挂了。” 黄遇还在拍卖场等小提琴, 他被挂掉后调笑道:“还挺了解我炽哥的。” 我炽哥就是人间清醒。 个屁。 黄遇来回走了会,底下人向他汇报,查不出那药材的提供方以及背后信息。 黑旳在这方面的保密工作真他妈牛逼。 算了, 不管了! . 大棚基地只有简陋的厕所, 一个人进去,外面需要人把风的那种。 学生们不想上, 要去远点的公厕,不知道在哪。 陈雾带他们去了,自己找了个小卖铺买水喝。 坑坑洼洼的墙上涂着各种新旧小广告,底下的“劳动致富”这几个大红字隐约露了点残边,昨晚下过雨,地稀稀烂烂的,泥巴里黏着塑料袋烟头等垃圾。 拐角处有说话声被秋风拱了出来。 “我鞋底的凹槽里有个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踩进去的,弄不出来强迫症发作,走几步就想看一下。” “用树枝戳也不行?” “刚好卡死了。” “那回宾馆把鞋换掉呗。” “我就脚上一双,没带别的鞋。” “几天穿一双你也不怕得脚气,我倒是带了四双鞋,但是我鞋码小,给你穿你也穿不了。” “……” “等等,你鞋底的钉子,不会是戴柯嘴巴里的吧,我在车上听他说什么骨钉掉了。” “什么东西?” “正畸用的,你没看他那牙套吗。你等下,我上网搜一下骨钉的图片。” “你帮我看看我鞋底的,对比一下。” “真的一样。” “卧槽,我要恶心死了,一想到他嘴里出来的东西在我鞋底,我连鞋都想扔了。” 男生撑着潮湿的水泥墙壁,脱掉那只鞋把脚踩在另一只鞋上,死命的往外挑骨钉,树枝绷断了几根,手指都勒红了才成功。 两人走出拐角,跟蹲在屋檐下的陈雾打了个照面。 跟戴柯一个宿舍,现在一个房间,平时经常一起上下课的人。 陈雾还没说什么,两个男生就占据高地抖起了戴柯的事,“戴柯是卖屁股的,别跟他走太近。” 见陈雾不出声,他们以为他不信。 “我亲眼看到过他上了一辆大奔,没来得及拍下车牌号。” “他虽然穿的不是大牌,但他那牙套是在私人诊所做的,好几万。” 陈雾拧上矿泉水瓶盖站起来:“我其实不管别人的私生活,我看到的是戴柯专业成绩好,性格不错。” 两人讪讪地离开。 其中一个男生突然回头,对陈雾提醒了句,“昨晚我下楼抽烟撞到他不知道从哪回来,经过我旁边的时候身上味道很冲,你们一个房间,私人物品别混一起了。” “乱搞的人谁知道有没有传染病,胳膊腿细得跟麻花一样。” 陈雾把矿泉水放进背包一侧口袋里,他去拐角,在烂泥里找到那颗骨钉。 已经弯曲变形,不能用了。 陈雾打给戴柯,那头无人接听,他回到基地,跑了好几个大棚都没找到戴柯。 同组的也没人清楚戴柯在哪。 陈雾的职责之一是确保大家的人身安全,小组多少人过来的,多少人回去,他不得不交代了几句,独自返回宾馆。 半路发现灌木里窝着个人,凑近看清是戴柯。 在睡觉。 很累的样子。 陈雾把人叫醒:“戴柯,你要睡就回宾馆。” 戴柯的白衣服都脏了,头发一缕缕的,发的雨衣不知被他放哪了,胶靴也没穿,一双白鞋没法看,他声音模糊,脸埋在臂弯里:“那不行,我得配合组长你的工作,出来考察。” “你也没考察啊。”陈雾实话实说。 “配合了一半,剩一半等我睡够了就补上。”戴柯还是没抬起脸,垂在腿边的手挥了挥。 陈雾停了会,听到了他不对劲的呼吸:“你在发烧。” 戴柯顿时难受地呻吟:“骨钉发炎了。” 陈雾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我送你去诊所吧。” 戴柯很抗拒:“不去不去。” 陈雾伸手去拉他,直接就把他从灌木里拉了起来。 枝杈晃动着戳在他们裤子上鞋上。戴柯从窝着变成站着,一用到体力他就虚了,他几乎是大半个身子都靠着陈雾,发热产生的红染在眼周和颧骨嘴唇,像一朵清纯小白花被人揉进了红色颜料水里。 “看不出来,你也有强势的一面。”戴柯虚弱地说,“我没必要去诊所。” 陈雾将他扶到路边:“不想检查就不检查。” 戴柯顿了下,尽力离陈雾远点不让自己身上的泥沾到对方,他在外套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口罩,“新的,包装还在呢。” 陈雾不解:“你给我干什么。” “我感冒,怕传给你。”戴柯将口罩塞他手里。 “不用。”陈雾没戴,他就这么把戴柯扶到附近一户人家,借了个电瓶车载去了诊所。 . 戴柯挂了水就生龙活虎,陈雾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技术培训班在林业局准备的场地召开,户外的。又是降温又是大风的,条件不太行。 台子上挂着热烈欢迎林业高校学子的横幅,一条长桌被架上去,铺了块红布,上面像模像样地摆了个话筒,在主位。 林科院的组长已经参加过多次活动,经验丰富的在读博士,而林科大的组长是大二生,此次活动由上面审核出来的技术型专家。 那么主位谁坐? 林业局为难的时候,陈雾都没上讲台,他在底下的角落里坐着,让理论扎实的组员上去了。 齐县是国内的众多贫困县之一,靠种林木为生,这次召集的是大棚主们,林业局的技术人员,护林员等。 有一两百人,小板凳一个挨一个坐得很密, 林业局把从高校生那儿弄来的资料打印了一大摞,人手一份的发了下去。 培训内容是防虫病害,林木修复,苗种精良培育技术,古木保护法规之类。 专业类的书面知识课讲了一个多小时,轮到现场指导的时候,陈雾才从角落起身。 “不去了吧。”戴柯示意他看一拨人在做准备,“都挺积极的。” “学校的那套够人教了,我按我自己上学前的来。”陈雾拿着小板凳,慢步走到了前面。 陈雾给病树清理伤口上药的时候手套不戴工具不拿,操作简单接地气容易被接纳,很快就围了一圈人. 在学校为了拿学分写论文接触种植的,和真的把它当生活当工作的不一样。 “小伙子,我想知道怎么看出是老,古树啊。”有大汉举手。 正规的步骤是先取样测树龄或者CT扫描,陈雾教的是:“看枝干。” 他在地上这些质量参差不齐的素材里挑了挑,没挑上,就去场地四周转了转,选了棵树举例,尽量跟周围人多些互动。 戴柯被挤到外围,蹦跳了几下,龇牙咧嘴地走了。 . 离开齐县那天,一伙人还要去大棚主家里访问,给他们倒的水杯子上有层水垢。 那户人杀鸡池鱼的让他们吃了饭再走,只有陈雾跟戴柯留下来了。 一大盘辣子鸡上面有一层辣油,香是香,辣也是真的辣。 其他的也是农家菜,有荤有素,青菜里都有一片片红艳的小辣椒。 戴柯苦着脸。 “不吃辣啊?这真的很对不住!”大棚主朝厨房喊了好几声,叫妻子赶紧再炒两份不辣的菜。 “没事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戴柯依依不舍地用筷子蘸了点辣子鸡汤汁尝尝,扭头对陈雾说,“你把我那份也吃了吧。” 陈雾:“……” 他端起大碗,夹了几块鸡肉拌饭:“好的。” 戴柯哀怨地看着他吃。 陈雾吃了半碗饭就拍照片发朋友圈,戴柯想给他点个赞发现没刷到,“你设置了啊。” “嗯。”陈雾接着吃,“给我爱人看的。” 戴柯打量新奇物种一样看了他好久,心说,还挺会。 . 陈雾吃多了,一上车就犯困,他把背包放头顶架子上,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回去一定要好好洗个澡,宾馆那小喷头比小狗撒尿还细。”戴柯戴上耳机,边看风景边听起了音乐。 大巴返程,车里和来时一样安静,有几个学生趴在车窗边呼吸新鲜空气。 车途径齐县一处地带时,他们交头接耳。 “什么声音。” “我也听到了,打雷了吧。” “不太像……” 从山里散发出来的,很大,却不响。 几人的半个身子都伸出了窗外,他们的举动被戴柯发现了,他摘下耳机从座位上起来,走到他们那边,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 “停车,来不及了,快,快走——” 戴柯语无伦次,他慌忙在手机上按110,扯开嗓子吼,“快开车!” 司机的观察力也不慢,他在电光石火之间把车的所有灯全部打开,打方向盘拐向山路外延,猛踩油门。 还是晚了。 陈雾在睡梦中被混乱的尖叫拽回现实,不等他有反应就陷入一片黑暗。 . 同一时间,晏为炽在教室上课。 手机毫无预兆地爆发警报,惊动了教室众人,大家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极度慌乱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晏为炽连续拨陈雾的电话都拨不通,他的手已经开始抖了。 警报还在响,这系统连着佛珠。 说明佩戴者所处的环境威胁到了生命。 晏为炽通过定位锁定位置,动用了手机上的一串号码:“马上查齐县马贝乡通往长桥路段。” 那头很快来了消息:“出现了滑坡。” 晏为炽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手抖得更厉害了:“有车出来?” “埋了。”电话里是快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敲击键盘声,“事故地僻远,派出所资源稀缺。” 晏为炽嗓音冷静没有异常:“派人去,多派一些,马上。” 他跑出教学楼,命令道:“查我圈子里的所有人动向,告诉我谁离齐县最近。” 这边又他妈下雨。 几天都不见晴的,晏为炽抖动着手去摸无名指上的戒指,胸腔里是要把肋骨震麻的心跳。 耳机里传来汇报声:“姜少在100多公里外的小港采风。” 晏为炽抹了抹僵硬的面部,他坐进车里打电话:“凉昭,陈雾返校的车出事了,滑坡,地址我发给你。” 没有多说,姜凉昭也不多问,只道:“我现在就去。” “多谢。”晏为炽挂掉,他在驾驶座上大脑空白眼前发黑。 警报啃噬着晏为炽的感官,思维,呼吸……任何一项活着的特征,他阖了下痉挛的眼皮,动身回国。 . 大巴及时打开了灯给搜救队缩短了时间。 陈雾被刨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眼睛红得吓人的晏为炽。 他眼神涣散,眼珠没有转。柔软的毛衣,舒适的长裤,头发,脸上,嘴巴,鼻腔,耳朵,手脚……浑身上下都是土。 一股痛意窜进陈雾沉重细碎的意识,晏为炽咬住他的手腕,口腔里尽是浓重的土腥味。 陈雾痛得流出生理性泪水,他的手腕上也落下温热液体,把土变成了泥。 晏为炽跪在废墟里,脑袋埋进陈雾起伏弧度微弱的的心口,冰冷的唇鼻紧贴上去,他长时间绷紧的肩背一下松懈,喉咙深处蔓出隐忍的哽咽,像是, ——落叶归根幽魂归家。 旁边响起安慰的声音,“炽哥,人没事就好。” 姜凉昭灰头土脸的一点儿形象都没了,丢得最干净的一次,他长吐一口气,通知附近的救护人员过来帮忙。 . 现场乱成了一团,多个挖机装跟载车在忙活,该挖的都挖出来了,陈雾是最后几个里面的。 遇事的不止返校大巴,还有另外两辆私家车,就大巴被埋了个透,那两辆只埋了屁股。 抢救及时,没有人员死亡。 伤得较重的学生被第一时间拉走了。林科院跟林科大在这时候冰释前嫌了,互相帮助着给受惊过度的同学做心理辅导。 陈雾有不少皮外伤,左胳膊还骨折了,医护给他做了个简易的手褂包扎。其他检查只能去医院做。 晏为炽把他抱起来往停车方向走的时候,杂乱的山土,害怕哭叫的伤员和专业的搜救队在他视野里晃过,还有一对……中年夫妇。 其中一辆私家车上的,妇人躺在车边,披头散发面容苍白,裤子上有血迹,她的手放在肚子上精神崩溃。 疑似流产了。 妇人身旁的中年人在焦急地打着电话,无意间看到了陈雾。 确认了什么,受伤的眼睛一点一点瞪大。 晏为炽察觉到异样:“他们是谁?” 陈雾的嘴唇上有一些裂口,泥嵌在里面擦不掉,他闭上充血的双眼,音量极轻的给出令晏为炽意想不到的答案:“我的父母。” 晏为炽注视陈雾的眼神分了那对夫妇一秒:“先走。” . 等到陈雾再次醒来,他已经躺在市里的医院病房了。 晏为炽正在用棉签清理他唇上的脏污。 陈雾的胳膊重新固定过了,期间他都没什么知觉,现在那股恐怖的窒息感还在。 “阿炽,你怎么回来了。”陈雾伸手去碰晏为炽,床边垂下来的输液管晃动。 晏为炽把空着的那只手伸过去,让他抓:“佛珠跟我说你遇到了危险。” 陈雾没什么力气的抓着晏为炽的手指头,整个人呆呆的:“那你这么快就……” “私人飞机。”晏为炽摸他的头发,沾了一手泥土,“别问不重要的。” 陈雾垂眼看晏为炽指甲里的血污:“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晏为炽扔掉棉签,沉默着坐了许久,嘶哑道:“你男朋友要备点速效救心丸了。” 陈雾把没输液的那只手举起来,张开。 晏为炽俯身,陈雾把那只手放到他背上,轻轻拍动。 “阿炽,你咬我咬得好痛。”陈雾小声说。 “你当时的样子我能不害怕?”晏为炽避开他打石膏的胳膊,用力嗅他活着的味道,“我在飞机上就做好了准备。” 什么准备。 你不在了,我也就不在了的准备。 陈雾说:“阿炽,你把头抬起来点。” 晏为炽抬头。 陈雾亲了亲他的鬓角。他压抑的恐慌不安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溢满了整个病房。 晏为炽握住陈雾的手挡自己的脸。 他在想办法,今后要怎么才能避免让陈雾感受他感受的。 . 这个小城市的经济比春桂还差,医护都是从外地紧急赶过来的,一下子冲在这个小医院里。 有老医生来陈雾的病房检查他的心肺,看了看他的其他报告,出去了。 余老的电话打到晏为炽的手机上,来问情况的。 “老师,我没事。”陈雾说。 听筒里是余老的轻松声音:“你小子鼻子眼睛嘴巴没有一处有棱角的,弥勒佛在世,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富贵在天。” 陈雾:“……” “不聊了不聊了,你稳定了就赶紧回来,这里的医疗更完善,可以看看你脑子伤没伤,脑子重要。”余老说完就挂了。 晏为炽把手机丢柜子上面。 陈雾问道:“阿炽,戴柯怎么样?” 晏为炽黑了脸:“你觉得我有那精力关注别人生死?” 陈雾嘀咕:“他坐我旁边的。” “没人死,说明他有气。”晏为炽说。 陈雾眼皮下沉,慢慢地叹了一声:“去的路上他说我们像灾难片开头。” 晏为炽:“……”他摩挲陈雾一下一下跳动的颈动脉,指腹感受那片温度,“以后离那种乌鸦嘴远点。” 陈雾迷迷糊糊的再次睡去,晏为炽去了医院的六楼,推开了尽头的病房。 妇人痛失孩子,憔悴不已地躺着,见到陌生人也没反应。 中年人认出晏为炽,他放下手中的纸巾站起来:“陈雾伤得重不重。” 妇人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谁……老陈,你说他……” 晏为炽反手带上门进来:“陈先生,陈太太,你们把他从小庙接回家了以后的事,说给我听听。” 陈父陈母的脸色都变了样。 晏为炽拎出桌前的椅子:“我现在的耐心很差,别逼我动手。” “你,你是什么人。”陈父羞怒。 “还要废话?”晏为炽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关头,眉梢都是疲惫之色,“你们住的是单人间,没想过原因?” 陈父的脸色一白,他们一进医院就被安排到了这里,没想过别的。现在这意思是跟椅子上的年轻人有关? “因为家丑不可外扬,我替陈雾给你们找了个能说话的地方。”晏为炽耷拉着眼帘,周身气压低得像暴风雨来临前。 “什么家丑,我们把他接回家,给他打了小金锁弥补他的童年,我们没有对不起他!”陈父愤愤地澄清。 晏为炽捋了捋凌乱的金发:“那我听听看。” 陈父跟病床上的陈母对视了一眼,思绪都回到了很多年前。 当年陈父开了个公司,做得不错,有天他陪太太回老家探亲,他们在集市上看到了一个小和尚。 简直和他小时候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夫妻俩怀揣着一个大胆的猜测,偷偷在后面一路跟着小和尚进山,问小庙里的老和尚是在哪捡的他,对上了地方。 老天爷有眼,孩子找到了,他们哭着跪拜小庙里的唯一一座老佛像,头都磕破了,油尽灯枯的老和尚才肯让他们把孩子带回了家。 之后还做了亲子鉴定,真的是他们失散多年的儿子。 本来一家团聚喜气洋洋的过日子,哪知道没多久陈父做生意让合伙人骗了,欠了债以后就开始酗酒。 喝多了会拿儿子出气。 陈母看得难受,那个时候自己又怀孕了,她精神衰弱也会对儿子发火砸东西。 因为儿子是在小庙里长大的,好像根本不懂人情世故,不陪他们说说话,一天到晚的只知道敲小木鱼。 家里的氛围像出现裂纹的玻璃瓶。 公司倒闭了,要债的上门,玻璃瓶四分五裂,儿子还在房里当当当的敲木鱼,仿佛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跟他们想象中活泼可爱的孩子完全不同,他们跑路时没有带上他。 后来他们安定下来了以后,谁都没有去回想甚至说起当时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境,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阴暗面,连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都…… 不过他们作为父母的愧疚和后悔并没有持续多久。 不是他们变了,是那个环境也没办法,都是被迫无奈。他们想的是,儿子不小了肯定认得路,能自己回到小庙。 陈父说的是:“他回家没多久就有了自己的房间,每样东西都是我和他妈妈亲自布置的,我们带他去游乐场玩,想要什么就买什么。” 陈母开始落泪。 “世事无常,后来我们的经济不行了,过不好了,他妈妈又怀上了,身体不好需要保胎,家里开支大还欠了债一团糟,他从早到晚的抱着他的小木鱼不放,我们商量完就给他装一些吃的,让他回小庙去,那里是他住习惯了的地方,顶多就是苦点。” 晏为炽一双眼黑沉沉的,看得人发怵:“哪个月份的事?” “冬天。”陈父说。 晏为炽偏头盯着妇人的输液瓶,那年冬天多地发生雪灾。 “他没回小庙。”晏为炽低语。 “这我们不知道。”陈父给不停流泪的太太擦脸,“我们后来再次见到他是在春桂。” 晏为炽放在腿上的手动了下:“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几年前吧。”陈父说,“他在路边捡摔烂了的柿子,还俗了,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晏为炽想,原来他跟季明川分手那天还碰到了亲生父母。 “你们当时走到他面前了?”晏为炽蓦然开口。 “没有。”陈父说,“我们没有过去。” 陈母的表情却透露着不自然。 “我再问一次。”晏为炽面无表情,“有,还是没有。” 陈父赶上事故自己受伤,太太流产,又不凑巧地见到大儿子,被背景可能很深的陌生人问起不想回忆的事,人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直接什么都不遮掩了。 “他弟弟生病了,我们去春桂找高人看病遇到的他,我们见他过得还可以,就问他有没有钱可以借我们一些。” 第51章 病房里只有陈父浑浑噩噩的声音:“他没借我们钱, 话都不说,不管我们怎么讲怎么求,怎么和他说我们的过错困难, 他像是没听到一样, 就自己把那些烂柿子抓到袋子里……” “太狠了, 他弟弟就在他妈妈的背上,那么小个孩子瘦得没有样子了他都可以不顾兄弟情谊, 那可是他的亲弟弟。” “小儿子吹不了多久的冷风,我们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拿到就走了,后来没有再去春桂找过他, ” “再就是这次了。” 一直都是陈父在说, 此时陈母突然停止哭泣, 魔怔了似的:“他弟弟是在我们找回他的时候出现的, 没有一副健康的身体……要是他肯借我们钱,说不定他弟弟就能活下去,我的儿啊!” 陈母又哭起来, 悲苦得不能自已:“我吃了很多药终于怀上了,四个月了,都成型了, 又没了。”她摸着干扁的肚子,“又没了……又没了……他是灾星, 他就是灾星……” 晏为炽倏地站起来,他目光可怕地瞪着这对中年夫妻,面部肌肉因为压制着什么情绪呈现出几分扭曲:“滑坡也因为他?” “就是因为他!”陈母神经质地哭喊, 眼里有血丝眼球暴突。 病床被暴力踹了一下。 陈母惊惶大叫:“护士!护——” 一口气没喘上来, 虚弱地颤了颤,濒临昏厥。 陈父用手指着晏为炽:“你欺负老人, 你,” 他被拎了起来,在滑坡中受了撞击有气无力地挣扎着,跳梁小丑一般。 晏为炽把所谓的老人扔他太太身上,笑出了声,笑得眼底都红了:“原先我是不信报应的。” 陈父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慌忙去捂太太的耳朵。 看起来还挺恩爱的夫妻俩,谁能猜到他们曾经丢弃过自己的亲生子。 然而晏为炽没有怒不可遏地咆哮咒骂,只是感到荒谬地摇头:“他在小庙里总是念着亲人,念着回家,就你们这样的亲人让他佛根不坚固。” 陈父愣住了。 晏为炽将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拿了出来。 听筒里传来姜凉昭压低的声调:“阿炽,陈雾醒了,要找你。” “我现在就回去。”晏为炽敛了敛情绪,转身走出了病房。 . 陌生人走了,四周的气流依旧是凝固的,像压了层冰块,陈父手忙脚乱地收拾带过来的两个包:“不能在这里待了,我们走。” 陈母瘫在病床上,没有多大的知觉。 陈父把她背起来,走了没几步就一起摔到了地上。 陈母这一摔痛精神了,回光返照一样急切地拍打丈夫:“他也在这里,去找他,他现在过得好了,认识那种,那种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 陈父吃力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扶到病床上让她坐好:“我肩膀伤了背不了,我们慢慢走。” “我叫你去找他!”陈母尖叫。 陈父闷不吭声地给太太穿上了鞋:“我们没养过他,他也不会养我们。” “他会的,他是出家人,出家人慈悲心……”陈母的指甲死死掐进丈夫手上的皮肉里,“你快去找他。” 陈父磕伤的眼睛青了一大片,有几处渗血:“他不是出家人了,你忘了吗,是我们把他带出小庙的。” 陈母一下没了声音。 过了会,难过地说:“我想看看他。” “别想了。”陈父让太太死心,那个年轻人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彻底释放内心的戾气,即便有所克制依旧危险可怕,他打了个寒颤。 陈母坐着的那块床单渐红,她又出血了,她没反应。 陈父要去喊医生,他又怕那年轻人收买医生做手脚就改变主意,草草给太太擦了擦:“那辆大巴上都是林科院跟林科大的,去齐县实践,看样子他没回小庙,被别的人家收养了,读书上大学,按他的年纪,肯定是当老师了。” 陈母回光返照的状态消失,气色灰白:“那老二怎么那么命苦。”她喃喃,“老三也走了。” “只要身体养好了,还会有的。”陈父那双遗传给孩子的泪眼露出哀伤,他哽了哽,安慰道,“五十多怀上的多得是。” 陈母痛哭流涕:“我就想要个孩子……” . 晏为炽把一身阴霾都清掉了才回到陈雾床边,却还是瞒不过他。 “阿炽,你去找他们了吧。”陈雾说。 晏为炽默认。 陈雾的脸上没有血色:“我不是很想说这些事。” “我知道。”晏为炽记得那年在出租屋里,陈雾坐在床边泡脚,说家人真的把他接回家了,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就去了季家。 当时晏为炽看出陈雾的不自然,便告诉他,不想说就不说。 于是再也没问过。 晏为炽看他贴了纱布的耳朵:“现在恰巧碰上那两人了。我就和他们聊了几句。” 陈雾垂下眼睛,静默了会,说了别的:“我的眼镜又坏了。” “也该换了。”晏为炽轻抚他眼皮,“你配的什么镜片,质量不错。” 要是事发的时候镜片撞碎了,后果不堪设想。 “挺贵的,花了不少钱。”陈雾想了想,“这次重新配眼镜,还是用那款镜片吧。” “可以。”晏为炽问陈雾要了镜片的牌子记在手机备忘录上,突兀地问道,“怎么没有回小庙?” 跳过了某些东西。 陈雾知道他一定已经了解了一些,不会给他补充完整的东西。 陈雾的视线落在被子的花纹上面:“要债的把我带走了。” 晏为炽气息一重,他尽量做出冷静沉稳的姿态:“后面发生了什么。” “他们想拿我当人质要钱,但是根本找不到我父母,”陈雾的声音里没有心理阴影滋生的惊慌恐惧,似乎都过去了,“我就被他们绑在小仓库里外面。” 晏为炽不敢想那个天气,他被绑在雪地里是什么样子。 陈雾说:“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快饿死了,还是冻死了的时候,养父发现了我。” 手被握住,握他的人掌心潮湿指尖发抖,他安抚地捏了捏,“养父在外地做工回家坐不到车就步走,路过那边看到我被绑了,直接冲上来和那几个人打架,用大麻袋乱砸。” “那时候养父很年轻,个子非常高力气还大,能唬人,他把他们打跑了。”陈雾说。 晏为炽哑声:“带你去派出所了?” “去了,”陈雾拾起久远的记忆片段,“都在忙雪灾带来的伤亡,问了我点问题就没有后续了。” 晏为炽眉头皱得紧紧的。 “雪太大了,养父说他不能在那里等我很久,他得回家过年。”陈雾说,“他看我一个人,就把做工赚的钱和路上吃的馍给了我一部分,又不放心的回头说他家在多少公里外的大山里,让我跟他回家,年后再陪我来派出所问情况。到了山里,那些人也找不到我。” 晏为炽:“那年后,” 陈雾的睫毛颤得厉害:“年后他瘫痪了。” 晏为炽顿住:“怎么瘫的?” “在隔壁村上房梁摔下来了。”陈雾的鼻子发红,“二楼不算高,可他就瘫了,那么倒霉。” 说话的时候陈雾用力抿嘴,一条条细小口子就往外冒血珠。 晏为炽拿了纸巾,丢掉换口袋里的帕子,又丢了,四处找明明就在柜子上的棉签。 乱七八糟的杂音里,陈雾说:“我就没有走了。” . 病房气氛闷闷的,晏为炽把陈雾唇上的血迹抹掉,问他喝不喝水。 “喝点。”陈雾动了动身子,“阿炽,我可以起来吗?” 晏为炽给他倒水:“你腿上有伤。” 陈雾说:“骨头没事。” 晏为炽把水杯送到他嘴边,往里面丢了根管子:“祖宗,能不能躺着?” 陈雾咬着管子喝了几口水:“那我明天是一定要下床的。” “明天再看。”晏为炽接了个电话,挂掉后问病床上的人,“你想他们晚年怎么过?” 陈雾说:“就当没看到吧。” 晏为炽面色沉沉的:“那两位违法,你要我这个遵纪守法的公民视而不见?” 陈雾嘀咕:“……也判不了多久。” 晏为炽道:“这你别管,只要你想,我来做。” 陈雾摇了摇头:“不想有牵扯了。” “进去了也不会有牵扯。”晏为炽就差把一笔笔账讨回来写在脸上。 陈雾说:“挺多事的,不想去想了。” 不等晏为炽开口,陈雾就不着四六地来一句,“阿炽,你什么时候回伦敦啊。” 晏为炽:“……” 陈雾说出自己的忧虑:“我不知道要躺多久才能坐车,你不能在这里陪我。” 晏为炽就着他用过的管子,喝掉杯子里的水:“怎么不能?” 陈雾说:“耽误你学习。” 晏为炽云淡风轻:“国外末流大学,混日子的留学生,不懂学习是什么。” 陈雾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晏为炽差点就妥协了,他绷起下颚:“我不管。” 陈雾不看他了。 有些脏的头发被亲,接着是眼睫,鼻尖,干燥的吻一路落下来,停在他的嘴角,控制着力道亲了好几下,伴随一声低低的商量,“上网课影响不大。医生会跟我沟通你每次复查的片子,合适了就走。我这次吓到了,想亲自送你回首城。” 陈雾答应了:“那好吧。” 晏为炽牵了牵他身上的被子:“睡会。” 陈雾闭上双眼。 晏为炽凝视着他,考虑什么时候给自己安排心理师。 还有救心丸。 . 晏为炽打开病房的门,走廊上的姜凉昭直起身:“炽哥,陈雾的行李不好找,没有贵重的东西吧?” “没有。”晏为炽把门合上。 姜凉昭一只手抄在牛仔裤口袋里,中指的指甲劈掉了大半血糊糊的,前段时间他进公司了,接触的公务越来越多,应酬也越来越多,父亲的表扬,他人的赏识也多了起来。 但他却喘不过来气,开始失眠,这次趁着出差任性了一回,脱掉身上的手工西装,摘了衬身份的名贵腕表,丢下一大摊子人扛着摄像机驾车跑到了小港,看看镜头下的世界。 炽哥打来电话时,他人在海鲜摊上看几个摊贩打牌,没有犹豫就赶到了齐县。 路上被炽哥的再三请求惊到了,导致他在现场忘了拿工具,直接用手刨土。 指甲就是这么劈的。 生平头一回体会到血液冲到头顶不顾一切,为的是发小的爱情。 姜凉昭亲眼目睹炽哥踉跄着从车里下来,整个人像是已经到了死亡边缘,只吊着一口气。 那口气是陈雾的安危。 陈雾好好的,炽哥就好好的。 姜凉昭觉得自己大概要很久才能忘掉炽哥跪在废墟的一幕。 现在回想春桂那时候的猜测和自以为,不禁感到好笑。 “以后学校再有什么外出活动,别让陈雾参加了。”姜凉昭提议道。 晏为炽睨他:“因噎废食?” 姜凉昭说:“总不能一直担惊受怕。” 晏为炽屈指抠衣服上的土:“这也是情感组成的一部分,缺了就不完整。” 说得理性且从容,却不想哪天自己出意外,陈雾无助又害怕。 不知道会不会哭。 肯定会。 他可是男朋友。 所以他还是尽可能的保护好自己。 姜凉昭道:“刚才有个中年人来这边打量,跟陈雾有一点像。” 当时他在事故地观察到了陈雾的视线,结合中年人的长相,基本就推测到了答案。 陈雾是季家养子。那位才是他亲生父亲。 姜凉昭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撩垂下来的额发:“会不会影响到陈雾的前程。” 晏为炽看手机,杂七杂八的都来问他男朋友的情况,他选两个回:“影响不到,他连我都没靠,完全靠的自己。” 姜凉昭说:“大巴上就两个学校,他们挨个去闹的话,余老的学生关注度高,如果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晏为炽冷嗤:“他们遗弃在先。” 姜凉昭的眼里闪过惊讶,不是被人贩子拐走的? “那就没事了。” 姜凉昭又说,“稳妥起见,还是送到足够远的地方去吧,比如你家或者我家名下的小岛上做苦力,年纪大了,磕到哪儿说没就没了。” 晏为炽烦躁:“他不想我有动作。” 姜凉昭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瞒着他就行。” 晏为炽沉声:“我答应了。” 姜凉昭愕然了一瞬,失笑:“炽哥,你们什么时候领证?” 晏为炽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你炽哥做不了主。” 姜凉昭:“……” . 夜里戴柯偷偷来敲门:“陈雾,是我啊,我来看你了。” 陈雾靠坐在床上吃东西:“你进来吧。” 戴柯听陈雾让进,就说明里面没其他人,他赶紧推门进去。 一股粥香扑面而来,戴柯瞧瞧陈雾露在外面的部位包了多少地方:“你少吃点,上厕所不方便。” 陈雾咽下瘦肉粥:“没关系的,有人帮我。” “你爱人嘛。”戴柯说。 陈雾看过去,他没戴眼镜,眼睛眯在一起。 “你到很后面才挖出来,很多人看到两个大帅哥在找你,更高的那位边挖边哭,自己都没发现。”戴柯笑着说,“他就是你爱人吧。” 陈雾把小勺子放进了碗里。 “真羡慕你。”戴柯脖子上缠了圈纱布,脸上几个创口贴,能走能动,他唉声叹气,“不像我,事发到现在,一个关心的电话都没接到。” 陈雾怔了怔:“你家人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吗?” “我孤儿。”戴柯这三个字接得非常快。 下一刻他就心疼地摸摸陈雾打石膏的胳膊,“超疼的吧,我运气好,受了点轻伤,你就要养不少天了。” 陈雾说:“我也是幸运的。” “对哦,大家都是幸运儿。”戴柯挥挥手,“我来跟你说声,我先回学校啦。” 陈雾望向黑漆漆的窗户:“都这么晚了。” “学校派的车到了。”戴柯说,“不止我,能走的都一起。” 陈雾搅了搅温热的粥,言语中有一点要晚些时间返校的失落:“那你们一路顺风。” 戴柯从兜里掏了个咬胶,咯吱咯吱咬着,口齿不清道:“课你别担心,我录下来给你。” 陈雾道了谢:“麻烦你了。”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戴柯突然哑巴了似的,指着自己的手机示意电话联系,之后就擦着门边溜了。 . 后半夜陈父陈母被几个陌生人赶出了医院。 陈父仰望七楼,无声数了数窗户,定在某个亮着的窗户那里。 这应该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了。 晏为炽拉上窗帘坐到床边,握着陈雾的手趴了上去。 这个时间的首城有着其他时间没有的瑰丽,科幻感十足的别墅里,富家千金在开单身派对。 喝多了,玩嗨了,她拉着姜家才回国的小公主说:“小禧,告诉你一个秘密,去年我去你那边过化妆舞会,你男朋友对我有反应。” 姜禧推开她:“怎么可能!” 闺蜜被推得往后倒在沙发上,晃了晃头爬起来:“你男朋友不是男人?是男人就是下半身动物,他凭什么例外。” 姜禧掷地有声:“凭他爱我。” 闺蜜酒劲冲脸上了,当场笑得前俯后仰:“让你多找几个男人练练你不找,都几岁了,怎么还这么天真。” 姜禧把酒泼她身上了。 裸色的裙子若隐若现,闺蜜舔掉溅到唇上的酒液,透出一股子姜禧没有的妖娆风情。 这动静吸引了玩闹的其他富少千金,他们都凑了过来。 姜禧拿了小包就走。 闺蜜拽她的手腕:“这么多人,你非要不给我面子?” “不是你自己胡说八道?”姜禧气红了眼。 闺蜜求饶:“是是是,是我胡说,我看错了,那是西裤的褶皱,你男朋友除了你,别的都不是女人,不对,不是人,他的世界只有你,和一堆装饰物。” 姜禧听完还是心有不快,提前离场了。她回国没住家里,住的是自己的一处私产。 车入库,姜禧乘电梯上去,她边走边脱衣服鞋子,昏头胀脑地往浴室走。 忽然发现哪里不对,姜禧回头把洋楼所有的灯都打开,她瞪着不远处桌上的公文包,“明川?” “明川——” 姜禧在家里跑叫,长廊尽头的卧室门打开,身穿睡衣的男人立在门口。 光影打在他挺高的鼻梁上面,晕向他越发精致的轮廓,薄唇微抿,面庞线条瘦削衬得他清冷不染七情六欲,身上有淡淡的病气。 姜禧飞奔过去,熟练地跳到他身上,搂住他的脖子:“你不是说没时间回来吗?” 季明川拖住她:“给你惊喜。” 姜禧想到什么,脸上的惊喜收了七八分:“娇娇明天的订婚宴你别去了,我也不去,贺礼送到就行。” 季明川抱着她回卧室。 “你不高兴?”姜禧敏感地说,“是我让你陪我回来参加她的订婚宴的,你们又不熟!” 季明川把她放到床上,双臂撑在她两侧:“我在想,明天带你去哪里散心。” 姜禧把玩他的睡衣扣子:“我爸跟我哥都在外地出差,我们多留几天好不好,等他们回来了,我带你回家。” 季明川蹙眉:“我只有一天假。” “好嘛好嘛。”姜禧撒着娇,眼角眉梢都是对他的迷恋。 季明川无奈:“那就依你。”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姜禧开心地欢呼了一声,“啊,对了,送你的礼物!” “不急。”季明川将她的一头顺直长发拢出来,压了上去。 姜禧陶醉地和他吻在了一起。 身边人都说她喜欢几天,几个月就不喜欢了,说得她都烦了,暗暗发誓证明给他们看。 几年过去了,她不喜欢他了,她爱他。 姜禧在动情之际想到了自己的联姻命运,吻得难受起来。 真到了那时候,私奔好了。 . 姜禧没有特地让人查过陈雾,朋友圈却总是能把他的信息送到自己眼前。 上大学了,跟余家人熟悉,是林科院院长的关门弟子。 陈雾这几年过得挺好,还和晏为炽在一起。 他们竟然一路走到了现在。 姜禧梦到春桂的事,醒来有几秒的恍惚:“明川……” 枕边是空的。 姜禧去衣柜随便拿了件睡袍披上打了个结。 衣柜里的一排定制汉服唐装闯入她视线里,她摸了摸,很久没有再穿过了。 从前热爱,如今觉得幼稚极了。 姜禧在保险柜拿了药盒出去,顺着动静走到厨房:“明川,这就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她把药盒递过去,“快拆快拆。” 季明川在做早饭,没有多少兴致:“药材而已。” 姜禧知道他是经历过一次次的失望,已经不抱希望了,她心疼得放软了声音:“万一有用呢,就当是为我,你试试嘛。” 季明川将一份秀色可餐的早饭端到餐桌上,接过药盒。 “我忘了出拍卖场前让设置指纹了。”姜禧把食指按上药盒的小锁,“开了。” 一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干药材躺在盒子里。 铺着面料金贵的黄布。 姜禧端起牛奶尝一口,手隔着点距离指指药材主根:“你看这些切割的痕迹,不是随便切的,都是为了控养保持药性的纯度,切口的深度宽度方面的数据不好模仿,不然就不会这么稀有了……还有什么我忘了,反正四年才能长这么大。” 季明川刚要把药盒放下来,一丝极淡的药味缠上他的呼吸,他还没感知出什么,二十多年的记忆长河就在霎那间涌动起来。 波涛汹涌间,一块记忆碎片扎进他的脑海与脏腑,翻搅他的血肉筋脉,疯狂地提醒着他什么。 季明川伸手拿出这株药材放到鼻子前面,闭眼去嗅。 他的太阳穴猛然鼓跳了一下,仅有的异常转瞬即逝,声线是惯常的平淡:“多少钱拍下来的。” 姜禧眼神飘忽,不太想让他知道,怕他有负担:“这个你别……” 季明川的眸光落在药材上:“小禧,说实话。” 姜禧坐下来吃早饭:“七千万。” 季明川摩挲不过手掌大的药材,七千万…… 姜禧以为他真的有负担了,忙说:“没有多少钱,你不要多想,对你有用才是最主要的。拍卖单上有更详细的信息指南,我们按照那上面的一道道的手续煮水喝。” 季明川隐约牵了下唇角:“不一定是喝的。” 姜禧把垂下来的发丝往肩后拨,吃他给自己煎的鸡蛋:“介绍上就是这么说的,不煮水喝那要怎么弄?” 季明川一语不发。 姜禧见季明川一直拿着药材,显然是引起他的重视了,心头不由期待起来:“明川,你也觉得这药跟以前的那些都不一样了吧,我们让专业的来做就好了。我让中药师给你……” “暂时别动。”季明川朝楼梯方向走,“一株难求,我会好好想一想怎么服用。” “不陪我吃啊。”姜禧娇嗔。 “我去把药材收好。”季明川脚步平稳地踏上了楼,在姜禧看不到的角度,完美的面具一点点瓦解崩碎,渗出骇人的狰狞。 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复发的关键因素,也没找到根治的方法,一直被基因性头痛隐疾折磨把药当饭吃。 怪不得他明明已经好了,却又突然复发了。 怪不得他把那些年试过的中西药跟民间土方费力记起来,到处收集吃了个遍也没用。 原来这就是他复发的原因。 真是我的好哥哥。 第52章 陈雾能下床了, 晏为炽就带他去眼科测了视力,给他配了一副眼镜。 还是原来的镜片,镜框从四方正换成了圆形, 细细的金属黑边。 呆板感减弱, 多了几分文艺气息。 “终于能看清了。”陈雾把眼镜戴上去, 眼前的世界撤去了那层虚影,变得清晰明朗。 晏为炽想到这人之所以近视这么严重, 是为了不让那狗东西疼费劲的看书找办法,心里头就开始滋滋冒酸水。 虽然是八百年前的过去式。 “阿炽,镜框好细啊。”陈雾感受新眼镜。 晏为炽把镜布丢在镜盒里, 啪一下关上:“戴戴就适应了。” “我想照镜子。”陈雾说。 晏为炽“啧”道:“还知道臭美。” 他把手机摄像头打开, 调成前置:“照吧。” 陈雾左胳膊吊在身前, 凑着脑袋看机屏上的自己, 认真端详。 晏为炽贴着他腰线摩挲:“可以了,再看我手机就要爆了。” 陈雾疑惑:“为什么?” 晏为炽一本正经:“被你帅爆的。” 陈雾:“……” “吃梨。”晏为炽在盘子里叉了块喂他。 有护士敲门进来查看输液情况,陈雾快速吃掉, 澄亮镜片后的眼睛瞪了瞪又要喂他的晏为炽:我右手没事,能自己吃。 晏为炽端着一盘梨到窗边坐着去了,背影颇有股子委屈的感觉。 陈雾嘀嘀咕咕:“你怎么都端走了, 我只是说要自己吃,没说不吃啊。” 男朋友不给丁点儿回应。 陈雾嘴里有梨水的甜香, 他配合护士做常规检查:“我腿上的伤多久换一次纱布?” “两三天。”护士记录他的体温。 陈雾说:“有点疼。” 护士停下手上的笔看了病人一眼,她尚未说话,窗边那位很帅但不易亲近的青年就冲到床前, 个高又挺拔, 阴影落在病人身上,没有压迫性与强制侵略, 只有咬牙切齿的焦躁,“让你乱动,你不疼谁疼。” 陈雾抿着嘴不说话。 “现在知道错了?”晏为炽把床尾的被子撩到旁边,握住他穿着白袜的脚包在掌心里,皱眉看他两条腿包扎的地方,“有点疼是多疼,实在不行就把纱布揭开,看看是不是伤口里面的泥没有清理干净。” 陈雾给医护人员举旗:“那种低级错误,不太可能会出现的吧。” 晏为炽心烦气躁:“那为什么会疼。” “跟心情也有关系。”陈雾说。 晏为炽盯了他一会,面部抽搐着把梨端回来了。 护士憋着笑完事离开。 . 陈雾伤着了,吃喝上没受影响,他吃得饱饱的靠在床头,撑起来的小桌上搁着笔电,耳机线拖在他身前。 戴柯传的讲课视频开始播放,现场收音效果不错,老教授的声音听得比较清晰。 晏为炽在桌前打另一台笔电,目光偶尔从复杂冗长的文献移到陈雾身上。 每次都入神地停留片刻。 相反,陈雾眼皮都没抬一下,他一听课就真的投入进去了,达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境界。 晏为炽支着头,单手啪嗒啪嗒敲了几分钟的键盘,他困倦了眼皮起了深深的褶子,打算下楼抽根烟,结果他刚把笔电往里推了几分,床边就冷不丁地响起声音,“阿炽,你忙完了?” “一直都有注意我?”晏为炽愣住。 陈雾两只耳机没有全戴上,一只松松地挂在耳朵上:“有啊。” 晏为炽顿时拿出大家长的做派:“你这样不行,一心二用浪费时间。” 陈雾说:“没事的,这节课我早就自学完了,听着走个过场。” 晏为炽:“……” “倒是你,做个作业总是看我。”陈雾欲言又止,“下次你还是到门口去吧。” 晏少爷置若罔闻:“我下楼抽烟。” “再买杯奶茶喝吧。”陈雾喊住他。 “不买,要接吻。”晏为炽拿了搭在床边的外套,从一侧口袋里摸出块不知哪来的巧克力给陈雾,“我一会就回。” 陈雾吃着巧克力:“我看你压力挺大的,喝奶茶放松放松。” “压力确实大,你多亲亲我,更能让我放松。”晏为炽刷开手机看到什么又烦上了,他吻了下陈雾的脸颊,“别给我下床。” 陈雾:“那我要是想尿尿……” 晏为炽理所当然:“我回来给你把。” 陈雾红着脸让他出去。 . 晏为炽下楼后,陈雾又点开了一个课堂视频,进度条过半的时候刘叔打来了电话。 “小陈,我闺女看你去了。”刘叔在基地后面拔萝卜。 陈雾有些诧异:“她没和我说。” “这会儿估计快到了。”刘叔喊道,“她没一个人,带了她那位!” 不是瞧不上闺女选的人,是有顾虑。 那位是赵家私生子。 也不是什么秘密,去年就在赵家的家宴上露面了,新闻各种推送。 赵家是个啥啊,还不如普通人家的孩子呢。 刘父现在想起来依旧后悔自己没有搬去闺女那错过了她的生活状况,等他发现的时候,闺女已经跟赵家那私生子做了不少日子的邻居,也开始交往了。 闺女不是傻也不懂傻都想懂的小女孩,肯定是经过多方考虑才做出的选择。 那就说明只要没有原则问题,他们有很大的可能会走进民政局。 “她都从人老家出来了才告诉我。”刘叔把萝卜在裤子上擦擦,就这么啃了一大口,清脆微涩跟路边豁嘴老太卖的一块五一斤的没两样,还什么研发的新品种,也就骗骗钱多得没地儿花的大款们。 他几下吃掉,“可能也是临时决定去你那儿的,顺路或者离得不远。” 陈雾说:“叔,你是不是要我传点什么话啊。” 刘叔心叹,真聪明。 这要是他女婿该有多好,也就想想了。 “是有几句话。”刘叔絮絮叨叨,“他俩也不是刚谈,我早就看开了,主要是我最近做了个梦,梦到那赵阔接近我闺女的目的不单纯。豪门狗血剧你看过的吧,私生子有个想赢过正房的老娘,费着劲把他送回他爹那儿,他爹的其他子女不待见他到处使绊子,他就表面窝囊背地里双倍报复回去,争权夺势不择手段杀红眼……” 赵阔就是刘主任的对象。 刘叔越说越玄幻,陈雾默了默,“会不会是想多了。” “现实可比那剧本还精彩。”刘叔幽幽叹气,“在大家族,弹指间除了一个亿几个亿还能是一条人命一个家庭,手上沾血可怕死人。” 陈雾询问:“那不沾血的呢。” “不沾血的更可怕,”刘叔说,“能让一堆的人帮着砍杀。” “咳咳咳,我这脑子是真的不中用了,一不留神就扯远了,”刘叔把卡嗓子的萝卜抠出来,“我就想让你帮叔问问两个事。” . 差不过过了快一小时,刘瑜出现在陈雾的病房里,她身后的男人长得一般,剃着板寸身材高壮,寡言少语。 是刘瑜追的他。 起因是有天刘瑜加班到凌晨回家,在楼下突发心梗了,是他刚好也下班回来,给她做了急救送她去的医院。后来她机缘巧合之下吃过几顿他烧的饭。 她觉得他踏实可靠,就追他了。 很平淡的爱情,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跌宕起伏。 现在刘瑜搭了支架,不劳累了,工作量减轻了不少,基本就担了个技术顾问的差事,在家的时间多了,过得很安宁。 刘瑜把果篮放到简单收拾过的桌上,视线从几本英文教材上掠过,扭头问陈雾:“好点没?” “没什么事了,只要后面两次复查拍片子评估了就可以回去了。”陈雾说。 刘瑜发现他气色不错,眼镜换了,头发没有糟乱,身上香香的,两只手的手指甲也干干净净的剪得很整齐,完全就是被人呵护着的模样。 “首城来了专家,水平一定是有保障的。”刘瑜将自己的单肩包拨下来,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老师让我带给你的。” 陈雾看了首页:“第四季度的森林环保交流会,又是活动啊。” “活动的确是多了点。”刘瑜笑着说,“毕业后就会减少了。” 陈雾:“我不是很信。” 刘瑜清咳:“老师希望你多历练。这个森林环保不是院校组织的,是国内外林科院的合作项目,有益于你的交换生考核。” 陈雾:“我会看的。”他望了望从进病房就没出过声的男人。 只一个视线,刘瑜就会意道:“赵阔,你去外面等我。” 赵阔转身出去。 陈雾的视线没收回来,刘瑜挑挑细眉,过去把门掩上了。 这回陈雾才没有再看。 陈雾不耽误时间,他第一句就问出刘叔让他打听的事:“你们会结婚吗?” 刘瑜愕然几瞬:“没想过。” 从前她拒绝追求者不沾情爱,现在她心有所属却对婚姻不感兴趣。她不需要那张纸来保护自己的权益,也不会为了那张纸做出割舍。 这仅仅是她个人的爱情观,目前而言。 或许跟她父母有段失败的婚姻有关…… 陈雾又问:“他有没有对你使用过冷暴力?” 刘叔找陈雾套话算是找对人了,陈雾就不会拐弯抹角,直接问,“话那么少,能好好沟通吗。” 刘瑜大概是从陈雾的话里察觉出是她父亲的意思,有点无奈道:“我跟他每晚睡前都会交流一会,他话虽然少,但是基本都会回应我。冷暴力是不存在的,他的情绪很稳,你知道的,情绪稳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影响了我,现在我都佛系了。” 比起不断冲刺吸收新知识,在行业内取得多大的研究成果,身体和情绪更重要。这是她在鬼门关走过一回得出的领悟。 陈雾说:“刘主任比以前红润多了。” “心宽体胖。”刘瑜笑得眼尾都堆了几条纹路。 陈雾点点头,跳回上一个话题:“他以后会不会接管赵氏珠宝?” “我试探过几次,发现他不在乎那些名利,他只做建筑,往工地上跑。”刘瑜大方地拢了拢脸颊边的细软发丝,“再说我已经退到二线了,想通过我拉拢余家也不可能,还不如选你。” 陈雾把资料放柜子上:“我和晏为炽是一起的,谁打余家的主意都不会找到我头上。” 刘瑜捕捉到门外的偷听者,几年了,还这么纯情。 到底是学生。 “你们是怎么经营的。”刘瑜找到了读书时期和同伴撮合别人初恋的感觉,发起了善心。 陈雾呆愣地眨了下眼:“还需要经营吗。” 刘瑜莞尔:“需要。” “我没有经营过。”陈雾说,“我就喜欢他。” 刘瑜心想,到此为止吧,善心再发下去,门外那位小少爷怕是要忍不住笑出声。 但也不能突然终止,得收个尾。 刘瑜眉眼温柔道:“那经营的人就是你的另一半。” 陈雾垂眼:“他确实很幸苦。我也要经营,不能让他一个人,时间久了他就累了。” 刘瑜还没回过神来,就对上了陈雾真诚的目光,“刘主任,听了你的话,我一下子想了很多,谢谢你。” “……”没有帮倒忙就好。 . 刘瑜这趟还给陈雾带了点赵阔老家的土特产,新鲜采摘的橘子。 满满一大袋,陈雾慢慢吞吞地下了床,拿着一个橘子走到窗前,眼睛往下看。 一对男女走进细雨里。 陈雾把橘子放在窗台上,右手抠开橘皮,身后有双手臂拢住他,拿起被他抠开个口的橘子,“别羡慕了,你也有。” “我没有羡慕。”陈雾的后背贴着一片硬热的胸膛。 晏为炽的气息落在他发顶:“那你趴这儿看?” 陈雾说:“我们还没一起在雨里走过。” 晏为炽偷偷在心里记备忘录计算找个温度不低的天气来一出,口上却是:“有伞为什么要淋雨,那不是有病?” 陈雾说:“刘主任他们没拿伞。” “她男朋友失职,你男朋友不可能让那种事发生。”晏为炽冷哼。 陈雾小幅度地撇嘴:“阿炽,你话得好满,总有意外的时候。” “那不就正好让你也演一下偶像剧。”晏为炽揶揄。 陈雾:“……你还是剥橘子吧。” 晏为炽在他没受伤的那只耳朵上亲了亲:“你是不是爱惨了我?” 陈雾说:“是,爱惨了。” 晏为炽阖眼偷笑,然后就无意识地吃了片橘子。 陈雾刚好回头,就这么撞上了男朋友眼眶通红的一幕,他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阿,阿炽,你都感动哭了啊。” 晏为炽把脑袋埋进他的脖子里,妈得,刘瑜带的这什么破橘子,要被酸死。 . 陈雾第一次复查当天,黄遇从首城跑来了。 黄遇大摇大摆地拎着水果过来:“花买了又扔楼下了,怕二位因为我闹小矛盾,那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陈雾迷茫:“他在说什么?” 晏为炽把床被理了理:“在放屁,别管。” 不多时,晏为炽去跟医生交流复查结果,黄遇留下来照看陈雾。 陈雾坐在床上想了会事,奇怪地说:“黄遇,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黄遇被抓包,他心虚地反咬一口:“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陈雾给了他一个听到歪理的眼神:“我是活人,能感应到。” 黄遇板起脸:“反正老子没有!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叫盯着你看,多让人误会。” 陈雾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他继续想事情了。 黄遇在病房走来走去,他这碰一下那拨一下也不知道在躁什么,忽然站到陈雾面前,意味不明道:“小瞧你了。” 陈雾没盘根问底问为什么,就一个字:“哦。” 黄遇拧眉头,什么意思,是不是在敷衍我? “低调是对的。”黄遇破天荒地认同,“在不够强大之前,低调能保命。” 陈雾:“哦。” 黄遇这回确定了,就是敷衍。 靠。 这家伙不是什么脾气都没有吗,竟然也会不耐烦。 陈雾想完了事情,问道:“覃小姐最近怎么样。” 黄遇斜他一眼:“你问我未婚妻干嘛。” 陈雾说:“她推荐我听的音乐很好听,我想推荐她电影。” “她在国外演出,没时间。”黄遇心不在焉。 陈雾就没说话了。 黄遇手插兜开始了新一轮的晃动,那次在拍卖场没查到眉目,他决定不管了,事后还是有派资源跟进。 这两天底下人跟他汇报说又多了一股网络势力。 都在查卖方,查货源。 黄遇瞥见打坐中的陈雾,换了眼镜人都显得有气质了,能骗到少男少女的程度:“你那乞丐花瓶里的玩意儿,摆摊卖吗?” 陈雾睁眼:“你要?” 黄遇差点很没面子地脱口而出,要要要! “没有观赏性,你要我可以撇一根枝条给你,”陈雾说,“我养它是因为它好养活。” 黄遇:“……” 拍卖师说四年才成熟一株,其他都淘汰了。 但他觉得陈雾没说笑。 林业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余老的接班人。 真要是定了那位子,他就能帮到炽哥了。 晏老爷子这些年投资了不少林木跟药材种植方面的项目,慈善拨款也拨了很多,挺重视这个领域的发展。 “所以你要不要枝条?”陈雾问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的黄遇。 黄遇没立即回答,陈雾送枝条就跟送路边小石头一样随便,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那是多宝贝的药材,拥有强大的药性和毒性,能治疗的血源性跟基因型杂症多,对症匹配服用方法,而且一株就是一栋地段不错的别墅。 不过给我了,我也养不活。 黄遇摆了下手,故作嫌弃:“还是你自己养着吧。” 陈雾不管他了。 . 黄遇等他炽哥回来了,扯了会话就走了。 孙子才给人当电灯泡。 黄遇去了姜凉昭在这儿的临时住所,姜凉昭之所以还没走,是因为他当时去事故地的时候没顾得上关车门,放在车里的摄像机,保温杯,定制垃圾桶,车挂件被偷了。 就连前后座的坐垫都没幸免。 其他东西就算了,摄像机不能不找回来,里面的自然人文能给他提供精神养分。 人生按部就班,就这么个保留下来可以喘气的缺口了。 这事完全可以交给下属来查。 但姜凉昭用它来作为再给自己放点假的理由了。 姜凉昭的住所是乡间小院,黄遇新鲜地东张西望,毫无预兆地发现他有片指甲受伤了,惊愕道:“昭儿你这怎么搞的,也不处理一下,等着烂掉发臭?” 姜凉昭无所谓:“不是什么大事。” 黄遇多瞥几眼,对真男人来说确实不算大事,可十指连心真男人也会落泪,他佩服地咂咂嘴,搬了个竹椅跟发小坐在院子里。 老树摇摆着,不知哪来的鸡粪还是猪粪味跑出来随风飘舞,黄遇想吐:“你住得下去?” 姜凉昭老神在在:“刚开始难闻,闻着闻着也还行。” “牛逼。”黄遇聊了会陈雾跟炽哥,冒出一句,“你妹回来了。” “知道。”姜凉昭看云的形状。 黄遇伸直两条大长腿随意张开:“还没走呢,八成是要等你回去,来个全家福。” 姜凉昭轻笑:“免了吧,承受不起。” 黄遇没有姜凉昭那副优雅温和的本领,他言辞犀利轻蔑:“那是你家,要走的也是姓季的。” “家?我都在公司睡了,经常加班。”姜凉昭按眉心,“季明川在国外搞了个软件开发团队,几个同学一起。” 黄遇反应不大:“哪来的启动资金?” 姜凉昭说:“奖学金跟兼职吧,第一桶金是自己编程的软件,卖了个好价钱。” 黄遇震惊得下巴要掉:“我靠,你还关注他事业?” 姜凉昭看傻子似的看他:“我妈说的。” “丈母娘中意他那皮囊,又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多,估计都当半个儿子了。”黄遇嘴快地说完,提着心观察发小,没见到什么异样。 黄遇拉着姜凉昭:“走吧,去喝酒。” 姜凉昭平整的衬衫都被拉皱了,他悠闲道:“这里有能喝酒的地方?别被下药,丢财又失身,闹上新闻,姜家黄家双双脸着地。” “管他呢。”黄遇搭上他肩膀,去场子里削两个人的架势,“咱年轻时候是在哪混的,那可是春桂,那可是西德职高,咱怕个鸟!” 姜凉昭弯了弯唇,他这个发小似乎走得慢一些。 可以想停就停,想走就走,自由自在地欣赏着路途上的风景。 喝上一口可乐,来两句自以为的疼痛文学,永远都可以有稚气的一面。 . 黄遇跟姜凉昭干杯的时候,晏为炽在给陈雾洗袜子。 陈雾除了胳膊上的石膏,其他的伤都拿掉了纱布,露出正在愈合的大小伤口。 第一次复查的评估是坐不了车,还得等一等。 陈雾半躺着看新闻联播,手机响了,他的注意力还在新闻上面,手划了下屏幕,电话接通了,听筒里是村长惊惶的叫声:“小雾!” 明明在专注地看新闻,陈雾却能在霎那间撤回心绪,关掉电视问:“怎么了?” 村长语无伦次被吓到了。 “你抚心口,深呼吸,慢一点。”陈雾引导着。 村长一样样照做,略微平复的那一刻,老泪纵横:“村里来了一伙人,土匪一样到处乱翻,我们种的树跟山里的那些树都被破坏了,我们好几个人想拦都被打了。” 陈雾蹙起了眉心。 “修好的路你都还没走,让那群恶人走了,不知道他们找什么,找完田里地里山里就闯我们家里。”村长一大把年纪,哭得像个受欺负了的孩子。 大山里没监控,村长就想拍下证据,哪知道被发现了,手机都给他砸烂了。 其他人也就不敢偷拍了。 这都是什么年代了,还有小鬼子进村的场面。 村长用别人的手机打给的陈雾,他记不住号码,在他用来记一生琐碎的小本子上写了。 “小雾,那群人还没走,他们把村子围起来了,报警有用吗?”村长慌里慌张地找主心骨。 “有没有用都要报警。”陈雾找拖鞋穿上,“我现在还不能坐长途车,没办法赶回去。” 村长停下哭声:“小雾你,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坐车出了事,就快好了。”陈雾说,“你登记一下都有谁被打了,打了哪儿。” 村长颤着手抹脸:“都不知道是谁干的,也没办法要赔偿啊。” “你先登记。”陈雾说。 “行,我一会就挨家挨户登记。”村长卧倒在墙边,腿被踹得抽筋发软,头也破了,“你家老屋被翻得最严重,我晚点帮你整理一下。” “不要整理。”陈雾说,“是什么样就什么样。” 村长扶着墙爬起来:“那我就把屋门弄弄吧,门都破了。” 陈雾面对墙壁站立,视线集中在一颗突起的石灰颗粒上面:“破就破了吧,重新打一个就好了。“ 村长说一时半会找不了人。 “会有人打的。”陈雾安抚了几句挂掉,他找到手机上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嘴角抿了起来。 晏为炽拿着干净的湿袜子从洗手间出来:“你老家有事?” 陈雾轻声:“发现了。” 晏为炽没听清楚:“发现了什么?” 陈雾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发现自己好笑了。他转身说:“阿炽,我给季明川打个电话。” 晏为炽找衣架的动作骤然一停:“你怎么知道他号码的?” 陈雾给晏为炽看陌生号码:“这个。” 晏为炽火冒三丈:“就打了一次,你怎么联想到他身上的?” “他还是原来的号码,”陈雾赶紧解释说,“我只是记性好,不是有意去记的。” 晏为炽把湿袜子扔桌上,他能感受到陈雾此时的心情很差,很少有的情绪起伏这么强烈,还是跟他不涉及的老家有关。 也明白事有轻重缓急,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 “开免提。”晏为炽躁郁地妥协。他妈的,当年就该无视那群咋咋呼呼的大爷大妈,拿扳手对着找死的季明川多敲几下。 陈雾拨打那串陌生号码:“让那些人走,你回村赔偿,道歉,修补被破坏的所有东西。” 季明川料定他会打过来,仿佛捏死了他的软肋,淡淡道:“我都做了,你会跟我见一面吗,哥。” 陈雾:“不会。” 季明川的呼吸声瞬间就出现了紊乱的现象。 “这是你应该做的。”陈雾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缓慢到给人一种温吞感,只有和他生活的时间足够长才能嗅出他的生气,真正的生气到了极点,“天亮之前村里人没有被你安顿好……你看着办。” 尾音还飘在半空就挂了。 季明川面部阴沉扭曲,手机被他砸到了墙上,当场破裂:“多久没见了,耍了我的账没清算,还当我是八九岁。” 几分钟后,拿了车钥匙下楼,驾车回老家。 第53章 病房里寂静无声。 晏为炽从后面抱住陈雾, 将被他捏住的手机拨出来,清空刚才的通话记录。 那就是个阴间玩意儿,晦气。 陈雾垂头看手上的眼镜。 晏为炽把他转过来, 吻他紧紧抿在一起有点泛白的嘴唇:“不气。” 陈雾说了村里发生的事:“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 看着他长大的乡亲们, 他也能下得去手……” 晏为炽抬了抬眼帘,季明川连多年为他掏心掏肺的人都能抛弃, 就算是把放把火把村子烧个精光,他都不觉得奇怪。 说实话,季明川挺适合在尔虞我诈的大家族生存的, 机关算尽手段低劣, 利欲熏心把对手跟亲信全割了, 能爬上去, 却爬不到太高最终沦为关进精神病院,大小便失禁的那类角色。 不论身处哪里,都必须要有底线和良知, 晏为炽无数次地自我警醒。 晏为炽不停揉搓陈雾冰凉的脸:“他要找什么?” “药材。”陈雾说。 晏为炽皱眉,治那什么隐疾的?以前好像陈雾说笔记能默,但是默了也没用, 不是那些药。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季明川找到答案了? “就是我在饮料瓶里种的那个。” 耳边很轻的声音犹如巨石砸进晏为炽的思绪深海, 把他用对陈雾的爱喂养长大的鱼虾全砸得头晕眼花,口吐白沫。 从春桂水库上的小屋到首城的公馆观景台,从两株到四株。 不起眼的萝卜跟, 枝干, 以及几片叶子。 晏为炽就是多长几颗脑袋,也不会想到那是季明川的药。 “分都分了, 还种?”晏为炽不合时宜地醋坛子打翻,味道大得整个病房都是,“种就种了,还要放进行李箱带到首城,壮大队伍。” 这他妈的,是要给前任种一片药园? 就那种垃圾? 陈雾把眼镜戴上,小声说:“阿炽,你冷静点。” 晏为炽瞪过去:“我不冷静?” 陈雾:“……看起来不。” “我不能不冷静?”晏为炽破罐子破摔,“我就是不冷静,怎么了。” 陈雾把额头抵在他肩窝,蹭了蹭:“药不但好养活也好用,除了能治他的隐疾,还有很多别的用处。” 晏为炽不咸不淡:“我才疏学浅,听不懂。” “……”陈雾说,“有那种万能钥匙,能打开许多的门锁。它是药材里的万能钥匙。” 晏为炽的怒气顿了下,这么打比方他就能理解了。他摸怀里人后脑勺的发尾:“所以你结束那段感情后再种是为了我。” 陈雾摇头:“不想为了你。” 晏为炽把他的脸捞起来,刚要开口,就听他说:“你身体好没病没灾,不会用到你身上的。” 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喂了个情话,晏为炽从里到外顿时就服帖了。他幼稚道:“那你也不会用到。” 陈雾点头:“养着放着,以防万一。” 窗外的风大了些,晏为炽去把防护栏里的玻璃窗关上:“既然这么好用,为什么不多养点。” 陈雾说:“养多了下雨搬进来麻烦。” 晏为炽:“……” “不知道是怎么发现的,突然就发现了。”陈雾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晏为炽打算查查。 陈雾自言自语:“村里没什么青壮年,几乎都是老幼,老人一点磕碰都能要命,小孩子吓到了会有阴影的。” “要我叫人去你老家照看?”晏为炽隔着病服摩挲他紧绷的单薄背脊,一下一下的,带着温柔的安抚。 陈雾轻轻摇头:“他去了,让他自己承担后果。” 晏为炽的眼里浮现一丝古怪,一通不到两分钟的电话,季明川就回去了?怎么比以前还能演。 这他妈的,他又不爽了。 陈雾把手放在晏为炽的小臂上,五指搭着,精气神不是很好:“阿炽,我想躺一会。” “那等你躺好了再聊。”晏为炽把他扶到床上,给他放好眼镜。 陈雾平躺下来,睫毛微抖地闭上了双眼,气色有点差。 晏为炽给陈雾盖上被子,轻手轻脚地把袜子晾好,他去一楼的小树林点了根烟,拨打电话:“查一个人,姜家小女姜禧交往的对象,季明川。” . 烟头星火明明灭灭,晏为炽背靠树干,神色阴翳地一口一口抽烟,真的烦。 现任的前任是靠自己跻身上流,还是靠女人上位,今天利用了谁明天要算计谁,晏为炽都懒得管。 哪怕和他出现在同一场盛大的宴会上,获得更多的掌声称赞,他也只会牵着他的幸福,无所谓他人多光鲜。 偏偏跑到他家门口跳大绳。 用来谈恋爱都不够用的时间,还要拨出来一部分浪费掉。 晏为炽举起来电的手机,接听:“说。” “季明川,二十一岁,出生地是朴县老石村,小学初中都在山下的学校,高中就读于春桂,高考后和姜女士一起去纽约读书,定居于姜太太在曼哈顿的住所,大一调理身体在家上课,大二创业,大三谈成第一笔合作,大四事业已经成熟……” 公式化的汇报声有几分机械味,展开了一个穷小子抓住机会一跃而上的励志人生,没什么值得深推的地方。 硬要说,也就是找了个豪门千金,将他高中以后的另一个起点送到了高处。 晏为炽深咬烟蒂,手掌捋过卷发:“查姜禧回国的轨迹。” “姜女士回国当天在黑旳拍卖场附近出没过。” 晏为炽若有所思:“那一场的拍卖品是不是有药材?” “是。” 晏为炽:“她拍走的?” “黑旳的客户资料,我们查不到。” 晏为炽漫不经心地弹了一下半截烟,烟灰掉落在秋风里,和黑夜融为一体。 “那就查她回国的落脚地,真拍了肯定会带回去,拿出来用。”晏为炽挂掉,他满身寒意地抽完了一根烟,踏着来时路返回住院部。 手机上来了一张照片。 晏为炽看扫了眼,就是普普通通的干药材:“复原。” 十几秒后,药材鲜活的面貌出现在晏为炽的手机上面。 比家里种的瘦一点。 这下子,晏为炽的思路清晰了起来。 姜禧不知道从哪打听到的药方,及时飞回来蹲点拍下了这东西送给季明川治病,季明川通过某些因素确定是自己曾经用过的药材。 于是去老家找。 . 晏为炽回了病房,他一开门,陈雾就转头看了过来,眼睛眯着,眼神涣散地找他。 “要什么?”晏为炽阔步走近。 陈雾说:“我打村长的电话没有人接。” “可能在忙。”晏为炽把灯关掉,视线暗下来有益于神经末梢的放松,“他有空了看到手机,会打过来的。” 陈雾喃喃:“我就是担心,都老了。” “别想太多。”晏为炽坐在床前,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姜禧在拍卖场拍了一株药材送给季明川,就是你种的那个。” 陈雾睁大了眼睛:“原来是这么被发现的。” “不说他了。”陈雾知道了事情起因就没有了思考下去得想法。 晏为炽求之不得。 “阿炽,你上来吗?”陈雾在昏暗中叫他。 “上不了。”晏为炽狠心拒绝,“要是能上,我这些天至于趴你床边睡?”屁大点地方的单人病房,加塞张床就挤了,所以他只能在椅子上睡觉,胡渣都长得比之前潦草了。 “为什么不能,我往边上挪挪就好了。”陈雾边说边挪动身子。 晏为炽脱下沾了点烟味的外套放在被子那头:“影响你休息,万一碰到你打石膏的胳膊,我检讨能订成一本书。” 陈雾说:“你躺我另一边。” 晏为炽弯腰捧他的脸:“非要我躺?” 陈雾很小声地说:“今晚想。” “真不怕我坚守线破掉,明晚还要。”晏为炽侧躺上去,让陈雾枕着自己的手臂,他别扭地挂在床沿,重心全集中在坚硬的腹部。 陈雾睡不着,晏为炽也不敢睡,就这么陪着他度过上半夜。 黎明到来时,陈雾终于接到了村长的电话。 村长一晚上都提心吊胆,他忍了很多次才没打给小雾,不在一个城市,打了只会让小雾也跟着操心不安。 不如等到事情好转了再打。 像现在就是。村长坐在屋门口,山里的秋天这个点已经很凉了,他惊魂未定地端着茶杯取暖: “小雾,那伙人走了,明川回来了,刚到家。” 陈雾被晏为炽托着腰坐起来点:“他们后来还打人了吗?” “没打了,就在村口堵着,拍电视一样。”村长心有余悸地喝了口有点烫的茶水,做梦一样觉得荒唐,“那个,小雾,明川说他……” 怕陈雾难受,村长几番犹豫才继续,“说是他叫人来找东西,不知道他们会那么干,明川跟我们道歉。” 很意外,老季的小儿子性情孤僻不爱笑不合群,什么时候跟人那样过啊。 匆匆开长途赶回来的,眼里有很多血丝,每家每户都发了包装很高档的补品,还有两根沉甸甸的金条,态度诚恳自责到他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家都是懵的。 昨晚村子被翻找扫荡,他们被打,明川回来做的这些,都让他们反应不过来。 “那你们原谅他了吗?”陈雾说。 “就一孩子,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村长叹气,“我们报警了,派出所没来。算了,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就好。” 陈雾不认同地说:“他二十出头了,不是孩子。” “在我们眼里还是。”村长笑了笑,“就像你也一样。” 陈雾不说了。 村长瞧见老季家门前有响声,小儿子在搬破了的屋门,发达了,开回来的是好车,不知道什么牌子看着就贵死人。 “你叫我登记的事,他也让我登记,他说自己会修补。”村长不是很明白,完全可以找人做的事,那孩子为什么那么执着。 俗话讲隔行如隔山,一个成天就知道读书的人,哪会瓦匠木匠活,水泥恐怕都不知道怎么拌,这不是闹吗。 陈雾揉着眼角靠在晏为炽身上:“谁受了伤找他要赔偿。” 村长连忙道:“赔了,都赔了。” “别的好说,就是树苗断得乱七八糟,你不在家,我们也不会嫁接。”老人可惜又迷茫。 “收了放起来,等我回去弄。”陈雾说,“伤好了再收。” 村口有车子的引擎声,擦着蒙蒙亮的天色往村里开,村长膝盖肿了,腿也疼,他哆嗦着站起来:“小雾,医院的车来了,要接我们去看伤。我不是很想去,怕有个好歹赶不回来。” 老一辈讲究死要死在出生的地方。 挺怕医院的,觉得不好。 “还是要去的。”陈雾叮嘱,“看了放心。” 村长唉了声,拍拍褂子上的灰:“那我去看看昂。” “对不起。”陈雾忽然说。 村长奇怪:“好好的怎么说这个。” 陈雾抿嘴:“我也有责任。” 村长以为小雾指的是自己作为老大没管教好,严肃道:“你们兄弟俩早就分家了,他是他,你是你,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村里大家伙都靠你才让日子好起来。” “小雾,我不说了,车里有白大褂下来了,”村长有点紧张,不管多大年纪都怕老师和医生,“你大妈还在你二婶家,我得去叫他们。” 陈雾说:“记得让大家做全身检查,好好检查,不急着回家。” 村长:“诶诶!” . 救护车接走了整个村子的人,受伤的要有家属陪着,小孩不能一个人在家,就都去了。 老人们的儿女也正在从各个城市往家赶。 季明川蹲在院子里,把大水缸的碎块拼起来,沿着裂缝挤了很多玻璃胶。 路上买了,还有很多用来修补物品的工具。 季明川腾出手去拿口袋里已经响了五六次的手机。 “我都给你打这么久了,你怎么才接电话,你在哪,是不是不方便?”姜禧查岗一样神经兮兮,浑然不觉这是她缺少安全感的表现,也是不信任的开始。 季明川沙哑地疲惫道:“小禧,我在忙。” 姜禧的声音里多了一点尖锐和不安:“忙什么?” 季明川没回答:“你先回纽约,我要晚些时间。” 姜禧快哭了:“为什么?!我不要!” “我在老家。”季明川说。 姜禧一下子从地狱回到了天堂。 都怪娇娇看错了说的那些话,不然她也不会这么草木皆兵。 “老家就老家,干嘛不早点说。”姜禧无语地吐槽,虽然没有出现她胡思乱想的某个女人,但老家是一个跟陈雾有关的地方。她立马下定决心,“我去找你!” 季明川愣怔道:“很远,要坐很久的车,你会不舒服。” “我不怕。我马上叫司机来接我。”姜禧小学生春游一般,“明川,我现在就想看看你家。” 季明川跟她视频。 姜禧撒着娇:“先看你。” 镜头调转,姜禧看到季明川卷着面料上等的白衬衫袖口,黑西裤上沾了泥巴跟青苔,皮鞋上有蛛网。 很陌生。 却和男人背景里的斑驳院墙构成了一副色调统一的画卷。 姜禧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明川,你身上怎么脏成了这样子。” “在打扫。”季明川调镜头让她看家里的老屋,“这里都没有你的卧室大。” 姜禧起先充满了好奇心跟新鲜感。 直到季明川走到后院,撩开一个帘子:“这是厕所。” 一个都转不太开身子的小屋,黑黑的。 季明川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 乡下很老旧的厕所就这么闯入大小姐的世界,几根木板和坑坑洼洼的墙壁。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臭味。 姜禧吓到了。 季明川并没有安慰她,而是直接给她看下一个地方:“这是洗澡的地方。” 也在后院,就一个简陋的蓝布棚子,里面有水桶跟塑料盆。 姜禧没有了想去的念头与勇气:“我,我还是在纽约等你好了。” “乖。”季明川低声哄了几句就挂了。 季明川顺着叮叮当当的清脆声走进里屋,目光落在孤零零的风铃上面。 木牌是自己亲手拿下来的,亲手挂在了风铃上面。 丢弃的不是陈雾对他的感情,是自己的健康。 季明川抠动不知何时黏到胶水的手指,感觉不到疼一样撕下那层皮,冷白病态的脸上一片麻木,人生这座建筑搭到了高处才惊觉有一处接口错开了,就是陈雾。 早早控制起来就好了。 完全可以把人放在一个小县城或者小城市,好好的圈养起来。 那么一切都不会错位,更不会有变故。 季明川无比后悔当初没有那么做,如今才会让自己再一次这么被动。 而且很有可能会无限拉长。 他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既然老天爷把答案送到了他面前,那就一定会让他重新拿回对陈雾的控制权。 重新从陈雾手上拿回自己的健康。 . 晏为炽收到了公馆的防护系统升级提示,他升级完,又叫专业人士加固了防火墙。 就这样还不放心。 晏为炽烦的是他回英国了,陈雾在首城会受到季明川的骚扰,他需要先摸清对方的牌路。 “凉昭,姜禧有没有让你找陈雾?”晏为炽在楼道里问。 姜凉昭到首城机场了,身后跟着忙得焦头烂额求菩萨告奶奶总算把他盼回来的下属们,他道:“没有。” 晏为炽眯眼,那就说明季明川没有把药材跟陈雾有关的事告诉姜禧。 “我父亲让季明川回国发展,对方自称没有那个意向。”姜凉昭说笑,“也不知道是瞧不上小禧的股权,还是瞧不上姜家。” 晏为炽沉声:“让季明川烂在国外。” 姜凉昭停下脚步,身后一群人也停下来,不明所以地等他的下一步动作,他面露怪异,季明川这一回国就找陈雾麻烦了? 炽哥那么懒的一个人,都动了杀心。 姜凉昭挥手让下属们别跟上,他走到一处僻静地,首次透露一件事,连黄遇都隐瞒了的事:“春桂毕业前夕我就拨人在暗中盯着季明川了,为的是他哪天企图伤害我妹谋利的时候我能及时出手。这几年他对我妹倒是一往情深,但我的人查出他背后有势力。” “哪一方?”晏为炽谈不上意外,“你父亲欣赏他的能力。” “不是姜家,更早。他中考志愿是首城一中,突然就改成了春桂一中。其他的至今都没有查出来,我怕动静大了会打草惊蛇。”姜凉昭说,“所以这段时间就静观其变了。” 晏为炽散漫道:“那就继续观望,等他背后的势力自己跳出来。” . 这个时候,陈雾在病房看网课,屏幕倏地黑了。再就是季明川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放大的,上帝亲自描画出的杰作。 陈雾要关机。 季明川此时人在纽约,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卸下了外界惯用的沉着冷傲又不失风度,电脑前的他愤怒怨恨,又在见到陈雾时无意识地露出委屈:“哥,你不和我聊,我会经常以这样的方式出现,那多烦啊,你会做噩梦的,你做噩梦要攥着我的手才能解脱,我不在,你……” “别演了。”陈雾把头转到了一边,不想看他一眼。 “我的团队遇到了麻烦,我必须回来处理,短时间都不能回国了。”季明川好似发觉不到他的态度,每次见都是格式化回到最初似的,“村里来不及修补的东西,你帮我记着,等我回来了再补。” 陈雾的语气里混进来从没用过的漠然:“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为什么要帮你记。” 季明川委屈甚至放低姿态的表情维持不下去,他知道老家那座山,那条山路,那些老树老屋,那群渐渐老去死去的乡亲对陈雾的重要性。 于是他那晚一击即中陈雾的要害,以为胜券在握。 但他却不知道这份重要代表着什么,因此才没有得逞。 没关系。 胜利都是从失败中提取的经验。 “别再拿他们威胁我,对他们动手。”陈雾说。 季明川轻笑:“在你心里,我草菅人命,杀人放火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陈雾看腕上的佛珠。 季明川怕他突然关机,没多摄入情感就进入正题:“拍卖场竞拍下来一株七千万,四年成株,但你没有那个限制,你猜我放出消息,你会面临什么。” 见陈雾犹如置身事外岁月静好,季明川将血淋淋的现实挑出来给他看:“在庞大到不可估量的利益面前,晏家废太子跟余家都保不了你。” 陈雾这回说话了:“我死了,你确定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怎么对付你的隐疾?” “你活着也不管我。”季明川低着头笑得阴森。 陈雾把笔记本换了个边,对着卫生间。 另一头的季明川脸都青了,嘴上还在难过地控诉:“原来木牌里有我的解药,哥,你为什么要隐瞒我,那些年把我当傻子玩。” 陈雾:“我没跟你说过吗?你想清楚,我真的没跟你说过?” 季明川放到办公桌底下的双手紧握青筋凸起,睫毛盖住的眼里是被耍弄的偏激,就在这时,他的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嘀咕声,“试了好多次了,这次的应该有用了吧。” 之后脖子上一凉,有东西挂了上来,小小一块木牌,头顶的笑声里充斥着认真祈祷,“弟弟,你戴久一点,头就不疼了。” 季明川想起来了,陈雾总是给他吃奇怪的东西让他泡奇怪的药水,还给他针灸按摩,所有都用在他身上,那时候陈雾不知道又乱看了什么乱弄了什么,而他想让对方安心就附和说一定会的。 后来他头疼的毛病没有了。 那些年他一直在吃常吃的药,就以为是哪个药物发挥了作用。 或者是多种药叠加出来的成果。 陈雾坚持让他戴木牌,他为了哄对方高兴就一直戴着,一年换两次也配合。 慢慢就习惯了木牌。 他从来没想过,是木牌的原因。 季明川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他松开紧握的手,唇边噙着笑看掌心的淤痕血丝:“药材没了,山里一株都没找到,你恨我,全砍了,不给我留活路。” 陈雾仿佛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扇季明川的脸:“从来都不在山上,就在窗台上,在屋檐下,你注意到过?” 季明川僵住,没有。 自从他上初中就住校了,半个月回去一次,周六到家天是黑的,周日去学校天还没亮。 所以也就在家吃个晚饭,睡一晚上。 到了高中,他寒暑假才回去,基本都是看书,从来没注意过家里屋外的花草树木。 越在陈雾的提醒下往回看,越是咎由自取。 季明川没有什么时候比此时此刻更清楚,陈雾在看他的笑话,还强迫他自己也看一看。 药材拿到了,不敢轻易服用。 “哥,你泡在木牌里的是干药材,还是新鲜的。木牌是什么木材做的?”季明川不指望陈雾会回答,他完全是找个人说他内心解不开的难题,“木牌本身就是药,我还没查出来是什么,因为我忘了它的纹路是什么样子了,最后的一块也早就被我自己摘下来了。” “药材怎么煮的,剂量上的使用,煮之前有多少道步骤,水温的要求,煮药的器皿,煮好的药水要不要放置,浸泡木牌的时候需不需要加东西,浸泡多长时间。要把药的毒性减到最低,药效延长到极致的时限,肯定是无数次实验才成功的。” 季明川神经病一样念叨:“我身价在涨不缺钱,我会找一群中药师,让他们像你一样看记不清的医书,做实验。” 实际是没有尝试的基本,因为药材就一株。 现在关键是怎么才能弄到更多的货源。只要货源充足,早晚都会研制出正确的配方。 而陈雾又会种,又有配方。 他就是不原谅我。 季明川不知怎么毫无预兆地收去所有伪装,他在一堆常吃的药里拿了一瓶,倒了一小把嚼着咽下去,气息的频率降到正常数值,诡异的平静道:“你不会管我了,我知道了。” 他高高扬起唇角,露出曾经陈雾最喜欢的乖巧笑容:“我找你就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我会自己想办法,不会打扰到你现在的幸福生活。” 干脆的不合常理。 “那麻烦你离开,我还要继续听课。”陈雾说。 “马上。”季明川不轻不重地“啊”了一声,“那药是枝条繁殖的,老家没有,周围也没有,你的第一根枝条是哪来的呢,哥。想必你连你的男朋友也瞒了吧。” 门冷不丁地推开,晏为炽走进来:“我当然知道。” 电脑屏幕恢复正常。 陈雾把课堂视频暂停:“阿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刚刚。”晏为炽将一份豆腐脑放到柜子上。妈得,就不能离开一下,电脑都脏了。 陈雾手伸过去,被他屈指弹了两下手背:“哪来的?第一根枝条。” 第54章 表白要名分那天从晨曦到日暮, 再到深夜的所有画面,晏为炽都记忆深刻。 包括午后他坐在观景台,看陈雾把饮料瓶里的两株花还是树分成四株, 他问难道不是种子繁殖, 陈雾摇头的一幕。 也就这么一问, 没有深入讨论。 晏为炽至今只有一次明知是计还踩陷阱失去理智,就是高考那年六月敲了季明川的头跟腿。 这会儿季明川又来刺激他, 新瓶装旧药,他的心性没有被挑拨起来。因为他不介意陈雾的隐瞒,他只关心陈雾隐瞒背后的种种。 陈雾不想说的, 都不是什么好事。 就像他被父母接回家到出现在季家之间的所有。 晏为炽揭开碗装豆腐脑的塑料盖子:“算了, 别回答了。” 陈雾跟他同时出声:“就是我被绑架了。” 晏为炽面色巨变:“绑架?” 陈雾刚舀了一口豆腐脑就被晏为炽一把捞离被窝, 他晃动着站起来, 病服轻微褶皱地盖住手腕跟脚踝。 在床的高度加持下,陈雾看晏为炽的视角变成了俯视。 从他这个角度能看清晏为炽茂密的金色发顶,浓又长的睫毛, 艺术感十足的鼻梁。 “阿炽,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你别……”陈雾话没说完就让晏为炽抱住了。 “怎么还牵扯到绑架了?”晏为炽留意着没压到他吊在身前的胳膊, 心头涨涩地把唇贴在他温软眼皮上面,少年时期这么多灾难。 “不是那种暴力恶性的, ”陈雾举着手上沾了豆腐脑甜汁的勺子不把他衣服弄脏,“有天我去镇上给养父买药,半路被人打晕了, 醒来是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有人在我对面, 我不知道是谁,长什么样, 也没听到声音,就是有一种很吓人的感觉,我手脚没绑都不敢跑。”陈雾抖了下,脸白白的,那体会给他留下阴影了,他扶着晏为炽的肩膀,“阿炽,把豆腐脑端给我。” 晏为炽立在床边,端着豆腐脑举起来,陈雾站在床上,垂头拿勺子挖着吃。 “说话的是另一个人,虽然到处都是黑的,但是我就是肯定盯着我的,跟说话的不是同一个。”陈雾含着滑嫩的豆腐脑,甜的咸的他都喜欢吃,各有各的好。 晏为炽:“说了什么?” “给我一笔钱叫我买土繁衍枝条,如果我繁衍不出来,全村都给我陪葬。”陈雾挖了勺豆腐脑给晏为炽,“我一听就知道不是吓我,后来没有声音了,那个盯着我的视线一直都没有收回去,像连我几根骨头都能看得清,到现在我都记得檀香味,我出了很多冷汗。” 晏为炽看了眼递到唇边的一团软白,他张口吃掉,眉头紧锁着听。 “再后来我就又被打晕了,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在山脚下的窑洞边了,怀里有枝条跟一袋钱。”陈雾抿嘴笑,“真的是一袋,我在那之前没见过那么多钱。” 晏为炽见陈雾状态平稳,就也跟着松快不少:“你就拿回去繁殖了?” “山里到处都是土,哪还需要买土,我感觉钱是给我的,我就用钱买了树种带村里人种树,那枝条我想管又不知道怎么管,只能按照我自己熟悉的法子来。” 陈雾扶眼镜,“几场春雨后长了小白牙,我成功了。” 陈雾一口一口吃着豆腐脑,声音有点模糊,好像记忆也涂了层虚影:“我每养活一株,很快就消失了,他们在我家来去自如。” 家里就一个瘫痪在床的,一个受隐疾折磨躲在屋子里奄奄一息的小孩,一个用瘦弱肩膀背负苦难的大小孩。 小偷进来都要摇摇头,施舍两个子的程度。 能有什么防备,哪有那个精力防备。 晏为炽把陈雾吃空的碗扔到垃圾篓里,回来牵他的手,揉揉捏捏:“没有偷看是谁过来取走的?” 陈雾摇头:“不想知道那么多。” “也算是一种自保。”晏为炽道,“种了几个月还是一年以上?” 陈雾仰头看惨白的天花板,领口往上一截脖颈拉直,脆弱而无比坚韧:“不记得具体时间了。好像没多久又好像很久,那时候每天不像现在这么快,每天过得很慢很长,能做很多事。” 晏为炽试图去领会陈雾所说的,却无法感受。他小时候回首城后的时光都是加快加密的,枯燥无味一马平川毫无波澜。 就连有段时间频率高到接近日常的绑架都没留下什么痕迹。 真正有意义的是去春桂以后过上的另一种生活,脱离框架的随心所欲,抽烟跟脏话都是去了那里才学会的,也不用特地学,周围全是,自然就会了。 但还是无聊。打架,喝酒,飙车,打球,兼职都无聊。 直到再次遇见眼前人。 不过时间流失的速度慢是慢了,却谈不上陈雾说的那样长。 到底不是一个成长环境。 “当有次我把一株养得肥肥胖胖的也没被取走,我就知道他们够了,不要了。”陈雾扶着晏为炽慢慢坐回床上,“我是又过了不少日子才在一个破损的医书上看到那株药材的记载。开始重新繁衍,尝试着用给季明川。” 晏为炽思绪回笼,他扯动唇角:“这么说,季明川运气可真好。” “他们不是为了季明川,是我遇到那页医书,才让季明川赶上了,缺哪个都不可能。”陈雾屈腿,用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拉了拉一圈白袜筒,“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很戏剧。” 晏为炽在手机上翻开那两张图片:“这是拍卖场的竞拍品,你看看,是不是你种的?” 这是他的一个猜测。 晏为炽滑动屏幕,将干透了的跟新鲜的植株来回切换。 “把干药材放大一点。”陈雾用手在虚空对着切割痕比划,他的表情十分震惊,“是我种的……我自己的手法不会错……” 他不敢置信地说:“这还是我早一批种的,技术不怎么好,瘦巴巴的。” “卖了啊。”陈雾喃喃自语,“他们拿来卖的。我还以为是他们家里有人生病要呢。” 晏为炽不禁失笑,查货源,货源就在自己身边,他息屏,把手机丢到床上:“按照惯例,竞拍品会有卖方提供的详细信息,死物是制作细节,活物是生长过程。” “模拟的吧。”陈雾静静坐了会,“原来是卖的,这也算是解了我很多年的疑惑了,”他嘀嘀咕咕,“可是他们为什么找上我呢,切植皮保持药液纯精的方法还是跟师傅学的。” 晏为炽闻言眼底闪过难明之色,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阿炽?”陈雾奇怪地喊了他一声。 晏为炽走到靠墙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硬朗的背肌不知何时变得僵硬。 幕后之人,也就是卖方知道陈雾有能将珍稀药材繁衍出来的可能,必定是接触过或者认识他的师傅。 四年才拿出一株竞拍,不像是为了利益。 几个信息点堆积在一起,晏为炽的脑中几乎有了答案,他的呼吸哽了哽,双手抱头埋在臂弯里:“操。” 陈雾担忧地提了提音量:“阿炽,你怎么生气了。” “不是气你。”晏为炽又爆了几句粗口,“可能,我是说可能,妈得,可能我,” 可能什么? 陈雾穿着拖鞋走过去。 晏为炽牵起他的手盖住自己面部,查清楚了,确认了,会给你一个交待。 . 季明川没有再以那种阴间方式出现在陈雾的电脑上,似乎真的放弃了。 这看似是平静无波的水面,水下不知道有什么. 陈雾在医院好好复建,专家们评估他的二次复查,判定他能出行了以后,他就回了首城,私家车坐了一个多小时便上了飞机,路上没怎么奔波劳累。 晏为炽过不了多久就要返英国,他鞋没换就教陈雾查看家里升级的安保。 “要及时更新。”晏为炽再三强调。 陈雾说他知道。 “你那笔电的防火墙,我已经找人加了几层。”晏为炽把背包和路上买的鲜花拿去客厅,“下次别听他废话。” 陈雾边走边看家里的卫生,在医院躺多了不舒服想做点家务:“我也是烦的。” 晏为炽要爽死。 陈雾往洗手间去,关门前喊了一句:“阿炽,黄遇可能知道我种的是拍卖场的七千万。因为我去齐县实践那阵子,他给我打电话,说了些古怪的话。” 晏为炽查姜禧的时候查到了发小:“没事,他不会说的。” 虽然相信发小,还是在微信上警告了句。 黄遇在未婚妻家里吃饭,他偷偷看信息,人都懵了,什么情况,炽哥咋知道的啊。 “卧槽。”黄遇没忍住来了声,他的手抖动,筷子上的菜掉了下来。 桌上的覃家一众纷纷露出不适的表情,这年轻人怎么能做出这么没教养的事,离开首城的三年究竟染了多少坏习惯,回来两年多了都没改掉。 黄遇没注意到氛围的变化,他完全沉浸在炽哥带来的突发状况里。 覃小姐起身,劲瘦而细长的手碰了碰黄遇的袖口。 黄遇抬头:“怎么不吃了?” 覃小姐细细捕捉他的情绪,查看他有没有不高兴,而他顶着长英俊多金的脸,无害的眼神。 “我们去外面吃。” 覃小姐温声道。 黄遇挑眉:“ok。” “各位慢吃。”他拿了外套,搂着未婚妻离开。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 陈雾收到了黄遇的信息,来试探他的。 黄遇:【你乞丐花瓶里的,七千万一株。】 陈雾:【是的吧。】 黄遇没回了。 陈雾翻了翻日历打给村长:“我下个月底回去。周五课少,请个假,算上周六周日。” 村长的身子骨好得差不多了,他正愁树苗放不了多久,就接到了小雾定下来的日期,立马就不愁了。 陈雾转去厨房: “你找一些信得过的老工人,把我家翻新一下。” 村长惊讶不已,那老屋前段时间才让明川修补好,小雾就要推了翻新,这…… “成,我明儿就找!”村长答应道,“每天包一顿饭,就在我家吃。” “工钱我回去结,你帮着把把关,按照你们那样的弄就好。“陈雾发现米吃光了,他去叫晏为炽拆一袋新的。 村长忙应下来,村里也就老季家还是原来的样子,其他家早重新搞过了。 为的是让儿女逢年过节的时候回来能舒坦些,家门前的稻床都刷了层水泥,栽了城里买的花,有的更是在门上按了密码锁,高科技。 就连他家也装了太阳能跟锅。 “你回来的时候估计没翻新好,”村长说,“干脆住我那吧。” 陈雾朝卧室的方向走:“我会带朋友回去。” “好好好,你大妈做了新被子给你,正好你们回来盖,走的时候捎上。”村长激动坏了,打算挂了电话就骑上小电炉去镇上买鞭炮。 “我带回去的不是女孩子,是男的。”陈雾说。 村长的心情顿时哐一下坠地:“啊?男的啊?真的就是朋友啊?” 陈雾微微笑:“不是,是我的男朋友。” 村长感觉自己在坐所谓的过山车,呼啦上去,呼啦下去,男,男,男朋友? 小雾找的是男朋友? 村长啪嗒抽了一口旱烟,他和大家伙一样盼着小雾谈个善良会疼人的媳妇,生一对儿女,过上小康生活。 这怎么就找了一个男朋友呢。 村长拿着烟杆在鞋底敲了敲,想到小雾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也成,男朋友就男朋友吧,是个人就好。 村长重新打起精神:“那我先跟大家伙打个招呼昂!” . 陈雾的石膏一拆,晏为炽就匆匆忙忙地返程,他下个月底要回来陪陈雾去老家。 在那之前就没办法回国了。 陈雾回学校上课,同学们都对他投以劫后余生的关怀,没有戴柯。他问了一个室友。 “戴柯这周就回来过一次。”室友哗啦哗啦翻书,“不用管他,最近他经常一出去就是几天。” 陈雾说:“可是他给我传讲课的视频……” “让别人帮录的呗。”室友笑,“给钱就可以了,他会赚钱。” 意有所指,嘲讽之意明显。 陈雾没再与室友交流,他安静地上完了课回到宿舍。 戴柯的床铺在他隔壁,跟他头对着头,没少在晚上拉着他看屠夫系列电影,嘴里翻来覆去地念着“刺激”。 陈雾拿着自己的洗脸盆去水池接水,一直打不通的戴柯找他了,那头的嘈杂像是要从电流里传过来。 戴柯大着舌头:“陈雾,你回校啦,伤好啦!” “你在酒吧吗?”陈雾关掉水龙头。 “什么酒吧,不是酒吧,我在酒店。”戴柯哼哼唧唧,“我一个人不知道吃什么,就随便选了家酒店,随便选了一对办酒的新人,拿五百包了个红包,装一方的朋友进来喝酒了。” 陈雾:“……哪个酒店?” 戴柯说了地址:“陈雾,你是不是要来接我啊?” 幼儿园被落下的小朋友,别人都被爸爸妈妈接回家了,只有他没人接。 “为了感谢你一直给我传视频。”陈雾说,“你在那等我。” . 陈雾在校门口打车的时候,赵潜来电说马上到。 “潜潜,我要去接我同学。”陈雾说,“你别过来了,明天我们再逛街。” “我都到了。”赵潜那边有刹喇叭声,“我先跟你去接人,完了再逛。” 陈雾“啊”了声:“你要和我一起去啊?” “当然,”赵潜最近不知道又看了什么文包,霸总范儿十足,“你一个人乱跑谁能放心。” 陈雾:“……” 不多时,赵潜开着车出现在陈雾面前。 余盏开过一辆比亚迪,陈雾一辆,再就是赵潜这辆。 三辆三个颜色。 “人在哪儿?”赵潜给陈雾开车门。 陈雾说:“凯瑞酒店。” “够远的。”赵潜利索地设置了导航,侧身帮他系安全带,“哥,你身上怎么总是这么香。” “用的是阿炽给我买的沐浴露。”陈雾告诉她答案。 赵潜有点恍然,眼前晃过初次见他的片段,穿了件能当被子的军大衣,揣着袖筒,呆呆傻傻的。 没有多少准备没打草稿,赵潜就在这一刻,在车里坦白了自己当初接近他的原因。 陈雾听完说:“ 没关系。” 赵潜咳嗽着捏捏后颈:“你不怪我对你别有用心?” “不要乱用词,谈不上。”陈雾轻笑着抬下巴,“开车吧,潜潜。” 赵潜下意识照做,陈雾刚才有些许领导的压迫感,能让人想象他开会的样子。 还是林科院的慧眼识珠。 赵潜在红绿灯口给伦敦那位少爷发了信息,也不管时间差会不会打扰他学习。 报平安比较重要。 . 两人到了目的地。 戴柯蹲在酒店楼下,伸了一根手指头在地上画圈,他比金秋那时候更瘦了,犹如风里飘飘摇摇的一片残叶。 陈雾一下车,戴柯就扬声问道:“陈雾,你有钱吗?” “有一点。”陈雾踩着台阶上来。 戴柯头上兜着外套的帽子,帽子里还有个棒球帽,他还是漂亮的,瓷器一般,被什么抽空了生命气息:“那你能不能借我?” 陈雾说:“可以借你。” 戴柯瞪大了黑宝石般的眼睛,都没有犹豫,天底下还有这种人。 这种人,这样的人,怎么就没……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谈钱伤感情,钱可不能随便借,不然你借出去的,你子孙都不一定能要回来。”戴柯撇着嘴说。 喝多了,逻辑还是清晰的,酒量很好。 陈雾左胳膊的石膏虽然拆了,还是不能使多大劲,赵潜把戴柯扛了起来,轻松得跟扛了包面粉一样。 “美女,你肱二头肌好硬。”戴柯说,“练这么拼,没S曲线了哦。” 赵潜把他往车后座一丢。 “我吃饭的时候把牙套抠下来了,还没戴呢,我赶紧戴上去,一天要够二十二小时,为了一口整齐的牙齿,要整齐……”戴柯嘴上着急,牙套还在兜里揣着,他躺倒在座椅上面,脖子里的十字架在一片青紫里晃动。 赵潜飒爽一笑,用陈雾听不到的音量说:“帅哥,注意安全措施。” 戴柯也是笑着的:“谢谢美女的提醒。” . 戴柯喝多了跟陈雾不同,他又哭又叫的不消停,还用爪子抓前面的椅背,野猫似的。 赵潜一路骂骂咧咧,她每次想把人丢下车,回头就是一张布满眼泪的脸。 好不容易把人扛去林科大,赵潜吐着气走出宿舍,脑中是戴柯往被子里钻的场景,“哥,他到底醉没醉。” 陈雾回晏为炽的信息:“不讨论这个了。” 赵潜现在多多少少了解陈雾了,听他这么说就知道答案是没醉。 装的。趁着酒劲发泄。 赵潜没有打听的冲动,人活一世,谁没个辛酸事,谁没个堵心的时候。 不都得靠自己去消化。 “潜潜,还逛吗?”陈雾收起手机。 “逛啊。”赵潜掏兜里的口香糖,“我想给一朋友买对儿发夹,你帮我参谋参谋。” 陈雾:“我不会。” “多看看指不定就会了。”赵潜带着他下楼,“万一那天你们要cosplay,也能在道具上有个方向。” 陈雾:【阿炽,什么叫cosplay。】 晏为炽:【瞎看什么了?】 陈雾:【你也不知道吗?】 过了好一会,晏为炽才回:【没有你男朋友不知道的。】 实际上是在问赵潜要文包。 赵潜也是服了,自从她当年提了一嘴文包的事,炽哥一旦要开展新领域就找她要,她哪有啊。 . 首城的珠宝饰品店非常多,大多集中在南丰区,各种轻奢高奢让人眼花缭乱。 赵潜看上了一款发夹,陈雾也觉得不错。 镶钻的,五万多,在店里算是比较便宜的了,做工也好。 赵潜咬牙买了:“就没见谁过生日自己指定礼物的。” 都走到门口了,她又回去买配套的手链,大头都花出去了,不差小头了。 陈雾在路边等赵潜,有辆卡宴向他靠近,车窗降了下来,一个老人,一双仿生眼球。 是晏二爷,他平易近人地对陈雾打招呼:“小弟没和你一起?” “他在国外。”陈雾说。 “是了,还在上学。”晏二爷揉额角,满头银色衬得他有股子和蔼的,不掺丝毫锐利的老态,“我这记性是越来越不好了。” 聊了几句家常话,晏二爷邀请陈雾观看这周的话剧。 陈雾是喜欢看的,他这两年看过不少次了。正当他开口时,身后就传来赵潜的声音,“二爷,我能要一张票吗?” 晏二爷那双仿生眼在她身上留了一两秒,对待孙女似的,慈祥道:“可以。” 赵潜笑道:“谢二爷,那我到时候就跟陈雾一起去欣赏您的作品。” 车离开后,她唇边的弧度敛去,接着又扬起陈雾熟悉的笑容:“走,接着逛。” 陈雾被她拉着走:“发夹不是买好了吗?” “给你买个小金玩意儿。”赵潜拧着粗黑张扬的眉毛,“去去晦气。”她补了句,“就是齐县滑坡的霉运。” “买了我也不能戴。”陈雾说,“阿炽会吃醋的。” 不自觉地嘀咕起来,“我好像还没有给他买过金的东西,要不我买一对耳钉给他吧。” 赵潜脑补不出来:“炽哥带金灿灿的耳钉,会不会不太合适?” 陈雾愣了愣:“会吗?他那么帅,怎么会不合适。” 赵潜:“……” 是我不懂了。 第55章 陈雾给晏为炽买了对耳钉, 赵潜没谈过恋爱也懂什么叫惊喜,她就没提前透露给炽哥。 并且期待炽哥的朋友圈。 最秀的,秀了这么久还好着的也就炽哥了。 周末陈雾跟赵潜去看话剧, 到那儿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他们被领进剧场, 安排在第一排。 “这位置,赶上舞台事故我们都要吃点灰。”赵潜看着都快贴脸的舞台布景。 然后就真的发生了。 当时晏二爷带领年轻一辈上演知青年代的聚散离别, 陈雾看得投入,突然出现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舞台的吊顶脱落了,碎片飞溅。 赵潜反应迅敏, 一把将陈雾压下来用身体挡住。 混乱中有惊慌大喊声:“二爷——” 。 首城最大的剧院, 平时来看的都是对金钱没有概念人生失去奋斗的意义就想追求艺术的上流圈, 也是某些富商们充盈后院的途径之一, 质检还能这么差。 此次事故受伤严重的是晏二爷,以他的岁数经历这一遭,怕是要在病床上度过残生。 今晚是他退休前的最后一场演出, 来了不少一线媒体,剧场还没清理干净,事发一幕就已经流到了大众面前。 晏二爷是为了救一个小演员才被压的。各大平台出现了大批祈祷他平安的声音。 赵潜在剧院对面的咖啡厅给炽哥发信息:【剧院发生舞台事故, 我哥没事,晏二爷被砸吐血了。】 晏为炽没问细节也不关心, 他第一时间打给陈雾:“有没有吓到。” 陈雾说:“没有,潜潜给我挡了。” 对面的赵潜端起咖啡抿了口放下来,双臂张开搭在沙发背上, 视线往玻璃窗外瞟。 有二流三流媒体匆匆过来了, 想分一杯羹。 赵潜以为陈雾要跟炽哥包一会儿电话粥,没想到只说了几句就结束了。 还是陈雾挂的。 赵潜查看新信息, 给跟她道谢的炽哥回了三字:客气了。 “潜潜,阿炽的二哥年纪比我想的还要大,都能当他父亲了。” 陈雾刷了刷新闻。 “何止,爷爷都可以。”赵潜咂嘴。 “他的名声真好。”陈雾一目十行地游览一篇报道,“晏氏也做慈善,一年四个季度都捐赠许多钱,却没有他那样获得一致好评。” 赵潜耸肩:“外人觉得晏氏捐款也是为了利益,他低调不宣传,都是被挖出来的。” 陈雾小声说了句:“那还挺容易挖的。” 赵潜哈哈大笑。 陈雾不解地眼神询问。 “没什么没什么,我笑点低。”赵潜用镊子加了两块方糖,“要吗?” 陈雾摇头。 赵潜把方糖跟镊子放回去:“晏二爷有这么好的名声,还有个原因,他在晏氏没有股权,只有股份,这就能说是没有商人的狡诈阴损了呗。” 陈雾捧着咖啡杯:“股份是只能分红吗?” “对。”赵潜的手指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点,“晏氏的股份也是大象腿,不然他哪来的钱做几十年公益。演话剧又没几个钱,一年的收入都不够他女儿买个包的。” 陈雾说:“那他三妹有股权,占比还进了前十,是大董事。” 赵潜的敲点声顿了顿,知道的还不少。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全部。”赵潜撩了撩短发,“就算是全部,也不一定就是谁的呢。” 陈雾听得露出迷茫。 赵潜把头转到一边,当年职高毕业她以为炽哥回首城就是回晏家,被嘲笑诋毁踩踏自尊,实际那些却没有发生,因为他没回去。 废太子年轻气盛不服输,动用姜黄两家的发小情以及取得母亲的原谅重新得到亲情,试图拿回继承人之位闹笑话作茧自缚的戏码并未出现。 炽哥是谈着恋爱长了几岁,而不是在肮脏的算计暗涌中长了几岁。 所以陈雾也能自由自在的长了几岁,单纯不减。 赵潜按开手机,通常只在转账的时候有动静的老头敲她:【死没死。】 赵潜:【没看新闻?】 赵老没信儿了。 赵潜望向从职高小保安到林业大学生兼林科院院长关门弟子的陈雾,时间的流逝在他身上有最清晰的,最耀眼的痕迹。 老头一步棋走了三年扩到今天,肯定也是没想到的,现在还在走耗上了,有这耐心怎么不能把西德的环境整一整。 偏不,一天到晚的就知道钓鱼。 。 两人走之前一道去洗手间,陈雾避开迎面的客人,擦着墙走:“潜潜,你找实习的工作了吗?” 赵潜大四,同届的基本都走了,那个追她追得死去活来的男孩子也留学了,她跟钉子户一样扎在嘉钥,明年毕业答辩整个班就她自己。 “没找。”赵潜双手插兜,“接了个翻译的兼职。” 陈雾说:“你明年就毕业了。” 赵潜眉间满是无所谓:“明年的事,明年再说。” 陈雾看了看她:“你已经有计划了。” 赵潜哈哈:“可别,我混日子。” “阿炽也说在混,你们都混。“陈雾叹气。 赵潜笑着说:“我是真的在混,等交差了就进厂。” 陈雾没问交什么差,只是认真地说:“在厂里稳定,踏实,不费脑子。” “是吧,咱俩想到一块去了。”赵潜走进了他隔壁的洗手间。 有个姐妹团在里面补妆。 赵潜进了隔间。 姐妹里有赵家小公主,她拿着精巧的小喷雾对着脸喷了喷补水,自从大哥死了以后,家里就不安生了。 父亲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母亲一门心思扑到怎么收拾他的情人上面,对那些私生子的关注比对她这个女儿还多。 让她不快的一个是私生子,一个就是赵家长女,大伯的女儿赵潜。 母亲说她们早就不是一个阶梯上的了,叫她别自降身价去搭理赵潜,父亲也让她无视。 赵潜在嘉钥上了几年学,她一次都没在圈子里提过对方。 但是家里今年又把那件“春之秀”拿出来稳局势了。 春之秀…… 小公主今晚气不顺,她头脑一热,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笑,“你们知道我大姐吗。” “你还有大姐?” “真的假的,我们一点都不知道,也没在你家见过。” “不是一个爹妈,是我大伯的女儿,一家人都low,一个比一个会夹尾巴……” 隔间的门打开,赵潜走了出来。她今儿穿了件夹棉的蓝色牛仔外套,背后是花红的喷漆图案,搭了件宽松到没有型的黑裤,脚上是双平底球鞋。 浑身肌肉线头都遮起来了,普普通通。 但她眼波流转间的狠劲与血性会泄露出一点:不好惹。 气氛古怪。 补妆的几人都开始收拾东西。 尤其是忍了很久,刚才竟然没忍住的小公主,吃了苍蝇一样犯恶心。隐约发现赵潜往她这边扫了一眼,她对职高出来的混混心生惧怕,瑟缩着抓紧小包。 赵潜没做别的,她就去洗手了,几人赶快出去。她们见到一个人背身站在过道墙边,垂在裤侧的手微蜷着。 在场的有个手控,惯常的作风都是喜欢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见到这极品,直接就去抓了。 在那一瞬间,身后有只手伸过来,钳制住她的腕部,铁钳一样恐怖,她吃痛地惨叫。 赵潜钳着她不放。 小公主拿起手上的包往赵潜头上砸,后领突然被扯住,她回头就看清了引起这个插曲的主角长什么样子。 再去看他的佛珠,倒吸一口气。 “潜潜,我们走吧。”陈雾松开女孩的后领。 没等赵潜应声,小公主就先一步趾高气昂地命令道:“她是我朋友,你放开她! ” 赵潜困惑:“你哪位。” 小公主一张脸五彩纷呈:“你给我等着!” 。 这晚,赵家小公主气不过跟母亲说了这件事,跳过了佛珠主人。 母亲不想管也觉得没必要管,比起早就沦落为下等人的大伯一家,外面和她抢男人,还比她能生的才是她的目标。她随便敷衍了女儿两句,就出门做保养去了。 小公主去找了父亲,小算盘打的是让赵潜难堪,跪地上给她道歉的主意。 “你没事招她干什么,其他地方还不够你蹦跶的?”赵董在批阅文件,没什么耐心。 “是她先招我的,她把我朋友的手都要扭断了。” “又没扭你的手。” “……” “出去。” 小公主不甘心地走出了书房。 赵董把文件丢桌上,女儿说的话要倒过来听。 毕竟他那素未蒙面的大侄女老早就回了首城,从来没在赵家边缘游动过,怎么可能跑到他女儿面前惹事。 赵董被女儿这一提没了处理公务的心思,晏家那继承人被废后就去了西德,接着是他这个多年查不到消息的大哥自动现身,替掉了原来的校长上任。 大侄女更是跟那小少爷一个班,称兄道弟。 之后前后脚进了嘉钥。 他大哥竟然还不死心,押宝押到那位身上,指着拉拢关系,等对方得势了,自己也能回本家。 赵董想看这对父女能有什么名堂。 后来儿子去世,引发了一些措手不及的事端导致公司运营上产生裂缝,他忙着补,没再去留意过他们。 今晚女儿提了,赵董才想起来有这么两个人,他沉吟着联系了一下早就派过去监视的两拨人。 老的照旧钓鱼,小的一直在学校玩,都没异常。 估计监视他们的人都腻了,不走心了。 赵董的私人手机有了来电,那边是娇滴滴软绵绵的声音,问他今晚过不过来。 小姑娘太缠人了。 还是姜某人会吃菜。 . 赵潜回春桂参加李潇的生日趴,她穿过乌烟瘴气的精神小妹小哥们,一路走一路踢飞五颜六色的气球:“李潇,死哪去了,出来!” 场子里顿时就骚动起来,不少人抄出了家伙。 有老前辈拍莽撞的新人:“找死啊,她是我们西德以前的大姐头。” “那又怎样,好汉不提当年勇,早换届了,还当自己是棵葱。” “你敢动她,潇姐抽得你满地找牙。”老前辈察觉到赵潜的视线,贴了一堆贴纸的脸上立即露出笑来,“潜姐,好久不见,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赵潜抽抽嘴:“李潇在哪?” “楼上。” 赵潜上了楼:“李潇,我过来了,你没什么不方便的吧?” “不方便什么,我还能在跟人打炮?”随着抽烟抽多了熏哑的声音,二楼一扇门从里面打开。 赵潜走了进去。 李潇倒在大大小小的礼盒里给自己涂指甲油,赵潜把两个盒子往她的玫红色流苏边短裙上一丢。 “不就只有一个吗,买一送一?”李潇把小刷子塞进指甲油瓶子里,她翘着刚涂过一层蓝银的手指甲挨个打开盒子,发夹跟手链先后掉在她身上。 “你这品味真是,” 没说完,够表示她的嫌弃了。 赵潜闻着指甲油的刺鼻味道,没给好脸色:“不要就还我,我发票还留着呢,回去就退了。” 李潇:“……”她扔给赵潜一盒烟,“怎么越混越朴实无华了。” 赵潜坐到不远处,娴熟地点了根烟。 职高那会儿赵潜贴头皮长马尾,李潇是蓬蓬的短发,现在两人换过来了。 不变的是李潇还跟个职高生一样,圆脸显稚嫩。 但李潇做的事可不稚嫩,赵潜在首城的垫底贵族学校健身上瘾等毕业证的时候,她在春桂四处征战,最乱的街区都让她带人去薅了个遍。 整个春桂的地痞都成了她手下。她也不去隔壁扩张疆土,就在春桂称王称霸。 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样的环境,不做改变,活出自我坚持自我。 “礼物送也送了,我走了。”赵潜夹着烟起来。 李潇吹吹还没干的手指甲:“有谁给别人过生日,不吃了蛋糕再走的?” 赵潜理都不理。 抽的女士香烟味道浅淡没什么劲,搞不懂李潇为什么喜欢这口。 “你上次的战绩我截图了,要我找出来提醒你一下,”李潇的棕色波浪大卷铺展在礼盒上面,她画了层亮粉眼影的眼睛一眯,“你回来是因为你输了,不光要给我买礼物,还得陪我过完生日,现在是打算死不认账?” 赵潜:“……” 少年时候她们扯头花干架,现在她们偶尔会在网上打跑得快。 她还输光了豆。 . 赵潜吃了蛋糕回去,前面走过来一个人,她刷着手机正要错开,那人袖子里的匕首捅进她的肚子。 “噗呲”一下抽出来,又要捅第二下。 赵潜的手肘砸向他下巴,趁他的动作出现瞬间停滞就把他扯到身前,膝盖顶上他肚子把他摔趴下,踩死他拿匕首的那只手,拽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往地上砸了十来下。 见人没声响了,赵潜才倒在了旁边,全身瞬间爆发的肌肉在不断痉挛。 一切都发生在两三秒之间。 赵潜满手血地打电话:“李潇,我让人暗算了,来接我。” 很快的,李潇骑着摩托飙速找过来,她给赵潜做了个简单的包扎,抓起血肉模糊的一张脸:“你妈的,这家伙谁,外地的?” 赵潜捂着肚子:“先去医院,我血流一地了,大姐。” “摩托载不了你,我的人在后面,等一小会。”李潇催促底下人。 赵潜见她兴奋地盯着地上不知死活的人,说:“别动他了,让他回去交差。” “不是无差别杀人?”李潇来得又急又赶,才涂的指甲磕了好几处,她撕了丢掉,“可以啊潜姐,在首城跟人结仇了,追你追到春桂?” 赵潜懒得回。 李潇瞥瞥赵潜肚子上的伤,她拿了那人的匕首,在他身上扎了两下。 . 赵潜没住院,她处理好伤口就回家了。 厨房有鱼腥味,赵老在池鱼,一池子的鱼内脏跟鱼泡,他听到响动探头:“潜潜,你不是在给李家闺女过生日吗,怎么现在就……” 看到她身上有血,赵老握着菜刀就出来了:“过生日还打架?”打架还让人沾了便宜? “我什么时候打架让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赵潜脸上没血色,指缝里血迹斑斑。 赵老没费多少心思就明白她的意思:“几个人?“ 赵潜翻白眼:“一个。” 赵老把菜刀从左手换到右手,乱糟糟的胡子气得直抖:“那就是来试水的,看我们有没有人兜底。” “行了,池你的鱼去吧。”赵潜吃力地往楼梯方向走。 “就在一楼躺着不行吗,一楼又不是没房间。”赵老喊了声,屁用没有。 “砰”赵老把沾着鱼鳞跟鱼血的菜刀拍在茶几上,他在春桂窝囊了多年,要沉得住气,都这时候了。 自我安慰了一通还是有火,赵老去书房不知给谁打电话,添油加醋地说了女儿受伤的事。 赵潜脱了外套躺在床上,露出破了个口子的T恤,里面是缠着纱布的伤口,她的脸颊抽搐,后槽牙紧紧咬在了一起。 本来只想拿回“春之秀”。 欺人太甚。 那就别怪我多拿一点了。 . 赵潜在家待了一周就不待了,她离开春桂前去了趟丁家。 丁家夫妇把饭店卖了,开了家小超市,这个点丁爸爸在店里忙活,丁妈妈在家晒洗被褥。 赵潜拿着水果跟百合走进她的视野,在空气里飘散的洗衣液香味里问道:“阿姨,老丁还没消息?” 丁妈妈说:“没有呢。” “潜潜,你来就来,怎么总是带东西,还在上学别花这个钱了。”丁妈妈拉着赵潜往屋里带。 赵潜伤口没好,她走得慢,说话吐息也慢。 丁妈妈没发现赵潜的不对,和以前一样跟她说了很多话。 儿子跑了,不知道去哪了,家里很冷清,她见着谁家的孩子就扒着那点温暖不放。 赵潜陪丁妈妈坐了片刻,说:“我去他房间看看。” “去吧去吧。”丁妈妈开心地拢着几乎全白的头发,“我给你切点柚子,再烤点饼干,你喜欢吃的那个芝麻的。” 赵潜应了声就去丁徽瑔的房间,她轻车熟路地推开门,在书架比床大的空间走动。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了,她之前都是坐一会就走。 今天不知怎么走到那面摆满了书的架子前,视线寻找夹在里面的相册。 老丁说要接管家里的饭店不会离开春桂,结果却在她动身前往首城的那个月就离开了,也不和家里人联系。 赵潜找相册的时候无意间碰掉了一本书,练毛笔字的,她把书捡起来抖抖灰,刚要塞回去,余光就捕捉到一小片纸从书页里露出个角。 没有多想,赵潜把影响整齐度的小纸片拨出来,她不会自作主张地清理老丁的东西,于是便打算重新夹里面,就那么一眼让她发现小纸片好像是什么说明。 周围还有焚烧过的不规则痕迹。 赵潜鬼使神差地照着小纸片上的几个字输进网页搜索,她搜到了什么,表情怔住,耳边仿佛响起了丁徽瑔的那句“我和他没有做全套”。 那这是什么? 为什么会有齐多夫定片的说明书残片? 赵潜不敢想,她站到丁妈妈面前时已经被冷汗打湿后心:“阿姨,老丁他,他是不是……” 丁妈妈反应很大:“不是!他不是!” 这相当于给出了答案。 赵潜情绪起伏快了伤口往外渗血,小纸片在她的手心里燃烧,她当年的庆幸在这一刻崩塌。 “他瞒我,你们也瞒我。”赵潜脑子空白,一下子无法面对不能释然。 其实老丁单方面断绝联系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已经在她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但是事实真的摆到眼前就是天崩地裂。 丁妈妈沉默着揉面团,忽然就失声痛哭起来。 家里比不上一线大城市的富家,衣食无忧是没问题的,儿子却因为少年时期的一次糊涂,摊上了整个人生。 她跟丈夫也是偷偷发现的,他们放下饭店的生意问儿子为什么会这样。 听了儿子的自述,他们就带他四处看医生接受治疗。 一天夜里,儿子走了。 他们找了一年就没有再找了。 离开这里,离开随时都会指指点点的亲戚朋友,离开父母有形无形的不安跟难受,儿子肯定过得更轻松。 赵潜脚步不稳地走到客厅的椅子上坐下来,桌前是切好的柚子,果肉饱满像淡黄色小花。 心绪翻滚得厉害,赵潜有点反胃,她怕丁妈妈误会,艰难地忍住了干呕的冲动。 丁妈妈捂着纸巾擦擦眼泪:“潜潜,其实徽泉有留话给你,是在纸盒上写的,我去找给你。” 因为是儿子吃的某个药物的包装盒,丁妈妈才一直没有拿出来。 这次是知道赵潜发现了真相,便交给她了。 赵潜从丁妈妈手里接过纸盒。 那字迹的笔锋深刻尖锐,下笔的时候在承受着什么很不舒服。 一共就四个字,还算上了称呼。 【潜潜,祝好。】 赵潜扯了一下泛白的嘴皮子,我不用你祝福也会好好的,还会越来越好。她把纸盒捏了捏,放进了兜里。 就他妈犯蠢,怎么不知道做安全措施,为什么没做。 赵潜红着眼看墙上的照片,少年面向镜头,嘴角牵着一抹笑,书卷气浓又干净。 再也不见也没关系,活久点吧,蠢货。 . 这一个月,赵家的资金链到处崩断,昔日交好的没有一家伸出援手。 原本除领头晏家外的姜赵余黄四足鼎立出现了破口,姜家出来了,赵家掉下去了,别的家族一时半会还没那资格填进来。 局面的变动还在继续。 豪门商界的事影响不到陈雾的一日三餐,晏为炽一回国,他就把耳钉送了出去。 ——两枚纯金的,星星。 晏为炽火速出门打了耳洞,嵌上了星星,拍照发朋友圈。 捧场的那批基本没怎么动过,也没和他约过饭打过球,就这么以一种点赞评论的形式维持着这种关系。 见证他亲自为自己戴上恋爱脑的王冠,在宝座上不下来了。 黄遇这回不想点赞,不超过一万的耳钉,还是金的,陈雾要干嘛? 他给陈雾发信息:【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让我炽哥戴那么丑的耳钉,为了让我们知道他能为你做到什么程度!】 陈雾:【黄遇,哪天他要是跟我吵架,我第一个削你。】 黄遇:“……” 靠,炽哥怎么碰陈雾手机了啊,他还好死不死的赶在这时候发了信息。 黄遇吓得卸载了微信。 . 雾气渐散的上午,陈雾开着他那辆比亚迪,带男朋友去了老家。 晏为炽为了这趟旅行特地买了摄像机,还是找行家姜凉昭推荐的一款,他一路记录沿途风景。 进山以后换了新电池,晏为炽透过镜头看山色:“以前路没修,你是怎么走的?” “不走这里,要过河爬梯子。”陈雾开着车,眼里是熟悉又陌生的深山,“路修得真好。” 没多久,车轮碾过石子路,畅通无阻地抵达村口。 两棵矮矮胖胖的桂花树一左一右,门神一般迎接每一个回家的人。 “到了。”陈雾说,“阿炽,我去后备箱拿东西,你把外套穿上,外面冷。” 副驾上的人没有反应。 陈雾见他完全没了路上的期待激动,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干嘛,他疑惑地喊道:“阿炽?” 晏为炽面部不自然,嗓音低低的有点哑:“我抽根烟。” 陈雾眨眼:“……你紧张啊?” 晏为炽两只手各有想法地在裤子口袋里摸索:“别管。” “那你在车里缓一缓。”陈雾打开车门,对接连跑过来七嘴八舌的乡亲们说,“我男朋友紧张,等一会儿。” 晏为炽:“……” 妈得,这还怎么下车? . 陈雾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把后备箱的东西拿了出来,他敲敲副驾那边的车门:“阿炽,可以了吗?” 晏为炽把车门打开一个缝:“跟他们说我是天生金发,自然卷,而非不务正业的不良少年?” “……”陈雾说,“大家不会那么想的。” 晏为炽倒在椅背上,合着眼帘发愁,外面人也太多了吧,不是大山里吗,不是年轻人都出去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我再抽根烟。”晏为炽沉声道。 陈雾小声提醒:“你抽多了,烟味一时半会散不掉。” 晏为炽立马把烟塞回了烟盒里。他捋了捋打理过的额发,抬脚走下了车,身姿挺拔面容严肃地站在陈雾身旁,接受这个吃过的盐比他吃的米还多的老年群体打量。 个子很高,不驼背,不抖腿,长得俊,眼神不污浊,气质好,没外八字也没内八。 不花里胡哨的黑色外套敞着,里面是小雾织的毛衣。 脖子上是小雾织的围巾。 再看脚。 是小雾做的布鞋。 这是小雾放在心坎上的人。 村长一手拿着擦得很干净的铜锣,一手高举槌击锣,“当”地对着锣面敲了一下:“放!” 鞭炮声劈里啪啦响起。 老长的鞭炮,谁家娶媳妇都没这么长过。 动静之大惊动了周围散步的一大群鸡鸭鹅,它们躁动着乱飞乱跑,咯咯咯呱呱呱地吵叫。 晏为炽僵硬地看着这一幕,鞭炮壳蹦到他下巴上,他抖了抖。 陈雾摸摸他的下巴:“没事的,别怕,大家是在欢迎你。” 第56章 晏为炽没见过这阵仗, 他来之前通过网络跟陈雾口述收集了不少资料,自信从容以为能应对。 然而他在不断爆裂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像一个怕生扭捏的小朋友, 被陈雾牵着手跟众人打招呼。 大家好, 各位好, 你们好。 就会这三句。 真他妈服了。 晏为炽坐到村长家客厅的时候,心里还在自我鄙视, 周身气压低情绪萎靡。 村长偷偷把陈雾拉到院里,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小雾,你对象怎么了。” “他生自己的气。”陈雾把雷锋帽摘下来, 抓了抓压得趴趴的头发。 村长没听明白。 陈雾说:“他觉得自己表现得不够好。” “……”村长心想, 那个混血男孩子除了发色跟卷毛其他都像他们中国人, 生得体面又刚毅端正看着很可靠很稳重能上一线保家卫国, 竟然还是个脆弱的。 院门外的说话声此起彼伏,大家都好奇小雾的对象,好奇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对他够不够好。 至于性别,村长已经提前给大家上过思想教育课了。 他们想通了,在外地工作生活的子女听了他们说的事, 反而有不看好的,抵触的, 歧视的,还说他们被村长那什么洗脑有了不正常的观念,把他们给气得都不说了。 没法沟通, 干脆不给孩子们讲了。 反正他们挺高兴的。 这会儿扎堆在村长家门口, 热热闹闹的揣着袖筒聊天。 陈雾看了眼微掩的院门:“让大家回去吧,晚点我会上门坐坐的, 我先去哄哄他。” 村长脱口而出:“还需要哄啊,一会不就好了。” “一会好不了。”陈雾拿着雷锋帽往客厅走,对村长说,“帮我把东西散了吧,都是分好了的。” 他带回来的几箱东西里面,糖果跟巧克力是给小孩子们的,老人是护腿的跟护腰的,都不是什么贵重,却用了心挑选的东西。 “诶,成,我这就去。”村长立即去张罗。 . 客厅打扫得很干净,正对着木桌的墙上挂着山水画,角落立着个佛龛,底下是双开门的柜子,第二层的小香炉里点着香,才燃了三分之一,显然是听到陈雾的车子到村口才点的。 木桌的果盘边角都擦过了,里面堆满了瓜子花生米糖和小蜜橘。 没空调,村长放了个小太阳,裹着几处黑色胶布的插线从桌底下拖到墙边的插排那里。 陈雾把小太阳转到晏为炽那边,无奈地说:“你又不和我的老乡们过日子,那么在意他们对你的评价跟印象吗?” 晏为炽冻得冰凉的唇抿得直直的,陈雾弯腰把他敞开的外套拉链拉起来,他才开口:“我还不是想表现好点,让他们觉得你有眼光。” 陈雾说:“你好不好,他们可以通过我看出来。” 晏为炽扯扯脖子上的围巾,沉默片刻:“我表现得也还好?” 陈雾从果盘里拿了块米糖给他:“无限接近满分。” 晏为炽耳根发烫,他绷着面部低咳一声,就着陈雾的手吃了口方方正正的米糖,不是很甜,脆脆的麦芽香。 第一次吃,不错。 晏为炽张口把剩下的大半块米糖吃掉:“我们晚上睡这儿是吧,哪个房间,进去让我亲一下。” 陈雾脸红红的:“现在就要亲吗,不去我家看看啊?” “现在就要。”晏为炽起身,“快点带我去。” 客厅外面屋檐下,大妈端着个盆坐在小板凳上掰红薯粉条,她没听到里面的对话,只是顺着走路声偷偷瞧了眼,看见小雾跟对象手牵手。 进村也是这样子牵的。哎哟,小年轻真的甜蜜。 . 陈雾出了房间,把围巾拉上去遮住有点肿的嘴唇:“阿炽,好了吗,去我家了。” 晏为炽跨过门槛出来,双手握住他肩膀,晃着他走:“外面没人了吧。” “都回自己家了。”陈雾看手机,戴柯给他发了今天两节课的笔记,他保存了下来,“头要被你晃晕了。” “那不是因为你不看路?”晏为炽出发前发了个朋友圈,配文:放假三天,勿扰。他的手机丢在背包里,看时间靠陈雾当年送的运动手表,有意让自己的世界缩小到这片山村。 陈雾收起手机:“走吧。” 老屋在施工,水泥沙子这一堆那一包,工人们是山脚下村子里的,刚才没去村口迎接,都在忙活。 这会儿见到陈雾带对象过来,纷纷停下手上的活笑喊。 “小雾!” “小雾回来啦!” 他们都认识他,以前赶集的时候经常碰上,也知道他有多孝顺,多能干。 这两点大山附近的几个村子没有不晓得的。 陈雾拆了一包晏为炽的烟,散给了工人们。 晏为炽的大脑飞速运转,很快就调出在网上看到的相关信息,他拽住陈雾后面的衣摆,嗓音极低道:“怎么不让我散?” “都一样。”陈雾散完了最后一根烟,朝工人们说,“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们。” 随后便拉着晏为炽进去。 也就几间屋子围着一个小院,十分的简陋朴素,晏为炽没找到陈雾曾经跟某位相依为命的痕迹,很好,他心底的那点陈年老醋不沸腾了。 老屋后门是一条狭窄的小河,水还保持着原生态的浅绿,河对面是大片田地。 家家户户都是沿着河建的,并排的房屋,前门对着路,后门对着河,厕所都是统一放在后院,也算是因地而做的规划。 砌砖的敲敲打打声不时响着,陈雾把靠河垂下来的枣树扶了扶,掉头去找绳子把它固定一下。 “怎么一样家具都没见到。”晏为炽踩在几块砖头上环顾翻新中的老屋片瓦。 陈雾找了根尼龙绳:“很少的,暂时都在村长家楼上放着。” “阿炽,”他握着尼龙绳顺了顺,站在枣树前,“你帮我扶一下树。” 晏为炽过去扶起老态龙钟的枣树。 陈雾拿着尼龙绳四处张望,绳子不够长没办法栓到邻居家墙头,他只好去找合适的木头打桩。 手上操作又快又利落。 晏为炽突然问:“这枣树谁种的?” “我种的。”陈雾把绳子绑在枣树枝干跟木头之间,拉紧打了个结。 晏为炽扫了眼旁边疑似厕所的小茅屋:“离这么近,吃着没味道?” 陈雾温吞:“……还,还好啊。” 晏为炽把枣树光秃秃的枝干拨开:“厕所也修?” “修的。”陈雾沿着弯弯扭扭的小路走到河边,扯着裤子蹲下来洗手,“跟村长家里一样的蹲厕。” 晏为炽不是随口问问,他来这个小村子不到一小时,就已经期待下次了。 陈雾带晏为炽在老屋走了走,就和他去村头,挨家挨户的串门。 站在第一家门口,晏为炽把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喉头吞咽着鬼鬼祟祟地往里观察:“这家几口人,我怎么称呼他们?” “我怎么叫你就怎么叫,”陈雾回头望了望他,“放轻松,阿炽。” 晏为炽的舌尖抵了抵唇齿,昂首:“ok。” 于是他就把自己调整到一个自动回复状态。 ——我是陈雾的男朋友,对,没错,陈雾的男朋友就是我,是我先追的他,今年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三年,是的,好三年了,很恩爱,不吵架。 有家人送走了两个小年轻,关起门来谈论。 小雾的车子没有弟弟的好,差多了。 那又怎么样,小雾一看就比他弟过得舒坦。 他弟那面颊眼窝凹陷的,心里头不知道刮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雨,就没放晴过。 也是,条件上去了却不幸福,那有个什么用。 . 从村头串到了村尾,陈雾跟晏为炽沾了一身鞭炮炸过的灰烬,带着老人们的祝福回到了村长家里。 这里的冷和春桂首城,晏为炽去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是那种骨头缝都刺疼的冷。但是不会让人万念俱灰,只会感受季节的变化期待下一场变化。 陈雾听完晏为炽的描述,说:“过一个月来才叫冷,你都不想出被窝。”他指指小太阳,“一般这时候是不会拿出来的,怕你不抗冻。” 晏为炽欲要反驳,厨房的老两口喊他们吃饭,他们去端菜了。 一大桌子,炖大鹅,猪肉炖粉条,红烧鱼,红烧肉,粉蒸肉,还有个小炒锅炖着老母鸡汤,底下烧的酒精。 仅有的两盘素菜,清炒小白菜跟豆芽都在老两口那边。 陈雾把菜的位置换了换,大妈要说话,村长拍了她一下,她才闭上了嘴。 过年也就这样了。 晏为炽一筷子菜下去,他在桌底下踢了踢陈雾。 接下来的流程他熟,背过了。 陈雾迷惑地眨眨眼,继续吃菜,晏为炽又踢他,在他看过来时给了个眼神:不是要敬酒? “……”陈雾咕哝,“这么积极啊。” 他端着玻璃杯站起来,晏为炽紧跟其后,对他们准备的一切表示了感谢。 “不用站不同站,坐坐坐。” 村长跟老伴齐齐说话。 四人了碰杯,村长又自个喝了两口米酒,他满是风霜的脸上容光焕发:“想吃啥吃啥,就跟在自己家一样,不要客气。” 大妈想给两孩子夹菜,村长拦她:“瘾发作了是吧,非要夹就给我。” “我干嘛给你夹。”大妈甩开他,“自己没长手?” 村长:“那小雾跟他对象哪个没长?” 大妈:“客人能一样?” 村长:“小雾是客人?你夹菜,不就见外了!” 大妈抬头看到小雾给对象舀了一勺鸡汤泡饭,两孩子没有不自在,她扒拉饭菜,吃自己的了。 村长今儿是真的开心,多喝了几杯,他捞着棉衣袖子说:“小雾,去过老屋了吧。” 陈雾吐掉鸡骨头:“嗯。” “大概还要十几二十天就差不多了。”村长感叹,那老屋让小雾缝缝补补了很多次,彻底翻一次就是大变样,挺好的。 陈雾吃了口混着汤汁的米饭:“我走之前去镇上买几条烟,等大家收工了你发给他们。” 村长乐呵呵的:“那他们要高兴坏了。” 晏为炽正吃着,冷不丁地察觉到苍老又饱含善意的视线,他咽下口中的食物,道:“鹅很香。” 这才刚说完,他就听到村长跑去喊老伴:“再逮两只大鹅炖了!” 陈雾欲言又止:“阿炽,你做好准备,接下来每顿都会有炖大鹅。” 晏为炽:“……” . 晏为炽吃了饭在村长跟老伴手无足措的注视下把桌子收拾了,锅刷了碗洗了,期间老两口轮流进来跟他聊天套话,他没不耐烦,都回应了。 之后晏为炽出门转了转,也没多大范围,基本就是屋前屋后,他嚼着薄荷糖看别家烟囱里的炊烟,有几个老人端着饭碗出来吃,岁月蹉跎的脸,可爱可亲,头上扎着围巾,豁了嘴浑浊了的双眼佝偻的背。 可能在门前一坐就是一天。 晏为炽半明半暗的心境得到了清洗,哪怕只是限定的。 暂时封住了所有烦心的,烦人的东西。 晏为炽想到了自己的老年生活,比起打高尔夫下棋遛鸟,一块田一个小院更令他舒心,他怀揣着满腔与他这个年纪不匹配的沧桑回去告诉陈雾:“我们老了回来住。” “好啊。”陈雾在铺床。 新棉被,新枕头,都是花开富贵。 晏为炽挑剔道:“怎么不是鸳鸯戏水?”网上说是结婚盖的。 “你要那种吗?”陈雾惊讶他还知道这些,“我家的旧被子是鸳鸯,你要盖的话,我就去楼上拿,不过没晒肯定有霉味。” 晏为炽嚼碎薄荷糖:“不重要,反正你跟我一个被窝。” 陈雾把枕头拍拍:“你去外面打水,我们泡个脚,不泡晚上不好睡。” “不洗澡?”晏为炽皱眉。 陈雾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村长家是太阳能。” 晏为炽:“所以?” 陈雾说:“今天阴天。” 晏为炽后知后觉,服了。 “浴室在哪,热水多少肯定有点,我去随便洗洗,要是够你也洗一下。”他打开皮箱拿睡衣。 陈雾说了位置。 晏为炽刚出房门,大妈就把水给他们打好了拎过来放门口了,捅上还搭着擦脚的毛巾,他摩挲了一下后颈。 普通人家的母爱是不是就是这样?对很久没回来的孩子这般照顾。 晏为炽没有在毫无意义的情绪里沉浸多久,他拿起毛巾,提着一桶兑得温热的水进了房间。 . 进村的时候天色才有点暗淡,一顿饭吃完过了没一会就全黑了,村里不像大城市,早早就熄了灯。 晏为炽随便洗了个澡躺在铺盖着新棉被的木床上,他的精神高亢没有睡意,幼年住过的小庙在深山里,陈雾的老家则是四面环山,更加静谧。 小庙是空宁,这里是烟火。 “村长说你们这四季分明,春天到处都是花香,夏天树上有桃子李子枣子,地里有西瓜跟玉米,路边的野果多到没人吃,秋天墙头挂金银花,枫叶比火红,冬天山里的兔子松鼠见到人都不跑,”晏为炽把陈雾的手放在衣服里给他捂着,“真的?” 陈雾点点头。 晏为炽侧身凝视他:“那你以后每年四个季节都要带我来这里。” 陈雾枕着绵软的枕头:“想法是好的,可是工作了哪有时间啊,会越来越忙,越来越忙的。” 晏为炽沉默了。 “对不起,是我扫兴了。”陈雾声音轻轻的,“我们有时间就回来,没时间就挤出时间,总要休息。” “你可别骗我。”晏为炽把陈雾捞到身上,搂着他与他亲吻。 陈雾的秋衣下摆没一会就被撩了上去,他眼里泛潮,懵懵的:“做啊?” 晏为炽抵着他的鼻尖:“想。” 但是不做。 没有在别人家来的癖好,影响发挥。 陈雾被亲得喘不过来气,缺氧地趴在晏为炽心口,耳朵里是他穿过胸腔跑出来的心跳,有力又强劲。 “阿炽,我想下来。”陈雾手脚发软地商量着。 “就这么睡。”晏为炽把被子拉了拉,对着陈雾露出来的脑袋亲了好几下。 . 门外,村长轻手轻脚地扯着老伴回屋。 老两口坐在床头说话。 “明早烧什么啊?”大妈自打吃了晚饭就开始纠结了。 “稀饭打芋头。”村长说,“再从罐子里捞几个咸鸭蛋洗了切成一盘。” “那不够吧,天冷饿得快,小雾饭量大,他对象倒是吃得没他多,比他高一大截,那手臂肌肉一看就结实身体好。”大妈说着就往外走。 村长叫她:“又出去干嘛?” 大妈不放心:“小雾他们那边的窗户没关,我去给关上。” “黑灯瞎火的,你别把人吓着。”村长唠叨起来,“躺着吧,小雾孬啊,冷了不知道自己关。他明儿还要给老季上坟,让我买了一大袋子百元大钞跟银元宝,够老季在地底下吃喝了。” 大妈不确定地说:“他弟上次回来去烧纸了吗?我没注意。” “烧个屁。”村长糙了句就叹气,“老季就指着小雾了。” 生前靠大儿子擦洗喂饭喂水背出来晒太阳,死后还是靠他给自己烧钱。 村长又羡慕上了。 他一个活人羡慕死人,说出去都要被骂是不是不想好了,非要这么晦气。 “你看他们的戒指了吗,戴那手指头上。”村长打开床头柜上的铁皮罐,从里面拿出一把花生剥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结婚了。” “没结,我问了小雾对象。”大妈拿着把木梳子,对着挂在墙上的小镜子梳了梳稀疏的白发。 村长佩服地瞅了她一眼,自己想问就是找不到机会。 大妈顿时骄傲起来,透露了打听来的其他情报:“一周年送的。” 村长立即问道:“那是谁买的,小雾?” “他对象。”大妈说。 村长不意外:“就算穿着小雾织的毛衣做的鞋子,跟我们这的人也不一样,一看就是家境很好的人家才能培养出来的,不知道会不会有阶级区分。” “都年轻,都有担当,就算有苦难肯定也能一起挺过去,我挺看好的。”大妈把梳子放起来,打开雅霜抠了一块擦擦脸跟手,关了灯摸黑进被窝,“后天就走了。” “再过段时间,几个丫头跟兔崽子们不就回来了。”村长说。 大妈早就已经对这话不上心了:“算了吧,年年都说回,年年都回不来。” 也不是有怨气要责怪,这代人有房贷车贷还要教育孩子压力大不容易,总有事各种各样的事挡在回家的路上,时间一长,家门都不知道朝哪开了。 生了一窝儿女,都在外地扎根了。他们去住过一阵子,不习惯像坐牢,太难受了就回来了。 村长翻了个身:“不行,我腰疼,你把小雾带的护腰拿给我。” “晚上带着好睡啊?”大妈去给他找,“小雾买的那膏药,闻着就是好东西,到时候寄给老大,他常年打电脑腰比你的还差,一点重东西都扛不动。” “一点好东西就想着给出去,我不给,我自己用。”村长板起个脸,“小雾送我的,他希望我长命百岁,那我不得朝着那个目标奋斗?” 大妈把护腰扔他身上:“你用你用。” 一床浸满了时光的旧棉花被子,老两口发着脾气你拽我扯了两波,睡一块儿去了。 . 半夜不知几点,晏为炽猛然睁开眼睛:“院子里是什么声音?” 陈雾蜷缩着手脚窝在他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闻言一下醒来:“小偷吗?” “小偷?”晏为炽凝神去听,“不像人。” 陈雾想了想:“黄鼠狼吧。” 晏为炽托着他的屁股爬起来:“没见过,我去看看。” 陈雾:“……” 被子一掀,暖气跑了大半,晏为炽躺回去,操,好冷。 手机上搜了看也是一样的,没必要看实物。 晏为炽重新把陈雾抱到胸前:“黄鼠狼偷鸡?” “偷的吧。”陈雾打了个哈欠,继续睡。 片刻后,晏为炽又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动静,喂鸡的瓷盆子还被撞得震了震。 他最终还是去了。 然后黑着个脸回来了:“哪有黄鼠狼,一根毛都没见着。” “跑了啊。”陈雾顿顿地说,“看到人能不跑吗,又不是傻子。” 晏为炽捉他耳朵:“你是不是在笑我?” 陈雾把头摇成拨浪鼓:“没有。” 晏为炽挠陈雾痒痒肉,在他忍不住笑起来的时候,吻上他弯成月牙的眼睛。 “记得明早带你男朋友看日出。” 第57章 日出没看成, 起了大雾。 晏为炽洗漱完去院子里,问坐在屋檐下铲锅底的村长:“有面粉吗?” 这会儿天还是昏沉的,村长看到他有点懵。 咋个起这么早?小雾都还没起呢! “有有有!”从屋外地窖里拿了一小盆芋头上来的大妈喊道, “才买的20斤面粉, 新鲜着呢, 你要我给你拆了!酵母也有!” 晏为炽进厨房:“我做点馒头。” 大妈不敢置信地跟老伴对视一眼,还会做馒头啊?我的乖乖。 . 厨房是有液化气的, 但是老两口只在子女回来的时候才用,平时他们都烧大锅,柴火烧得更香。 昨晚是大锅烧的, 今早也是, 淘好的米已经放锅里了, 也加了水, 只差芋头就能烧火。 大妈边搓洗芋头上的泥,边看年轻人揉面团。 手法还可以,没少做。 大妈想到自己那两个油烟瓶子倒了都不扶的女婿, 人比人气死人,她把芋头清了水,切成两半铺在米上, 再舀了一瓢水,盖上锅盖去锅洞口点火。 柴火在锅洞里劈里啪啦燃烧, 没多久锅盖里就钻出热气。 晏为炽把面团发酵好了,扯了一些差不多大小的剂子,搓圆, 偷瞄了半天的大妈及时递上蒸屉, 告诉他怎么用。 “抓着抽屉两头的把手,给它拎到这个锅里架着, ”大妈指着灶台的另一口才让老伴把底部铲得锃亮的大锅,“水别过了蒸屉,大火烧个大概十几二十分钟就行了。” 晏烧生平头一次烧柴火,眉毛差点没了,还让火钳子烫到了手指,起了个泡。 大妈看得心惊胆战:“要不还是我来吧。” “不用。”晏为炽拒绝了老人的好意,手撑着腿部看跳跃的橘红火焰,半搭着眼眸神情困散,“别跟他说。” 大妈心想,你这泡可藏不住。 . 陈雾起来的时候,晏为炽在老两口嘴里的称呼不是小雾对象了,而是小晏。 馒头圆滚滚的刚出锅,又软又香。 陈雾的注意力落在晏为炽包了个创口贴的手上:“怎么伤了?” “蹭破了点皮。”晏为炽给他一个馒头,“吃吧。” 陈雾接过去,若有似无地看向大妈。 大妈冷不防地对上小雾又清亮又安静的眼睛,一口粉白的芋头卡在嗓子眼,她锤着心口咽下去,摆手表示自己啥也不知道。 陈雾把馒头放回盘子里,握住晏为炽的手就要检查。 晏为炽面部轻抽:“烫了一下。” 陈雾蹙了蹙眉心:“处理了?” “就一个泡。”晏为炽低声,“别让人笑话。” 陈雾不在意旁人怎么评价,只会照着自己想的去做,他拉起晏为炽离开餐桌:“回房消毒。” 晏为炽朝二老投过去一个无奈的笑容,懒洋洋地被陈雾拉着走了。 . 大妈整理整理包着头的老布巾,喝了口稀饭:“小雾以前也是这么紧张他弟弟的。” “稀饭都堵不住嘴!”村长呵斥了声,他对明川的态度取决于小雾对明川是什么态度。 和明川的人误伤他们,破坏山林房屋家具,又跑回来道歉讲清事情原由,给他们金条补品无关。 大妈理亏道:“我也没在小雾面前提。” 村长没有继续训她,缓了脸色给她拿馒头:“还有吃芋头就吃芋头,乱瞟什么呢,哪天让芋头噎死。” 大妈知道这是关心自己,就没冲他:“明年种黄心的吧,白心的都做山粉。” 一大块馒头吃下去,大妈诶了声,“怪好吃的。” “馒头不都这个样。”村长说。 大妈有滤镜,就是觉得比别的时候吃的香,她感慨:“小雾喜欢吃面食,小晏就学了。” “没有哪个是傻子,小晏对小雾好,说明小雾对他也好。”村长说着又想到了明川。 可惜了一对兄弟俩。 见到两个小辈回来,二老赶忙止住了话头。 馒头还是热的,咸鸭蛋一块都没吃,全给他们留着。 陈雾给老两口各夹了块咸鸭蛋,他坐下来,掰一半馒头给晏为炽。 “我不吃。”晏为炽道。 陈雾去厨房端了个碗出来,里面是白糖,他把那半个馒头按进去滚了滚:“阿炽,现在可以吃了。” 晏为炽用手掌挡脸把脑袋转到旁边,他来这里就没碰过白糖,为的是怕被当小孩子。 结果倒好, 晏为炽哭笑不得。 “阿炽?”陈雾扯了扯他的外套。 晏为炽放下手把脑袋转回去:“知道了。” 硬着头皮咬了一口白糖多到往下掉的馒头。 不管了。 晏为炽几口吃掉,自己蘸了起来。 二老目瞪口呆半天,馒头里有糖,吃的时候还要蘸一层。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小孙子也这么吃。 . 半晌午太阳出来了,陈雾带晏为炽进山烧纸,一路上总能看到老人拎出腊肠腊肉腊鸡晒在竹竿上面,挂了一大排,都是给子女们腌的。 地里的包菜像站哨的,一排接着一排的种得很满,一拧就是一颗。 晏为炽举起相机拍白菜,过了会,视野里出现了一群停在干枯枝头眺望远处的鸟雀,红毛的,画一样。 没见过,拍几张。 再走上一段,瞧见了放牛的。 晏为炽新鲜道:“帮我跟牛拍张合照。” 陈雾给他拍了。 遇到躲猫猫的松鼠,晏为炽尚未开口,陈雾就直接伸手,等他递过来相机。 晏为炽在一地的松针叶里找了个栗子丢过去,松鼠旁若无人地跳下来,抱着栗子就吃。 “怎么跟你一样呆。”晏为炽蹲下来观察,唇边勾起有些许童趣的笑。 陈雾把这一幕定格了下来。 松鼠吃完了栗子也不走,自己转圈地找了起来,晏为炽笑了会,起身从后面拢着陈雾离开。 越往山里走,风越清凉。晏为炽心头淌过一股激情澎湃的热流,那年陈雾用手机传递给他的山风。 他亲自来听了。 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越走越快。 陈雾小跑着追上去,露水打湿了腿:“阿炽,你慢点。” 晏为炽把手伸到后面,等他握住的那一瞬就扣住他的指缝:“我们在山上种一棵树?” 陈雾怔了下:“那就种吧。” . 临时做的决定,陈雾把一大袋子纸钱给晏为炽,他回去拿了铁锹跟树苗上来:“在哪种呢,阿炽。” 晏为炽蹲在石头上,眼前人面朝他和阳光,鼻尖上的小汗珠都是晶莹剔透的,他不答反问:“你想在哪?” 陈雾想了想,带着晏为炽去他选的地方:“种完了我会跟村长说的,不会乱挖出来卖掉。” 晏为炽落后两步,听到走在前面的陈雾说,“马上就到柿子林了,现在还不够熟,阿炽,这边很多带刺的植物,你跟着我走。” 这趟旅程带给晏为炽的情绪价值高到无法估算。 和爱人听着山风,穿过他的柿子林。 就连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的稀饭粒都是幸福的形状。 晏为炽拎着纸钱几个大步过去与陈雾并肩,拿过他的铁锹树苗,他们头顶是柿子树上的青红相接,脚下是慢下来的岁月。 相机里多了上百张照片。 气氛一直都是轻快的,不论是种树苗还是在山里闲逛,直到开始上坟。 陈雾从装纸钱的袋子里拿出一把旧镰刀,很利索地割起了杂草,不让晏为炽帮忙。 晏为炽扫了扫墓碑,那上面的字是陈雾写的。 坟也是他挖的吧。 搞不好棺材都是他给打的。 晏为炽不清楚坟里的人心不心疼陈雾,他是心疼的。心疼得要命。 不一会儿的功夫,陈雾就把坟头清好了,他把纸钱倒出来,捏住两张说:“阿炽,帮我点一下火。” 晏为炽扣动打火机,将窜上来的那簇火苗给了他。 纸从一角开始扩散着烧了起来。 陈雾烧了大半的纸就开始放元宝,他用树枝拨了拨,就这么跪在潮湿的地上磕了三个头。 “爸,我回来看你了。” 只说了这一句就没有再说话,不求庇护不求保佑不分享日常不埋怨生活,安安静静地烧完了一大摞纸钱跟元宝。 灰烬渐渐冷却,陈雾还跪在坟前。 晏为炽捏着陈雾的后脖子:“可以了。” 陈雾站了起来,他把坟包周围的杂草抱到山下,喂给路边溜达的黄牛。 晏为炽拿掉陈雾的眼镜,摸了摸他的眼角,把藏在里面的湿意擦掉。 . “小雾!”村长拉着一车树苗往这边来了,身后的几个乡亲也拉着树苗。 陈雾戴回眼镜:“阿炽,我去处理树苗,你自己四处走走,离水塘远点,不要爬树……” 晏为炽捏他的脸:“啰嗦成这样了。” “反正你……”陈雾没说完就被晏为炽打断,“反正你男朋友不会丢。” 陈雾见村里人走近了,他不好意思地拿开晏为炽的手,快步过去推起了推车,跟他们说:“明年早春我会买一批橙子种寄过来,你们种在西边那块地里。” 在场的都齐刷刷地朝他看过去。 村长按耐住内心的激动:“会不会不适合?” “我会选品种,”陈雾说,“好卖的。” 村长激高突的颧骨发红:“那明年我们更忙了。” “是啊是啊!” 乡亲们没有村长那么沉得住气,嘴都要笑歪了。他们老了,就担心做不了什么,以前种树种柿子,以后还种橙子,多好啊。 为了防止他村眼红,他们都把价往低了说。 实际他们的收入比有的子女赚的都多,子女知道了也不肯回来。 大山里很无聊,没有能玩的好玩的,年轻人待不住。 村长一把年纪了还能畅想未来,觉得自己有奔头有活头,老石村靠山吃山,土地富裕,只要会利用,家家户户年年有余是没问题的。 这个村子有了小雾,物质都利用上了。 . 陈雾这头在找健康的老木嫁接树苗,晏为炽在田边看一群小孩田里找什么。 田里的土都翻起来了,孩子们手上拿着根稻草,鞋子脏兮兮的。 晏为炽倏然出声:“你们在找什么?” 孩子们吓一跳,稍大点的男孩磕磕巴巴道:“找,找黄鳝。” 晏为炽新奇地下了田,他点了根烟含在唇边,慢悠悠地走在他们后面。 这可把孩子们紧张坏了,一个两个的栽到土疙瘩上面,于是衣服也脏兮兮的,脸也脏兮兮的,成了花猫。 晏为炽提起一个爬不起来的小不点放到一边,低着头朝蹲在一处的男孩那走去。 男孩正在把稻草伸进土洞里,手指扒拉扒拉洞口,再推了推稻草。 其他小孩都围过来,停止走动,一眼不眨地看着。 男孩捏着稻草转两圈,一点点往外扯。 一条背部覆盖着黑褐色斑纹,个头肥壮的黄鳝咬着稻草探出头。 稚气却粗糙的手一把将其掐住。 啪一下抽了出来。 男孩用稻草把黄鳝吊起来,递给晏为炽。别的小孩也都望向他,眼里黑黑亮亮的。 晏为炽吸了口烟:“给我?” 男孩摇头:“给小雾哥哥的。” 晏为炽:“……”他拎过在半空扭动的黄鳝,“我会转交给你的小雾哥哥。” 刚转身走了一步,背后就响起老实巴交的问声,“小雾哥哥有没有在上学?” 晏为炽侧头:“嗯?” 男孩黝黑的脸上是淳朴的害羞,和真心的期盼:“他的字写得比我见过的所有人写的都要好,书堆起来比屋顶还要高,我问他什么他都会,他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我想他能上学。” 晏为炽挑眉:“在读大学。” 男孩眼睛睁大,跌撞着往家跑,不知道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家里的什么人。 . 晏为炽带着一鞋底的泥巴回去,边走边啪嗒响,西裤腿上都是泥点子。黄鳝身上的粘液都快被风吹干了,半死不活的被他扔在了水泥地上。 他把鞋脱了翻个边鞋底朝上,穿着黑袜子的脚踩着板凳腿,坐在门前晒太阳。 陈雾忙完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拿起晏为炽的鞋在墙上敲敲拍拍,泥巴掉下来了不少,剩下的用棍子戳掉。 明天就走了,时间过得越来越快,想做的事有很多,又好像做不了多少,陈雾发起了呆。 晏为炽打开相机,翻着进山拍的照片吸引陈雾的注意力:“祖宗,看看哪些保留,哪些删掉。” 陈雾温顺地挪着凳子坐到他身边,挑起了照片。 “喵~” 一声奶奶的叫声闯入这片温馨之地。 很小一只猫趴在村长家的院墙上面,三种花色。 晏为炽瞥了瞥陈雾白白润润的侧脸,心头一动:“养不养?” 陈雾抿嘴:“不知道是谁家的,我问问去。” 话落就去够猫。 猫没有跑,真就让他碰到,抱了下来。 “阿炽,你看它,好小啊。”陈雾抱着猫对晏为炽笑。 晏为炽长叹,两年前就说带他回老家看土猫土狗,现在才走上这一步。 . 黄鳝让大妈拿去厨房杀的时候,陈雾抱着猫回来了:“小婶婶家的,给我了。” 猫的脑袋枕着陈雾的手臂,小睫毛,肉嘟嘟的脸。 “叫什么?”晏为炽好整以暇地凝视曾经说没想过养猫狗,如今对猫满眼都是喜爱的人。 陈雾说:“绵绵吧。” 晏为炽:“……”见陈雾期待他的认同,他昧着良心,“绝配。” 陈雾脸微红:“也没有到绝配的程度,一开始不习惯,多叫叫就习惯了。” 晏为炽穿上鞋,余光瞥到什么:“怎么还来了条狗?” “噢,小婶婶问我狗要不要,它咬我裤腿了,我就要了。”陈雾呆呆的。 晏为炽打量他身后不远怯生生的小狗。土黄土黄的,估计也有三五个月大。 “名字也想好了?”晏为炽随口问。 陈雾:“豆豆。” 晏为炽忍俊不禁,都是好养活的名字。 家里面积足够一猫一狗玩了,陈雾生物钟又自律,早起遛狗没什么问题,但是, 晏为炽思虑:“你住校,怎么养?” “那我不住校了。”陈雾说。 晏为炽一顿,目光忧郁起来,这家伙大一那会儿他就建议在家住,不听他的。 现在为了猫狗就改变了主意。 晏为炽吃醋了,对家里的两个新成员嫌弃上了。 猫一时半会挑不出能说的点,狗可以。 晏为炽不咸不淡地开口:“这狗的战斗力怎么样。” 陈雾眨眼:“小婶婶说狗跑得很快,很宽的坑都能跳过去,这么小就会看家了,长大了比它爸爸还厉害。” 他把猫放地上,摸摸蹭在他脚边的小狗脑袋,认真地说:“来,给新主人凶一个。” 小狗冲晏为炽低吠了几声,踉跄脸着地。 晏为炽阴阳怪气:“这狠劲,有几分那时候被我铲下去的西德原老大风范。” 陈雾:“……” . 返程当天没有起雾,陈雾带晏为炽去山顶看了日出,大片霞光披在他们身上,点缀在他们温存缠绵的唇齿之间。 陈雾舔唇上的吻痕:“阿炽,你这次回来后,亲我都很用力。” “原因你不知道?”晏为炽没好气。 陈雾点点头:“在这之前你快两个月没回来过,很想我。” “知道还问。”晏为炽的下巴蹭着他发顶,相机举起来,对准他们。 这几年拍过很多合照了,似乎少了什么,应该有一张什么。 面颊一软,陈雾亲了上来。 晏为炽按快门。 行了,缺口补上了。 早该补上的,晏为炽被自己的粗心大意气得要吐血,什么都想跟怀里的人做,计划表挤满了,就会有挤不进来掉下去的。 晏为炽检查相机的电量:“继续亲,我把以前的补上。” 陈雾目瞪口呆:“那要补多少啊,我怕把你亲破皮了。” “别管。”晏为炽微弯腰,脑袋凑过去。 不可能一次补上,场景总要换的,日期也要变动。 “阿炽,我亲你的照片,你别设置成微信头像。”陈雾想到什么,赶忙说。 晏为炽不动声色地退出微信头像设置页面:“我会做那么俗的事?” 陈雾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我不说了。” “我还有什么漏了的,要提醒我。”晏为炽耿耿于怀,眉头皱在一起,“别让我很久以后才想起来,错过很多。” 陈雾把揣在袖筒里的手拿出来,捧着男朋友的脸摸了摸:“知道了。” . 两人下山的时候,村里人已经在等着他们了,蛇皮袋塑料袋篮子摆了一堆。 晏为炽面色古怪:“不会是给我们的吧?” 陈雾轻声:“是给我们的。” 大家早早就开始弄了,寄快递不方便,回来了可不得多让他拿点。 猪都是连夜杀的。 除了包菜黄豆黑豆大米菜籽油南瓜年糕芋头猪腿这些大件,还有鸡鸭鹅,大多是杀好了的,活的也有两只,让他带回去养着生蛋。 后备箱装不下了,就塞到后座。 晏为炽腿前面都放了一桶土鸡蛋,他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么清晰的认知到一点,陈雾很受村里人喜欢。 载满了关爱的车子在乡亲们的挥手告别中离开了村子,多了一猫一狗。 猫在陈雾怀里睡觉,狗在他脚边睡觉,哪个都没往晏为炽那凑。 车到休息区,陈雾把暖炉似的猫抱下来,解开安全带跟晏为炽下去走走,吃点东西喝点水。 “待会换我开,你睡一觉。”晏为炽喝的是保温杯里的温水,放了几个黑枸杞,一水的紫蓝色。 陈雾几口吃掉大妈赶早炸的芋头干:“好吧,那你别开快了,注意安全。” 他检查晏为炽手上的水泡,破了,结痂了。 晏为炽跟他面对面,情侣的围巾被风撩着你吻我一下,我吻你一下。 不时有车主跟乘客从他们身边走过,正大光明或偷瞄他们的关系。 他们都不在意。 晏为炽去里面买烟,陈雾回车上等,猫窝到他腿上,他力道轻柔地撸着猫的耳朵跟背脊,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陈雾接通:“潜潜。” 听筒里是赵潜略微不寻常的声音:“哥,你从老家回来了吗?” “在路上了。”陈雾透过车窗寻找晏为炽的身影,视线里都是活动的行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 买个烟要买这么久。 赵潜吸了口气:“首城出大事了。” 陈雾停下撸猫的动作:“是什么事?” “姜凉昭死了。”赵潜说。 第58章 姜家继承人, 亦是姜氏年轻有为的小姜总死于一场事故,只留下车子的残骸和面目全非的身体零件。 有目击车辆见证了他驾车途中突然失控撞上护栏爆炸的画面,死讯是由姜氏亲自宣布的。 新闻出来, 一片哗然。 外界唏嘘不已, 那么个英俊多金还年轻, 不滥交不堕落洁身自好品行端正的富家公子,上次在媒体平台引起大流量是他出席新餐厅开业, 脱下西服为一个要走光的女性遮挡的绅士画面,怎么就死了,可惜了。 有钱人家各方面条件都出众且没定未婚妻, 感情没着落的, 只有他。 很多青睐他仰慕他的年轻女孩子无法接受。 圈子里的会从另一个角度去对待这个突发情况, 姜家直系就姜凉昭跟龙凤胎妹妹姜禧, 不存在争权的现象。 他已经比其他家族一出生就被迫成为争权夺势棋子扔来扔去的子嗣要幸运,轻松太多,企业早晚是他的, 姜家也是他的。 然而他却并没有大展拳脚。 连位子都没坐上去,死于二十一岁生日前三天。 要么是姜家哪个旁支搞的鬼。 要么就是真的福厚命薄。 . 瓢泼大雨里的公墓比往日更冷寂,那是一种雨点再密集都敲打不开的死气沉沉。 送葬的宾客会被有心人关注, 涉及到姜家在外的脉络。 晏氏则由晏岚风的第一秘书代表她前来的。 而晏家也有来人,老幺要送发小最后一程, 身边是他护得很紧的眼珠子,林业界的新星。 赵家是最受重视的私生子赵阔出席,林科院主任刘瑜陪同, 余家是余总亲自到场。黄家出面的是上个月就已经正式接管“圣瑞”的独生子, 姜少爷的另一个发小。 排名在后的其他家族只有小部分是年轻一辈,大多都是家主, 看的是姜董的面子,这背后还牵扯到生意与交情。 所有人都是黑衣黑裤,胸前别着一朵白菊。姜家的保镖们手持黑伞立在他们身后一步,他们双手交叠在身前垂下来。 默哀。 墓志铭被雨水不断冲洗,看不太清。 老神父念着悼词经文为年轻的死者祈祷,姜董看着苍老了许多,姜太太被女儿挽着手,一家三口的身上拢着一股莫大的悲伤。 旁边是姜家的旁支代表,差不多有十来个,都在姜氏工作,他们的神情也是悲痛的。 随着老神父念完,他从伞下出来,步履阑珊地上前,将一个十字架立在墓前。 姜禧啜泣着走近,保镖紧跟其后给她撑伞,她把手里根茎快要被攥烂的鲜花放了上去,黑色裙摆上都是雨点。 众人陆续离开。 感性的会想,你我皆是凡人,谁都预料不到未来。 不论贫穷还是富有,都陷在世事无常的框架里,人生不会一直按照你期待的或者你拒绝的方向走,能做的就是珍惜现在。 这样不痛不痒的感慨只限于一场葬礼。 结束后回到各自的世界,继续各自的步步为营不择手段,各自的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各自的放纵糜烂。 就跟上学时候听班主任开班会一样。 后悔奋斗最多只有一节课四十五分钟的时间。 也有忍不住含着泪回头看的,爱好摄影的人,墓碑上却是一张证件照,好像是在春桂读职高时期的照片,看来是他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叮嘱的律师,如果哪天他死了,就用哪张照片。 从小就被定作继承人的这批子弟早早就掌握了商场的常见玩法,同龄人的青春懵懂时期为梦里的男女躁动羞涩,他们已经玩起了股票和投资,大多都在海外钱生钱,离了家族也能财务自由。 据说姜凉昭的个人财产全捐了,不一定就经过了家里的同意。 温文尔雅的性子,同样有离经叛道的一面。 . 公墓的墓碑周围都种着花,一年四季有花开。 送葬队伍穿行而过,在这片幽静之地留下了杂乱的印记和些许人的冷嘲玩味深谋计算,很快就被雨冲散。 姜家的保镖分别将宾客们一一送上车,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车一辆辆逆着雨势扬长而去。 “陈雾!” 一声略显尖锐的叫声突兀地响起,姜禧在雨里奔跑过来,后面是追上来的保镖,她不管不顾地质问陈雾,“明川没办法回国,是不是你干的?” 陈雾停在距离车不远的地方,他的镜片上飘了层淡淡的水雾,视线受到影响眼睛眯了起来。 姜禧当成是挑衅,她嘴唇哆嗦着大叫:“果然是你让炽哥哥干的!” 尚未走远的宾客投来微妙的视线。 原来姜家千金的男朋友不见人影,不在这个时期献殷勤好好表现,原来是被困在了国外。 有不分场合自我发泄的,自然也有不分场合打趣的。 晏为炽挥开给他们撑伞的姜家保镖,拿走那把黑伞,快步拉着陈雾往车那里走。 姜禧又跑到他们面前,风雨打在她颤抖的身上憔悴的脸上,一头乌黑直发紧贴着勾勒出的年轻紧致线条:“有人设计陷害明川牵扯到一起毒品走私,不让他回国,他在职场的风评很好,连冲突都不会有。” 说着就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瞪着陈雾,瞪着这个唯一跟明川有过瓜葛的人。 “没完了?”晏为炽的目光阴冷至极,“要疯就上一边疯去。” 姜禧瑟缩着让开了位置。 晏为炽从陈雾的口袋里拿出钥匙按了下,摸了摸他有点泛潮的发尾:“进去等我。” 陈雾上了车,他打开保温杯喝了几口热水,摆动的雨刷器把眼前玻璃上的水迹刮了又有。 一切都是模糊的,蜿蜒的,扭曲的。 车外,晏为炽持伞转过身,看着不依不饶追过来的姜禧。 这时候的姜禧已经全身湿透了,她抱着手臂拒绝保镖的伞,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冲着晏为炽说:“是陈雾让你做的吧,只能是你了,你都听他的,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一点自尊都没有的,你一直都不清醒,你着魔了,春桂那时候是,现在更是,回了首城不想办法回老宅,只窝在公馆谈情说爱,出国也不好好学有用的浪费时间,没有志向没有抱负,你早就忘了自己曾经走的是怎样的一条路了……明川辜负过陈雾,几年了你都没忘记,你要报复可以,为什么非要在这时候,我哥出事了,他都不能陪在我身边,帮我家里打点……” 晏为炽乏味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是个废物,废物能踩谁?” 姜禧将嘴巴咬得出血:“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我就知道,明川被陷害一定是陈雾的意思。” 不清楚是被谁灌输的思想,还是说过去在心底埋了个陈雾没有真正的放下季明川,他们之间没有结束的种子在这一刻破土而出,枝条肆意生长钻进她的大脑心脏,侵蚀了她的正常思考能力。 “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一定,”晏为炽挑着她的用词重复,“逻辑混乱到这程度,我建议你先把病看了。” 姜禧脸火辣辣的,她暴露出已经很少拿出来的骄横本性:“让陈雾下车,我要跟他说。” 后面响起余盏沉敛的询问:“小禧,你有证据吗?” 姜禧答不上来。 余盏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语调:“无凭无证的,岂不是冤枉人。” 随着余盏话音落下,在他身后不远的刘瑜也看了一眼姜禧,那一眼充满了对她无理取闹的抵触甚至反感。 刘瑜跟姜禧打过交道,目的是让她介绍信得过的中药师,她特地抽时间整理了份名单。 此时是一点温度人情都没了。 姜禧一下成了众矢之的,她的反应极大,吼得心虚没有底气:“你们都站在陈雾那边!都为他说话!” 余盏打着伞走到她身旁,将伞送到她湿漉漉的发顶:“今天是什么日子,这是什么地方,你这么闹,不会吵到你哥的灵魂吗?” 姜禧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她后悔崩溃地死死攥住双手,指甲扣在手心里:“陈雾来干什么,他跟我哥又不熟,他不来我就不会这样……” 晏为炽打电话:“姜叔,你女儿在墓地南边出口发神经,不过来看看?” 姜禧下意识去看青年亮着的手机屏幕,锁屏是陈雾亲他的一幕。 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她抖动着要甩开,黄遇把她拽出余盏的伞下, “龙凤胎有心灵感应,你哥出事的时候,你有没有什么感受。” 他不相信昭儿就这么死了。 姜禧的眼睛里进了水:“没有。” 黄遇同样全身滴水,胸前的白菊都蔫成了一团,他用审视的眼神把姜禧钉在原地:“怎么会没有?” “有的有,有的没有。我也不知道。” 姜禧挣脱开黄遇的禁锢,摇晃着走到一个保镖那里,让对方搀扶着她回头去找还在墓前的父母,随时都要晕倒。 她的内心被沉重的内疚和绝望占据了,要是她那个时间段没缠着明川亲热,说不定能有类似心慌的第六感给哥哥打电话,那会不会结局就不一样…… 不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 晏为炽打开副驾的车门坐进去,黄遇也上了比亚迪,坐到了后座。 “我椅子背后有毛巾。”晏为炽接过陈雾递的水杯,对黄遇道。 黄遇拿了毛巾擦头擦脸,哪都湿淋淋的,毛巾很快就也湿了。他索性脱了湿大衣丢在脚边,滴水的后脑勺跟冰冷的背脊靠上椅背。 事发当天,他见到从陈雾老家返回的炽哥,说会搞明白昭儿的死因。 三天了,一点皮毛都没扯出来。 他把目标对准了潜在的最大获利者得益者季明川,然而这个节骨眼上却只有姜禧一个人回国了,对方没跟着。 一打听才知道是因为季明川正在接受国外的警方审查。 挺蹊跷的。 炽哥说没动手。他问那是哪方不让季明川回国,炽哥叫他看表演。 所以是季明川自导自演,撇清自己的嫌疑。 黄遇平时也喜欢演戏,因此他很清楚,一个戏会有高潮,收尾,结局。 他要看看季明川的剧本是什么走向。 炽哥还叮嘱他,有什么发现先沉住气不要自作主张,也别把调查昭儿事故的事告诉家里。他明白,上一代的关系网他们这代最好别进去。 黄遇的思绪回到现实:“炽哥,今晚飞伦敦吗?” 晏为炽道:“明天走。” 黄遇淋雨淋得头有点疼:“注意安全。” 告别了,人还在车里没下去。 陈雾启动车子,黄遇跟着他们回了朝陵公馆,蹭了碗热腾腾的面条,睡了一直空着的北边次卧。 . 姜家因为继承人的死陷入乱局,姜董没有时间去沉浸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沉痛里,他手握姜氏的方向盘,需要尽快稳定局势才能避免人仰马翻。 葬礼一结束就召开了董事会,董事们对断崖式暴跌的股市束手无策。 这已经是出事以来的第二个会了,该讨论的都讨论了,半个多小时的会议基本都是无人发言。 姜董回家待在书房不出来。 姜太太端着一碗姜汤上楼,里面的话声戛然而止,她敲门进去,没问他在里面和谁通话,问得更加直白:“你站晏家哪一队?” 姜董碰翻了姜汤:“你一个妇道人家,关心这个干什么!” “姜卫民,别忘了,我嫁给你之前是在世界顶级学府念的财务跟会计双学位,“姜太太没声嘶力竭大哭大闹,她可以说是温婉平和地说,“有什么是我不懂的,让你觉得我们之间无法沟通?” 姜董拿起被姜汤打湿的文件甩了甩,语气放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商场上都是肮脏事,少知道才能睡得好,你有不如时间看看剧做做美容。” “我还有心思做那些吗?”姜太太的理性瞬间瓦解,“昭儿不在了。”她掩面抹掉眼泪,“车检查仔细了吗,真的没有被人动手脚?” 姜董摇头:“派了几波专业人员检查的。” 姜太太不是第一次问了,答案也知道,却还是不敢相信那么优秀前途无量的儿子就这么走了,生命终结于一个平常的早上,去上班的路上。她眼前阵阵发黑:“昭儿从前站的是晏老幺,他从春桂回来后一定发现你拉着姜家换到其他队去了。他心思那么细腻,知道了也只是放在心里……” 姜董严苛地打断:“别说他还没继任,就是他真的坐了我的位子,在他没有能力将我建立的人脉替换掉三分之二前也是我做主!” 姜太太幽幽道:“所以你站在谁后面了?” “这不是你该了解的事。”姜董将手上的湿文件放到书桌干净的地方,抽了几张纸放上去吸水。 姜太太疲惫地闭了闭酸胀的眼睛,儿子未成年时候是意气用事的为兄弟撑腰,丈夫的站队是压上了整个姜家。 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却独断一意孤行。她作为他的枕边人,配偶,两个孩子的母亲,这都没资格知道。 姜太太出神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而他打开其中一部私人手机,几秒后倏地起身:“你自己早点睡。”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走了。 走得多急,书桌上的凌乱都没来得及收拾。 儿子才下葬,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应酬? 姜太太忽然觉得很冷,那股子冷从脚底心跑上来的,不过瞬息就把她的血管冻住了,她拢着毛披肩走过长长的走廊,进了女儿的房间。 姜禧发了烧,迷迷糊糊地伸手:“妈妈。” 姜太太坐到床边,握住女儿的手触碰到一片烫热:“吃药了吗?” “不想吃。”姜禧额上滚着细细密密的汗珠,“爸爸呢?” 姜太太说:“忙去了。” 母女俩有感应似的,姜禧撑开了沉重的眼皮:“妈妈,你怎么了?” “只是累了。”姜太太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难道要她说,我怀疑你父亲不忠了? 太难堪。 . 这个冬天姜家的新闻热度高,推得很密集。 姜董提拔了一个旁支带在身边出入各种饭局宴会,谈项目也让他跟着,不愧是杀伐果断的掌权人,以如此快的速度从失去儿子的悲痛里走出来,物色到了新的人选放到自己名下培养。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商界以为姜氏的布局已定的时候,旁支不声不响的被调走了。 显然是有了更好的选择。 姜董的下一步动作比较大,敌友两方都收到消息,他更换的培养对象是她女儿的男朋友。 一个外人。 姜太太去姜氏接丈夫下班,向他表达自己的看法,她认为比起明川,那个旁支更适合。 姜董正在动用一切资源让季明川回国,他说:“那小子的软件团队已经引起国内几家注意了,包装一下能撑起来。” 姜太太实在是理解不了丈夫的决策,虽然她对明川的外形才识都很认可,但他缺了家世这一至关重要的选项,只能是女儿的恋爱对象,进不了姜家的大门。 “不过是几个学生的梦想,连大舞台的边沿都没摸到,”姜太太说,“这么轻的分量就让你选他?” “我的选择一定是经过重重考虑的,别操心了,”姜董喝着茶,状态不见半分前些日子的焦虑沉闷,他看了眼自己的太太,不知何时做过拉皮开始不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到国外修养去吧,免得触景生情难受到一整晚一整晚的失眠。” 姜太太拢了下掺白的鬓发,原先也叫她在国外生活,说是那边的气候适合她养身,现在想想不免好笑,她语气清淡:“我要去禅茗寺为昭儿念经超度。” 姜董蹙了蹙美心:“你这是何必,人都不在了,做这些也只能让活人求个心安。”他叹息,“随你吧。” . 不止姜太太,姜氏其他股东也对姜董的做法感到莫名其妙。 季明川入赘当了上门女婿,改姜姓骨子里流的也不是姜家的血。而且姜董急迫地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为季明川摆平国外的麻烦让他回国,似乎是姜氏需要季明川,不是他图谋姜氏。 大家看不懂姜董的安排,但董事会上的投票通过了。毕竟眼下只能跟着姜董的脚步走。 但愿有什么是姜董知道,他们还不知道的关键。 姜禧也不懂父亲的态度为什么发生了惊天大转变,她做好了舍弃一切跟家里决裂,跟明川私奔,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一辈子的准备。 突然的,她没哥哥了,接着摆在她跟明川前面的一切困难都消失了。 现实搅着魔幻,眼前的路平平坦坦不再有一个坑一块石头,光滑得如同被打磨过,她却莫名不敢迈步。 姜禧浑浑噩噩地来到林科大,打听了陈雾的信息来堵他。 寒冬的夜晚,一群学生下了晚自习,轻快或缓慢地走出教学楼,嘴里冒着白气,搓手跺脚地闷头往宿舍跟食堂这两个方向狂奔。 陈雾拿着课本下台阶,旁边的戴柯伸了个懒腰:“林科院的森林环保交流会你参加吧?” “参加,过两周就去了。”陈雾说。 戴柯嘟囔:“真忙。”他拍拍陈雾头上的白色毛线帽,“你这学期请假请的多,期末不会挂科吧?” “不会啊。”陈雾说,“期末的考点都给我们划好了。” 戴柯撇嘴:“我可能要挂。” “你去年也挂了。”陈雾认真安慰他,“今年肯定熟悉流程了。” 戴柯:“……”谢谢你的安慰。 陈雾突然停下脚步:“戴柯,我走了。” 戴柯哈气:“多冷啊,今晚住校呗,反正你的被子都在宿舍。” “猫狗在家里等我。”陈雾空着的那只手缩在袖子里举起来,对他挥了挥,“拜拜。” 戴柯受到陈雾的感染,也挥了两下。 . 陈雾在一处楼栋后面的竹林旁站定,他转过身,一个戴着口罩跟肉粉色渔夫帽的女人慢慢从拐角走出来。 是跟了他一路的姜禧。 他接通来电:“阿炽,嗯,准备回去了。” “有想你,回家跟你视频。”陈雾前一秒挂掉电话,下一秒耳边就响起姜禧闷在口罩里带着哭腔的声音,“我怀孕了。” 陈雾继续走,路灯下的影子都是平平静静的。 姜禧游魂似的跟着他,仿佛忘掉了前段时间在墓地质问他的片段:“我以为家里肯定不让我跟明川结婚……年底……爸爸说的……不会这么简单,利益……我哥不在了……他在肯定会帮我分析的,我,我不知道怎么……” 语无伦次,情绪已经试着平复过了,却还是有些激动,很不对劲。 陈雾头也不回,语气里满是单纯的疑惑:“你没有别的人可以说这些了吗,为什么跑来找我?” 姜禧不知道。 都说爱和不爱是能看出来的。明川大学比高中还受欢迎,他对外宣示她是他的女朋友,一生所爱。毕业后他不管加班到多晚都会回来,早起给她做早餐,她困得不想起床,他就帮她穿袜子穿衣服梳头发,抱着她去洗漱,每当她痛经发脾气的时候,他都会哄着她陪着她。 每一年的节日必定是会过的,他精心安排,送上令她感动的浪漫,从来没有敷衍过。 就连妈妈的生日,明川也会有准备。 他任何时候都把她放在第一位,她不会怀疑他对自己的感情。 可是…… 最初她知道他喜欢软件工程,她就也报了那个专业,却没能去他的团队。他说搞软件太累了,不想她那么辛苦。 于是她就又学了药剂学,想多接触到那方面的知识,给他调理身体。 几个月前在黑旳拍卖场拍下来的那株药材他没用,不然他不会一点变化都没有,还靠大量药片度日。 为什么不用呢,他给的答案是要好好想一想怎么用,都这么久了,到底要想多久。 他不像高中时期那样一眼就能看到底了。 长大了,社交圈也大了,接触到的层面广了,他的世界不再只有她。 还有爸爸,那么重利,严格遵守家族家规的一个人,会为了她这个女儿的幸福就毫无征兆的妥协吗? 以前明明说婚姻是底线,她可以自由恋爱,但必须商业联姻。 爸爸一改常态的原因,她怎么都想不出来。 不知道是爸爸跟明川的隐瞒,还是哥哥突如其来的离开让她感觉现实跟梦境一下子分不清了。 “陈雾。”姜禧从后面绕到前面,整个人像是漂浮在深黑无边的茫茫大海,看陈雾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灯塔,“你是最了解明川的人了。” 她紧紧抓住陈雾的手臂,“他会一直爱我的吧?” 第59章 陈雾把手臂抽了出来:“你不是有答案的吗。” 姜禧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 一阵寒风从她的渔夫帽檐下撞过,她抖动着张望,陈雾早已离开。 . 陈雾一开家门, 早就等在玄关的小猫小狗就蹦跳着想往他身上窜, 他带上门, 一手捞起一只抱了抱,放下来:“好了, 可以了。” “汪汪” “喵~瞄~” 陈雾换了鞋,猫狗蹭着他的脚后跟黏上来,他走到哪儿, 它们就跟到哪儿。 “你们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是不是饿了?”陈雾去观景台看它们的小屋, 一蓝一黄面对面建在两侧墙边, 屋前的饭盆里都有剩余, 水也够。他愣了愣,“不都有吗。” 黄狗甩着尾巴踩到陈雾鞋面上,要抱抱, 三花猫窜到它背上,直勾勾地瞅着陈雾。 “比阿炽还会撒娇。”陈雾嘀咕了句,弯腰揉了揉它们的脑袋, 捧着各亲了几下,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看了会夜空, 没去看望远镜里的星星,有点累。 视频还是要开的。 陈雾切了一个苹果坐到书房,打开平板跟晏为炽视频。 晏为炽那里是白天, 他在湖边的长椅上听流浪歌手唱情歌, 身后有工人在给风格特点鲜明的建筑组装圣诞的灯牌。 陈雾安静地听着流淌过来的歌声,仿佛就在晏为炽身旁。 一首结束, 陈雾询问:“要给钱吗?” 晏为炽道:“给了。” “蛮好听的。”陈雾腼腆地说。 晏为炽用指腹搓了搓有些扎的下巴,胡渣没刮就出门了:“我点的。” 陈雾疑惑:“你为什么点歌啊?” 晏为炽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谢谢你为我点歌,我很喜欢。”陈雾用叉子叉了块苹果吃,唇红齿白吃个东西都赏心悦目。 晏为炽于繁华闹市凝视着他。 没人点歌了,流浪歌手就唱起了自己比较拿手的老歌。 不管是哪个国家,老歌一出来,都自带故事。 陈雾吃完了苹果,黄狗叼着装了点狗粮的饭盆进来,他伸手去接:“阿炽,豆豆来了。” “不想看,别给我转镜头。”晏为炽嫌弃。 陈雾把饭盆放在书桌上,黄狗先是把爪子搭到陈雾的腿上,再是胳膊上,最后屁股一撅,整个胖乎乎的身子都挤了上来。 横在他身前趴着,软绵绵地汪汪了几声。 他抓一把狗粮送到豆豆嘴边,豆豆伸着小舌头去吃。 晏为炽想,这狗废了。 豆豆冲视频叫。 晏为炽冷着脸:“你听听。” 陈雾:“听什么?” “它皮痒了,”晏为炽说,“等着我回去抽。” 陈雾:“……” “吓唬你的。”陈雾把要站起来较量的黄狗按回去,“你接着吃你的,吃完回窝里睡觉。” “嗷呜”黄狗仰头嚎了句,脑袋埋在陈雾的手心里吃起了狗粮。 晏为炽看得血压都要犯了,他不在家,陈雾就这么宠猫狗,无法无天了。 “阿炽,圣诞节快到了。 ”陈雾忽然说,“今年过吗?” 晏为炽一顿。 陈雾刚想说不过了,就听晏为炽来一句,“往年都是在首城过圣诞节,今年换个地方。” “你来伦敦。”晏为炽道。 陈雾迟钝地眨了眨眼:“我还没有去过国外。” “没事,”晏为炽擦了擦屏幕上的潮湿,让爱人的眉眼更加清明,“我回国接你。” 陈雾想了几瞬:“还是我自己去吧,总要一个人的,明年我得过去做交换生。” “好。”晏为炽顺了他的意,“没发生什么糟心的事吧?” 陈雾摇头。 晏为炽站了起来,他沿着湖走。 有人高举食物等一只海鸥的到来,有人在拍照打卡,有人吹风发呆。 晏为炽捋了捋长卷的金发:“亲爱的陈同学,根据官方的可靠数据,一个人长寿的秘诀是,” 陈雾说:“少管闲事。” 晏为炽动动眉头:“不但要知道,还要实行。” “我会的。”陈雾认真点头。 晏为炽欲要开口,一声娇滴滴的猫叫抢先吸引了陈雾的注意,他冷不丁地问,“你晚上不会抱它们睡吧?” 三花跳到了陈雾的背上,他说:“没让上床。” “最好是没,”晏为炽点了点屏幕上的猫头,“另一半床是我的。” 三花蹲在了陈雾的肩头,尾巴缠绵地绕在他脖子上,脸蹭上他的头发耳朵。 晏为炽:“……” 养什么猫养什么狗,花花草草不是挺好。 真他妈要被气死。 . 两天后,姜氏官网首登千金婚讯,话题一下就爆了,热度比近几年首城所有名媛加一起的婚讯报道还要高。 其他名媛是门当户对企业联姻,就她是个例外。 而且, 她哥满打满算才死一个月,她的婚期就公布出来了,腊月中旬举行,快了。 普通人认为喜事紧跟在白事后面犯冲,对新人很不吉利,起码要过一年才行,富豪要更迷信,大事都会算日子。 姜家安排得这么仓促,千金的肚子里有小的了? 那也不至于啊。 女方未婚先孕实在称不上什么新鲜的,能被对家拿来做文章的事情,不值一提。 难道姜家找高人算了,那个日期办能让姜氏的运势走上坡? 总不能是怕那个没家底没背景,在国外带同学搞软件的女婿跑,赶紧办婚礼把人拽住吧? 真要是这样,只有一个可能,女婿的八字能护住姜氏的命脉。 还是卦象的事。 姜家请净阳大师了吗? 禅茗寺的一个大客户调整行程腾出时间去寺里探消息,顺便听听经。 净阳给他讲了一会儿经,就被晏老爷子叫去了。 大客户也跟在后面,富得流油的身子骨走两步就喘气:“大师,姜家找过你没?” “不曾。”净阳道。 大客户存疑:“没让你给算卦啊?” 净阳双手合十:“佛家只问因果,阿弥陀佛。” “道家才卜卦是吧,那我替姜家问问因果。”大客户说,“儿子死了,女儿结婚,姜家这出好还是不好?” 净阳并未指明方向,只道:“因果并非命运前程。” 就是不测不算。 大客户有点生气了,香油钱前前后后加一起砸了有一个亿了,这大师还是油盐不进的样子。 别的寺庙的大师就会算卦,只有这儿的不行。 但他没有发作,还是敬重的。毕竟哪儿的大师都比不上这位。 净阳停在一间禅院前:“施主请回。” “我跟老爷子喝喝茶。”大客户喊了几声都没得到半点回应,他尴尬又恼怒地甩手走了。 下午,姜太太也来拜访晏老爷子。 同样的,不见。 这是普遍现象,自从晏老爷子来了禅茗寺,探望他的不论是友人商人,还是晏家人都吃了闭门羹,他谁都不见,只有净阳能出入他的住所。 姜太太没走,她在寺里住的这段日子白天做义工,晚上给去世的儿子抄经文,手指都磨出茧子了。 “师父,我心里发慌。”姜太太一身布衣,面上褪去了雍容华贵,素雅又哀伤。 净阳要去跟首座谈论明天的讲法事宜,他闻言,温和道:“姜施主,你的挂念,杂念,执着,所求都太多了。” 姜太太无言,她刚来寺里的那几天丈夫还会关怀两句,之后就没有了。 娘家那边希望她回去,活人比死人更重要,还让她记住自己是姜氏董事长夫人,能嫁给一个不在外养情人生私生子的丈夫已经比很多人要幸运了,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人到中年,以为家庭美满人生美满,某一刻突然失去了儿子,又在某一刻和其他太太一样成为了所谓的“正房”,也叫“原配”。 不同的是,她的丈夫只养了一个,也没把人领到公众场合。 目前来说。 丈夫的行迹很隐秘,还是被她捕捉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那是她来寺庙前一晚发现的。 丈夫深夜回来,澡是在外面洗的,他很累的样子,躺床上就睡了,她把灯打开,默然地看着他。 就那么发现了。 丈夫的胸口有个硌出来的印子,新鲜的,两道,一横一竖。 她可以请私家侦探帮她查到更详细的东西,包括姜氏的哪个私密产业被用来当金屋了,藏的娇又是什么人,什么年纪…… 甚至都能上演一出正房大战小三的戏码。 因为那些太太们没少讨论自己的方法手段,花样百出,她虽然没特意去记,却也知道一些。 但她没有那么做,不会那么做。 比起丈夫对婚姻的背叛,她更心寒的是,儿子葬礼那天他都要去满足自己的私欲。 姜太太不想回到俗世又放不下俗事,该做个了断了。 “我想为女儿祈福,除了焚香拜佛读佛经,念佛回向,我还能做些什么?”姜太太的眉眼间有着苦悲和迷茫。 净阳道:“诚心便好。” . 姜太太在佛像前跪了几个晚上,不知都想了什么,去附近的尼姑庵出家了。 姜家这可是拿足了噱头。 姜禧惊魂未定地跑到庵里:“妈妈——” 一门之隔,跪在蒲团上的不是姜太太,是已经洗去尘世烦扰,法号“妙空”的老尼。 姜禧把嗓子都喊哑了,门依然是紧紧闭着的,小尼姑板着个脸严肃地让她走,她委屈地哭了起来。 小尼姑吓到,“嗖”地跑了。 姜禧坐在门前,发抖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有点不舒服的肚子:“妈妈,我都没有和你说,你当外婆了。” 门里没有声响。 这是一个无声,也震耳欲聋的回应。 姜禧心里凉透了,她呆坐了很久,眼泪流不出来了,眼睛刺疼红得厉害。 小尼姑又冒出来,把踉跄着想爬起来却怎么都不能成功的姜禧扶住,脆生生道:“施主,请回吧。” 姜禧失魂落魄地走在来时走的路上,枣红色大衣的下摆贴着长靴筒,头发沾着山里的雾气要结冰,她冻得青白的手颤动着拨打电话:“明川,我妈妈不要我了。” 那头的季明川在跟团队开会商讨新项目的开发设计,他起身走到窗前:“哭了?” 姜禧轻轻抽噎。 “能出家,也能还俗。”季明川的眼底有几分不耐烦,语调低柔,“也许哪天阿姨想通了,就会回来。” “不会的,我了解我妈,她是真的,真的……”姜禧难过得不能自已,“我求我爸把我妈带回家,他说他要出差,工作那么重要……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妈的事啊,他们几十年的夫妻,一直很恩爱,要是他养了小的,也和别的人一样乱吃……” 季明川声音沉了沉:“小禧,别这么揣测你的父亲,也别太纠结你母亲的做法,每个人的命运都由每个人自己做决定,尊重她吧。” “我没有不尊重,我只是没有心理准备,几件事都没有准备,都很突然。”姜禧走出尼姑庵,入眼是一片苍凉山景,“我哥不在了,爸爸总是忙不回家,我就只有你了……不对,“她轻声,“还有宝宝。” 季明川回到座位上,正要找个借口挂掉,他的注意力已经落在了计划书上面:“什么宝宝?” “我本来想过段时间跟你说的,”姜禧害羞且郑重,“我怀孕了。” 听筒里蓦地没了声音。 姜禧脆弱的神经末梢绷了起来:“你不想要我们的孩子吗?” 浑然不觉的卑微,“现在不是时候?影响到你的事业了,还是你怕到时办婚礼会造成负面舆论?我也没想要孩子,我还小,我测出来的那一刻都吓哭了,我连个能倾诉的人都没有……你真的不想要,那我就,我就把孩子……可孩子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礼物,我……你可不可以再……” “你怎么这么想我,”季明川失笑。 团队看到他的笑容越来越清晰,笑声也越来越大,笑得胸膛震动,集体顿觉毛骨悚然。 “我只是高兴得,,”季明川笑累了,叹息道,“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了。”他轻合起深黑布满柔情的眼眸,喃喃,“我还没想好怎么做一个合格的丈夫,就要去思考怎么做一个称职的父亲,小禧,我爱你。” 姜禧听到季明川这么说,不由得翘起唇角:“我也爱你。” 她压上了所有赌一场婚姻,赌自己的选择。 我会幸福的。 哥哥,求你保佑我。 . 姜禧怀孕的事没有对外透露。这是姜董的意思。 尽管这不是什么大新闻,掀不起什么风浪波折也不会引起争论,穿婚纱那天可能会显出肚子,或者出现孕吐的情况。 姜董请了世界顶级的婚庆公司来操办婚礼事宜,也在为接下来的一场记者招待会做准备工作。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开展着。 姜禧无所谓公布不公布,她拒绝了闺蜜跟姐妹们的大小局,成天在房间里待着,吃了点东西就吐,日渐消瘦脸色发黄。 有一晚姜禧不知道从哪知道了陈雾的联系方式,在提交好友申请的说明框里写上孩子的孕期。 就这么记录起来了。 临近期末,陈雾又请假了,系里都不管的,也管不了。 林科院给的活可以不接,但谁让他是余老的关门弟子,还有师徒这层关系在。 陈雾是一个人出差的,没有师兄跟前辈陪同。这次的森林环保没有实践,就是开会听讲座。 一张大圆桌,围着国内外顶尖林业局林科院的代表。他坐在会议室实属过于青涩,一众地中海里就他头发浓密还黑得发亮,要多扎眼就有多扎眼。 屏幕上是防火经验交流,每个人身前都翘着一根麦,想发言的就把麦拨到嘴边,陈雾几乎都在埋头看资料,不过谁点到他的名,他也能就着这个预防森林火灾的主题说上一段,从容不迫,思路清晰娓娓道来,不会怯场。 交流会的主办方是余氏,余盏是中途来的,他没讲话,坐椅子上听到了最后。 众人与他握手,他都应了。 余盏的事业重心早已搬到了国外,他还人情的商业联姻没了下文,就这么蹲在黄金单身汉榜首。 会议室里渐渐清空,陈雾才去余盏那儿。 余盏等他等得腰背都酸了,“这种活动我爸怎么也让你参加,你一个年轻人在唾沫星子里坐几个小时,不无聊也打瞌睡。” 陈雾拎着帆布袋:“也还好,我都习惯了。” 余盏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手抬起来想摸他头发,又放了下去:“先去吃饭。” . 不是什么有格调的餐厅,就是个略显温馨的饭馆。 余盏让陈雾点的菜,他清了清杯子,倒上半杯茶水递过去:“小雾,我才知道姜卫民的女婿是你弟弟。” 陈雾抬眼。 余盏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他的不在状态:“没看新闻?” 陈雾说:“上午没有顾得上刷手机。” 余盏把自己的手机放在他面前,随便点进一个推送的新闻。 标题是——报!姜氏上门女婿终于洗脱嫌疑顺利回到祖国的怀抱! 文章没什么可看的,小编赶工水准不行,余盏直接播放了夹在里面的录播视频。 画质一般,镜头还在晃,季明川戴着口罩孤身一人出现在机场,大量提前得到风声的媒体蹲点包围。 现在的他不再只是姜家千金青春爱情剧里的男主,或者男主之一,而是变成了姜家的准女婿,身价暴涨。 关注度自然就拔高了几个楼层。 以前没挖出来的,无人问津的,现在都挖出来被挑得稀碎,寒酸贫苦的出身搭配默默捐赠学校献爱心在姜氏公关的笔锋下摇身一变,成为励志的逆袭草根代言人。 投入互联网的资源渗透式宣扬他身上的优点,引起贫寒群体的共鸣,提升了姜氏的正面影响力。 董事会跟股东们稀里糊涂地迎来股市上涨了多少个点,一派大好景象。 媒体记者一窝蜂地冲上去,姜氏的保镖护送季明川离开。 “季先生,请问您对于外界说您入赘姜家吃软饭一事是什么看法?” “……” “姜董前几天亲自反驳这个观点,他说他欣赏你的才能,也认可女儿的选择,你们是豪门第一对家世不匹配的……” “婚后你是要进入姜氏吗?” “……” “姜家大少爷前不久才意外身亡,股权空了出来,您作为……” 保镖打掉了记者的相机。 余盏关了视频。 “基本都是姜氏自炒,姜卫民要把姜氏跟季明川捆绑在一起。”余盏百思不得其解,季明川身上有什么值得姜卫民这么做。 真到了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余盏转动转盘,把一盘秋葵转到陈雾面前:“姜氏目前需要他造点维持热度,好压过姜凉昭的离世带来的损失,起码年后才能沉下来。” 陈雾夹了两根秋葵到碗里。 余盏沉吟:“小雾,你和你弟弟……” 陈雾言简意赅:“掰了。” 余盏没想到是这么短这么粗暴的回复,挠了挠眉尾道:“他风头正盛,背后有专业的团队加热,必要时候恐怕会用到你。” 陈雾咔嚓咔嚓啃着秋葵,口齿不清地说:“没事的,别担心。” 余盏有些意外,小雾在处理他弟弟的事上似乎……并不是完全被动。 “我圣诞要去伦敦,猫狗能不能放到大院?”陈雾突兀道。 余盏一笑:“可以。” . 圣诞节那天,陈雾被晏为炽从机场接到小别墅,他们窝在一起睡了一觉就去街上。 这个城市的节日氛围感十分浓郁,到处都是美轮美奂的灯光展览,有着极强的震撼效果。 一路走,一路都是心动,浪漫的气息。 陈雾望着头顶巨大的圣女灯。 晏为炽站在他身后,大衣敞开拢着他:“起码过了有五分钟了,还没看够?” “我在想事情。”陈雾说。 “今晚想什么事情,煞风景。”晏为炽皱眉,“散心就散心。” 陈雾听到了圣诞歌,他循着歌声搜索到圣诞老人架着马车往这边来,呆住了:“像童话。” “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圣诞老人,我不是给你扮过?”晏为炽蹭着他的毛帽,“我差哪了,就因为没架马车?” 陈雾还呆着。 “明年你男朋友也给你整辆马车。”晏为炽捏着陈雾的下巴将他扳过来,吻了吻他的脸颊。 同一时间,记者招待会上,姜氏就外界提出的所有问题都给出了正面的回答,以及透露婚礼的举办地,准确时间。 季明川坐在姜董身边,轻微病态的一张脸,冷白的手指和色泽寡淡的薄唇,三百六十度没有死角,哪怕是模糊的都俊美。 真人的颜值比照片还要高,众人三观跟着五官跑,心想只要他不长残不发福,就算他哪天沾惹上了外面的花草,甚至触碰法律界限,也不会引来什么恶语攻击。 招待会跟酒宴无缝连接,季明川对着某个镜头举起了酒杯。 媒体问他敬谁。 他说,“敬我的哥哥。” 说话都是放屁,口口声声说不会打扰。 此时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正式踏入上流的这一刻,笑了笑,说,“哥,圣诞快乐。” 第60章 姜氏酒宴上的举杯敬祝, 认识陈雾的都没告诉他。 媒体也没追问季明川关于他哥的事。 因为随着他的穷酸家境被曝光,他哥也顺带着扯了出来。 没人关心一个孩子辍学养家的故事,老掉牙无聊透顶又不是要上亲情栏目。大家在意的是, 他哥背后的关系网错综复杂, 比较敏感, 水看似浅,实则无人去试个究竟。 除非哪个势力指使, 否则没有记者报社会吃饱了撑的去抢这口饭吃。 而一旦有某方授意,那他哥的清闲日子就到头了。 毕竟他开了个招待会的功夫就已经有了跟一线明星无异的待遇。流量热度都高到可怕,狂热粉丝如雨后春笋般蹭蹭涨着。 陈雾的手机让晏为炽安装了个什么插件, 屏蔽了所有乱七八糟的新闻广告, 干干净净的基本只用来跟晏为炽打电话视频缓解异地的相思。 这会儿陈雾在跟晏为炽逛商场, 他对奢饰品没有概念也不太认识。比起琳琅满目的商品, 陈雾的视线更愿意落在商场悬浮的一棵棵金色圣诞树上面。 中间还有棵主树,从一楼长到顶楼,超大棵。陈雾趴在顶楼的护栏边, 看着主树顶上的五颜六色装饰球。 这层是卖机器手办的,满是冰冷酷炫的质感。晏为炽去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家店,买了个小机器狗让它站在掌心, 举到陈雾面前。 陈雾拿手里看看,有点沉, 设计可爱,外壳光影绚丽。 晏为炽带着他的手去摸机器狗脚底的开关:“这儿能录音,我给你录了。” 陈雾要打开, 晏为炽制止了他:“别当着我的面听, 我脸皮薄。” “……情话啊?”陈雾惊讶地说。 晏为炽不咸不淡:“是问你吃饭了吗。” 陈雾嘴角轻轻抽了一下:“收袋子里吧,等我回首城听。” 对面护栏的显示屏里出现了水晶球, 下起了雪。 晏为炽把陈雾的脑袋捞在自己肩窝,搂着他看电子版的大雪纷飞。 卷毛长了懒得去修剪,金色的星星耳钉被发丝遮得若隐若现,闪着光。 . 出商场前,晏为炽还给陈雾买了件短款羽绒服。 亮黄色的,青春活泼。 陈雾就没穿过这种亮眼的外套,他站在试衣镜前,有些许的局促。 这个品牌店的店员不会热情招待客人,而是站在不远处让客人自己做决定。 除非客人需要,他们才会提供服务。 因此陈雾试衣服试了半天,也没见店员过来问需不需要帮助。 晏为炽过了二十还长了两厘米,比陈雾更高了,他从后面按着陈雾的肩膀:“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陈雾温温吞吞,“就是不适应。” 晏为炽看镜子里的他,发黑脸白,嘴唇红艳艳的,色彩鲜明越长越嫩。 而自己的轮廓越来越硬了。 他们走在一起,哥哥不像哥哥,弟弟不像弟弟。 晏为炽的目光在他跟陈雾之间游走,据说吻多了就会长得相似。 看来还是不够。 “暖和?”晏为炽把陈雾塞在衣领里的柔软发尾捞出来。 陈雾垂头摸了摸面料:“应该会很暖和。” “暖和就行。”晏为炽把手伸到前面,虎口卡着脖颈往上移动,指腹摩挲他柔润的唇角。 陈雾抓住晏为炽的手拿下来,镜片后的眼神有几分羞恼。 晏为炽眼皮半搭下去唇线冷直,看着还挺委屈,陈雾没哄他,他就自己绷着脸凑过去。 陈雾对着镜子前后照照,打算脱下来放回去,再跟晏为炽说不买了,哪知晏为炽来一句:“去别家。” “还要去别家啊。”陈雾赶紧说,“不去了不去了,就这件吧。” 晏为炽警告道:“选的就要穿,别回国了趁我不在就放衣帽间当摆设。” 陈雾心虚地垂下了眼睛,这几年晏为炽给他买了不少衣服鞋子,他都没怎么穿。 晏为炽揪他耳朵:“这也是摆件吧,我看看。” 陈雾不好意思地东张西望:“知道了,你别揪我了,我会穿的。” “小骗子,你现在的信用值可不高。”晏为炽不为所动。 陈雾不说话了。 “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晏为炽考虑到家和万事兴,更是为了今晚能吃饱睡够,他见好就收,“这次不准再骗我。” 陈雾立即认真点头。 晏为炽招手,一个店员上前,他们交流了几句,这单就定了。 结账的时候,晏为炽让店员给他把吊牌剪掉,一会儿直接让陈雾换上。 陈雾看了晏为炽一眼,晏为炽就侧低头。 “我刚才没有注意价格,多少钱买的。”陈雾在他耳边小声问。 晏为炽把他的旧棉衣塞进袋子里,又把机器狗也放进去:“别管。” 陈雾就真的不管了,他穿着新衣服跟晏为炽去了附近的集市。 佛珠贴着袖口,冰冰凉凉的。 这边的集市和国内卖年货差不多,一个个摊位整齐摆放,很热闹,小孩坐在大人肩上,情侣手牵手,朋友互相拍照…… 陈雾在圣诞礼品的摊位前逗留了不少时间,最终还是买了两顶圣诞帽。 晏为炽偏头,他是不会戴的。 不然他的发型就没了,头发也白打理了。 一两分钟后,其中一顶圣诞帽出现在晏为炽头上,他站在戴了另一顶圣诞帽的陈雾身边,面前是在烤架上翻滚,滋滋流油的烤肠。 陈雾看得两眼发直,走不动道。 “前面有旋转木马,我去买票。”晏为炽把陈雾帽子上的小白球拨了拨,“你在这等我。” 陈雾眼珠都不转的:“噢。” 一副随便哪个颜色的麻袋都能套走的样子。 晏为炽一步三回头,他很快就买了票回来,发现陈雾在跟几个金发碧眼的男女说话。 他不禁想到那年春桂,他们去二手市场买鱼缸,陈雾不肯进他的圈子就溜了,之后给他打电话说不小心碰碎了一个外国人淘的碗,问他能不能过去,无助到要哭了。 不过一晃眼,陈雾就陪他从十几到了二十几。 “阿炽!”陈雾扬起手朝他挥动,救星似的。 晏为炽挑了挑眉,还是会依赖我。 . 旋转木马是梦幻的紫蓝色。陈雾吃完烤肠走到一匹白马前跨坐上去,晏为炽在他旁边。 叮叮叮当当当的圣诞歌唱了起来,木马开始旋转,很慢很慢。 陈雾抱着扶杆:“我以前没坐过这个。” 晏为炽别扭又新鲜,谁不是第一次。 回去就在日历上画记号。 木马悠悠地转着,陈雾舔掉唇上的烤肠香味,视线里是一圈圈点缀的彩灯:“阿炽,这个是按时间算的,还是按圈数算的?” “五分钟。”晏为炽道。 “这么短的啊。”陈雾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坐着木马。 有父母追着小朋友拍视频拍照,小朋友软糯糯的笑声充斥在这片童话小世界。 陈雾忽然说:“我小时候想坐,好像是五块钱一次还是十块钱一次,但是要排队要等,就没坐成。” 晏为炽从木马上下来。 陈雾奇怪地喊:“阿炽,你去哪?” “再买几张票,让你多坐几次。”晏为炽阔步走进人流。 陈雾:“……”他自语,“这也要帮我补回来啊。” . 当这个城市的许多人在倒计时点亮圣诞树时,一处小别墅二楼的卧室炙热如夏。 无形的潮水泛滥暴涨,褪去后留下了有形的水迹。 陈雾疲惫地趴在晏为炽腹部,脑袋枕着他长时间的爆发后紧绷不见松软的肌肉,头发丝湿湿的,脸上脖子上有层水光,搭在他胳膊上的指尖泛着淡粉。 晏为炽含着烟靠在床头,手掌抚在他又滑又热的背上,一下一下顺着他纤细的线条摸着。 “你不要摸我了。”陈雾没精打采。 晏为炽顿时就拿开手举起来,理亏到不敢反抗。 片刻后,晏为炽颇为小心地试探着重新把手放上去:“渴不渴,我去给你拿水。” 陈雾没有回应。 “sorry。”晏为炽掐灭烟把陈雾捞起来抱在怀里,唇在他的耳朵脸颊脖颈上来回蹭着。 这个动作和家里那只三花没有多大差别。 陈雾呼吸声轻轻的,很无奈也想不通:“你怎么那么有劲。” 晏为炽笑得宠溺又风流:“这个年纪没劲,那不是废了。” 陈雾无力反驳:“可是,”他自言自语,“一个动作持续几百下,打桩一样打很久,不会觉得没意思吗?” “不觉得。”晏为炽咬他耳垂, “你还数了?” 陈雾缩了缩:“大致感觉。” “你感觉什么不好,你感觉这个。”晏为炽皱起眉头满身低迷的气息。 陈雾仰了仰脸,刘海扫到他下巴上:“阿炽,你怎么了?” 晏为炽:“我在复盘。” 陈雾:“……” “我今晚不睡了,熬夜写篇报告做个总结。”晏为炽沉声说完,低头去讨吻。 陈雾默默把他凑上来的脑袋推开。 “再过五年,你男朋友的体力就减半了。”晏为炽有年龄的危机感,“我要多做有氧运动,多健身。” “你都这么……还要多健身……”陈雾抖了一下,嘀咕着翻身缩进毯子里,怕死了。 . 陈雾睡了一觉醒来,枕边是空的,他戴上眼镜,捏捏酸软的腰上几处穴位缓解一下,裹着毯子下了楼。 客厅的壁炉里烤着火,桌上有一盘红得诱人的草莓,陈雾拿了个咬掉尖尖,冷冷的甜在唇齿间散开,他把剩下的放进嘴里,边咬边走往西边的小院走。 通过玻璃门可以看到晏为炽背对门口站在河边,不知在和谁通话。 陈雾一打开玻璃门,晏为炽就有所察觉地挂掉,回头朝他走来,身上只穿了件黑衬衫,上面几颗扣子没扣,露出被他抓了几道的锁骨跟胸膛,衬衫下摆随意地塞了点进西裤里。 这个天气穿这么少都不会冻到。年轻人的体格,烈火般的灵魂。 陈雾迎着冷风打了个喷嚏,他掉头就回到屋里。 晏为炽跟在陈雾后面关上玻璃门,把他的毯子拢了拢,隔着绵软的布料捧他的脸:“怎么下来了?” “我醒来没见到你。”陈雾打着哈欠,困困的。 晏为炽抱他上楼梯。 陈雾搂着晏为炽的脖子,脸在他衣领里蹭蹭,闻到了很浓的烟味:“阿炽,你又抽了几根烟?” “有点烦。”晏为炽吻了吻他抿在一起的嘴角。 陈雾说:“抽了烟就不烦了?” 晏为炽的手掌托着他的屁股,一步步踩上木制楼梯:“能好点。” “你烟瘾不小。”陈雾忧心忡忡,“你该做体检了,年年做。我会监督你的。” 晏为炽脚步顿住,他揶揄:“这么怕我不能陪你到老?” 陈雾没说话。 “自从知道你奶茶过敏以后,我就打算戒掉,你说你要给我做,后来我只喝你做的奶茶,你不在我身边,我就不喝。”晏为炽把他放回床上,剥了他身上的毯子,“还有,我不酗酒。” “摩托我也卖了不飙车了,跟你在一起后更没有泡过吧,我的生活作息还不够健康?”晏为炽义正词严。 陈雾听完,没有通过长篇大论劝晏为炽克制对尼古丁的依赖,他只是叹了一口气。 晏为炽一下就服了软:“明年你过来了,我就开始少抽烟,我保证。” 陈雾挪位置:“那好吧。” 晏为炽在那个沾着陈雾体温的空位上躺下来,饥渴症发作似的握住他小臂,沿着还新鲜的红印盖了上去。 说到就要做到,薄荷糖要成箱成箱的购买了。 “明天带你去你申请的学校走走。”晏为炽越发觉得自己朝变态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他连陈雾的手指都吻了几遍。 陈雾迷迷糊糊地应了声,窝在他身前陷入了沉睡中。 房里隐约有声音。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想要那么多。” “这几年的轻松小日子是我自己劈的路,以后还想这么过。” “你不是我的软肋跟弱点,你是我的全部。” “给我练手。” “妈得。” 意味不明的几句之后是良久的寂静,再是一道略微偷偷摸摸的低唤,“晚安,老婆。” 也就等人睡着了叫叫,满足一下自己。 . 陈雾在伦敦待了两天就回国了,他到家拿出机器狗听录音。 不是深情的我爱你,也不是感恩过去,对未来做出承诺许下誓言之类。 是一段圣诞歌。 晏为炽低低的嗓音如同耳鬓厮磨,记录着那一刻的时光。 陈雾把机器狗放在了床头,他去大院接绵绵跟豆豆。 余伯跟他说:“老先生的寿辰快到了。” 陈雾会意地给出回答:“到时候我会来的。” “你那猫跟狗不和,来了就从早到晚的打架。”余伯老了,小孩子一样告状,“除了南园,其他三个园子都让它们嚯嚯了,老先生都不敢把鸟放出来溜。” 陈雾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您带我去看看都嚯嚯哪了,我修修。” “修过了。”余伯说,“它们那么闹,你养着也不是个事。” 话音未落,猫狗就冲这边跑了过来。 三花在大片的灌木上展现轻功,潇洒又霸气,土匪似的。 路很宽,黄狗也不好好跑,非要擦着花草,屁股要这拐一下那歪一下。 然后就看到了主人。 三花突然刹车。 黄狗吐着舌头走上来,三花跳到它背上,爪子一伸趴了上去,让它驮着自己。 一猫一狗的画面温馨友爱。 余伯:“……” 莫不是幻觉。 陈雾瞧瞧猫狗,它们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抚摸,更别说亲亲抱抱。 两小只都躁动了起来。 陈雾蹙了一下眉心,猫软软地叫了声,狗收回了勾在他脚踝的尾巴,他对余伯说:“伯伯,我先回去了。” 余伯背着手抬下巴:“回吧。” 陈雾走到这条路的拐角处还回头挥了挥手。 余伯想,身份变了,阅历长了,年龄也长了,这孩子的眼神依旧那么干净清透,真难得。 内心一定很强大,同时也很富有。 . 林科大很关心学生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以及拯救社恐,让社死更社死,每年的大小节日都有活动,还要求人人参加。 去年陈雾大一,元旦稀里糊涂的跟一拨人演了一出小品,他演的是哑巴,用手瞎比划就行。 今年没那么好蒙混过关了。 因为今年没有那种关爱艺术细胞萎缩肢体不协调群众的小品让大家摸鱼。 戴柯一堂课下来嘴就没停过,他呱啦呱啦到下课,吞着口水给陈雾出主意:“干脆我们跳支舞。” 陈雾说:“我还是朗读吧。” “那多没意思。”戴柯趴到他桌上, “小学生才朗读。” 陈雾抽走被戴柯压着的书本:“我有一颗童心。”他诚恳地说,“真的。” 戴柯:“……” 原先怎么没发现,这家伙有独特的幽默感。 “你打算朗读什么片段?有想法吗,我帮你参谋。”戴柯好奇地挤眉弄眼。 陈雾说:“《满江红》。” 戴柯不可思议,年度最土出来了。 陈雾丛桌肚里拿出了一袋红豆夹心面包。 戴柯动作幅度很大地挡脸,半个身子都背了过去:“你吃之前怎么不说一声,我不能看。” 陈雾愕然:“减肥吗?” 戴柯扯着白外套的帽绳放在齿间咬:“是啦,我在减肥。” 陈雾看他细细白白的手腕:“你都这么瘦了。” “不够。”戴柯说,“腰还要再细点。“ 陈雾吃下一口面包:“那起了大风,你一不小心都会被刮跑。” 戴柯哈哈笑:“可不是。” “畸形的审美就该死绝。”他若有似无地吐槽了句,尖得过了头的脸凑近,黑圆的大眼睛眯着,“我闻闻面包香不香,就当我吃了。” 陈雾让他闻。 . 就在陈雾忙着配合系里为元旦彩排的时候,即将到来的姜家婚礼又上了头条。 不是入赘,是正常嫁娶。 这都不知道是姜家几十天内的第几次引爆话题。 男方是外姓,非世家高门,只有一个几人组建的软件开发团队,彩礼的规模可以估算不够看,不做上门女婿,姜董这都能答应,还是在会上宣布的,真的没有被绑架,被下蛊吗? 有某些蹭热度的专业人士研究姜董说话的微表情,发觉语速停顿上是有那么点不自然不满意。 应该是谈判过,季明川胜了。 这个可能性很快就在季明川的访谈中被坐实,他亲口透露自己与老丈人谈过,希望能称呼他的妻子为季太太。 还表达了对老丈人的感谢,感激,感恩。 没人知道怎么谈的,谈了哪些内容,只知道一个老练的大家族管理者在一个小辈面前妥协了。 姜氏改姓的那天指日可待。 婚礼刚好在元旦举行,地点是姜氏名下的庄园,要办三天三夜。 这天也是余老的寿辰。 势力分布就这么划分了出来,一波只去姜家那边,一波只去余家。 还有一波两头跑,可把他们忙坏了。 陈雾结束彩排就赶到余家参加寿宴,戴柯打电话问他晚上能不能过来。 “没问题的。”陈雾停好车,“我的排在八点四十,来得及。” 戴柯没有挂。 “你晚上有事啊?”陈雾狐疑地问。 “可能吧,大概,现在还不确定,”戴柯那头挺吵,他还在活动中心的礼堂,“我的节目在你前面,要是我来不了……没事,我肯定能去。” 挂了。 陈雾给戴柯发信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下了车走在其他来宾后面,只有他没拿请帖就被放行了。 在余家大院,陈雾能来去自如,和自己家一样。 . 余老一共收过两个学生,都来了。 刘瑜送的寿礼是一只仙气十足的鸟,粉毛的小仙女。陈雾的则是自制自配的药包。 余老不做比较,都说好。 祝贺这个流程快走完的时候,晏为炽才来,他风尘仆仆,手工织的细线毛衣外是件黑色棉服,底下是同色长裤配板鞋,体型高大比例优越,穿的这么休闲普通都很出挑,一进场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亲爹的大寿都没出席,竟然来给别人的爹贺寿。 而且是从英国还是哪个国家飞回来的。 在寺里静养的晏老爷子知道了,不会一口气喘不上来,活活气死吧? 估计是不会,至今都不管老幺死活。 寿宴的排场办得不大,也简单,吃了饭就散了。 跟权势利益挂钩的走了,剩下的几个小辈被留下来打麻将。 陈雾,刘瑜,黄遇,余盏四人一桌。 晏为炽坐在陈雾边上,眉眼疲倦地给他剥核桃,不指挥也不看其他人的牌。 余盏是桌上最年长的,他举手投足尽是阅历赋予的成熟稳重,摸个牌都像是在摸文件。 “四条有没有人要?”余盏捏着指间的一张牌问。 陈雾这会儿已经听了,就胡四条,但他没表现出来一丝痕迹。 作为余盏下家的黄遇没忍住抬了下头。他跟陈雾胡的是一样的,三条五条卡四。 谁知余盏虚晃一枪,把四条放回去,丢出了一条。 黄遇:“……” 靠!遛狗呢?! 陈雾看了眼黄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垂下了眼皮。 黄遇拧眉毛,怎么感觉智商被他鄙视了。不会玩麻将不行啊?他拍拍未婚妻:“一会儿换你打。” 覃小姐为难道:“我不会。” “家里没一个有用的。”黄遇无语地抹把脸,还得是他上。 . 余老在外厅打电话炫耀:“哎呀,今天人太多了,小辈多得喔,啧啧啧,没办法,人缘好。” “听听,热闹吧。” 他往内厅走近了点,把手机朝里面,“打麻将呢。” “我看看谁听牌了。”余老拉长了苍老却愉悦的音调,“是不是小晏啊,不是,他在给我的学生剥核桃。” 那头挂了。 余老把手机揣进唐装口袋里,哼,空巢老人,嫉妒不死你。 后面的余伯听了个全程,不禁为那位老人家捏把汗。 . 余老进去看牌局情况,这一看把他气得血压直飙,他儿子一家独大,另外三个小辈都输得够惨。 余盏又自摸了,他刚要推牌,余老就恨铁不成钢地瞪他,赢个什么劲,不会给小雾喂点牌? “……” 人男朋友在呢,我要是喂牌,核桃就能砸我脸上。 第61章 刘瑜这几天有点不舒服, 她打了两圈麻将都没说什么话,精气神也是强撑着才凝聚到一起,好多次听牌了都让自己打散了。 有次更是把胡的牌打了出去。 “碰。” 刘瑜放倒一对六万, 她伸手去拿黄遇打的那张, 突然胃里翻上一股不适, 把牌一扣起身去了洗手间。 一进去就开始干呕。 刘瑜对着马桶呕了一会没吐出东西,嗓子泛苦浑身冒冷汗, 一个可能毫无预兆地从她大脑深处窜飞出来,瞬息间就绞上了她的理性跟感性。 以为只是着凉了的她此时开始算自己的生理期。 平时不是很稳定,有一定的起伏度。 这个月…… 刘瑜走到水池前漱漱口, 手指冰凉地打了个电话:“赵阔, 来老师家接我。” 姜家婚礼现场, 蓝天白云下, 两排椭圆的木花盆里开满一簇簇鲜花,新郎新娘站在一棵百年老树前立誓,男才女貌极其登对。 宾客于木制椅子上见证这一刻的神圣美好。赵阔听到刘瑜所说, 立即就从席位上起身离开,不顾四周的打量,步子迈得极快, 最后成了跑的。 . 刘瑜整理好自己回到内厅,她刚坐下来, 陈雾就投来关心的眼神。 这情况让刘瑜感到有些惊诧,自认为都调整好了没露出异常,陈雾怎么还能发现出蛛丝马迹。 发现陈雾的视线没收回去, 刘瑜就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对他摇了摇头。 陈雾这才继续打牌, 他吃掉嘴边的两块核桃,理了理四处漏风的一手破烂牌, 然后就等着幸运女神的降临了。 麻将脏钱也脏,晏为炽剥了核桃不让陈雾上手,都是喂到他嘴里。 在场的见怪不怪。 晏为炽让余家的佣人拿来湿毛巾擦擦手上的核桃皮屑,他拿起陈雾身前的一点零钱数了数。 余伯给他们准备的现金,一人五百。打的是十块的,陈雾还剩三十。 晏为炽表扬道:“不错。” 陈雾不好意思地对看过来的其他人笑了一下。 “炽哥,我刚才赢了一把大的。”黄遇得意洋洋地抓起一叠钱,“看看我的,吊吧。” 晏为炽嫌弃地睨他:“本金的一半有拿回来吗?” 没获得表扬,只迎来暴击的黄遇:“……” “还有,”晏为炽皱眉,“麻烦文明用词。” 黄遇:“……” 炽哥一如既往的双标,这怕是已经在陈雾的坑底躺平准备养老。 为了以防万一,甚至亲自刨了土盖在自己身上。 . 赵阔一到,刘瑜就走了,换余老上。老人家老眼昏花瞎打,结果连赢。 余家人是有点玄学在身上的。 陈雾输掉最后一张十块,拍拍空荡荡的裤兜起来:“老师,我要回学校了。” 余老知道他今晚有晚会,提前打了招呼的。 “回吧回吧。”余老摆手。 陈雾一走,晏为炽肯定不会留下。他们都走了,黄遇跟未婚妻也不可能和老人唠家常。 不一会就冷清了。 余老把几张麻将叠一起,忽然命令道:“把叫起来最像娃娃声的鸟给我拿来!” 余盏眼尾抽搐。 “砰” 余老积压了不知多久的怒气怨气随着麻将的倒下倾泻而出:“这个年代领养机构要多完善就有多完善,非要我说是吧,非要你老子求你是吧。” 余盏早有预料老父亲会提这件事,他一直在拖在逃避是有自己的顾虑:“领养了,孩子也没有母亲,缺了一份爱。” 余老发觉儿子的着重点不在排斥小孩这一块,差点没忍住激动得笑起来,他咳嗽着表态:“不是还有我,只要你领养了,我就把想办法活到小孩成年。” 余盏沉默不语。 余老心里急得像被鸟啄,面上还克制着不表现出来:“你好好想想,你不小了,三十多了。” 接着又抛出尽管不地道不大气,却必打的感情牌:“多年前你出柜,我由着你了,现在该你了儿子。” “当然,你是我的骄傲,这点不会因为你不领养小孩就改变,你的身心健康依然是排在第一位的。”余老再次掏出肺腑之言。 余盏把一张张麻将翻到正面:“我会让人整理一份国内所有领养机构的资料,挑好了亲自跑一趟。” 余老一颗苍老的心脏总算是平稳了下来,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寿礼。 虽然他总是挑衅那老家伙,心里还是羡慕的。 那老家伙膝下的子子孙孙多到自己都烦,不定期的修修剪剪来个优胜劣汰。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余老去捣鼓延年益寿的药去了,要不是他看不上晏家的基因,挑一两个晏家死了爹妈的小可怜放在余家养也不是不可以。 晏家人,骨子里的冷血薄情,权势至上。 老幺算是个例外,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也是他的学生足够优秀,不然哪来的例外。 毕竟那老幺没去春桂前也是地地道道的晏家人模板,完美的继承人模板。 . 陈雾四人在余家的A3停车场分别。 黄遇两只手抄在西裤口袋里,深邃的眼落在比亚迪上,看着是在沉思什么大事,实际是在放空。 关于昭儿的死,这段时间他查了所有能查的线路,依旧没找出一丝不对。 甚至都往昭儿自杀的方向查了。 但是昭儿那天的行程很满,其中就有他亲自跟进的地产竞标,对事业有规划,没有轻生的迹象。 排除自杀,也排除他杀,只剩下意外。 真就是这样。 他妈的让人不能接受。 黄遇敲敲车窗:“炽哥,喝一杯?” 车窗降下来,晏为炽系着安全带:“没空,我要去看林科大的元旦晚会。” “那有什么好看的。”黄遇说,“我们学校也办,我鸟都不鸟。” “谁管你。”晏为炽瞥陈雾,“开车。” 黄遇被喷了一脸的车尾气,他抹把脸: “元旦晚会……小学生谈恋爱吗?” 覃小姐的臂弯里收着他的大衣:“陈雾有演出吧。” 黄遇恍然,他咂嘴,现在的他没初中高中那时候会玩了,脑子都不灵光了,这都没想到。 心烦,酒还是想喝,黄遇在朋友圈里找了个太子党们的局,不方便带女伴。 覃小姐低眉垂眼。 黄遇打开车门:“傻愣着做什么,先送你回去。” 覃小姐拾起微笑:“好。” 车里很安静,覃小姐始终把脸转向车窗。 荷叶边镶了小珍珠的米色毛衣衬得她肤色细腻白皙,她的手压着长度到脚踝的深色毛呢裙,微卷的栗色半长头发垂在肩头,气质温婉柔和。 “放心,我不会乱搞,婚前婚后都不会。”黄遇随口说,“我管的住下半身。” 覃小姐:“嗯。” “靠,老子说真的,老子还是个处男!”黄遇骂骂咧咧要暴走,方向盘都能拧下来的架势。 覃小姐细声安抚:“你好好开车,我相信你。” 黄遇翻了一个白眼,还相信我,一上车就是一副“未婚夫沾花惹草我该怎么办,婚后是不是要面对他花边新闻”的忧郁样子,还耍小脾气,脸都不往他这边来一点。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 陈雾去活动中心的礼堂后台,大家都在忙活,化妆的换装的连成一片嘈杂。 大学生卡在青春的尾巴上蹦蹦跳跳,除了陈雾,他比一些辅导员年纪太大,蹦跳不起来。 陈雾找到一个同班的学生,拨开人群避开杂物过去:“戴柯表演完了吗?” “没来。”学生在背稿子,抽空回了句。 陈雾打不通戴柯的电话,经常打不通,大多时候都是戴柯找他。 很快就轮到陈雾了。 主持人在外面报幕。陈雾快速换上系里给他准备的中山装,迎着起起落落的掌声跟搭档对视一眼,一起穿过布帘走上前台。 搭档是师姐,给他配乐的,穿了身黑色绣花旗袍,很有经验地领他把手放在胸前,对着观众席轻轻鞠躬。 谁说大学生对节日群体活动累了无爱的,底下都坐满了。 后门那里也挤了不少人。 晏为炽就在其中,他戴着口罩跟棒球帽,看爱人站在舞台上,身姿挺拔如一棵青竹。 不知道陈雾紧不紧张。 反正他紧张。 晏为炽牙关张合的频率加快,力道加重,一颗薄荷糖几下就咬碎被他吞入腹中。 “怒发冲冠,凭栏处……” 随着朗读声响起,古筝弹奏的秦王破阵乐紧跟其后。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读得谈不上激情磅礴,但吐字清晰有力且端正,搭配古筝自带的氛围,听着苍茫凛然,荡气回肠。 陈雾目视前方,目光坚定温和像是旧时代学堂里走出来的教书先生,他表情肃正,一字一顿:“臣子恨,何时灭,” 配乐走向高潮。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陈雾朗读完,古筝还没停。 传递出的激昂正气在礼堂流淌不止。 听众有种下一刻就要冲锋上战场,杀敌三千的慷慨壮烈。 最后一个音调弹出,师姐走到陈雾身边,他们一起谢幕,扭头互相道谢,作业完成了。 台下传来骚动,有人上来送花了,是师姐的男朋友。 “亲一个!亲一个!” 看热闹的男女生齐声高喊。 陈雾要走,一道身影从昏暗的左侧楼梯上来,手上拿着一束玫瑰,他怔了怔。 在更大的起哄声里,陈雾拉着晏为炽跑进布帘后面。 一众排队等表演的同学:“……” 陈雾默默在给大家放物品的台子上找到自己的帆布袋,转头将玫瑰放进去,对晏为炽说:“你去外面等我,我好衣服就去找你。” 晏为炽昂首。 在场的有人经历过那次滑坡,凭着一头金色卷毛跟身高气质把那个哭着挖废墟的人跟后台这个对上,没过去打招呼。 因为这人没趁陈雾不在就摘下口罩宣示主权,而是依着他的意思抬脚向外走。 那作为旁观者就别给自己加戏了。 . 陈雾在首城的第三个冬天,没见到一片雪,他和晏为炽走在活动中心后面的小路上。 “不是说好不送花的吗。”陈雾垂着头走路。 晏为炽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口袋里:“那不是情绪到了。” 陈雾站到花坛边的台阶上,很稳很慢地往前走:“下次我想收到别的花。” 晏为炽一愣:“不早说。” “不喜欢玫瑰了?”他捏着掌心里的手。 陈雾说:“很多花的花语都适合我们,所以想要。” 晏为炽咳了声:“行,让你收集全了。” 前面临湖的树丛里有细微的声响,陈雾停住,带着晏为炽调转方向。 晏为炽往后看:“干嘛不接着走?” “换条路。”陈雾按他的后脑勺不让他再回头。 晏为炽耸动了下宽平的肩膀,一副乖宝宝样:“那听陈同学的。” 甩掉了那片树丛,陈雾才放慢脚步,他收到戴柯发的信息,说是看到他的来电才想起来晚会的事,朋友聚餐玩嗨了,把这事忘了,还说要玩两天,回了学校再去辅导员那谢罪。 “砰砰砰” 陈雾仰头,学校放起了烟花,一圈一个颜色,甜甜圈似的,璀璨壮观。 “高兴?”晏为炽扫他一眼。 陈雾:“啊?” 晏为炽把陈雾从台阶上拉下来,食指勾住自己脸上的口罩拨到下巴那里,混着薄荷清甜的气息含住他唇瓣,含了会退开:“丰富的大学生活。” 陈雾点了点头:“以前没想过。” 晏为炽揉了揉他冰冰的耳朵,给他把外套后面的帽子捞上来捂住:“都是你努力得来的。” “我不来首城,就没这些了。”陈雾说。 晏为炽调笑:“那要是你当年不来春桂,你人生的变化岂不是更大,也更小。” 陈雾有点呆:“……是啊。” “别往后看,往前看。”晏为炽牵着他的手晃动着,走过一盏盏路灯。 后面的十年没有我,前面都是我。 . 晏为炽两头飞,猫狗都跟他半生半熟,刚熟悉了点,他就走了。 把他忘了,他又回来了。 晏为炽跟着陈雾进家门,猫狗对他叫得很凶,他要是听得懂,肯定是骂人的话。 陈雾在换鞋,晏为炽掐着他下巴,让他对着嚷嚷的猫狗,“你不管管?” “豆豆,绵绵,睡觉去。”陈雾没有严厉训斥,就是镜片后的那双泪眼里没了柔意。 三花和黄狗夹着尾巴窜到观景台了。 “都还是小朋友。”陈雾把帆布袋挂墙边,“再大点就不闹了。” 不知何时按上去的挂钩,似乎是网购什么东西赠送的,很廉价,跟这个豪华奢靡的大平层很不搭。 晏为炽却很满意,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 有人在,房子才有温度。 睡前,晏为炽盘腿坐在床上,他把这次回来的机票贴在一个厚本子上面,已经贴满了很多页。 陈雾拿着胶水站在在一旁:“阿炽,你做什么都这么有仪式感。” 晏为炽一本正经:“仅限于和你有关的。” 陈雾抓了抓有点红的脸颊,他把胶水放在晏为炽手边:“我去给你熬药。” 晏为炽道:“不是补肾的我不喝。” “降火的。”陈雾握住门把手,“我用小尺寸的透明袋子分开装,你带到伦敦去喝,喝完差不多就……” 晏为炽掀眼皮:“怎样?” “差不多就能回来降火。”陈雾说完就出去了。 晏为炽合上厚本子,异地的滋味真不是人能受得住的,半年就让他一个年轻小伙苍老了许多。 好在明年就能迎来转机。 他摩挲本子上的合照,指腹描摹陈雾柔顺的脸部线条,不假思索地叹息:“到时候可别是我回国,你出国。” 晏为炽扇自己,别他妈乌鸦嘴。 门外传来陈雾的喊声,“阿炽,你快点上床睡觉,明早还要赶航班。” “知道。”晏为炽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寻思是不是该偷偷准备婚戒了。 . 晏为炽又飞回伦敦了。 姜家的婚礼还在继续,目前为止最长的婚礼。 陈雾早起遛狗,他穿上运动鞋,一路跑到公馆附近的河边。 这个点四周没人,陈雾就把狗绳解了。 黄狗在草地上肆意奔跑。陈雾听着音乐做广播体操。 没过多久,原本撒欢的黄狗突然进入战斗模式,朝一个方位不停吼叫。 警告中带有戒备。 陈雾看到这一幕就有了心理准备,他拽着念战的黄狗就走。 那个方位有一个中年人骑着电瓶车往陈雾这边冲来,速度快得不正常。 然而他却在离陈雾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就被连人带车放倒,一拳头砸晕了过去,他抓在手里的瓶子掉在地上,不明液体洒了出来。 是硫酸。 除了放倒他的人,还有另外一个脚步声正在隐去。 有两拨人跟着陈雾。 一拨是晏为炽安排的,也就是及时放倒中年人的那位,他表明了身份就走。 那剩下一拨是谁的人? “季明川。”陈雾告诉打电话过来的晏为炽,“他不敢让我出事。” 接着补充道,“在没有确定配方之前。” “公关水军都是钱,你不要做什么,会有人做的。”陈雾安抚盛怒中的晏为炽,哄了好久,“豆豆立了一功,你请的保镖也很厉害,帮我说声谢谢。” 带硫酸的是季明川的粉丝。 或许他在配合姜氏的营销方法从中获利,但他低估了娱乐圈的疯狂程度。 这件事的起因是曾经的西德职高有人刷到季明川的新闻,于是爆料说当年他跟他哥关系不和,一中校草做错了什么,保安哥哥不原谅。 再就是婚礼上,新郎往入场方向看了三十五次,很明显是在等什么人。 等他哥。 等了三天,他哥都没出现。 明明讨论度那么大,季明川他哥相关的红黑热搜话题全都聚不起来,有势力在网络上进行管控。 越打压,越容易激起反抗的心理。 这才有无脑粉丝跑来替自己偶像报复欺负他的哥哥。 用的也是娱乐圈病态追星的方式之一。 有第一次,难免不会有第二次。 必须疏通,引导。 这次事发两小时之内,姜氏的公关收到上面的指令,开始变换策略,迅速清洗舆论,板正到主道上来。 一个生意人,长得好看是双刃剑,不是要出道也不是要当网红,最终还是回归到商界。 . 首城新贵风光无限。 多方都在看他接下来怎么走,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第一步是给一中捐了一栋楼。 当事人接受邀请前去走访,谈及自己曾经的志愿是这里,阴差阳错没来。 校领导带他在学校走动,摄像头捕捉到他眼里的深情。 给人一种遗憾的感觉。 校长说他没来念书,是一中的损失,还趁机表态,希望他能来一中讲授自己的求学路程,以及创业经验。 季明川尚未回答,他的助理替他推了。 没有那个时间。 校长只好就着遗憾一词争取了一番。 季明川说,不遗憾,一切都是为了遇见我的妻子。 把新婚妻子挂在嘴边,很恩爱。 一行装模做样的人路过操场,一群无忧无虑的少年在打球。 季明川走到滚落在地的篮球前,皮鞋踢两下勾起来,单手扣住,朝下拍了拍,向着球筐一抛。 球进了。 周围响起了成人世界的吹捧,少年人的口哨混着“好吊”“牛逼”“帅”。 “很久没打了。”季明川松了松领带,一身严谨禁欲减弱了些许,露出几分随性与烟尘味道。 校长问他上学时期是不是在篮球队。 “那时候只顾着读书。”季明川淡笑,“篮球是我哥教我的。” 赵潜看到这报道的时候,正在公馆吃陈雾做的南瓜饼配大葱,她嗤之以鼻。 陈雾没声音。 赵潜瞄他一眼,又瞄一眼:“哥,该不会真是你教的吧?” 陈雾两手拿着南瓜饼啃,含糊地发出一个音节。 赵潜惊得扔掉了手里的半根葱:“那时候你说你不会?!三分是瞎猫碰死耗子?!” 陈雾咽下一口饼:“不想说就没说。” “……”赵潜呆滞了好一会,“所以你当时三分后的几个球都是故意瞎投的?” 陈雾睫毛轻动:“算是吧。” 赵潜连着说了几个卧槽:“你有这技术你不早说,我这几年都没有好好打过一次爽快的球,走走走,打球去。” 陈雾手忙脚乱地拿上了没吃完的饼。 . 球没打成,赵潜耍酷地来了个扣篮就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陈雾以为她吃坏了东西。 “不是,”赵潜大咧咧,“我口子裂了。” 陈雾愕然:“什么口子?” 赵潜站起来把卫衣一捞,露出黏到里面打底上的血肉。 陈雾吸气:“多久了?” 赵潜放下卫衣:“没怎么记。” 陈雾抿住嘴角,眼角眉梢落满严肃:“说个大概的时间。” 赵潜说:“差不多两个月有了吧。” 陈雾的脸色变了变:“马上去医院。” “不用了吧,我消消毒就行了。”赵潜不以为然。 陈雾把自己跟她的外套拿了:“你听我的。” 赵潜朗声笑:“好嘞。” . 这一检查,好家伙,止血的小纱布落里面了。 怪不得这么久了伤口都没怎么愈合。 赵潜想过这个可能,但她懒得跑医院,就自己买了内服外敷的药,该吃吃该擦擦,糊弄到了现在。 陈雾在走廊等赵潜清创重新包扎,一见她出来就说:“潜潜,你不能这么马虎。” 赵潜被训了,没有丝毫反骨的迹象,她竖起四根手指发誓:“我的错,我一定吸取教训。” 陈雾欲言又止:“谁伤的你。” 赵潜没想到他会问:“你不是不多管闲事吗。” 陈雾无奈:“你叫我哥叫几年了。” 赵潜哈哈:“也是,咱俩谁跟谁。”她搭上陈雾的肩膀,牵扯到伤口眉头都不拧一下,“我这是一不留神让人捅的。不是在西德上学时期结的仇家。” 陈雾边走边听着下文。 “你还记得看话剧那次在洗手间外面起的冲突吗。”赵潜说,“让我等着的那小美女是我堂妹,名义上的。我是赵家人,就是常在新闻上看到的那个赵家,卖珠宝的。” 陈雾想了想:“你堂妹指使人伤的你?” “是她老子。”赵潜五指抄进一侧短发里,将发丝往耳后拨了拨,“就那一次,后面可就自顾不暇了。” 陈雾说:“赵家前段时间好像就出事了。” “离死还有点远。”赵潜耸肩,“这不还是能参加姜氏的盛大婚礼。” . 陈雾跟赵潜坐扶梯去一楼,前面有窃窃私语声,说的是前天急诊室来了一个男的,脸上身上嘴里都是硫酸。 扶梯走下来了,赵潜把发愣的陈雾拉了出来:“哥?想什么呢,扶梯上也能开小差。” “我去上个厕所。”陈雾把单子给赵潜,“你在这等我,或者自己先去拿药。” 陈雾去洗手间打电话:“阿炽,你能帮我查一下那天早上要害我的人现在怎么样吗?” 晏为炽没问为什么查,只说等着。 很快的,晏为炽打过来:“被淋了硫酸,密度控制得不大不小,吊着一口气生不如死。” 陈雾不说话了。 “跟我无关。”晏为炽道,“我喜欢简单粗暴,没有残虐的癖好。” “我知道。”陈雾走出洗手间,“阿炽,我去陪潜潜拿药,晚点再给你打电话。” 晏为炽叫他,状似漫不经心:“哪天我送季明川进去了,” “我是说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你会怎么想。” 第62章 陈雾的回答是, 不会怎么想。 这算是一个表态。 无论是随便说说,还是真的会发生。 晚上陈雾开着视频倒菜籽油,小瓶的吃完了, 从大瓶里倒一些进去加满, 他跟晏为炽说了赵潜受伤的事。 晏为炽反应平平。 陈雾用手抹掉小瓶口溢出来的油, 试探地询问:“阿炽,你知道啊?” 手机摆放的原因, 晏为炽这个视角只能见到他的半截小腿跟脚骨,看半天了:“她说过。” 陈雾轻轻撇嘴:“跟你说,不跟我说。你也不告诉我。” 晏为炽笑:“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多少人巴不得给生活做减法。”他抓着卷发撑住额角, 眼下是倦散的阴影。 电话打得再频繁视频开得再多, 都是冷的, 不像面对面呼吸相融。 假如此时他们不是隔着远洋, 那一定是一个圈着另一个。 陈雾把小瓶的菜籽油装到九成满,他转紧瓶盖将油放回架子上,再去收拾剩下不少的大瓶油:“阿炽, 现在你家还是你家,你还是你吗?” 这可以说是从陈雾嘴里出来的,最有深意的一句话。 不是直的平的, 折了很多层。 晏为炽快速敲完两行总结提交小组作业,他喝了口浓咖啡:“反正都是你男朋友。” 都回答了。 这是一个微妙, 模糊,却又清晰的答案。 陈雾不追问,他起身洗了洗手, 拿起靠在不远处墙边的手机离开厨房:“是不是快放假了啊。” “马上了。”晏为炽的语调上扬。 “我也马上了。”陈雾经过沙发区, 难得犯懒地倒上去,手机快要贴脸。 晏为炽眼皮底下是放大的水润唇瓣和小白下巴, 他提醒自己手机屏幕脏都是细菌,忍着没亲上去。 陈雾摘到眼镜,闭上眼睛转了转干涩的眼珠:“等你回来大扫除。” “行。”晏为炽懒声。 每年过年前都要来这么一遭。 房子很大,两个人打扫不吃不喝一天都搞不定,又都不想请人。 偏偏陈雾要求还高,不放过边边角角。 “阿炽,我让你带走的中药还剩几包?”陈雾突然坐起来,微微眯着眼睛看视频里的青年,“够撑到你回来吗?” 晏为炽把头转向一边:“别问了。” 早他妈喝完了。 期末累得要死,经常犯困,每天早起第一件事依旧是洗裤子。 十八岁略显青涩莽撞,二十出头才是真的汹涌。 陈雾叹了口气:“不聊了,我要忙去了。” “才聊多久,”晏为炽脸一黑,“你忙什么去?” 陈雾嘀嘀咕咕,很忧心的样子:“跑步啊,举铁啊,我怕你回来了,我小命不保。” 晏为炽:“……” 视频关了,他盯着漆黑的屏幕有些出神。 陈雾就像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的植物,长年累月的遭受风吹雨打,生命力旺盛蓬勃,一粒种子就能长至漫山遍野。 根本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不需要他打造一个阳光房。 但他期望的是,陈雾替别人负重走了很久,往后能轻松自在。 . 陈雾比晏为炽先放假,他当天就被余老叫到了院里开会。 会议室里的气氛压抑严肃,陈雾眼观鼻鼻观心。 这次开会的原因是刘瑜辞职了,她手里的项目分了出来。 别的还好说,晏家的7号培育仓没人想接手。 因为哪怕是经验老练的刘瑜亲自带队负责,一仓十几棵植株从播种到培育,一路养下来,成活率也不会超过百分之四十。 谁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原来的团队早就想爬墙到其他项目了,害怕得罪晏氏才没做出行动。 尽管晏氏给的经费最足,酬劳最丰厚。 会上一拨人屁都不放,全是老油条。余老揭开茶杯,吹吹漂浮的茶叶:“小雾,你来负责。” 陈雾手一抖,笔尖在本子上戳了个蓝色小窟窿:“我不行。” “什么你不行,”余老瞪他,“就你一脸轻松,你跟我说你不行。” 陈雾:“……” 他把笔夹在本子里合上,在一道道充满后生可畏感叹的视线里起身走到余老身边,很小声地说:“老师,我必须不行,我不想行,不想麻烦。” 余老脸色一板,本科还没毕业,确实应该不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再说,时间上也不充裕。明年还要到外头交换一年。 “那你在第7小组打杂。”余老放下茶盏,“知道打杂是什么意思吧。” 陈雾说:“知道的。” 余老斜他一眼,不快不慢道:“不是让你扫地打印资料倒茶递水,是什么都要管。” 陈雾木木地抿嘴。 这事就这么敲定了,就该给年轻人历练。也只有年轻人的心脏经得起摧残折磨。 慈祥的老研究员们拍拍陈雾的肩膀,以示鼓励。 其中有两个是第7小组的组长跟副主任,很欢迎陈雾的加入。有他顶着,他们的压力小多了。 . 陈雾跟着老师去了办公室,怀里抱着一盆在走道捡的废弃实验品,几片黄叶子蔫了吧唧,根茎都是软的,没救了的样子。 余老打开保险柜拿出晏氏的重点项目“长宁”相关资料,厚厚一摞,他全放到桌上,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不能带回去,也不能带出办公室,就在这里看,看完了跟老师说说你的看法。” 陈雾把实验品放地上:“那我能坐下来看吗?” 余老:“不能。” 陈雾:“……” 他找了个椅子搬到办公桌边,手机调静音,一份份地打开纸袋,认真看了起来。 办公室里,纸张翻动的轻响带出笔墨味道。余老打起了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余老梦到孙子孙女趴在他膝盖上听他讲故事,他正讲到孙猴子往如来佛手上撒尿,冷不丁地就被学生的声音扯回了现实。 “老师,”陈雾推起眼镜,手背揉揉眼睛,“我觉得不难养。” 余老发现陈雾好像不但全看完了,还整理好了,不禁以为自己睡了很长一觉,余光一瞟墙上的钟。 不到一小时。 余老不是头一天认识他,不会觉得他是在作弊:“不愧是我的学生,就冲你这份自信,我相信在你的照料下,一株都不会死。” 陈雾把资料堆起来,自己也起来活动手脚:“死了怎么办?” 余老轻飘飘道:“不还有你男朋友,让他去自家老宅磕几个头出点血,没准就能过去。” 陈雾垂落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那不能死。” 余老皱巴巴的脸抽了抽,倒是会心疼人。 “也不要担心你只是学生,组里其他人都是老研究员,会不会没人听你的意见,一,你是我的学生,含金量跟分量足够支撑你在林科院名下的所有基地横着走,腰杆尽管硬起来,二,你这几年的表现跟奖项在业界有目共睹。”余老一番护犊子后,又叮嘱,“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方法,不统一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还是要多交流多沟通。” 陈雾点了点头:“我会注意的,老师放心。” “院里被挖走了不少人。”余老搔搔花白的头发,跟学生透露了自己的烦心事,“起头是在秋天,不是一次挖走的,手法也不一样,所以就没引起多大的注意。” 他的眼袋耷拉松垮,颧骨周围长了大大小小老年斑,眼神却依然犀利黑亮,“肯定是哪个家族暗自建立了研究基地,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挖的都是院里的核心,这能耐不小。” 陈雾垂头扶了扶眼镜。 余老在办公桌上四处翻找,翻出一盒不知道过没过期的草莓味小饼干吃起来:“多半不是待遇的问题,怕是被捏住了把柄遭到了很致命的威胁。手段脏,不是一般的脏。” 也联系不上了,秘密基地做研究去了。 陈雾静静地站着。 余老用慈爱又寄予厚望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关门弟子,院里培养过太多人才,要么出国深造不回来了,要么成了某个家族的专用培育员。 “小雾,你以后会待在院里,”余老瞧瞧他脚上的布鞋,不动声色地探底,“还是去给某个家族服务?或者出国就业?” 陈雾没有迟疑地说:“我是跟晏为炽一起的。” 余老:“……” 还没出师呢,就不能说点话哄哄老师。 “而且学校希望我毕业后留校。”陈雾说。 余老这下不干了,他二话不说就让陈雾出去,抄起手机打爆林科大老校长的电话。 才大二就提这个,小算盘敲得可真急啊,都不跟他这个老师打招呼,卑鄙无耻没皮没脸! . 晏为炽放假回国的时候,陈雾已经在第7小组干了几天活。 一个有时间了,一个还是没时间。 晏为炽起大早打豆浆,豆子是村长自家种的,原生态。他还加了一勺糯米,打出来的豆浆更香稠。 陈雾在洗手间的休息区泡脚,手指戳着手机上的俄罗斯方块打发时间。 方块速度加快,陈雾专心点击着,手机上突然来了电话。 陌生号码。 陈雾想挂掉,不小心按了接听,那边不是推销,是异样的寂静。他问道:“请问是哪位?” 听筒传来一把粗糙的,像是有沙砾摩擦喉咙的嗓音:“我是赵阔。” 陈雾微愣:“你好。” “小鱼有没有联系你?”赵阔开门见山地问。 陈雾说:“没有。”他补了句,“自从刘主任辞职后,我跟她就没见过面了,也没通过电话。” “嘟嘟嘟……” 挂了。 陈雾泡在木桶里的脚互相搓搓,他打给刘叔,说赵阔找刘主任找到他这里了。 “喔,找你了是吗,找你干什么,吃饱了撑的遭人烦,” 刘叔还在睡懒觉,脑子不是很清醒,“两人不都分了吗,我闺女一个人旅行去了。” 刘叔一直盼着他们分开,十月那会儿还叫遇上滑坡在医院养伤的陈雾帮他问几个问题。 年底就分了。 刘叔没料到会这么快,闺女跟他说的时候很平静,看起来不是争吵后的一时冲动,是真的决定好结束这段感情。 让刘叔纳闷的是,分就分了,怎么还把在林科院的工作辞了,那可是能养老的铁饭碗。 大概是累了,乏了,想放放假。 等旅行完回来了,就会找一个新的,轻松的生活方式。 “赵阔找不到我闺女,说明她不想让他找到。”刘叔从被窝里爬起来,抓到厚睡衣垫在背后靠着。 陈雾反应慢,还在刘瑜跟赵阔分手这步:“怎么会分的?” “谈对象一拍两散,不都是因为不想继续了。”刘叔说,“也不是非要吵个你死我活砸锅掀桌乱诅咒,淡了就没感觉了,赵阔那么个闷葫芦,能有什么意思。” 陈雾把脚拿出来,搁在木桶边沿踩着:“上次我老师寿辰,赵阔还来接刘主任了。” “就是之后分的。”刘叔说。 陈雾有些惊讶地“啊”了声,他够到毛巾擦擦脚上温热的水,疑惑不解地问:“那分了怎么还……” “想和好吧,”刘叔哈欠连天,“我闺女要头脑有头脑,要本事有本事,要皮相有皮相,哪样不是高分。” 陈雾认同地说:“确实是的。” 刘叔自豪地笑了两声:“我是不管的,赵阔不会找我,知道找了没用。” “这回赵阔找你没要到信息,下回就也不找了。”刘叔说,“我了解我闺女,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分了就是分了,没有回头的可能。赵阔现在还有幻想,时间久了就不会了。” 刘叔就差来一句,都是男人,谁还不知道谁脱了裤子放什么屁。 陈雾嘀咕:“刘主任换号码了吗?” “没换,原来的丢我这了,”刘叔老泥鳅似的滑进被窝里,打算睡个回笼觉,“她说她要静静心,偶尔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那么大个人了,随她去。” 陈雾坐在沙发上想着什么,晏为炽推门进来了都没发现,直到两只脚被干燥糙硬的掌心裹住,他才回过神来。 “泡个脚泡了快半小时。”晏为炽皱眉,“又看直播了?” 陈雾:“……这么早哪有直播。” 晏为炽把拖鞋踢到他面前,手掌还包着他泡得柔软的脚:“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 陈雾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晏为炽屈指敲他脑门,傻子。 . 陈雾跟晏为炽吃早饭的这个时间,赵阔出现在赵潜的小公寓。 赵潜见赵阔一身衣裤发皱,不知道多久没换过了,有股子难闻的味道,眼睛还红得要滴血,一副濒临失控的模样,她就把被吵醒已经滚到嘴边的脏话咽了下去。 “你找我干什么?”赵潜站在门口,没打算让他进来。 赵阔面色苍白,嘴唇起皮破裂,他站不太稳地靠墙蹲了下来。 显然长久没有进食,没有睡眠。 赵潜嗅到了不寻常,一时半会找不准方向。当年这位找她合作,炽哥叫她别自作聪明,老实呆着,她就临时反悔了,单方面毁约。 赵阔没再找她。首城很大,她再次碰见赵阔的时候,他已经跟那个刘主任走到了一起。 可能是爱情的力量,导致他对复仇权势没了多大的追求。 他在赵老大死于非命,自己又被赵家那位家主看重的好时机竟然没回赵家,趁胜追击一举拿下所有,而是继续从事他的建筑工作,和刘主任过起了二人世界。 男人嘶哑的声音将赵潜的思绪拉扯过去。敢情是要她帮忙通过炽哥找人。找他相好的。 这是真爱啊,搞这么狼狈。 赵阔道:“找到了,就把‘春之秀’给你。” 赵潜相信他能做主,因为赵家如今是在求他接任,没有别的各方面比他出色的了。 “你不如马上接手赵家,动用赵家的人脉去找。”赵潜笑着给他指点迷津,“炽哥是晏家的边缘人,手上没有能调用的资源。” 赵阔闷咳了一会:“赵家全盛时期都比不上。” 他咽下一口腥甜,神色寡淡:“只有当局者迷,我不在局里,看得清。” 赵潜收起了笑意:“我做不了主,问了才能告诉你结果。”她随口道,“你们分了?” 赵阔的呼吸一下加重:“没分手。” 赵潜见他焦躁的啃咬手指关节鲜血淋漓都没发觉,不免有点抵触,怎么感觉像是个偏执狂。 . 赵阔一走,赵潜就找了炽哥。 她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炽哥那边有没有时间,想不想管了。 炽哥放假回国了,一出门就很有可能见到陈雾那个弟弟的广告投屏,报纸杂志更是不能看,春风得意就算了还时不时的提一嘴陈雾,他肯定要烦死。 晏为炽是真的烦。 陈雾见不着宣扬季明川,把季明川吹成花的新闻了,不会问他什么,身边还是有人跑到他跟前来说。 这都怪黄遇。他在饭局碰到季明川了,场合的原因还不能先撤,一顿饭吃得跟吞石头子一样噎得慌,难受得跑到公馆诉苦。 晏为炽让他滚。 “我不滚。”黄遇抱着枕头躺在地毯上撒泼,“我还要等陈雾下班。” 晏为炽眯眼:“等他做什么?” “等他给我讲讲,他是怎么把你养成恋爱脑的。”黄遇喝了酒有些上头,胡说八道无法无天。 晏为炽一脚把黄遇踹翻。 黄遇磕到头眼冒金星,他四脚朝天地躺了片刻,忽然龇出一口白牙:“季明川今晚让人给坑了,料很猛。” 晏为炽不感兴趣:“关老子屁事。” 黄遇:“操,说的也是。”他四处张望,“陈雾什么时候下班?我话筒都准备好了。” 然后又挨了一脚。 . 今晚这饭局上的插曲,姜禧也知道了,是她闺蜜打电话告诉她的。 闺蜜当时也在饭局上,这会儿在酒吧跳舞,说话声很大,可能还吸食了什么东西,状态不太对劲。 “小禧,你男朋友,啊不对,是你先生,他喝了加料的酒水,今晚你可应付不来,实在不行就给他找两个人,没什么比你自己的身体更重要……” 闺蜜的尾音挑起妩媚的轻喘,这是玩上了,订了婚跟未婚夫各玩各的,还比较谁玩得更花。 姜禧把电话挂了。 她哆哆嗦嗦地下了床,孤魂野鬼似的站在楼梯口,把刚巧在楼上收拾的佣人吓了一大跳。 “太太,您怎么没穿衣服?”佣人慌忙过来。 姜禧是裸睡的,她这才发现自己直接起来了,睡袍没有披上。 羞耻刚冒出一点头就被恐慌吞噬掉了。 季明川被人下药了,他在哪。 找到季明川。 姜禧踉跄着下楼梯,家里的佣人们要吓破胆,有的给她拿睡袍,有的前去搀扶她,有的去给她拿鞋,都不敢大声说话,怕刺激到她。 “太太,您要出门吗?”佣人提心吊胆地问。 姜禧茫然地停在大门口,寒风把她脸上的惶然吹凝固,她拢住睡袍:“手机,把我的手机拿给我。” 佣人立即去拿了给她。 姜禧打季明川的电话,一直都是无人接听。她头晕目眩当场吐了出来。 晚上吃的一点食物全洒在了地上,散发着腥酸的气味。 “叫司机,”姜禧攥住一个佣人的手臂,“我要出门。” . 姜禧脑子乱了不知道问她父亲,只是茫然的让司机开车载她去找季明川,到哪找不知道。 车子跑了大几十分钟,姜禧的手机响了。 是姐妹团的其中一人找她,说在自家酒店看到了她先生。 上流圈说大很大,说小也小。 姜禧按照地址找过去,经理为她刷的卡,她发觉自己这时候竟然还有心思想,看看,我依旧是姜氏的千金小姐。 房间里没人,男人女人都没,地上有西装皮鞋领带,空气里不见浑浊的味道,只有酒气。姜禧趿拉着毛茸茸的棉拖走进浴室。 浴缸里放满了水,一具犹如精心雕刻过的年轻躯体泡在里面,水漫到地上,湿淋淋的。 姜禧蹲在浴缸前,她把手伸了进去,冷得绷了一路的神经末梢发颤,水里加了冰块。 “明川,你这样不行。”姜禧在水里摸到男人的心口,“我给你叫医生过来。” 季明川浮出水面,面色近似透明,血管根根清晰: “就这样吧。” 姜禧的头发拖到他肩头跟胳膊上,有些许缠绵的意味:“那你会生病的。” “没事。”季明川闭眼。 姜禧等了会,没等到他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就主动问了起来:“怎么不回家。” “我是初出茅庐涉世不深,被人算计了,喝了不该喝的东西。”季明川的睫毛上抖落冰冷的水珠,有种脆弱病态的性感,“你有身孕,我怕我控制不住伤了你跟孩子。” 姜禧所有的不安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内疚,她扑到他的怀里哭了起来:“我还以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季明川抚着姜禧颤动不止的背,欣然接受她颁发的最佳丈夫奖。 没顺从欲望不过是因为,对他而言,女色不值一提。 . 姜禧婚后一直在自己跟自己生闷气,这回把连日的委屈都宣泄了出来,小女孩一样哭哭啼啼。 从浴室到了床上还在哭,“你为什么总是在外面提到陈雾。” 季明川耐心地给她擦湿了的发尾:“他是我哥。” “你们还是前任关系,你就不担心我难受?”姜禧泪眼婆娑,“是不是真的像网上说的那样,你结婚总是看入场口,是为了陈雾。” 季明川:“是。” 姜禧一下僵住,脸上的血色飞快褪去。 季明川垂着眼眸,淡声道:“我父亲在世时说过,将来我结婚,我哥坐主位。我和我的妻子要给他敬茶,那是他应得的,可惜他没来参加我的婚礼。” 姜禧受不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幸亏陈雾没来,她没办法给陈雾敬茶,那画面都不愿意去脑补。 “网上骂我的内容都没了,是你的意思吗?”姜禧抓住季明川冰得刺人的手指,那些没见过面的人说她配不上她的先生,她哪里配不上了,她配不上谁配得上? 想解释又解释不了,心情变差,每天失眠苦不堪言,像个疯子披头散发。 姜禧追问眼前的男人:“是你的意思,对不对?” 季明川道:“怕有极端的伤害你。” 姜禧激动得肚子有点疼,她抚摸肚子的时候,睡袍敞开了一点,身上拢了层柔和的光芒。 季明川的喉头滚了滚,眼底泛红:“我再去泡一会,你在这睡吧。” 姜禧感动又心疼,她暗暗发誓,今后再也不疑神疑鬼了。 等宝宝出世了,他们一家三口去庵里见她妈妈。 说不定妈妈会还俗,跟他们回家。 缓了会,姜禧打开微信,在陈雾的好友申请上写了一行字。 【我会和我孩子的父亲好好的。】 . 当季明川出来时,姜禧已经睡了,身上没盖被子。 季明川去了卧室外的书房,他打开助理送过来的笔电,吃了药处理起了公务,忙碌的间隙偏头扫向漆黑的窗外,脑中某根神经不受控制地蹦跳。 不过抵抗了两三分钟,季明川的十指就在键盘上密集地敲击起来。 突然想看看他的好哥哥在做什么。 这个时候应该没睡,在用电脑。 季明川按下一个键后停止敲击,关联陈雾电脑的屏幕上出现了—— 晏为炽冷冰冰的一张脸。 第63章 此时陈雾已经睡了。 晏为炽在书房用他的电脑看会资料, 冷不防的接收到防火墙遭攻击的警报,他迅速保存资料把所有网页清空。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晏为炽破口大骂。 季明川已然敛去始料未及激发的所有情绪,瘦削冷白的脸上浮出一抹淡笑:“晏少不知道?我病入膏肓, 有我哥的一份功劳。” 晏为炽的胸膛起伏弧度暴涨, 眼周迅速布满阴霾, 典型的农夫与蛇照进现实。 “当年我跟你说,我习惯了他的付出。”季明川十指交叉着抵在唇边, “现在还是一样。” 下一刻就是失心疯的话语,“我哥就像一根刺埋在我手心里,平时没什么感觉, 但是会趁我不注意扎我一下, 不如你把他还给我。” 晏为炽怒极反笑, 他往椅背上一靠:“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这么低能的笑话。” 季明川的目光落在晏为炽背后书架的相框上面, 照片上的人仰头亲上身边人的下巴,比挂在老石村那张全家福上笑得更温柔。 这就是陈雾想要的爱情。 时至今日,季明川都不明白, 不过是一段感情的结束,为什么另外两段感情会被拿出来陪葬。 让他被判刑,成了比陌生人还不如的存在, 无视他的痛苦折磨和求救。 陈雾是什么样的人,陈雾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会有强烈的归属感, 不容易接纳新事物新环境。 习惯了照顾瘫痪在床的老人,习惯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为他找药, 习惯了打理他的琐碎, 送他上青云。 所有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和他背道而驰,一次都不曾停步, 回头? “有因才有果。”季明川眉眼精致,语气平淡,内心翻涌着无人知晓的怨恨,四年不曾褪色减弱,“他造的因,他该负责。” 晏为炽点了根烟,朝屏幕喷吐烟圈:“没见过比你更下作的。” 季明川轻笑:“他养大的。” 晏为炽一阵反胃。 “我学软件学编程代码接触黑客技术,是为的什么,”季明川自说自话,“就为了偷窥他的生活。” 这话不能全信,身为拥有过陈雾所有关爱的前任,轻松就能刺激到他的现任。 晏为炽的面上没有表情。 “除非我死,否则你们之间永远都会有我的参与,以在你看来见不得人的手段。”季明川的头又开始疼了,他每次疼都会怪陈雾,每次都是,狰狞混着委屈,能让他从这种扭曲的情绪里出来,要么是陈雾回来给他做木牌,和从前一样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他,要么他去地底下,没有第三种可能。 “是不是无数次后悔当年没对着我的头多敲几下扳手。”季明川疼得全身发抖,瘾症发作似的渗出冷汗,“我哥不会喜欢一个手上沾血,权势滔天草菅人命的富家少爷,他喜欢能和他去菜地摘菜,吃馒头喝稀饭,心地善良的普通人。你把我杀了,我哥就不会继续留在你身边了。” 晏为炽撩起眼帘,眼里流露出的鄙夷厌恶,犹如在看一条丑陋恶臭,全身流脓的虫子。 季明川的虚假笑意消失不见,他放下交叉的手,整个面部神情显现出来。 那是对晏为炽不加掩饰的杀意,高人一等一般。 隐隐有什么意味不明的东西无声无息地流出。 似乎一个以为另一个蒙在鼓里,一个把另一个当作跳梁小丑。 谁是笑话还说不定。 “嘭” 晏为炽把笔电关了,他在盛怒中打电话:“再给我加密,公馆所有电子产品,如果还能被攻破,” 那头心惊胆战地应声。 。 晏为炽连着抽了几根烟才发现自己没拿烟灰缸,烟头在地上,烟灰在身上,他烦躁的起身出去拿扫帚。 留宿的黄遇在观景台抱着望远镜看星星,察觉到动静跑到客厅:“炽哥,这么晚了还打扫卫生?” 晏为炽一手扫帚,一手畚箕。 扫帚是用芦粟籽编织的,畚箕也不是商场常见的铁皮,是竹子做的。 两样工具来自老石村,市面上都买不到的老旧传统手艺。 而扫地机器人早就被防尘罩盖住丢在了影院角落,吸尘器都很少用了,陈雾喜欢用拖把加布擦地。 黄遇来这几次都没见着炽哥手上的两样东西,他这下子眼睛都瞪直了。 我靠,什么远古文明??? 黄遇跟到书房,抄起手机对着炽哥就是一顿拍。 畚箕被晏为炽砸向黄遇,黄遇及时跳到一边才没遭殃,他感受到炽哥的心情很差,照片也不敢拍了。 不会是陈雾非要让炽哥在这时候扫地的吗? 黄遇拧着眉毛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功夫,晏为炽已经把烟灰跟烟头都清理干净了,他将扫帚畚箕放回原位,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 “诶,炽哥,有什么事你可以跟兄弟我说说啊,憋在心里多难受,”黄遇精神抖擞地晃了过去,入眼是大而奢华的酒窖,就三瓶酒,还是那次他家新品发布会送的。 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不摆满酒,偶尔来尝两口。 黄遇在一侧酒柜最底下发现了一排纯牛奶,他抽抽嘴,也就陈雾想得出来在酒窖放这玩意儿。 . 凌晨一点多,晏为炽跟黄遇干掉了一瓶圣瑞新品,各自回房。 半个多小时后,黄遇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他打完游戏出去。 黄遇本以为自己听岔了,或者是猫狗里面哪只起床了造作了,然而他看见的是…… 应该在主卧搂着心肝宝贝睡觉的炽哥,孤零零地坐在南边次卧门口。 黄遇揉揉眼睛,闭上缓了缓,炽哥还在那儿呢,靠,没看错。 不会吧,吵架了? 现场直播? 黄遇拍脸掐大腿,别笑,憋着,他正儿八经地走近,吃惊道:“炽哥,怎么了这是?” 晏为炽周身气压很低还躁,他喝了酒上床,缺少安全感要亲要摸要弄,把人惹急了离家出走,拿着枕头到次卧来睡了。 住进来几年,第一次和他分房睡。 这谁受的了。 晏为炽揉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 黄遇没闻到炽哥身上的酒味,只有青柠香,不都洗了澡换了衣服吗怎么还被嫌弃,陈雾过了啊。看看他,酒气冲天都没人管。 “喵~” 三花的小短腿迈着慵懒的步伐凑过来。 接着是黄狗,甩尾巴的频率和他的主人性格一样慢慢吞吞。 这下子次卧门外就聚集了两大只,两小只。 晏为炽瞪猫狗,都窝墙边干什么,不知道挠门?没一个机灵的。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关键时候还是要靠他自己。 就在这时,黄遇“咦”了一声:“炽哥,门没关紧。” 晏为炽不动声色地将钥匙放回去。 这是等着他反省。 他在心里打草稿拟检讨,差不多了的时候才站起来,他正专注于把次卧的人哄回主卧,肩膀冷不防地被拍了一下。 “操。”晏为炽骂出声,他甩开黄遇的手, “你怎么还在这里,滚蛋。” “马上滚马上滚。”黄遇小跑着走到玄关,打开门又关上,假装走了,他偷偷摸摸地找了个地方偷听。 然后就听到他炽哥来了句,“不是我要喝酒,是黄遇非要拉着我喝。” 黄遇:“……” 炽哥睁眼说瞎话的毛病,一如当年说不知道他跟昭儿要去水库小屋一样,功力不减。 想到昭儿,黄遇看热闹的激动就没了,他使劲抓了抓凌乱的头发,靠墙坐下来。 一片寂静里是晏为炽沉闷的嗓音:“你想想,我什么时候有半夜喝酒的毛病,没有过。” 黄遇:“……” 我就有吗,我也没有好吧。 晏为炽道了半天歉,门里面才有了回应。 陈雾的声音不算模糊,不像是在床上,可能在地毯上或者榻上,他说:“不全是你这么晚了喝酒的原因。” “是,我知道。”晏为炽诚意十足的自我检讨,“我中了敌人的攻心计。” 陈雾叹息:“哪来的敌人,没有敌人,你不要树立假想敌。” 晏为炽眉头锁在一起,一语不发。 半晌后,他沙哑地开口,音量低不可闻:“我可能需要看心理医生。” 没等陈雾说话,晏为炽又道:“也不一定,过段时间说不准就能万事顺遂,自愈。” “我可以进来吗,祖宗。”他不轻不重地扣两下门。 陈雾说:“没关。” 晏为炽摩挲虎口处前晚被他咬的印子,低声下气:“没你的批准,我敢进去?” 黄遇诈尸一样跳出来:“放屁,炽哥刚刚都准备直接拿钥……” 晏为炽抓起黄遇的外套蒙他头上,推着他去玄关,开门,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大门在“砰”地一声响后关上。 动作一气呵成。 晏为炽爆了两句粗口,他捋着发丝转过头,猝不及防地跟不知何时出来的陈雾四目相视。 “怎么没穿鞋。”晏为炽大步过去,对着陈雾左右两边站岗的猫狗一脚拨开一只,抱着他去主卧。 陈雾愣愣的:“你不是闹别扭了下去散心啊。” “我拿什么散,心不是早就在你这儿。”晏为炽蹭着他的脸颊,“漱过口了,嘴里没酒味,想接吻。” 第64章 陈雾的首次离家出走时常为七分钟二十八秒。 记录于他男朋友的备忘录。 . 大扫除当天, 陈雾给三花跟黄狗洗了个澡,他让晏为炽负责吹毛工作,自己去外面擦玻璃了。 晏为炽拿着吹风机, 盯着两只湿漉漉:“转过去。” 听得懂人话似的, 猫狗都把屁股对着他。 暖风呼呼吹了半天, 毛还是湿的,晏为炽的耐心要被消磨殆尽, 他蹲下来薅它们的毛:“别给我抖。” 话音刚落,两只就抖了他一身水。 晏为炽要被烦死,他想撂挑子不干又怕陈雾生气, 只能臭着一张脸继续。 裤子口袋里传出震动, 晏为炽捞了手机看看信息, 划拉几下, 给赵潜发了过去。 赵潜在春桂过年,她收到炽哥发的东西,没有立即转到赵阔那儿, 而是第一时间跟炽哥道了谢。 没回,估计是在打扫。 因为陈雾昨儿说今天要搞卫生,会忙一整天。 赵潜把指间的面粉擦在抹布上, 她拿着手机就往楼上走,不管赵老在后面怎么叫她都没用。 “人回来了, 心没回来,成天抱着个手机,”赵老犯嘀咕, “不会是谈对象了吧?” 转而摇头, 症状不像。 不过真要是谈了也好,有个事情做做。 也不知道丫头怎么想的, 马上就要到大学毕业了。 赵老几下就包好了一个肥嘟嘟的饺子,他满意地啧啧两声:“这绝活没人继承,可惜了。” 钓鱼找窝是绝活,把西德带上更烂的程度也是绝活,哪个都是绝活,丫头哪个都看不上。 . 赵潜在房里来回走动,她从旁观者的角度分析了一下赵阔目前的精神状态,又翻了自己的几本心理书找对应的病例,最终还是决定在炽哥查到的信息上做了删减。 人找到了,在小岛上。 电话那头有急促的喘息声,接着是东西被撞倒的声音。 似乎是皮肉骨头硬生生撞上了硬物。 赵潜听着牙酸,当事人却没发出吃痛的闷哼,只是执着地重复着追问: “哪个小岛?” “等我看了你从心理医生那儿拿的健康评估报告,再告诉你更详细的地址。”赵潜说。 听筒里瞬间一片死寂。 “你也不想伤害她吧。”赵潜笑笑,“心理疏导而已。” 赵阔低声:“别多管闲事。” “我还真不想管。”赵潜意味深长,“实话跟你说,不止刘主任自己。” 赵阔愣怔道:“什么意思?” “就是你心里一闪而过的那个意思。”赵潜没把话讲明,点了一下也够了,“所以我才谨慎点,免得你冲动做错了什么一蹶不振,甚至想不开做出极端的事情要拖我的进程。” 赵阔粗喘了片刻,他控制住情绪,哑声道:“我会遵守承诺。” 赵潜的手指啪嗒敲点刷了层灰漆的墙壁,节奏又快又乱暴露出她的内心:“我毕业前能拿到吗?” “不能保证。”赵阔说,“我会尽力。” 赵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年谈条件可不是这么简单。 这私生子变化有多大,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意外身亡多半跟他脱不了关系。 明明走的是条尸骨与权势搭建的路,谁能想到他会在某天偏离主道摊上情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刘主任跟他分手之后,他竟然拿出“春之秀”做筹码要她帮忙,位置更换,她成了考虑的那一方。 古人说的话是对的,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都难跨过去,更别提平凡人。 一个高门富家不屑的“情”字,却能改变错从复杂诡谲多变的大局,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果然还是要沉得住气,这不就等来了机会。 几年下来,除了前段时间挨了一刀,没损失其他。 况且那一刀也让赵家付出了代价。 所有,一切都已经比她预算的要平坦数倍。 电话挂了,赵潜沸腾的心思才缓下来,她快速跑下楼抱住自己的老父亲,对着他数量感人的白发重重亲了一下, “老头儿,我可以准备准备进厂了。” 赵老手里的饺子掉下来,整个人痴呆状。 丫头亲我了? 这还是处处漏风的小棉袄吗?别不是冒牌吧? 赵潜的脸被捏,她哈哈笑着拉起还傻着的老父亲:“包什么饺子,出去吃,我请客。” . 年三十两天,赵家最器重的私生子正式加入摇摇晃晃的赵氏珠宝,他一上任就来了个内部大清洗,烂根全砍了丢出去。 并且低价出售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产业股,让分流出去的资金回笼。 这一手取得了赵董的信任,也有了江山再起的信心。 有人天生就是经商的料。一个画图纸搞建筑的竟然能那么果断,看清局势,不犯蠢。 只要给机会不是没可能力挽狂澜,可惜进赵氏进得太晚了,要是早点,赵氏不会是今天这个衰样。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春之秀”还在。 除夕夜并非家家都在吃团圆饭,各行业有各行业的过年风格。商界也是一样。 这个晚上,赵董带着赵阔应酬。 做东的老总叫了一群小姑娘陪酒,都是鲜嫩的年纪,不施粉黛满身纯洁,和污浊的商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阔寡言少语,木疙瘩般喝了几杯酒就起身出去透气。 身后传来皮鞋踩过大理石地面的响声,接着是一根烟递到了他面前,他没接:“我不抽烟。” “我也不抽。”季明川将烟塞进烟盒里,“寒暄用的。” 他撕着烟盒的外皮:“赵总和我都是半路进的这个圈子,如果有机会合作,想必一定能带来很不错的体验。” 赵阔并不接受季明川的提议:“我跟你不同。” “不同吗。”季明川神色清冷,“不都是有所图,有所需。” 赵阔被大片玻璃窗外的烟花吸引,首城禁炮竹不禁烟花,节日都可以通过这个途径表达情感。 不知谁家在庆贺新年,烟花放不完。 季明川淡淡道:“过年是越来越没意思了。” “以前早上起来要跟着家人去山里给祖宗上坟,有的坟墓找不到了,就对着大概的方位烧纸磕头,忙一上午回去,中午随便吃点面条,下午开始贴春联,装果盘,准备年夜饭……” 赵阔不评价。 季明川忽而一笑:“现在想想,那时候也没多大意思。”他把撕得面目全非的烟盒丢进墙角垃圾桶里,“只是没见过世面,没有别的选择罢了。” . 包厢里,年过五十的富商们开始挑起了菜品。 姜董不感兴趣。 “老姜,你还没从儿子的死里走……” 氛围略变,那老董讪讪地止住了嘴,他自罚一杯,搂着比自己孙女还小点的小姑娘捉弄了起来。 姜董揉几下太阳穴,旁边好友问道:“姜哥,你太太最近怎么样?“ 一句家常问候放在这个放纵迷乱的场合就变了味道。 在圈子里,换妻不是什么稀奇的现象,很多人都腻了,也就少数还没玩够。而姜太太年轻时是有名的大美人,老了也有风韵,背地里惦记她的有不少。 碍于姜董从来都不参与换妻游戏,所以他们才没借口提。 姜董跟他太太的婚姻形同虚设,早已没了感情,却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以免节外生枝多生麻烦,他肃起面容,欲要开口。 对面传来银铃似的笑声。 赵董怀里的小姑娘在讨酒水喝。 她发现了姜董的视线,连忙害羞地坐起来,脸上还是笑着的,有一口漂亮的牙齿,整整齐齐的,糯米一样均匀洁白。 这时候,包厢的门从外面推开,赵阔站在门口:“爸,账没看完,我回公司加班。” 赵董被私生子一声“爸”叫得没了火气:“去吧。” 当年被他母亲带到他面前,眼里有恨意与城府,如今没了。 就当是内敛了吧。 . 季明川坐回去没多久就接到了一通电话。他拿着手机靠近左侧:“董事长,小禧叫我回去,我就先……” 姜董阻止道:“坐着。” 旁人打趣,小季啊,你没学老赵儿子叫声爸,所以才有这待遇。 女婿怎么叫得这么生分,是不是没拿改口费。 季明川的眼里掠过一丝憎恶。 “称呼而已,能有什么。”姜董为女婿说话,当着一众跺跺脚首城商圈都要震一震的各方大人物面。 可见有多满意。 姜董走出包间打给女儿:“小禧,你不知道明川今晚有应酬?都是大客户,你让他提早走像话?” 不给女儿反驳的机会,他又训斥,“别这么不懂事,男人拼事业的年龄,你把他困在情情爱爱里能有多大作为,学学你妈妈。” 姜禧说:“妈妈在庵里。” 姜董挂了。 姜禧此时不在家,明川被下药那晚她受惊过度影响了身体,见红了。她不得不去私立医院保胎。 就是她现在待的地方。环境,医疗,隐私都是一流的。 季明川每天下班都会过来,开两三百公里的车。 姜禧坐在花园发呆,手机上来了信息。 我家先生:【别担心,我晚点会想办法脱身,去你那里。】 姜禧鼻子一酸,屏幕上很快就湿了。她泪眼模糊地回信:【明川,你晚上别过来了。周末再来吧,我怕你太累。】 季明川那边好像很忙,过了好久才回,一共两条。 【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而且我想陪你迎新。】 姜禧抹了抹脸上的湿意发出长叹,她选的丈夫,跟她妈妈选的不一样。 年后就把手上的股份转给明川吧,让他的事业路能走得更顺一点。 . 几大家族没应酬的都开设了家宴,直系在内厅,旁系在外厅,年夜饭依旧混杂着利益虚伪,攀比竞争与算计。 那普通人家过年是什么样的呢。 几个大菜加上几个小菜组成一桌年夜饭,再配一瓶果汁,红酒也可以。 饭前或者饭后打电话送祝福,短信回祝福,抢有大有小的红包,吃着年货看晚会,接近零点和全国人民倒计时。 平平淡淡的告别旧的一年,迎接新的一年。 陈雾跟晏为炽今年略有不同,净阳下山来了他们这儿。 别看他们都在首城,这几年却没有到齐过,上次三人齐聚还是在春桂。 那次三人都是多年不见,对应的这部分记忆又旧又新。 净阳喝着陈雾泡的茶水:“师弟,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也不告诉师兄。” 陈雾垂下脑袋。 晏为炽护着他:“装什么,不都知道。” 净阳坦言:“确实知道。但是,”他的话声一顿,“我想听师弟亲口跟我说,一直等。” 陈雾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大过年的,你指责他干什么。”晏为炽皱起眉头。 “那师兄赔个不是。”净阳理了理身上的海清,从宽袖里拿出一个红包。 晏为炽抬手挡脸唇角抽搐,和尚也会一二三走流程搞小心思。 只有陈雾傻兮兮的:“师兄,你还准备了这个啊。” 净阳温和地笑道:“收着吧。” 晏为炽冷声:“别收。” 陈雾迷茫地看看师兄,看看晏为炽:“那我收……还是不收……” 净阳隐约带有几分深意道:“你收不收,都是你的。” 晏为炽黑了脸,在净阳可能说出别的之前拽拽陈雾的衣兜,把红包塞了进去。 . 现在是寺庙正忙的时候,白天就有大批信徒香客排队敲钟,或是烧头香,净阳在书房给陈雾诵经,讲经。 客厅放着晚会,晏为炽心不在焉地看着。 三花跟黄狗在陈雾常坐的地方趴着,和他一样面朝大屏幕。 晏为炽嫌恶道:“唱的什么鬼,吵死了。” 猫叫了声,狗也叫了声,像是在说,就是就是。 晏为炽剥了个小橘子,沾一手汁水,他抽了张纸巾边擦边往书房走动。 陈雾刚好从里面出来,看到他一愣:“阿炽,你不是在看晚会吗?” “广告。”晏为炽说。 “晚会还有广告?”陈雾要去看看,晏为炽把小橘子喂到他嘴里。 陈雾咬着,白净的脸颊一动一动,模糊不清地说:“阿炽,我今晚想跟师兄睡。” 晏为炽:“……”那我走? 第65章 净阳没答应跟陈雾睡, 他去了其中一间次卧。 陈雾在书房抄经书。 “年三十晚上,我被窝都给你暖好了,你不去睡, 抄这玩意儿。”晏为炽跟个独守空房的怨妇一样, “明儿是不是要把我休了, 包袱一背进庙出家?” 陈雾把压着的那页最后两行写完:“我在给你祈福。” 晏为炽愣了一下,他凑过去拿起摊在书桌上的经书看了看, 是本《佛经》。 陈雾翻页继续抄写,都在脑子里了。他没穿和尚的僧服,而是淡蓝色绣着猫咪图案的睡衣睡裤, 腕上的老旧佛珠散发着润透的色泽。 下笔落笔的沉静瞬间, 整个人披着一层佛光。 有种要脱离俗世撇去红尘的悠然。 晏为炽眼皮轻跳, 他徒然发声, 严厉又冰冷:“陈雾,你戒指呢?“ 陈雾吓一跳:“洗澡摘下来了,在浴室……” 尾音未落, 晏为炽就出了书房。他火速去拿了那枚戒指给陈雾戴上,推到骨节最里面:“别抄了,你就是我的福气, 我有你,就能平安健康快乐。” 陈雾说:“不行, 我想抄完。” 晏为炽揉着额角蹲下来,握住他压纸张的那只手亲他手心,亲了一嘴的墨水味:“那你别一副要把我踹了投奔佛祖怀抱的架势, 我看着害怕。” 陈雾:“……” . 佛经抄到零点, 晏为炽坐在陈雾旁边,困得不行地弯下腰背, 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躺在他腿上睡着了。 “砰——砰——“ 在夜空炸开的烟花声把他吵醒。附近哪家这个点放起了烟花,声响很大。 晏为炽没睡好,全身肌肉酸疲,他解开陈雾的睡衣扣子,脑袋钻进去用衣料蒙住耳朵,挺而直的鼻梁贴着陈雾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温软肚皮。 陈雾这都没分神,他专心地抄完佛经,把毛笔搁在砚台上面:“阿炽,我抄好了。“ “嗯,“晏为炽眼尾下垂,两条较宽的卧蚕显得眉目忧郁,他眼帘都没完全撑开,就那么半合着站起身来,让陈雾牵回了卧室。 . 晏为炽躺到床上又精神了,大脑皮层不受控地活跃起来,他捏着陈雾的手指:“抄那么久,酸不酸。“ 陈雾打哈欠:“不酸。“ 腰被箍住,接着是一条修长的腿架到了他的身上,再是一条覆着层薄肌的胳膊,最后是一整个人。他变吃力的呼吸声被炙热的吻吞没。 两斤重的新棉被下滑,陈雾重新吸入氧气,晏为炽抵着他的鼻尖:“关于去年,我有没有不足?” 陈雾舔了舔被咬得有点肿的嘴唇:“我想想……“ 这一想就是好几分钟。 晏为炽撑在两侧的手臂握住陈雾的肩膀,压着他闷声笑个不停:“我这是有多少不足,是不是要给你准备一个本子跟笔?” 陈雾的脸“刷”地红了,磕巴着说:“不是,没有,我就是想不出来。“ “还是要说一两个。“晏为炽正色,”免得我骄傲。“ 陈雾很努力地想了又想:“真的没有。“ “啧。“晏为炽脚一挑拨开他的腿,让他深埋在自己的怀里,”那我可就要飘了。“ 陈雾用着劲喘了几声:“你先从我身上下来,我不行了。“ “不下。“晏为炽撑起来了点,没让自己压紧陈雾,依旧血气方刚势如破竹。 陈雾嗫嚅:“师兄在。“ “我不知道他在?“晏为炽在陈雾耳边说,“家里隔音好,但是你叫起来的声音,” 没说完,后背一块皮肉被掐了一下。 陈雾就喜欢掐他后背。 弄一次起码十个以上的印子。 “阿炽,我看你挺难受的,那我们不要这个姿势了。“陈雾说。 晏为炽固执道:“别管我。“ 陈雾双手头像似的举着躺了一会,体温逐渐升高,他吞吞吐吐:“那你这么……一直这么……我也会……” 晏为炽低呵:“忍着。” 陈雾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泛起了粉:“可,可是……“ 晏为炽厉色:“可是什么可是,我都能忍,你不能?” 嘴上这么说,却霸道地粘上来亲。 陈雾转开脸不给他亲。没用,还是被扣着下巴唇齿相依。 两个人之间只有一丁点缝隙,那窄缝里有气泡水劈里啪啦地响着,甜味蹦了彼此一身。 晏为炽闭眼深呼吸,滚着薄汗的喉结动了动,沙哑道:“祖宗,新的一年了,有什么期待的?“ 陈雾迷迷瞪瞪的:“希望我的交换生学习能顺利,我们在国外一切都会好好的,大家都好好的。“ 晏为炽:“没了?” 陈雾的声音含在齿间:“还有……也希望……” 也希望什么,不知道,睡着了。 晏为炽把后半句补上:“也希望碍眼的都滚,谁都别想阻拦你带我回老家割麦子。” . 烟花燃放的声响停一会又有,持续到了后半夜。 陈雾沉沉睡去,晏为炽单手伸到他脑后,拖起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拨开底下的枕头。 两个红包,一个是晏为炽给的,一个是净阳的。 确切来说是净阳转交的。 晏为炽打开了那个红包,里面的现金是六百六十六,他呵笑了两声。 想体会普通人家长辈给小辈给压岁钱是什么感觉? 晏为炽将红包放回陈雾的枕头底下,穿上冲锋衣出门遛狗。 豆豆抱着自己的小熊并不想出窝。 晏为炽把绳子给它一扣:“我下楼吸烟,你健身,利索点,ok?” 豆豆:“嗷呜~”。 一下楼,豆豆就开始兴奋,全然没了家里的老年痴呆样。 晏为炽拽着它出了公馆。 街上昏暗没有人影,一人一狗踏着寂静散步,唇边的烟火忽明忽暗,成线的烟雾随风散去。 “我在家,就我遛你,让他多睡会。”晏为炽漫不经心地咬着烟走。 黄狗甩着尾巴这嗅嗅那拱拱。 晏为炽站在湖边,眯眼看水天一色,他长久地保持着这个姿态没有动弹,烟灰积了一撮,烟雾遮得眉眼模糊,同样掩掉了眼底的东西。 . 原路返回的时候黄狗一点没作,不像平时陈雾遛它时候那样撒泼不肯回家,它几乎都跑在前面,别提多积极了。 晏为炽到家就把狗绳解了,随手丢在鞋柜上面,他拉开冲锋衣拉链换上鞋去卧室。 陈雾还在睡,被子好好的盖在胸口,看着很乖。 晏为炽在他额头,眼睛,鼻子,嘴唇,下巴,两边脸颊上亲了个遍,给他压了压被角,转身去厨房做早饭。 不多时,次卧的净阳醒了,准备回寺里。他循着响动走进厨房。 晏为炽在包汤圆,彩色的皮,芝麻馅。 净阳看了眼已经包好的两排:“小晏,我想带一些汤圆回去。” 晏为炽熟练地搓捻面皮,拿勺子挖了一勺芝麻放进去,粗粝分明的双手曾经于青少年时期持过枪械翻过深奥繁杂的财经书籍跟金额庞大的报表,也曾在少年阶段搬过货物开过三轮打翻过烧糊了的锅,如今成长至青年能煮大菜也能烤甜点。 “禅茗寺没有?” 他说。 净阳道:“就五个。” 晏为炽斜眼:“喂流浪猫?” 净阳轻咳一声,自顾自地在厨房找袋子打包。 晏为炽把包好的汤圆摆整齐,不快不慢道:“出门就烂掉。” 禅茗寺的住持是怎样德高望重的一人,不食人间烟火操不来这个心,他沉吟:“那我煮好连汤一起带走?” 晏为炽不耐烦:“这年头谁没吃过汤圆,何必这么麻烦。” 净阳掐着挂在身前的佛珠转了转:“我佛慈悲。” 晏为炽无声地嗤笑,正当他要嘲讽,就听见净阳说:“我总要为师弟打算。” 四周空气滞了一瞬,晏为炽把锅接了水扔煤气灶上,点火。 净阳见他妥协了,念道:“阿弥陀佛。” . 有些地方初一不出门,有些地方不讲究这个,首城的各大商场人满为患,都是揣着压岁钱出来买买买吃吃吃。 陈雾跟晏为炽去看电影。 虽然家里有影院,但是氛围不一样。他们买的票是贺岁片,喜剧。 电影开头就有笑点,笑声阵阵的很欢乐。 陈雾坐在最里面,怀里抱着大份的爆米花,指尖跟嘴里都是奶油味。他抓了一小把递给晏为炽,眼睛还在留意剧情发展。 晏为炽低头凑近去吃,陈雾在他右边,他左边不知道谁,脚若有似无地蹭上他的小腿。 “……” 晏为炽用力一踢。 晦气。 . 左边是个老嫂子,还有点抖M,兴奋得像狗哈气,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影院的光线不明亮,刚好可以让猥琐的人尽情发挥。 老嫂子是个不怕死的,哪怕帅哥周身气息可怕危险得令人发抖,也挡不住他偷偷用眼神亵渎。 晏为炽爆米花都要吃不下去了。 这电影还看个屁。 就在晏为炽要控制不住的时候,陈雾忽然拍他隐忍得暴起青筋的手背:“阿炽,换个位置。” 晏为炽顿感新鲜,陈雾要给他出头?这回换他亢奋了。 电影的场景切换了两个,陈雾坐到晏为炽的位置上,依旧吃他的爆米花看电影。 老嫂子不死心地朝里面偷瞄。 陈雾的视线在电影上面:“你为什么勾引我男朋友?” 老嫂子:“……” 这么直白? 他恬不知耻地说:“因为你男朋友是天菜,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们一起啊,我可以让你知道什么是天堂,保证你不会后悔的。” 陈雾说:“大年初一,你跑到电影院打扰别人。” 紧跟着气愤的不是侮辱谩骂,而是一句,“生活上是有什么不顺吗?” 老嫂子:“……” 他不再看里面的帅哥,直勾勾地望着吃爆米花的小可爱,“我其实可0可1,求求你温暖我。” 听动静的晏为炽面部漆黑。 这他妈的,还看什么电影,不看了! . 新年的第一天,有人秀恩爱,有人幸福,就有人失恋,有人孤单。 譬如电影院随便给陌生人发房卡的老嫂子,又譬如陈雾在路边碰上的戴柯。 不知道怎么搞的,戴柯犹如一只被人扼住喉咙让他感受过濒死的京巴狗,他抱着胳膊,眼神呆滞地看着被车辆塞满的马路,从头到脚都是萎缩的。 行人一个个一波波的路过,没人关心地上前问一句。 陈雾吃掉嘴里的章鱼丸子过去:“戴柯。” 戴柯听到熟悉的声音,渐渐有了活人的知觉,他抬起头:“过年好过年好。” “过年好。”陈雾说,“你一个人吗?” “是啦。”戴柯的眼珠转动着去看他身旁的高挺青年,一秒后就回到他脸上,“出来玩啊。” 陈雾伸手指了指:“我们从那边过来的。” “哦哦。”戴柯又接着看马路,看汽车的车轮。 那眼神说不出的诡异,好像在好奇什么。 “戴柯,你脖子怎么了?”陈雾瞥到了一点青紫,弯腰询问。 戴柯拉了拉崭新的白色羽绒服领子:“昨晚和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给勒的。” 这话里充满了随口编造的意味,经不起推敲。 晏为炽喂陈雾吃章鱼丸子,低语道:“这么巧就让你遇到?” 陈雾小声:“他经常伤痕累累,经常被欺负。” 就在这一刻,戴柯迎上陈雾担忧的目光,漂亮的脸上扬起讨好的,小心的笑容:“朋友,我能不能上你家吃年货。” 似乎没有家人,渴望感受一点过年的气氛。 陈雾答应了。 . 三花和黄狗都不欢迎外人,又怂,就在观景台叫唤。 戴柯走近打招呼:“哈喽。” 猫狗叫得更凶。 陈雾安抚了一顿,把玻璃门拉上了。 戴柯摸着鼻子退回客厅,他没在陈雾家里多待,也没乱碰什么东西没有四处走动大惊小怪,真的就吃了点年货。 吃完便说要回去了。 “不留下来吃晚饭吗?”陈雾看一眼被戴柯收拾过的桌面。 “不了不了。”戴柯摆手,他做了个恭喜的手势,再次给陈雾拜新年,“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学业有成,幸福美满,财源滚滚,大吉大利,事事顺心啊陈雾。” 能想到的好词都搬出来了。 晏为炽全程什么不关注不在意,直到戴柯关门的瞬间,他慢条斯理地扫了一眼。 戴柯垂下脑袋关上了门,他摸出从陈雾家偷拿的一颗糖果,拨开糖纸舔了舔上面的甜味,再用舌头把糖果卷进嘴里。 走出公馆,坐上某路公交在其中一站下车。 上了早已停在拐角的一辆车。 他贴着车门而坐,朝旁边的人恭敬道:“季先生。” 季明川看着手上的文件,西装革履满身斯文与禁欲,他用稀松平常的口吻道:“去过了?” 戴柯:“是的。” 季明川签了字合上文件,打开手机调出一张照片:“他那里有没有这种植物?” 第66章 戴柯伸出手指在虚空点了点, 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没有。” 季明川顶着张出尘的脸,淡色的唇间吐出高高在上的评语:“没用的东西。” 戴柯一副打工人面对老板的状态,十分抱歉地说:“我在你哥, 额, 陈雾那儿偷偷看过了, 真的,一进去就这瞟那瞄的, 确实没有发现这种植物。” 他白色的裤子白色的鞋子,坐的规规矩矩,二十出头了, 还像清纯的高中生一般:“季先生, 我什么时候能出国享福?” 季明川拿帕子擦拭戴柯没完全碰到的手机屏幕:“东西拿到手。” “我跟了姜董快一年, 他对我还是有戒备心, 不好接触到他的书房。“戴柯看着脚上的限量款白鞋,惊叹道,“最近他不知道吃的什么强身健体的药, 比我还能熬夜,我都担心他心肌梗猝死,要不要建议他做个体检啊?” 季明川将帕子扔进车里的垃圾篓:“拿钱办事, 不是无偿献爱心,少装作还有下限的样子。” 字里行间都是蔑视与讥讽。 戴柯并没有尴尬无地自容, 就是正常的受训挨批,等老板还有没有屁放,没有他就下班。 老板半天没屁放, 估计接下来也不会有了。 戴柯挠挠头:“那季先生, 不打扰您日理万机了,我就先回去了。” 就在戴柯握住车门把手的时候, 背后传来听不出温度的问声:“他住的地方是什么样?” 戴柯一顿,笑着说:“应该就是,家的样子。” 随着车门关上,季明川的面部神情逐渐露出一丝神经质,他在手机上找到泛黄的全家福,看那里面的疾病,贫穷,以及寒酸。 家的样子…… 上亿的房子,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家的样子。 季明川下车换到另一辆上面,吩咐助理把原来那辆车开走,在戴柯坐过的位置进行消毒。 仿佛戴柯是什么细菌病毒。 季明川合眼假寐,忽地开口:“查一下姜卫民吃的什么药。” . 首城一处私人高尔夫俱乐部 几个老总才玩了一把,秘书就通知输掉了一个马场的姜董,说大小姐来了。 姜禧坐在休息室里,手上捧着一杯温开水有点走神,她一见到她爸,就说出自己的决定:“爸,我想把我的股份转给明川。” 来的路上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她爸可能不赞成她这么做,希望她留着做个保障。 哪知道她爸说的是, “这点苍蝇肉他看不上。” 姜禧不明白,姜氏百分之几的股份也叫苍蝇肉吗?多少人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财。她喝了口温开水缓解嗓子里的干涩,试探着问, “是要让明川继承姜氏吗? ” 姜董这回没再隐瞒:“不然我为什么同意你们结婚。” 姜禧紧紧盯着坐在她面前,带领姜氏在商场征伐了大半辈子的父亲:“是啊,为什么突然同意了。” 姜董一张脸拉皮拉的有些过了头,显得怪异不自然,他背靠宽大的椅背,不知在回味什么:“要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 姜禧垂下那双失去了灵动无忧,变得温婉多愁的眼睛。 “回医院躺着去,好好养胎,再给我乱跑,我就把季明川派到外地去。”姜董还要玩第二把,他看看腕表,略显不耐地警告道。 姜禧说:“我写论文需要收集素材,回校准备毕业。” “什么论文,叫人给你写就是,毕业也不用回校,线上就行了,”姜董的言语中尽是上位者的指令,“你唯一要做的就是顺利生下孩子,一个四肢健全没有遗传隐疾的孩子,最好是儿子。“他想起来了漏掉的细节,“尽快做个检测看看性别。“ 姜禧满脸“我听到了什么”的匪夷所思,她愤而起身,没多少血色的脸因为激动而发红:“爸,我有我自己的学业,毕业后我也是要工作的,我……” “从你结婚那刻起,你要依附的就是你的丈夫,”姜董看着自己这个被宠大的女儿,“而孩子是一个家庭的纽带。” 姜禧这段时间体虚,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吸收的养分越来越多了的原因,她放下洒了一小半的水杯,不进行思想理念上的争执,只说:“没有孩子,我跟明川也会白头到老的。” 姜董见女儿头也不回的离开,他既无奈又失望,也不知道这情种的基因遗传的谁。 真是命好,喜欢的人刚好能给姜氏提供意想不到的价值。 . 姜禧这一趟跑下来,身心更累了,她躺在私立医院的病床上,昏昏沉沉的等来了季明川。 “去年初一,我妈妈给我做了很好吃的面条,我哥哥给我发了红包,”姜禧的眼角流下眼泪,“今年什么都没,什么都没了。” “有我。”季明川擦掉她的眼泪。 姜禧的情绪化没有像往常那样持续很久,她很快平复下来,问起了她爸为什么那么隆重的操办他们的婚事,还可以让他不入赘。 “怎么又问了,是不是怀孕影响了记性。”季明川不厌其烦地陈述,“董事长花费了不少精力让我回国,当天他和我聊了一会,他说你哥的离世令他意识到子女的健康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他叫我好好对你。其他我就不知道了,想必一定有他的考虑。” 去年也是这个回答。 姜禧在婚姻这件事上有着大家族子女的清醒。 她跟她爸的身份只是父女的时候,会宠她,由她任性。 但如果是姜氏董事长跟姜家子嗣,那就不会有纵容,不会有例外。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她爸把继承权给一个没背景的女婿,给一个外姓。 要不了多久,是多久? 是不是像明川说那株药材不能随便用,要好好想一想一样遥遥无期? 姜禧说:“明川,我想吃橙子。” “我去给你切。”季明川解着袖扣起身离开。 姜禧打给闺蜜,准备问她要一到两个可靠的私家侦探联系方式。 电话没接通就被她取消了。 算了,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意外,还是自己找吧。 . 晏为炽正月快过完了才返程。 陈雾开学后的一段时间每天都是满课,掰碎时间跟晏为炽开视频,去基地查看晏氏的“长宁”培育情况。 很累人,幸好有戴柯陪他放松。 戴柯去诊所复诊拿了下一个进度的新牙套,偷懒的没有换上,他拉着陈雾去吃麻辣烫,夹一大筷子香辣的粉丝吃掉,烫得全身抖动:“好吃好吃,爽,能吃辣的太爽了。” 角落里的陈雾取下起雾的镜片:“别吃这么烫的,对食道不好。” 戴柯不在乎地笑:“无所谓,反正横竖都是一死。” 陈雾摇摇头,不是很认同他的消极看法,却也没有说什么。 小门店,人挺多,麻辣烫的味道确实好。 陈雾吃着藕片,猝不及防地耳朵一痒,戴柯凑过来说,“你男朋友对你好吗?” “……”陈雾回了个疑惑的眼神,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还是在吃饭的时候。 “说说嘛。”戴柯的手臂蹭蹭他的。 陈雾咽下嘴里的食物:“不好又怎么会是男朋友。” 戴柯哈哈:“也是噢。” 陈雾下意识推眼镜,忘了被他取下来了,他推了个空,差点戳到眼睛。 “爱情还是看别人谈才有意思,自己就得给自己投资,稳赚不赔。”戴柯往嘴里塞了两根香肠,口齿不清地前言不搭后语,“我gay得明显吗?” 陈雾说:“不明显。” 戴柯满意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他又来了句不沾边的,“你男朋友看着脾气不怎么样,没欺负过你吧。” 陈雾捞碗里的豆芽吃:“我怎么会跟欺负我的人一起过日子。” 跟上一个问题相似的答案。 都很明确自己的内心,判断和感受。 “怎么搞的,我又问了个废话。”戴柯埋头吃了一会,满嘴辣油地发出舒服的叹息,“话说啊,防人之心不可无,朋友,我觉得你对人的考察度有点低,别太信任谁。” 陈雾说:“他以前和我讲过差不多的话,怕我上当吃亏,其实我心里有数。” 戴柯望着陈雾,视线却像是穿过他在看蓝天白云绿树鲜花:“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 季节变化模糊又清晰,陈雾脱去外套的时候,晏为炽已经提前毕业,即将回国陪他办理交换生的最后事宜,等到第三个季度和他一起飞往英国。 周末,陈雾在家里翻阅中医书,三花总是舔他的头发,他看天气晴朗,索性把黄狗留下来守家,牵着三花出去钓鱼。 三花有微笑唇,长得秀气,牵出去没一会,屁股后面就跟着几只猫。 陈雾把渔具放在湖边,打开小折叠椅坐下来:“绵绵,你到后面草地上玩去。” 三花瞧不上那几只猫,不跟它们玩,就自己窝在陈雾脚边舔爪子。 风温柔太阳也温柔,陈雾钓了十来条鱼准备换个窝,路口来了辆车,下来两个警员。 陈雾稀里糊涂地站起来接受调查。 警员做笔录:“季长河是你什么人?” 有鱼咬钩子了,鱼浮不断被拖着跑,三花急得用爪子抓鱼竿,抓不起来就去挠主人的裤腿。 陈雾抱起三花,说:“养父。” 警员又问:“他多年前从晏家人手里偷走了个婴儿,这件事你知不知情?” 陈雾迟缓地眨了下眼睛:“……我不知道。” 第67章 警员走流程的问了几个问题就走了。 陈雾站在原地发愣。 “喵~喵~”三花咬着他的裤子往他身上爬, 他托住三花,“不钓了,回家了。” 陈雾抱着猫走到路口, 掉头回去拿被自己落在湖边的一网兜鱼跟小折叠椅, 以及渔具。 鱼竿半截进水, 钩子上的饵早就没了,巴掌大的鲫鱼还在上面挂着, 怎么都逃不掉,挣得腮都破了,看着很可怜的样子。 陈雾把它放生了。 . 这起偷盗婴儿案, 从瘫到日光下到结案, 速度非常快。 陈雾才到家, 新闻就登上了。 警方的通报很简约, 都没用真名,只揭露了案件结果。但是不缺乏小道消息的散播。 网友们各个平台蹦跶着,通过所谓的爆料把破得稀巴烂的信息拼凑了出来。 婴儿偷盗案的内核是顶级豪门的血腥内斗, 被偷的主人公是首城新贵大热人物季先生。起因是警方接到了一通匿名举报电话,匿名人士在网上看到季先生的父亲照片,记起了一桩往事。 说是多年前在江边看到他抱着一个婴儿慌张跑走, 襁褓里都是水。 就是晏家老三一家出事的那条江。 匿名人士只是抱着怀疑的态度打的电话,因为季先生的年纪能对得上, 而且跟他父亲长得并不像,警方派人去晏家老宅走访,向晏老爷子的三女儿求证查问, 再去姜氏找另一个当事人, 如今的总裁季明川。 相对权威的母子鉴定结果一出来,案子就迎来了尾声。 电视剧都保守了, 现实中的豪门争权夺势,手段极其残忍,没有不可能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晏家老三即将临盆遭遇绑架期间产子,被丈夫救回的路上碰到所谓的意外坠江,实际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自家人买凶要他们死于非命死在外面,绑架极有可能也是那伙人干的,或者是另一伙人。 以当年的局势,除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正在坐月子的五太太,其他四位太太要么因病去世要么离异,但她们都有子女在晏氏,在晏家,因为那四方势力都在嫌疑人的名单里。 名媛头衔排在老三后面总被放在一起比较的老四老五跟老七老九那方可能性比较大,其次是……那位一母同胞却没她受待见的哥哥,当时还不是艺术家的老艺术家,怕粉丝闻着味道过来就没直说。 老三大难不死,醒来以为孩子跟着丈夫一起离开了人世,被心病折磨了这么多年。 好在老天有眼,母子重逢。 太惨了。 季先生哪是穷人家的孩子啊,分明是晏家的金贵外孙,母亲是第一名媛,父亲虽然惨死家族也早就败落了,但不影响他出身就含着金汤匙,却平白无故的吃了十几二十年的苦。 先前称“季先生的父亲出道能秒杀一众小鲜肉”的那批人,开始谩骂不愧是人贩子,长得诡异心术不正。 人贩子真不是人,把他养大又怎样,他本该享受精英教育生活富裕的那些年谁来还他。 吃瓜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人贩子的个人信息被挖出来,季家人遭到了网暴,他们纷纷沉底,没人敢去找季明川攀亲捞点好处了。 有小部分网友恍然,姜氏老董去年之所以踩着儿子的葬礼选继位者,急着帮在国外深陷麻烦的季先生脱困护送回国,让女儿跟其结婚,是因为他早就听到了风声,不是他高攀,是自己女儿高攀。相关言论一起来就被淹没。 还有零星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有意无意的把矛头指向季先生他哥,怀疑对方知情不报。 毕竟跟人贩子生活了多年,关系亲密。 . 陈雾在跟余盏通电话。 余盏开着会,助理进来告知了他此事,他欲要接着开会,助理又跑进来,拿着他的私人手机说有来电。 于是会议就暂停了。余盏坐在办公室,松解领带端起咖啡饮了一口:“我也有点意外。” 陈雾站在大观景台面向阳光:“以前听你说过晏家老三,就是有个小孩满月宴那晚,我开车送你去吃宴席。” “我记得。”余盏道。 陈雾温吞地说:“那你能不能帮我查查……我爸真的是……” 余盏放下咖啡,两指微屈敲在杯子的白色立体多边形上:“我了解的就是当初告诉你的那些,基本算是全部了,网上翻到的部分东西我都不知道。” 是有心人塞进去的,而不是网友挖的,趁机在里面搅混水,真真假假。 关于警方说的匿名人士,其实就是早就握住了这张牌一直在等时机,现在才打出来的某方势力。 再等等就能自己浮出来。 是姜氏的几率不大,姜氏更像是盟友,各取所需,各怀鬼胎。 陈雾刚要挂,余盏道:“我过五分钟打给你。” 五分钟一到,余盏的电话就过来了,他把动用人情查的线索透露给陈雾。 “那时候某几家媒体背后有人撑腰,报道了晏家众多绑架案的其中一起的头尾,开头是晏家老三一家在境外脱离危险,一起上车的照片。丈夫开车,妻子在副驾,后座是随行的保姆抱着婴儿。” “再一个就是事故现场的报道,妻子紧攥着失去生命气息的丈夫的手,保姆的尸体飘在附近,婴儿不在。太小了捞不到。” 陈雾还在太阳下,脸比平时要白一个度。 余盏的吐字尾音都显得稳重能让人感受到安全感:“你养父年轻时曾在晏家老三的琴行打过杂。” 他有条不紊地讲出自己的分析推测。 “当年晏家老三的爱慕者尤其多,你养父或许也对她抱有男女之间的念头,事故发生后他出于担心就去找了,他在下游哪个角落找到还有口气的婴儿带走,藏在深山里另有打算。” “之后又改变主意,默默将孩子养大视作亲生。” “也有可能全都不对,他对晏家老三没有意思,也不关注那起事件,一心为生计奔波,婴儿是他路过江边捡的。” “当然,我没和你养父接触过,不清楚他的为人,这只是我的客观想法。” 余盏立在多功能墙体前,按遥控器调到新鲜出炉的资料,他游览着生怕漏掉哪个细节没让陈雾知道:“你养父已经过世了,死无对证,或许你可以试着回忆回忆他有没有写东西的习惯。” 漫长的寂静。 余盏没在意办公室外的一众高层,他耐心地等着。 又过了好几分钟,余盏才听见陈雾说话,他说:“不是她自己抱着的啊?” 余盏诧异陈雾听完全部,关注点竟然在这上面:“嗯。” 陈雾蹲下来,手掌放在黄狗的背上,轻轻顺着毛:“我不愿意去相信他是有意偷走别人家的孩子。” 余盏说:“这是人之常情,在确凿的证据出来前,你不必将自己归到道德感浅薄,不明是非不尊重法律这上面去进行自我谴责。” 陈雾喃喃:“还能有确凿的证据吗?” 余盏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人生在世,要去模糊一些事情,不会就学,模糊了才能过得轻松。” 年长不少,总能分享一些经验,关于怎样面对自己,面对他人。 陈雾自言自语:“他有个小木箱,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 黄狗舔陈雾指尖上的鱼腥,回来都忘了洗手。“我不会趁他不注意偷看……木箱好像不在了……我都没有注意到……老屋翻新没见到过……” “也许一切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余盏安抚着。 大概只有陈雾一个人在意真相,他的养父只是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 尽管把这样的事实说给他听,会有些残酷。 . 整个首城都在议论晏家的事,黄遇头皮都要炸了,不对,是脑细胞都要死了。他把几个叽叽喳喳汇报工作互相甩锅,堪比菜市场大妈吵架的下属轰出去,蹲到沙发上找他炽哥。 全无小总裁的英明形象,犹如路边看大戏的。 黄遇哀嚎:“炽哥,天塌了地陷了,明儿就爆发丧尸危机了。” 晏为炽不陪他演:“有屁就放。” “国内的新闻你都不关注的吗,朋友圈也没看啊?”黄遇露出果然被我猜中不愧是我的得意,完了就是骂骂咧咧怀疑人生,“我跟你说,滑天下之大稽,这辈子不会再有的冷笑话,姓季的是你三姐的儿子!他竟然是你外甥!” 话声里都能听出巨大的惊叹号。 黄遇要疯了:“咱这个世界不会是虚构的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没得到炽哥的回应,估计是意想不到在消化,黄遇自顾自地吐槽,接受不了这个不可思议又无比操蛋的现实:“都说外甥像舅舅,他跟你哪像了?怎么就成半个晏家人了,我真草了,这下他更人五人六了。” 晏为炽坐在电脑前,目光落在屏幕上:“你要说的就这个?” 黄遇满脸精彩夸张的表情一滞,炽哥这反应不对啊,怎么跟早就知道了一样。 “没事就挂。”晏为炽说,“我还要挑选婚戒的设计图。” 黄遇:“……” “不是,炽哥,现在出了这么……婚什么戒?靠,你们要结——” “陈雾打给我了,别烦他。还有,管住嘴,要是影响我后面的求婚,我抽死你。挂了。”晏为炽挂掉就接通陈雾的电话,嗓音秒变温柔,“还在钓鱼?” “我在家了。”陈雾还蹲在黄狗边上,腿发麻。 晏为炽把铺在眼前的图纸收了收,低声问:“钓了几条鱼?” 陈雾说:“一小盆。” “那么厉害。”晏为炽夸赞,“打算怎么吃?” “小的做成鱼干,大的煮了给绵绵豆豆吃。”陈雾回答。 “它俩有口福了。”晏为炽啧道,“等我回去了,钓鱼的时候捎上我,我给你串饵,钓了鱼我要分到最大的。” 陈雾垂下眼睛,阳光打在他冰凉的后颈。 晏为炽不询问,他就没了声音,脑子像是断层了连接不上。 “回魂了,祖宗。”晏为炽无奈地叹息。 陈雾发出很轻的气音。 晏为炽道:“去厨房倒点水喝,吃个苹果,别用小刀削皮了,连皮吃。”末了又叮嘱,“慢点走。” 陈雾钝钝的站起来,拖着麻掉的腿离开观景台。 晏为炽一直在留意听筒里的动静,当他听着咔嚓咔嚓声,眉头终于渐松:“影响不到你。” 一个没说,一个没问,不言而喻的进行到某件事上面。 陈雾咬着脆甜的苹果:“警方找我问话了。” “我知道,”晏为炽说,“没事。” 陈雾把嘴里的那块苹果吃下去:“我第一时间找的余盏。” 晏为炽佯装吃醋,分散他的注意力:“是吗,我不是你的第一选择了?” 陈雾忙解释:“你是的,情况不同,因为余盏曾经讲过你三姐的事,我就觉得他知道一些比较隐秘的信息……但是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你也才出生不久,你不了解的。” 晏为炽的情绪淡去:“确实才出生不久。” 他跟季明川同岁,当时也是个婴儿,大点的婴儿。 . 三花跟黄狗大抵是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情,都不闹腾了,乖乖地躺倒在他脚边。 陈雾把苹果吃掉大半,犹豫着说出一句难以置信的话:“阿炽,你们现在成亲戚了。” 晏为炽面部一抽:“你看着我就行,别管不相干的人。” 陈雾陷入回忆,声音变得小而悠远:“他高三那年不回去送葬,回去了也不上坟,那时候就知道了,那么早。” 晏为炽不开口。 陈雾再次说出自己的猜想:“或许只是怀疑。” 晏为炽依然沉默。 陈雾心不在焉地吃完苹果,望着对面墙角的大独角兽感应灯走了会神:“阿炽,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下周。”晏为炽这回才有应声。 “那我明天看看天气,把床单被套洗了。”陈雾安静了会,嘀咕道,“没人问我,村长没,戴柯没,潜潜没,刘叔没,老师没,黄遇也没……” 都是他熟悉的几个人。 “那不是挺好。”晏为炽笑,“你就和平常一样上学,去大院工作,等我回去。” 陈雾呼出一口气,表情松弛下来:“我想去把鱼处理了。” “别了祖宗。”晏为炽不放心他这时候用刀用剪子,“晚点处理。” 陈雾听他的:“那好吧。” . 姜氏的董事们一片喜气洋洋,对于姜董选中那个小辈,这里面果然有他们不知道的关键,他们的希望没落空。 去年姜董的怪异抉择一下子都合理了。 姜董到底是从哪打探到的消息啊,还是谁主动送给他的…… 算了,这不重要,姜氏跟晏氏绑上了。 哪怕姜禧没追上晏家老幺,也还是绑到了一起,这就是命运。姜氏的命盘冒金光,会越来越顺。 姜禧不能不在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她既震惊又觉得符合逻辑。 怪不得她爸会同意她跟明川在一起,原来是这样。 私家侦探还没查到,答案就这么出乎意料的在一个普通的日子出现在她的世界。 姜禧的反应不是开心,起码不全是,她带着存疑的态度出现在父亲面前:“会不会弄错了?” 姜董当场发怒,火气很大的挥掉了一件价值不菲的古董,瞪她的眼神十分狠厉:“说的什么糊话,别说是千真万确,就算有错误也必须没有!” 在姜禧的印象里,父亲就没对她发过这样大的火,她受惊过度,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不安。 姜董见女儿脸色不对,他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非要在所有人高兴的时候泼冷水,你怀个孕把脑子怀空了。” “我只是,”姜禧扶着一阵阵发紧的肚子有点喘不过来气,她是有往明川的身世上想,可她怎么也不会联想到晏家。 是她想得过于保守了。 她来之前和在外地出差的明川开过视频,他的眼圈有点红,状态看起来不太好,需要她的安抚跟陪伴。 父亲成了人贩子,家是假的,亲情也是假的,自己又成了能在首城只手遮天的晏老爷子的外孙,用惊天动地来形容都不为过。 而且, 炽哥哥是明川的小舅。 在春桂那时候让她编造,她都编不出来的关系。 姜禧缓过那阵不适,擦掉脸上渗出的细汗问:“爸,你是怎么比警方还早知道的?” “不该你操心的少操心。也别在明川跟前问个没完。”姜董赶她走,“下次再回来提前说一声,别不打招呼。” 姜禧:“……” 她环顾偌大的客厅,直觉心头发冷茫然无措。 这是她家啊,她回家还要打招呼吗?嫁出去了就成了外人? “行,我走了。”姜禧撑着腰从沙发上起来,她朝外走,“我不问,明川也会问你的。” 姜董被女儿的愚蠢给气笑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盯着不重要的环节不放,不懂得取舍删减,看不到大局?” “不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不管他是否好奇我的信息来源,都改变不了两点。” 姜董转身越过地上的瓷片上楼,“一,我没有参与他婴儿时期被偷走的始末。二,他是晏家老三唯一的孩子,会继承她的所有,她也会给他补偿,我们跟他是一体的。” 姜禧回头看向她的父亲,姜氏的掌托人,此时的他上楼的步子迈得大且轻快,像是吃了仙丹返老还童,成了一位意气奋发满腔热血的年轻将军。 即将挥剑,带兵拿下多少个城池,领土扩大至多少。 都是晏氏给的底气。 姜禧没有再看了,她喊外面的佣人进来扶她,过了夏天她就要生了,孕吐反应依旧强烈,胃里的食物已经涌到了嗓子眼,随时都会吐出来。 手机上来了信息,私家侦探问定金退不退。 她回,不退了,还有别的要查。 . 这个四月,培育仓里的“长宁”无一死亡,全部顺利进入成长期,陈雾发表的论文在业内含金量高的领域获奖,学校给他发了一笔奖金,他把比亚迪换成了丰田。 晏为炽回国了。 还有,晏家流落在外终于被找回来的外孙被母亲接回老宅,在她那个格外清雅的院子里陪她吃住。 她清醒了,精气神也好了,亲自去了一趟晏氏,干瘪的脸颊化了淡妆,仪态得体的坐在股东们中间,宣布把手上的股权全部转给了儿子,一点都没留。 占比前十的股权,惊人的财富,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了年轻人身上。 不过他够不到晏老爷子手里那份更大的,因为外孙不是法定继承人,除非手持有效的遗嘱。 他的母亲真的想把这些年错过的都补给他,让他继承了股权,还想他持股入董事会。 拥有管理权的董事会刚好席位有空缺,于是内部投票。 看似肯定同意的,却反对了,看似反对的,却似是在经过慎重思虑后同意了。 挺微妙的结果。 晏岚风放弃投票权,她的视线扫过去,不动声色地在同意的那些老董事身上多停留了一两秒。 “好,那就让他进来。” . 消息对外公布的当晚,晏氏为季明川召开了个排场挺大的宴会,算是正式认祖归宗。 他的姓还没改,要改也是改父姓。母亲这边需要老爷子同意,这会儿老爷子在寺里,疼爱的三女儿都不见。 多让人眼红啊,福气真大。 既是姜氏的总裁,又是晏氏的董事,捏着这么大的筹码,商界真的要变天了,以后就看这个年轻人怎么站上下一代人里的金字塔顶了。 首城上流们打理今晚的主角,一身裁剪精良的白色燕尾服,和人说话时微低头,举止从容谦逊不拘谨,贵族的王子一般,毫无中途挤进上层的痕迹,他们眼神交流,小声谈论, 长得太精致了,我都不敢让我女儿来,怕她出洋相。 谁不是啊,我三个女儿全打发到了国外,儿子都没叫来。一见到好看的不论男女就要沾手,来了肯定要连累我。 我怎么瞧着他不像父母,就那双眼睛像母亲,鉴定会不会有假。 肯定是一层一层严格审查的,怎么可能有猫腻。 万一顶部就是歪的呢?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让一个外人混进晏氏董事会,想自我瓦解? 我也是随口说说,看着吧。 看什么? 就在这时,入场口的气氛变得十分古怪。 接着满堂死寂。 凝固的气流被一串串脚步声击碎,有四个宾客踏入大堂。 从左往右分别是余家家主,圣瑞小黄总,晏氏废太子,各大家族内部有意争抢的林科院院长下一任接班人。 惊愕的吸气声此起彼伏。 不说反应不过来的其他家族,晏家人都措手不及,忍不住地瞪门口的青年,怎么回事,这六七年的大小场合那位从来不叫他,这次竟然叫了。 而且他也来了。 晏家如今还站在这儿的,无论老少哪个不是行事严谨滴水不漏,此时他们的表情管理纷纷濒临失败,在被人看笑话前陆续撤出公众视线,分散势力打听这场突如其来,也不该出现的变动。 有什么以可怕的频率与力度冲击着他们的理智,轰隆隆作响。 除了晏岚风,因为她还没到。 场内剩下的都是和晏氏有生意上来往的,想有来往的,和晏家交情深远的。他们的关注点一下就从晏家外孙身上撤走,集中到了老幺那里。 这是晏氏昔日的继承人十五岁被废以后,首次出席晏家的宴会。 仅仅只是露面,没做其他举动,穿的也不是国外顶级定制,最多就是勉强及格的休闲正装,发型都没打理好像是洗了个头就过来了,手腕上没有名表,而是一块戴了不少时间有点旧的运动手表,却直接抢走了晏家诸多头衔加身的外孙风头。 主角的人选在这一刻变换。 如果晏家老幺不是被随便叫来的,那外孙的人生高光很有可能就是他进场前了。 “怎么都没人说话。”黄遇双手插兜,痞气地穿过人群走到季明川面前站定,肆无忌惮地将他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一番,“这身行头真他妈帅。” “别误会,不是夸你,是夸设计师。”黄遇吊儿郎当地笑着说,“你母亲呢?” 季明川和言行举止随意不羁的他站一起,更像深门子弟:“没来。” “哦……没来啊……以为你能自己应付是吧。”黄遇竖大拇指,“吊。” 他环顾四周,“所以你怎么不叫人?基本的礼貌也不会?” 季明川的眼下笼起阴影。 黄遇无所畏惧,朝他炽哥那儿努努嘴:“你长辈。” 年轻人的剑拔弩张就此展开。 这么多老一辈年轻一辈的权贵看着,倘若是晏家以外的场合,季明川不需要遵从辈分,偏偏晏为炽来了。 季明川前一刻还被众星捧月未来不可限量,此时就这么掉进了世俗的寒暄里。 仅仅几个瞬息,他就朝晏为炽走近几步,神色平静带有女孩子能为之神魂颠倒的克制,言语清淡道:“小舅。” 一声称呼,两个字,一旦他成为晏家外孙,就永远跨不过去的辈分高低。 季明川喊出来了。 然而晏为炽一个眼神都没投过去,他朝余盏眼神示意了一下,就拉着陈雾去往酒品区:“不是饿吗,带你去找好吃的。” 第68章 一场吸人眼球阿谀奉承, 满是爆点的认祖归宗,活脱脱转变成了废太子谈恋爱现场。 在尔虞我诈权衡利弊交织而成的名利场搞起了小清新。 以随心所欲的方式强硬地切断了节奏。 酒品区在会客的大堂后方,几根柱子起不到遮掩的作用, 两边的视野基本上是畅通的。 但是一身黑西装的青年不在乎他人眼光, 只专注于身边人的一言一行。 身边人的无名指上套着跟他一样的素圈, 蓝色衬衫白色长裤,眉眼柔和, 身上没有锋芒尖锐甚至一丝浮沉,干干净净的气质,自成一体。 净阳大师的师弟, 余老的关门弟子, 这几年不知余老替他拒绝过多少邀请。 今晚是他拜师后首次参加这种场合。 正好让对他感兴趣的家族趁机评估他的价值。 拉不到自己家来, 将来如果有合适的项目, 能合作也是不错的。 陈雾没在意背后那些深深浅浅的视线,他望着搭了假山铺着绿植的长桌,还有小泉水, 叮叮咚咚的不知流去了哪儿。 这份雅致古韵在应酬的场地显得格格不入。 桌上除了大自然一角的点缀,还有不知年限品牌的葡萄酒,透明无雕刻工艺却能看出价格不菲的酒杯, 排列讲究又漂亮。 在桌子的两侧分别摆了一排间隔相等,黑不溜秋的小珠子, 每份的旁边都放了湿巾和小贝壳勺。陈雾问道:“阿炽,这珠子是什么?” “鱼子酱。”晏为炽搂着他的腰,“你要我扮你男朋友那次, 余盏请我们吃饭, 牛排上不就有。” “我哪记得,我那时候心虚紧张注意力都没办法集中, 怕余盏发现你是假冒的。”陈雾伸手推眼镜,绸缎似的衬衫袖口下滑,露出一点佛珠。 晏为炽不爱听这话:“什么假冒,我当时不就差个名分。” “……”陈雾把腰上收紧力道的手拨了拨。 拨是不可能拨得开的。 陈雾发现小珠子近看不是黑色,发褐,此时就在他不远处,几个年轻的富太太在看他,手背或虎口处有一小滩鱼子酱,显然原本正在吃美食,她们进场就停下了品尝的动作。 没等陈雾问,晏为炽就道:“就和醒酒,”改成他更能理解的,“醒花差不多。” 陈雾嘴唇张合的幅度很小:“那我也要放手上吃吗?” “放什么手上,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不过你吃不习惯。”晏为炽拿了个小勺,挖两粒鱼子酱喂给陈雾。 “我自己来。”陈雾要接过去,没接成,他只好张嘴吃了下去。 入口的那一瞬间按,陈雾的眉心就蹙了起来。 晏为炽放下小勺,手掌伸到陈雾嘴边,他咽下去了,表情一言难尽:“有点怪的果冻,形容不出来。” “形容不出来就对了。”晏为炽说,“还没馒头香。” 陈雾发觉那几个太太见他直接吃,一脸的可惜跟欲言又止,他刚要说话,晏为炽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弯腰凑近:“嗯?” “我吃的那东西贵吗?”陈雾在他耳边问,呼吸轻轻的。 晏为炽指了指还没他掌心宽的一小罐,“这么点,一套别墅。” 陈雾呆住了:“那桌上不就是一片别墅群。” 晏为炽被他的比喻逗笑:“现在不慌了?” “我不去大堂就还好,”陈雾嘀咕了句,瞥到了一处,“阿炽,那是什么? 摆在长桌靠中间位置,同样是放在揭开的罐子里的,一粒粒白色的小珍珠堆在一起,表面隐隐约约有一层金黄,比较大颗。 “也是那玩意儿,换了个皮肤。”晏为炽带他去尝。 陈雾吃之前问:“这个也贵吗?” “便宜。”晏为炽道。 陈雾这才吃下一勺。 他不知道这种更稀缺珍贵,就这么一勺只吃出腥鲜味的东西,两辆丰田。 也是一条鲟几十年的光阴。 有钱人真的奇怪,不吃有营养的美味的,只吃稀有的。 晏为炽见陈雾不怎么排斥,就又喂了他一点。 陈雾飞快地往大堂方向看了眼,女士是统一但不同色不同款式的晚礼服,男士全正装,匆匆一眼就让他瞧到了几个似乎平平无奇很低调的金融大鳄,他把脑袋转回来:“比以前黄遇家里新品发布会上的富豪还要多。” 那时候陈雾只是个园丁,刚开始为自考做准备,没有背景没有关系陪着晏为炽去的,今晚来的路上老师再三叮嘱他注意事项,叫他把腰板挺直。 余老的原话是,只有别人巴结你的份,你的光环是你的天赋跟努力,而不是晏为炽,晏家,余家跟林科院。 “都是闲得没事干的。”晏为炽分享八卦一般,“就跟我们村里谁家杀了猪跑去看两眼,谁家饭好了过去闻一闻一个样。” 陈雾懵懵的。 晏为炽偏头笑得宠溺,圈子里的小部分太子名媛刚好卡在他的视野里,捕捉到了这一幕。 他的面色一下就冷到了极点。 “……” 这变脸变的。 冷回去才是没去过春桂的太子爷常态。 . 晏为炽拉着陈雾在酒品区找了好一会,终于找到跟其他东西比较起来相对普通的食物,摆盘精致,小小一块也就是塞牙缝的大小,不知道是什么肉,盖了层鱼子酱。 这里的所有食物上面都有。 晏为炽手法十分粗糙地拨掉鱼子酱和能食用的花花草草,把明明可以一口吃,却要在上流被切成十几份的肉叉起来,自己先尝一口,眉头皱了皱,拿了一旁的湿巾吐进去。 “难吃。”晏为炽旁若无人地懒懒抬手。 负责人立刻上前:“小少爷是有什么吩咐吗?” “送点热的,熟的过来。”晏为炽道。他已经吃不惯半生不熟的肉了。 众人看一个带另一个糟蹋美食,都跟静止了一样。 黄遇跟余盏是最淡定的,见多了。 尤其是黄遇,在春桂什么没见过,他炽哥要吃东西,那就真的把这儿当饭馆,而不是来社交聚会或者寻商机。 黄遇忽然想看季明川有没有拉成驴脸,这一找发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大堂。 估计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无能愤怒去了。 余盏没注意季明川,他跟友人站在一起,友人叫来侍应生拿了杯酒给他。 前一秒才碰完杯,下一秒友人就向他讨要东西。 “老余,你之前送我的那株‘香棠”品相一级,我转送出去了。” 直白完了,就说,“再给我一株。” 余盏也不和他打太极:“没了。” 友人打趣:“那么大个药园,家里还是这个领域的老大,人才济济,你跟我说没了,老余,你小气了啊。” 余盏示意友人看坐下来吃意大利面的陈雾:“那是他在的时候种的,后来他忙起来了,没多少时间去南园打理,所以就挑不出那种品相的了。” “他种的啊,怪不得。”友人意味深长地举杯,“晏老爷子会的,够我们学一辈子。” 余盏一口饮尽味道纯正的葡萄酒,被他揽着去见他们的其他朋友。 都是聪明人,局外人。 . 姜董今晚作为晏氏外孙的老丈人,也是个焦点,奈何事出突然,老幺的出现掀起了无形的汹涌波涛,但他能四两拨千斤的应付过去。 令他奇怪的是,女婿的反应不对,远超他的预料与判断。 难不成是女婿是奔着晏氏继承人的位子去的? 姜董打的算盘是女婿入总部董事会,日后担一个什么中上的职位,或是管理哪个分部怎么都好,姜氏都能攀着。 他一边与熟人谈笑,一边在心里捉摸着摇头,也就是年轻人这么敢想。 转而又挑动眉毛,让他年轻个二十岁,他估计也敢。 可是女婿想归想,今年七月才大学毕业,刚站在新起点的冲锋线上,不能操之过急,要做长远规划。 姜董留意返场接待宾客的晏家一众,他们已经回过神来了,十有八九是打探不出老爷子的下一步要怎么走,就索性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小辈面对他人的打听都是“不了解,不清楚”。 他的女婿不比那些人差,不会不知道越是这时候,就越要沉得住气。 毕竟别说只是小年轻来吃饭谈恋爱的,一切乾坤未定,就是继承权又一次回到晏老幺手上也不会怎样,他松懈了这么多年,以前学过的早生锈了不会用了,等待他的只有丢人现眼和举步维艰。 更大胆的设想也有,当年的废弃只是烟雾弹,那就更不足为惧了。 因为要真是那样,那他老子长达近七年的时间多次设局给他清扫一茬接一茬的危险,填上一个个陷进,减少他路上的阻碍,恰恰说明他难成大器,坐上去了也坐不稳,坐不久。 长辈赋予的不过是开门的钥匙,进去后一切都凭实力说话。 能耐不够的像他大哥,还不是被他从位子上铲下去了。 所以女婿急什么,怎么像是有什么破灭了。 有他不知道的内情在里头? 姜董决定回去问一问女儿,又在两口酒的功夫里打消了这个想法。 她能懂什么,也就会些情情爱爱。 . 姜董离开社交圈去找女婿,一楼的休息室没找到,他去了二楼。 无论是拉皮做保养,还是吃药听小朋友的花言巧语都抵不过岁月,喝点酒走快点心脏就跳得不舒服了起来。 姜董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叉腰喘气,西裤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的时候,他才想起可以打电话,不必亲自来找。 来电是从他的一处临湖别墅打过来的。 姜董挂了打给女婿。他需要先把正事处理好,之后再去过他的私生活。 “明川,你人在哪?”姜董压制着火气,“作为今晚这场交际的主人公,你把来宾放在大堂不管,是不是有点意气用事了?” 那头没有道歉,只有吐字咬合不太正常的声音:“我隐疾犯了,没带药,需要缓一会。” 姜董问了地方通过后厨边的走道去后花园。 “明川?”姜董四处寻找,冷不丁地发现一块阴影里好像站了个人,无声无息显得阴森。他停下脚步,“是明川吗?” 阴影里的人走了出来,有微弱的光亮打到他的轮廓上面,给人的感觉像一块蒙住布掉落在地的玉器,看不太清上面有没有划痕破损。 “怎么不说话。”姜董吐口浊气。 季明川声线透着诡异的混哑:“疼得迟钝了。” “你这隐疾别遗传给小孩才好。”姜董随口说了句,没去想女婿是什么感受。 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说完有一小会了。以他这个年纪加地位,不可能找补。 姜董看着他这个皮相过于招摇,靠脸就能谈成生意,早晚会在外面开始逢场作戏,然后情人一堆的女婿。 在年轻一辈里,外形条件跟能力运气三者全占的寥寥无几。 他和晏老幺的过节不就是春桂那时候摆了对方一道吗,后面没交集了。 再就是今晚。 两个年轻人之间的矛盾点是那个陈雾。 小孩子的打打闹闹,再过个三五年,他们就知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后花园没人经过,姜董咳嗽几声清掉喉咙的不适,把女婿当姜氏的未来引导他把心态放平放稳,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也不要在意虚无的东西,真金白银才是主要的。 还说,商界早晚是你们这代人的天下。 你和晏老幺是舅甥,他打回原形,你走你的,他被重用,你就要做到跟他同行,共赢。 方法是死的,规则是死的,计划也是死的,只有人是活的,必须掌握及时变通把自己的损失降低到最小,利益挑拨到最大。 季明川始终一言不发,面部模糊一片。 姜董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他按按女婿的肩膀,哄别墅的小朋友说待会就过去。 . 大堂掺杂许多杂质的社交还在继续。 各个家族的人在外面碰到晏为炽可以当作不认识他,直接无视忽略,现在他来了,身处这个场合,怎么都要去打招呼。 包括晏家人。 长辈先去,接着是晚辈。 虽然对晏家在内的大家族来说,亲情只是一个形容词,多数人却不会随意对谁展开言语攻击,没那么闲,生活也不是演电视剧,有剧本可以演练,错了重来。 只有傻冒才会说话不过脑,被情绪支配逞一时之快,自寻死路。 去年演话剧受伤的晏二爷来不了,让女儿转达他的问候。小侄女依旧和当年在新碃街头一样,没去看陈雾,只对着晏为炽一口一个小叔。 仿佛晏家这么多人,这么多晏为炽的晚辈,只有她是与众不同的。 以前他们不敢找他说话,她敢。现在他们不敢对他笑,她敢。 “小叔,”小侄女亲昵地拉住他的衣袖,“你来这里了,那是不是马上就回老宅了啊,你的院子一直空着都不让人靠近,你回去了我要去玩。” 然而她的小叔不会由着她了。 晏为炽抬了抬手:“拉什么,松开。” 小侄女脸上天真灿烂的笑塌下去了点,又扬起来,她松开手帮晏为炽理理褶皱,冷不防地看向陈雾:“小婶婶。” 陈雾:“……”他呆滞地无声询问晏为炽,是在叫我啊? 晏为炽回了个眼神:别管。 第一个把陈雾算进晏家辈分的小侄女好似不知道自己起了什么样的头,她发现了什么,朝入场口挥手:“五姑姑!” 晏岚风这一出现,几乎是把局势拉到了一个紧绷的高潮。 众人明晃晃或隐晦地等着看晏氏的代理董事长会是个什么态度。 只见她一派淡然地走到酒品区,惯常的公式化口吻:“小弟,吃得如何?” 没有异样。 可能是老谋深算,也有可能是个信号。 很快就能出结果。 就在这时,大家听到她说,“家宴定在周六晚上七点,建议你们早点过去。” 仅仅只是几秒的时间,结果出来了。 今晚不是随便被叫来的。 起风了。 晏为炽正要拒绝,晏岚风对陈雾道,“陈先生可以去参观一下,老宅有很多稀有药材。” 陈雾眼睛一亮。 晏为炽唇角抽了抽:“行了,知道了。” 站后面点的黄遇顾不上瞅季明川的笑话,脑子有点乱,当时他快到这儿了,突然接到炽哥的电话,说是要过来,那他就等着。 之后就是斗志满满地入场,一心只想压着季明川输出,没时间思考别的。 再是代表圣瑞跟人吹逼扯屁。 因此到现在他都没跟炽哥单独聊聊,不太能摸得清情况。 哪怕他早有预料炽哥跟老爷子之间来回甩牌。 黄遇尽量不暴露情绪地走过去:“炽哥,所以从今晚开始,回来了?” “嗯。”晏为炽看手机。 挺烦的样子。 . 黄遇不敢多问,他憋着一肚子话等到散场,跑到墓地把这个迟来的好消息告诉发小。 “昭儿,炽哥回晏家了。”黄遇点烟,啪嗒甩上打火机,“你要是在,咱怎么也得不醉不归。” “真替他高兴。” “不过炽哥不是很想回去。” “束手束脚的,事多限制多,他就想过二人世界。” “他不想也不行,都回了。” “局面挺好的了,他这一回去,说明能确保陈雾的安全,也能让陈雾自由自在,不被框在晏氏的框子里,炽哥就在乎这个。” 黄遇长长地吸了一口烟,歪着嘴吐出:“我严重怀疑炽哥是故意的。” 故意选在季明川认祖归宗,万众期待,效果拉满的当天现身。 其实炽哥再等等,等到季明川手握前十的股权搞小动作拉帮结派,费尽心机终于摸到继承人位置的时候回归,能让他的落差感更强烈。 那话怎么说来着,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先让他爬爬。 可能炽哥受了什么气,不想再等了。 “昭儿,你不知道季明川看到炽哥出现的时候多搞笑,武林第一人的江山梦碎了,风头没了,散场的时候都没人想起来他,明明是主角,结果成了众多配角之一。” 黄遇朝着墓碑吞云吐雾,炽哥没空听他啰嗦,只能来这儿了。 昭儿也是惨,活着的时候被他抓着叽里呱啦,到另一个世界了也不能安宁。 “我今晚偷听了不少闲言碎语,总结了不少,有些人觉得炽哥活在他父亲的掌控下庇护下,他父亲没多少活头了。一旦他自己走,怎么站稳都是问题。” 黄遇咧咧嘴:“这些人是不是搞错了顺序。” “炽哥要是不优秀,老爷子会在他身上费心血?真当他是子凭母贵啊。” 一阵夜风吹来,黄遇打了个抖,草,怎么感觉有阴气。 不会是昭儿跟他说晚上好吧? 烟头的火星被风吹得要灭不灭,黄遇用牙咬着烟蒂一抖一抖地玩着,他老子打来电话,“儿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黄遇转身向着墓园出口走:“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是傻人有傻福。” 黄遇一哂,当初昭儿出事,都在看姜董手上还有什么牌,如果没有能打的牌了,那姜氏就是一盘肉。 他老子给他开了一晚上的会,叫他做好准备,还说,儿子,你不吞,多的是人吞。 吞个屁。地盘多的是,肉多的是,他为什么非要抢兄弟的。 活着可以一起打天下。不在了就帮忙撑起来。 貌似姜家不需要他,人有季明川了,老器重了。 . 黄遇去酒吧喝得烂醉,经理是个熟人,自作主张地通知了他的未婚妻。 覃小姐穿薄线衫配半身裙,没化妆没染发没佩戴饰品,很素的一张脸,下巴上的小痘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大家闺秀来了乌烟瘴气的酒吧,画风突兀。 黄遇瞅了又瞅,把她转个边,确定没看错,当场就把酒杯摔在吧台,叫来经理大发雷霆:“你把她叫来干嘛!” 覃小姐的脸一白。她没说“那我现在就走”,而是等黄遇的解释。 “不是说你来了,我就玩得不自在了,”黄遇打了个酒嗝,“是我喝多了,喝多了你懂吗,一个功能正常的男人喝多了,懂啊?” 覃小姐定定看了他片刻,问道:“那你还要玩吗?” “玩个毛球玩。”黄遇摇摇晃晃地撑着吧台站起来,“你送我回我家,不是我那儿,是我家,我爹妈在,人多安全。” 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说的什么。 覃小姐问笑得暧昧的经理:“他的外套是在这里脱的?” 经理忙把黄少的领带西装拿给她:“走好。” . 今晚不知道多少人睡不着。 姜禧从私立医院回到新房,里面一片漆黑,她看了眼停在门口的车,拎着手上的保温桶,踩着平底鞋慢慢走上台阶,开门进去。 客厅的灯一打开,坐在沙发上的季明川暴露在她眼前。 还是宴会上那身燕尾服,皮鞋都没换。 他不说话,不抬头,就那么坐着,眼眸低垂,出奇的沉寂。 姜禧拢着小外套过去,闺蜜在微信上给她发照片,说是名场面,你先生叫晏少小舅。 照片上的两个男人同龄,身形相似,属于气质风格截然不同,却又让人觉得哪里很像的大帅哥。 “明川,你的手机怎么打不通。”姜禧摸了摸丈夫的头发,一手硬邦邦的发胶,不知是哪个妆发团队负责的,大背头不适合他,适合炽哥哥。 因为明川的眉目并不刚硬。 季明川陷在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无人知晓是什么季节,什么景象。 姜禧表情不安,明川被炽哥哥抢尽了风头,她担心他看到听到类似的言论,会不开心。 最不想见到的事情发生了,他的状态比她想象的还要不好。 怎么办。 姜禧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季明川。她的脑中最先闪过的念头是,找陈雾。 被她反射性地压了下去。 “明川,你是不是要跟炽哥哥争高下?”姜禧握住丈夫的手,急慌中带着恳求,“当年他为了陈雾打你,你要报仇吗,别这样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早就翻篇了啊,我们过我们的,我们一家三口会很幸福的。” 季明川那两片比女孩子的都要长卷的眼睫依旧垂搭着,遮盖了眼瞳,他没有反应。 . 当初婚礼办得仓促,新房不是姜禧跟季明川商量着设计的,是买的现成的房子,很现代化的装修风格。 犹如办公地点,没有一丝温馨。 姜禧此时对新房的厌恶达到了顶峰,寻思着换一套,等生完孩子再重新装修。她去把带过来的保温桶拿到厨房,将里面的汤倒在一个碗里,放了勺子进去端给季明川。 “这是我让阿姨给你煲的汤,加了对你身体好的药,”姜禧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你喝着看看喜不喜欢,喜欢的话就……” 一股大力将她的碗掀翻,温热都汤水伴随脆响洒了出来,她也被带得倒在地上。 季明川被刮到逆鳞似的,神色恐怖接近癫狂:“我的身体怎么了?” 姜禧做不到像平时那样给出安抚,她惨叫了起来:“明川,孩子……我好痛……肚子好痛……” 灰白色调的客厅大得空荡,女人的哭声带出了回音,渐渐弱了下去。 血从姜禧身下流到季明川的皮鞋底下,他才有所动作。 姜禧已经昏迷了。 季明川踩着碎片和药汤血水,一步步走近。 “怎么办。” 他单膝跪地,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寻求什么一样将冰冷僵硬的脸埋进她的发丝里:“小禧,你说我该怎么办。” . 深夜,陈雾把脑后的胳膊抽出来,他刚翻身,熟睡的晏为炽就无意识地贴了上来。 床头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来了一条信息。 陈雾摸到打开。 黄遇:【陈雾,我朋友家医院出的消息,姜禧的孩子没了。】 第69章 黄遇喝多了头要炸睡不着, 他瘫在电竞椅上两眼发直。 手机响的时候把他吓一跳,一看来电显示是“陈雾”,心脏又要爆。 “我靠, 你这么晚了给我打电话干嘛?”黄遇神经兮兮, “让炽哥知道了, 肯定对我手起刀落!” 陈雾坐在客厅,声音很小:“姜禧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黄遇顿了下, 搔搔头:“我哪知道。” 朋友跟他口述季明川抱着姜禧来医院的情况,像是从命案现场赶过来的。 姜禧进手术室,他就在外面站着。 据朋友说, 季明川明明是焦急慌张的脚步身形, 面色却是麻木漠然, 很分裂。给人的感觉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猜也能猜得到。”黄遇有些话没人可以说, 就趁着这个机会倒给陈雾,“事情本该按照根据近况合成的常规路线发展,谁知突然歪掉了, 还是扳不回去的那种程度,火烧得旺盛又不能当众找口通风,烟都能把自己熏死。正巧有人凑上来试图扑火, 结果那火把她给吞了。” 这番隐喻说完,黄遇怕陈雾听不懂, 又来了句直白的,“估计是想安慰,被推了吧。” 听到动静跑过来的三花卧倒在陈雾脚上, 他没有说话。 黄遇说:“孕妇我是没当过, 但见过,脆弱得很, 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雾轻声呢喃:“是啊。” “赶紧挂了吧。”黄遇提心吊胆,他也是始料未及想找个人分享才告诉的陈雾,以为对方明早才能看到信息,谁知睡眠这么浅,大晚上的就发现了。 陈雾刚想出声,客厅瞬间从昏暗中抽离,四周一片亮堂。 本应在床上沉睡的晏为炽立在客厅跟过道的拐角:“你在这跟谁夜聊?” “嘟嘟嘟” 那头火速挂了。 “黄遇。”陈雾按掉手机,“他说姜禧的孩子不在了。” 晏为炽一愣。 随即过去把瘫在陈雾脚上的三花拨开,拉起他:“回去睡觉。” 陈雾被晏为炽拉着往卧室走,听他说,“叫你睡前关机,你不听,影响睡眠质量。” “本来我是不会醒的,”陈雾揉抓刘海,“我怕你的胳膊被我枕得血液不循环,睡着了也记着这个事,所以就醒了,准备换姿势睡的,刚好来了信息。” 晏为炽的手掌扣着他的后脑勺,掌心在他柔软的发丝里蹭着:“那就是黄遇的错,明天我抽他去。” “阿炽,你说……” 陈雾刚起个头,晏为炽扣在他脑后的手就贴着他耳朵颈侧移到前面,拢住了他的口鼻。 “说什么说,马上给我上床睡觉。”晏为炽严厉低训。 陈雾扒着脸上的大手,脑袋垂了下去。 重新躺进被窝,晏为炽把陈雾捞进怀里,手臂圈着他,干燥的吻落在他眉心:“明早一起遛狗,回来我做早饭,你烧一壶水把豆奶泡了,吃完早饭我送你去学校,白天我有点事,办完要到下午,到时候去接你放学,” 陈雾在晏为炽的话声里渐渐睡去。 客厅再次陷进暗影里,三花在地上爬了会,伸了个妖娆的懒腰,一摇一摆地回到自己的窝里舔舔毛,抱着尾巴闭上眼睛开启甜梦模式。 对面的窝前斜放着食盆,黄狗四脚朝天地打着呼噜。 很宁静的春夜。 . 首城众多私立会员制医院的其中一家,高端的医学人才先进的医疗设备,幽静体验绝佳的环境,有着和普通小医院同样的生老病死。 姜禧从手术室推到病房,年轻的容颜安静而憔悴,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憧憬与热爱都随着被取出来的东西一起碎掉了。 那是一小团血糊糊的东西。 一条小生命。 季明川落笔签字,让医生处理掉。 姜董姗姗来迟,当着医护人员的面质问他是怎么回事。 季明川无比愧疚:“我不小心推倒了她。” “不小心?”姜董俨然是一位给女儿讨公道的父亲,怒火中烧下一刻就要一巴掌扇过去,然而却没发生那样的事,他在女婿面前踱步,“明川,她是你的太太,你孩子的母亲,你推她?” 季明川不言不语,脊梁微微弯着。 从刚才的一句话到此时的动作姿态,都透露着他的难受自责。 “小禧多喜欢孩子你不会看不到,”姜董是从被窝里起来的,人到中年没秃顶,焗黑的头发有点乱,他把少了颗扣子的衣袖卷了卷,“那医院在郊区,周围没有娱乐,她在里面养胎又闷又无聊,但她坚持下来了,还有忌口,为了孩子都注意着,现在你让她怎么接受?” “我会祈求她的原谅。”季明川沾着血迹的双手捂脸,艰难地开口,“如果她不原谅,我,” 姜董心口一突,不原谅就怎么样,离婚?远远到不了那程度。 真到了那一步也离不成。利益捆绑死了。 小夫妻年纪轻轻的,孩子可以要很多,等事业冲到一个新高度再计划也不迟。但教育工作必须做完。 “应该不至于,你们一路走过来的。这样,你这周的工作能推的就推了,不能推的熬夜赶工,多陪陪她,她发多大脾气你都得受着,这是你该承担的。”姜董叹息,“可惜了我的外孙。” 季明川苦笑:“孩子没了也好。我一直在吃药,副作用都在孩子身上,我不忍心让小禧打掉,她也舍不得,我们就避开了这个现实的问题。这次是老天爷给的机会。” 姜董没怎么关注他的隐疾,只听女儿提过多次,很难根治。 究竟有多难,遗传病? 可没听说晏家老三有什么隐疾,是不是她那个早死的丈夫有,传给了儿子? 姜董头疼,他的太太只给他生了一双儿女,一个在墓地,一个找了有隐疾的配偶。 以后的香火问题可大可小。 难道要他这个岁数赶时髦,自力更生的弄出几个私生子备着? 姜董心有余力不足,公务外的那点精力都耗在私人别墅了,他沉声道:“姜氏的资源随你用,晏氏你也可以支配部分了,尽快把身体调理好,不惜一切代价。” 季明川捋起散落在眉眼前的碎发:“我也是那么打算的。”本来是那么打算的。 . 姜董看了眼还没有醒来的女儿,退出病房:“男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该对女人动粗。” 又说:“今晚晏老幺让你不快,你迁怒小禧。” 季明川没有反驳。 姜董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儿子的好,虽然他有时候优柔寡断,还总捣鼓那破摄像机,对权力的追求不够强烈丢下工作溜出去散心,但他是自己亲生的,能打能骂,做错了可以用最严厉的批评,不用这么憋着火气。 现如今他已经跟这个女婿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 姜董自我调节好了才再次开口:“明川,你想要晏氏,我们可以慢慢谋划,你到底在急什么。” 差不多是同一时间,黄遇也问了类似的问题。 他没想到自己还给陈雾发信息,更没想到陈雾还没睡着。 黄遇:【今晚炽哥的出现给你弟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都超过我想象了。】 过了会儿,陈雾回了信息。 陈雾:【他是想快点握住最大的话语权掌控权,完全压制我跟阿炽,叫我帮他彻底摆脱隐疾,对他和从前一样。】 【如果隐疾不复发,他不会是这样,会有另一种路线。】 【不过他只会失控一晚,之后就会重新找到节奏。】 黄遇思路上的疙瘩一下就被解开了。 啧啧,陈雾还真是了解自己的前任。一手带大的弟弟。 他都替炽哥委屈了。 等等, 踩着电竞椅的黄遇一骨碌爬起来,手指迅速敲字发过去:【你能帮他摆脱隐疾?那什么笔记里有方子?】 陈雾:【我种在观景台的药材,就是你说的丐帮花瓶里的东西,能治他的隐疾,主药。】 黄遇下巴都要惊得掉下来,所以是,那株七千万被姜禧拍下来了,她送给季明川帮他治病,季明川认出药材发现自己的隐疾治疗方法又跑去找陈雾,气到了炽哥,可能还挑衅了,和其他人一样都被晏老爷子的一手给玩弄到了真当炽哥起不来了,导致一切提前? 还有,陈雾这都跟他说? 黄遇:【你为什么把这个私密的事告诉我?我知道了,你想让我觉得你信任我,好收买我。】 聊天框里半天都没动静。 黄遇:【被我识破了吧。】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眼比火龙果的籽还多,把我炽哥掰弯。】 陈雾摸了摸窝在他颈侧的金色脑袋,半清醒半模糊地等来新的一天的到来。 . 这一晚的时间似乎走得很慢很慢。失眠的有,正常入睡的有,激动到睡不着的也有。 赵老来首城了,时隔多年终于回到了这座城市。已经是后半夜了,他在刘叔家里喝酒吃小菜。 一盘花生,一盘鸡爪子,几瓶老村长。 赵老拿着鸡爪啃,嘴巴咕噜咕噜,一节骨头就被他吐到了桌上。 说出来都没人信,闻名全国的垃圾场,也就是西德职高,那所学校背后的投资人是晏老爷子。 不可能是闲得发慌乱投资,多半是早有打算。 当年吧,晏氏太子爷被废的新闻出来过了五分钟左右,他就从一个在春桂颓废不得志的无业游民成了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十分光荣并且积极向上。 赵老至今都不知道老爷子是怎么选中他这个争权失败的老废物的,他在赵家时都没跟老爷子打过交道,不够格。更别说逃命以后。 要不怎么说是久居高位不下的商界帝王呢,能想到能找到别人忽略的瞧不起的东西,拿来用。 “哎。”赵老心头感概万千化作一声没什么意义的叹气,他剃了乱七八糟的胡子,看着年轻了不少。 实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刘叔捡起从筷子上掉下来的花生米:“你也是自讨苦吃,儿孙自有儿孙福,操那个心干什么。” 赵老白眼一翻:“你不操心,你跑去春桂。” 刘叔把花生米一抛,张嘴接住,颇有那么几分洒脱帅气:“我是去维护治安保护祖国的花朵,可不像你,玩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 赵老满嘴酒气:“我玩什么了?” 刘叔:“你让你闺女……” 赵老:“呸!” 刘叔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在我家呸,赵老头,信不信我一脚把你铲飞?” 赵老:“……” 他拿起刘叔那边的酒杯塞对方手上,再举着自己的酒杯凑过去,清脆地砸碰两下:“喝酒喝酒。” 刘叔哼了声,一口闷了。他年轻时候是打黑拳的,受过五太太的恩惠,去西德护她儿子。私心也是想让闺女沾沾自己的光,能有个依靠。 然后那一年的年底,闺女就进了林科院,满脑子的知识才华得到发挥。 不过说是护,其实根本没出手的机会。那孩子一进西德就当了老大,嚣张狂肆的好似换了个人,哪还需要他。 平时都接触不上。 直到那孩子高三,小陈来了西德。 起初刘叔是真的喜爱小陈,后来有次下班撞见他跟晏老幺一块儿走,才知道他们是认识的。 这些年,刘叔跟那孩子仅有的一次接触是小陈醉酒,他打电话通知对方来接人。 刘叔给自己倒酒,倒满了再次闷到底,喝得很凶。其实按理说,老幺职高毕业就该回家,回到原位。 哪知拖到了今天,不止他没想到,急着让女儿搭着晏老幺的顺风车从本家拿回春之秀的赵老头也没想到,估计所有他们目前还没锁定目标找出来的,被老爷子用到的棋子都不会料到会是这样。 原因肯定在小的身上,不肯了,没兴趣了,在有小陈的春桂经历完青春叛逆期,心飞了世界宽广了,想要的东西变了。 大的大概没想到会是那个结果,但也不着急不强迫,就耐心十足的一边继续看子女在自己眼皮底下过家家,一边让小的面对认清现实。 什么现实。 就是你在意,你渴望的人和事,你想要的生活,这些需要多大的支架来撑,你自己去测量去摸索。 于是又拖了三年,小的最终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刘叔见盘子里只剩最后一个鸡爪了,他赶紧拿走啃起来,再晚点就剩一堆骨头了。 这赵老头吃独食不给他留。 “押宝押错的,今晚要发羊癫疯。”刘叔说。 “才刚开始。”赵老头幸灾乐祸。 刘叔跟赵老对视一眼,拿着手上半残的鸡爪碰了碰,埋头接着啃。 他们运气不错,没缺胳膊少腿,全身而退。接下来就该寻思选个什么样的地儿养老了。 . 关于那晚的事,媒体并没有大肆报道,都跟突然哑巴了一样,只有一家发表了一篇,围绕的是外甥像舅舅这一话题,搜罗了这年那月网友的分享,以及染色体部分的科学依据整了个数据调查。 外甥确实像舅舅。 全篇没提一个晏字,处处都是晏家。 底下有评论带图,配的是高三时期坐在街边长椅上的季明川,和去春桂前一个月某场私人聚会上的晏为炽。 同一个风格的大衣,长裤,鞋子,就连里面搭配的衬衣都是一个色调款式。 图很快就删了,依旧在朋友圈流传开来。 上班无聊到想吃屁的黄总刷到了那张图,他当然能猜到是姜禧给炽哥买的,炽哥不穿就便宜了季明川。 但这也太卧槽了吧。 黄遇盯着照片放大缩小了几次,脑中冷不丁地跑出一个炸天的猜测,他把办公室的门关上,鬼鬼祟祟地打电话:“炽哥,我妈追过一个很狗血的电视剧,讲替身的。” 晏为炽在看伦敦那边的合伙人发的资料:“上班的时间你都能这么闲,圣瑞在你手上能撑几年?” “年轻人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我前段时间一天开八百个会,一个月出差八百次,我也就最近不忙,还不能让我浑水摸鱼啊,昭儿累了都跑去摄影,”黄遇停住,他拍拍自己那张挺招桃花的脸,“说回原来的,我发现季明川和你谜之相像,陈雾不会是……” 晏为炽敷衍道:“不会是什么?” 黄遇挤牙膏似的挤出一句:“不会是把你当替身吧?” 晏为炽差点没忍住摔键盘:“别他妈给我瞎扯。” “我也觉得扯。”黄遇咽了口唾沫,“炽哥你就当我刚才放了个屁,我忙去了。” 黄遇自个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该干嘛干嘛,晏为炽这一天算是废了,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做事。 . 周六傍晚,晏为炽去基地接陈雾,两人开车前往晏家老宅。 “阿炽,要买什么东西吗?”陈雾在副驾发愁。 晏为炽开着车:“不用。” “会不会不合适啊。”陈雾转头看他,“空着手去的话。” “只是吃饭。”晏为炽的侧脸线条悄无声息地被时光加深,极具阳刚荷尔蒙的轮廓。陈雾摸了摸他的鼻子,他停车等红绿灯,捉住陈雾的手咬了一口,“干嘛摸你男朋友。” “你的鼻子很好看。”陈雾说。 晏为炽:“……” “确实。”他笑得懒散,“不然怎么能入你的眼。” 陈雾忽然捏住晏为炽的下颚,让他转过来。 晏为炽等到斑马线上的老大爷搀着老伴颤颤巍巍地走到对面,也没等来一个吻:“不是要亲?” “不是啊。”陈雾说,“我只是想看看你。” 晏为炽不满地启动车子:“坐好,待会儿给我补上。” 陈雾靠着椅背闭眼:“我没有心情。” 晏为炽怀疑自己听错:“我怎么你了?” “不是因为你。”陈雾摘下眼镜,搓搓被晏为炽擦得香喷喷的脸,“去你家我紧张。” 晏为炽说:“不就是房子跟人。” 陈雾嘀嘀咕咕:“当初你跟我回老家,你在车里不敢下来。” 晏为炽噎住。 多久的事了还要提,这辈子都过不去了是吧? “阿炽。”车里响起喊声。 下一刻就有回应,“嗯。” “到了你家,你别丢下我啊,要一直跟我一起。”陈雾说出自己的忧虑。 晏为炽笑:“当然。” “从进门到离开,整个期间我都会在你身边。”他说。 . 晏家老宅坐落在首城望林区。 如果从高空俯视,会是一大片古色古香的亭廊,山水和建筑。占地面积广到惊人。 直视的时候只觉得从老宅正门进去后的路很长,弯很多,绿植繁茂,空气干净又清新。 陈雾东张西望,一心念着晏岚风说的稀有药材。 “阿炽,你家就是景区。”他发出惊叹,“档次最高的那种景区。” 一路都不见人影,晏为炽牵着陈雾,带他走过山石,小桥长桥,看似随意搭建实则满是巧思的一座座假山重峦叠嶂,大大小小闪耀着金色霞光的花池。 软的硬的景色在陈雾眼中逐一登场,他平时很少拍照,这次都没忍住的拿出了手机。 “当——” 沉而悠远的声音穿过被晚霞披盖的园林,闯入陈雾的耳中,他举着手机有点茫然:“怎么还有钟声?” 晏为炽道:“老宅有个寺庙。” 陈雾:“……噢。” 四月的风不燥不凉,陈雾把随风晃的头发压了压,不让它们跑翘:“那敲钟是?” “家宴都会敲。”晏为炽拉着他拐进一条长廊。 明艳的大红色调柱子与古朴的雕画铺满了长廊,画上有花草,有山河,有骏马……在长廊上走动能让人体会穿越到某个朝代,惊心动魄。 陈雾想问什么就问,晏为炽不会不耐烦,能回答的都告诉他了。 . 长廊尽头站着个人。 陈雾还没问,晏为炽就说:“是管家。” 快走近的时候,陈雾发现管家很年轻,也就比他大几岁,他惊讶道:“以前我去大院面试,听人说这里有个老管家,这也不老啊。” 晏为炽朝管家昂首:“先不过去,我要去药园一趟,让那边把门开了,清一下人。” 管家应声离开。 “他是老管家的儿子。”晏为炽告诉陈雾。 陈雾点点头:“原来是子承父业。” 晏为炽松开牵着陈雾的手,剥了颗薄荷糖放进口中压制烟瘾,而后又去牵他:“老子还在当值,请假了。” 陈雾没有在这上面多问什么:“阿炽,你父亲今晚会出现吗?” 晏为炽:“嗯。” 陈雾走下台阶,走进一个秀丽的庭院:“那你母亲呢?” 晏为炽:“不会。” “她不喜欢人多,就可以不用来。”晏为炽看一眼天色,加快脚步。 陈雾被他牵着也走快了点:“别人不行吗?” 晏为炽落后半秒:“前面就是药园。” . 老宅的药园有大院的三个南园大。这会儿太阳要落山了,再晚点来光线就不好了。 陈雾目瞪口呆:“阿炽,你家真有钱。” 走了一路见过各种雕梁画栋顶多就是拍照,面对外行眼里的普通花花草草反而给了这个评价。 晏为炽在药园中间靠西的亭子里坐下来:“你看你的,我在这等你。” 陈雾这一看就是个把小时。他不知道晏家老小早就到了。 晏为炽也不催陈雾,见他看够了才起身过去。 “我下次还想来,可以吗。”陈雾用纸巾擦着手上摘花叶留下的脏污。 晏为炽把他的眼镜调正:“不如直接住进来?” 陈雾认真地想了想:“那还是不了吧,太大了我怕上学迟到,放学回来走得腿酸。” 晏为炽:“……” 这会儿晏家老小都在自家院子里等着。 一个院子住着一家人,隔得很远,喊破喉咙都不会听见的距离。 晏为炽带陈雾走到“琅月阁”的时候才想起什么,后悔选这个条路去厅堂。 完全可以走其他路。 琅月阁门口,季明川立在一簇五颜六色的鲜花旁,萧萧肃肃如芝兰玉树。失去了孩子,还有更多更大的东西,他却跟没事人一样向晏为炽打招呼,“小舅。” 一副完全融入了庞大的晏家,接受了辈分的复杂,以及自己跟晏为炽的舅甥身份。 “哥。”季明川在新的立场站稳,游刃有余地对着陈雾淡笑,“那晚在宴会上没和你说上话。” 陈雾垂头跟着晏为炽往前走。 季明川自顾自地往下说:“真是物是人非。” “你现在还觉得我那时候不回去上坟是不孝吗?”季明川紧跟着就是一句。 陈雾停了下来。 季明川等他回头,说点什么,比如道歉。 但他没有,没说话,也没回头。 从头到尾都没理我。 错了还不敢承认,这就是我的哥哥。 只差一点就能控制在自己安排的世界里随意拿捏,一朝大意,棋局上的局势就翻天覆地,从此怕是再也不会有那种机会了。 “明川。”琅月阁里传来惶恐不安的喊声,“明川!” “来了。”季明川拍了拍站了不知多久蹭到裤子上的花粉,转身进了琅月阁。 . 晏家的厅堂充满了辈分阶级。 老掌舵人的子女跟他在一个厅,风格最为朴素。 其次是子女的配偶,风格开始往华贵上走。再是子女的子女,那家具摆设就称得上奢靡了。 如果子女的子女里有结了婚,生了下一代的,那就再去更偏的厅堂。 就是这么简单直接的排位方式,晏家代代延续至今,无人敢反驳敢造次。 老爷子在位太多年了,那股威压深入晏家人的骨髓,从婴儿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开始到死亡,一生都活在晏姓带来的尊荣与控制里。 陈雾第一次来老宅,路上还算轻快,然而他坐在厅堂不到两分钟手心就出了汗。 这还是老爷子在屏风后没露面的情况下。 桌上人不多,晏为炽的哥哥姐姐如今就只有六七个了,包括坐轮椅的晏二爷。 除了破例出现在这里的陈雾,还有应该在第三厅的季明川。 陈雾能特殊,是因为晏为炽,至于季明川…… 晏三姐几乎是攥着儿子的手。 . 很家常的菜色,却都显得精致。就餐时众人都不谈话,餐具不磕碰,咀嚼没有声响。 陈雾垂着眼睛安静地吃着碗里的菜。 佣人们给大家端上来一小碗甜汤,轻手轻脚地有序做事。 就在这时,季明川冷不丁地开口:“我哥吃不了红枣,他吃了肠胃会不舒服。” 自然又沉闷的气氛瞬间破冰。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怪异。 屏风后不见声响。 晏岚风若无其事地用餐,其他人也没有把视线往陈雾,晏为炽,季明川三人身上挪动,都在吃自己的。 但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佣人没手足无措,她镇定地确认:“陈先生,你吃不了吗?” “没事的。”陈雾拿着勺子从甜汤里舀了一颗红枣, 晏为炽抓住陈雾的手:“不能吃就不吃。” 话落,就着他的手把那颗红枣吃掉,叫佣人把甜汤换掉。 陈雾飞快瞥了眼绷着脸的晏为炽,他抿了抿嘴,蹙起眉心去看斜对面的季明川。 对方在吃母亲夹的菜,置身事外。 . 这顿饭晏为炽吃得很烦躁,几次都想撩碗筷走人,陈雾把手放他腿上拍了半天,他才坚持了下来。 晏为炽把陈雾拉到厅堂后面的和园殿,踏着木楼梯上了寂静的二楼,克制着怒气道:“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你吃不了红枣。” 陈雾睫毛抖了抖,不是很确定:“平时可能,大概没吃到……” “那你不说。”晏为炽要被他气死。 “没吃到就没想起来说。”陈雾唉声叹气,“而且也不是多大的事,我能吃,只是吃多了才会拉肚子。” 晏为炽眉头打结。 季明川故意找事,谈不上多么大阵仗。 就是不痛不痒的扎他一刀。 还真是对方说的那样,除非死了,不然真就没完。 “阿炽,我想去上厕所。”陈雾憋很久了,他来的时候关顾着看设计庄重又不失精美的园林,后来又一头栽在药园里面,再就是厅堂家宴,差不多到极限了。 晏为炽无奈:“在楼下,我带你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陈雾小跑着下楼,边跑还边喊,“有什么话等我上完了回来说啊,你别自己乱想。” “呵。”晏为炽没好气地笑了声,他才不会乱想。 . 晏为炽趁陈雾上厕所的功夫从烟盒里拔了根烟出来,他走到阁楼那里,咬着烟蒂漫不经心地往外看去。 被花树拥簇的曲廊上有个人影,晏二爷的女儿刷着手机往这边来,欢喜地跑过去,“小叔!” 人影转身。 “哎呀,是明川表哥啊,我认错人了。”小侄女吐着舌头跑走。 这一幕被阁楼上的晏为炽捕捉了个正着,他抽掉齿间的烟蒂,浑然不觉地将烟捏断在掌心里。 操。 晏为炽觉得他又要看心理医生了。 上次看过了,也采取了措施,治疗的效果还行。 这次但愿也能顺利。 . 陈雾上完厕所回来,晏为炽就把手机递给他。 “怎么了?”陈雾不解地看去。 “做一下题,找不同。”晏为炽用最快的时间叫人搞的。 图片上全是黑色剪影。 有四分之三侧面,二分之一侧面,正面,背面。 陈雾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这是你跟季明川啊。” 晏为炽匪夷所思:“看出来了?这么快?” 陈雾奇怪道:“你们又不是同一个人,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晏为炽心道,那你也挺熟悉季明川,连剪影都能辨认出来,他口吻随意道:“不会觉得那家伙跟我像?” 说出来都糟心,妈得。 陈雾摇头:“不会啊。” “你看,这是你,这也是你,”指一个剪影说一个。 等到陈雾将图片上的所有剪影都指完,晏为炽不动声色地吐口气,没认错,没有错一处。 那还试探吗? “我最近看了个狗血的漫画,讲替身的。”晏为炽搬出黄遇的说辞,煞有其事。 陈雾愕然:“……你怀疑我把你当他的替身啊?” “并没有。”晏为炽面不改色地纠正,“俗话不是说,外甥像舅舅。” 陈雾捧住他的脸,眼神担忧地欲言又止:“阿炽,你以后还是少看一些奇奇怪怪的漫画吧。” 第70章 晏为炽抵着陈雾的额头, 沉沉叹息中隐约含着点儿脆弱的委屈:“ok。” “没有不让你看漫画,是别代入到现实。”陈雾轻声。 晏为炽抿唇:“是我想多了。” “阿炽,其实我平时没往这方面想, 你跟我说了, 我发现……只是我的个人看法啊, 就我们村有小外甥生下来和舅舅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是舅舅自己生的一样。”陈雾摩挲青年部轮廓线条, 指腹擦着他的鬓角到颧骨,犹犹豫豫地说,“但是你们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在我不知道你们有亲戚关系之前, 我都当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陈雾谨慎地补充, “我的意思是, 也不是所有舅甥都像, 没必要硬按上这个说法。你们高中时候可能身高差不多,现在身高都不同了,你长高了一点点。” 晏为炽眉头一挑, 是吗,都没注意。 陈雾斟酌着说了一句话:“阿炽,你是不是先被周围的声音影响, 之后才通过漫画里的内容联想到的?” 晏为炽目光微偏,没否认。 “那么认为的人多吗?”陈雾蹙了蹙眉心, “他又不止你一个舅舅,还有二舅六舅七舅呢,不都是各长各的, 怎么挑了你, 不能是因为你们同龄就这么拎到一起吧,是不是有谁故意往这上面引导啊。” 晏为炽深埋在儿女情长底下的思绪骤然窜了出来:“怎么说?” “以前姜禧在我面前提过你跟季明川什么给人的感觉相似之类的话, 当时我都怀疑她为什么有那种奇怪还很坚定的认知,莫名其妙像被人洗脑了。”陈雾咕哝,“反正从我的视角来看,你们完全是两张脸,两种长相。” 晏为炽的不爽郁结消失无影,谁的话都没有陈雾的可信度高。 “可是为什么故意引导呢……”陈雾自言自语。 “不想了,”晏为炽偏头吻他手指关节,“走吧,带你去我曾经住的地方。” . 每逢家宴,子女当晚都会留下来过夜。 不是大人围坐在一起聊家常理短,谈周边趣事,分享工作上的成就,少年或笑闹追剧说八卦或求解人生的困惑迷茫,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做游戏跑着玩。 而是回到自家的院子,关起门来算计提防,直到第二天吃过早饭离开。 哪像是亲人,不就是在同一个小区买了房的住户。 用餐结束不到一小时,老宅的花园亭廊各种植物林等公共地方已经不见人烟。 那么多的佣人不知去哪了。 “乔明园”在老宅东边,主干道通不到那边,算是除了琅月阁之外的僻静之地。 陈雾走得身上都出了点汗,被牵着的手也湿湿的:“阿炽,你们吃完饭回自己的院子,路上就消化完了。” 晏为炽正儿八经道:“所以都自备厨子,回去再吃一顿。” 陈雾张了张嘴:“那是要再吃点……” 晏为炽笑得揽着他直不起腰背。 “你也有吗?”陈雾把兜里的手机拿出来。 “我多久没回来了,不都跟着你。”晏为炽扫了眼他正在看的信息,余老发的,问有没有人给他脸色看。 陈雾回了个语音,“没有,老师别担心。”他收回手机,“阿炽,你家适合不喜欢交流的社恐生活。” “谈什么喜欢不喜欢。”晏为炽带陈雾穿过一条开满鲜花的小路,走进了他曾经的家。 所谓的院子,不是乡下那种一个小院带几间平房。 是古时候大户人家的配置。 十几个厅房,鱼池,以每个季节代表性植物用作雕刻装饰的四座凉亭,刚开始发芽的荷花池,翠竹林……俨然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古宅。 夕阳的斑驳彩光下,栖息在枝头的鸟雀,如诗如画的苍翠欲滴和涓涓细流,勾勒成了一副人工打造出来的自然之美。 陈雾站在一扇石拱门底下:“在这里捉迷藏躲起来,找一天都找不到。” “捉迷藏?老宅里没有的东西。”晏为炽眉眼犯倦地拉着陈雾进主厅,“我母亲大多时候都跟晏庭生居住,来我这边就住我对面。” 陈雾回头望向院子里的另一栋阁楼,花团锦簇中有个秋千。 很平常的物件,在老宅却显得醒目。 . 从主厅右侧拐进去,走到头是卧室,里面是清一色的木制家具。 没有落灰,清扫过了。 陈雾的视线集中在木雕大床上面,略显封闭的设计,有着跟棺材雷同的暗沉色调。 也像古墓里的东西。 他摸了摸收拢的纱帷,咽口水:“阿炽,这床我看着害怕。” 晏为炽面部抽搐:“你男朋友睡了很多年的。” 话落就摘掉陈雾的眼镜,抱着他滚到了床上,扯了灰扑扑的被子盖上来,他们在漆黑而静谧的世界亲吻。 陈雾喘不过来气跑到被子外面,晏为炽就放开他,等他缓了会,再次吻上去。 不做别的,只是接吻。无人打扰的亲密无间。 晏为炽压着陈雾,修长有力的双手插进他的发丝里,流连地亲着他的脖颈,锁骨,和随着吞咽小幅度颤动的喉结。 陈雾被亲得又湿又烫,他仰着脸看床顶雕刻的动物:“你躺在床上会想什么。” 晏为炽一顿。 那些年他的作息严格苛刻,时间压缩了多倍挤着用,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哪还有精力去想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晏为炽都觉得自己挺牛逼。 在小庙过得闲散自在,回来却能适应另一种生活,竟然也不会感到窒息压抑。 哪怕是绑架密集期高峰期,游走在被撕票边缘的第一年。 或许真的是基因里的吧。 尽管晏为炽厌恶这种强制性的理论。 晏为炽的面颊上传来温软触感,他凝视陈雾眼里的询问:“想安慰我亲什么脸,敷衍。” 陈雾屈起腿,顶了顶晏为炽的腹肌:“只能亲脸了,我舌头疼。” 晏为炽的五指拢住他膝盖,低头把脸蹭上去:“那抱我一会啊,祖宗。” 于是一双手臂抱了上来。 晏为炽自觉地握住陈雾的手,从自己腰部移到脖子上,让他搂着。 “晚上在这睡。”晏为炽说。 陈雾怔了怔:“我们没带换洗的衣服。” “让人准备了,什么都有。”晏为炽眼下掠过烦躁,“就一晚。下次等你什么时候想来看药材,我们再来。” 陈雾摸他卷卷的金发:“那好吧。” . 老宅的佣人开始分头去那些院子问明天的早餐安排,想吃的不想吃的都会记录好,收集了再提交给后厨。 有的餐食步骤繁琐要求精细,需要连夜准备。 乔明园也来了个佣人。晏为炽去了,陈雾趴在卧室的厚重大木窗边,伸着脖子向下看。 入眼是一池的锦鲤,哪怕这个院子很久没人居住了,依旧会有人过来定期清理照料。 陈雾在衣裤的兜里掏掏,掏出手机跟一小包纸巾,他转头四处张望,从一个长凳上的花盆里摘了几片快消耗完的叶子丢下去。 叶子飘飘扬扬地飞进池中,惊扰了进入养老模式的锦鲤。 晏为炽回到卧室,陈雾还趴在窗边看一条条艳丽肥壮的锦鲤。 “早饭是五点吃。”晏为炽拿着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水蜜桃给陈雾,“到时你叫我。” “这么早啊。”陈雾接过桃子咬了一口,声音模糊地说,“阿炽,你今晚要去你父亲书房开小会吗。” “开什么会,商讨我跟你的婚期?”晏为炽一手抄在裤子口袋里,一手抓着他的腰。 陈雾含着一块桃肉,忘了吃了。 晏为炽瞥他,怎么这个反应,不会是还不想,要等到毕业吧? 就在晏为炽心里头七上八下,破罐子破摔地交代自己悄悄准备的事情时,陈雾慢慢吃着桃肉咽下去:“我们还要结婚吗?” “……” 反了天了。 . 陈雾因为那句话,脸被晏为炽咬出了个不轻不重的草莓印。 他让晏为炽找创口贴,不然明天没办法出门。 “不找。”晏为炽情绪失落,“你没想过结婚。” 陈雾不知所措地说:“国内又不准。” “那就去国外。”晏为炽说,“戒指你都戴了,玩呢。” 陈雾戴着素圈的无名指蜷了蜷,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已经准备了吗。” 晏为炽欲盖弥彰地沉默不语。 “我刚才没有问,我什么都不知道。”陈雾哄小朋友似的,“你也什么都没听见。” 晏为炽哭笑不得。 不如现在就求婚?不行,什么都没有。 晏为炽恼怒地抹了把脸。 耳边响起声音,“阿炽,你家好像没有什么古董,都是普通的瓷器。” 挺像是在努力找新话题。小动物伸出了小触角等他抚摸。 “还能辨认古董,这么厉害。”晏为炽接了这个话茬,“古董有,在博物馆里。” 陈雾没反应过来就被晏为炽转了个边,拉去三楼的露天阳台,捏着他的脸让他看一个方向。 那一大片建筑都在昏黄的色彩中,也不知道是哪个,他呆若木鸡:“你家还有博物馆啊。” “晏庭生喜欢收集古玩。”晏为炽从后面搂着陈雾,“图书馆也有,想去就带你去。” 陈雾把微张的嘴巴闭上:“外面是不是不能随便走动了啊。” “没事。”晏为炽弓着背,合眼嗅他的体温与味道,“想,还是不想。” 陈雾说:“那去看看好了。” “不会碰到他吧?”陈雾这会儿都没从厅堂的插曲里走出来。 晏为炽嗤嗤道:“他一个外姓,进不去。” “我也是外姓。”陈雾说,“你帮我争取到的特权啊,就跟吃饭的地点一样。” 晏为炽揉他头发,傻子,是靠你自己获得的。 . 图书馆的风格在老宅里独树一帜,更贴近于首城这座城市,每一处构造都覆盖了密密麻麻的科技感。 站在图书馆一楼向上看,视觉上仅是梦幻的震撼。 未来城一样。 一眼望去数不清有多少层。 这么高的大楼,陈雾来时竟然都没注意到它的存在。 可见老宅到处都吸人眼球。 “晏庭生还喜欢收藏绝版书,各个领域的都有。”晏为炽告诉陈雾电梯的位置,“申请抽根烟。” 陈雾摸着立在旁边的动物骨架,眼睛忙不过来:“好吧,你抽吧。” 晏为炽按打火机:“以前这里的前三层都是漫画书。”那是他的奖励,但是从来没兑换到过。永远都是陷阱。 晏庭生最擅长驯养跟掌控,子女是下属,下属是机器。 好在他去了春桂。 那时被哭哭啼啼的母亲弄烦了懒得去反抗,后来才深知,那是他走得最正确的一步。 至于晏庭生生平的唯一一次失算,他才不管。 陈雾说:“现在呢。” “原封不动。”晏为炽走到一面墙前,空着的那只手指纹确认,墙上显出一块屏幕,他拨动指示图,“第六层是医学方面的书籍。” 晏才说完,陈雾就去了。 晏为炽点燃烟,慢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他每走一步,曾经那个为了完成一项项任务累到偷哭的孤单小少年淡去一分,跟着自己的幸福勇往直前的青年就清晰一分。 ——时间能让人苦到想吐,也能让人甜到想笑。 . 天色暗了下来,老宅并不是灯火通明,而是零星挂在飞檐下的红灯笼和大片大片的阴影,风吹草动都能让人绷紧神经浑身发毛。 灵异剧组来取景都不需要布置,直接就能用。 陈雾被晏为炽强行扛住的图书馆,一点都不夸张的形容词。 晏为炽扛着他走,压低的嗓音里混着怒火:“让你看书,不是叫你连觉都不睡了,男朋友也不要了。就算你熬一晚上,你能看多少?” 陈雾的腿屈在半空,身子随着他的走动晃动,没什么气势地辩解:“可是我那本都没看完,起码让我……” “让你什么。”晏为炽打他屁股,“成年人了,克制都不会?” 陈雾:“……” “你会。”他的脑袋垂着,“你可会了。” 晏为炽脸不红心不跳:“少拐弯抹角刺我,床上那是特殊情况,再说了,我一年到头只有逢年过节才能,” 后面的话咽在喉咙里,晏为炽皱眉看着前面。 年轻的管家提着盏灯笼往这边来。那光晕衬着他的脸和周围环境,很诡异。 晏为炽把陈雾放了下来,知道他为什么怕阴间东西了吧。 在老宅住久了,阳气再旺都要受损。 . “小少爷,陈先生。”管家温声道,“你们是要回乔明园吗,我给你们打灯。” “不用。”晏为炽懒懒地拒绝。 管家不多说,弯腰应声越过他们,朝着黑暗走去。 陈雾理了理身上的淡绿衬衫:“阿炽,有灯笼不是更好走吗。” 晏为炽道:“拿着灯笼去阴曹地府?” 陈雾:“你怕……”鬼的音节没发出来,被晏为炽捂住了。 “有些话可以不说。”晏为炽无奈,“好吗,亲爱的。” 陈雾脸一红:“好的。” 晏为炽小时候还没这么怕,大了信鬼神了,可能是阴差阳错靠运气才拥有了宝贵的东西,就想握得更久些。 伦敦那膳食公司起来了就做基金,行善积德。 老宅真的太多阴魂了。 . 晏为炽带陈雾避开鬼火似的红灯笼,不知不觉到了寺庙附近。 陈雾闻到了若有似无的焚香味。 门前的大香炉里插着长的短的香。陈雾推了推眼镜:“阿炽,我想进去拜一拜。” 晏为炽不易察觉地收了收下颚线条。大晚上的拜什么佛,阴风都刮一路了。 “拜完就马上走。”晏为炽揉眉心。 寺庙亮着一盏灯笼,佛殿黑漆漆的,一尊佛像立得很高,陈雾看不太清是谁。 晏为炽把蒲团丢到陈雾面前。 陈雾跪下来,虔诚地拜佛,他不念叨,很安静。 “当当当” 敲击木鱼的声响从佛殿里侧飘了出来,夹杂着女人的哭声。 凄惨,哀怨,似乎还有一丝无法释怀的忏悔。 “是我三姐。”晏为炽拉起傻傻地跪在蒲团上的陈雾,把他往外牵,力道扣得紧紧的,“以前她每晚都会过来待到深夜,看来她这些年一直如此。” 陈雾说:“里面有佛堂啊。” “嗯。”晏为炽的步子迈得不小,很快就把寺庙甩在了身后。 女人的哭声也就吹不过来了。 “你三姐不是已经找到儿子了吗。”陈雾不解,“怎么还……她哭得很可怜。” 晏为炽漫不经心:“谁知道。” . 快十点的时候,晏为炽洗漱完还不想睡,他带陈雾去他生活过的其他地方。 办公室,健身房,书库,材料室…… 直到停在琴房。 晏为炽单手掀起琴盖,五指搭在琴键上,从头敲到尾。 为了锻炼体能,避免死于绑架去过继承人专用的训练营,加上春桂那三年兼职做劳工导致骨节突出掌心都是茧子。 一片粗糙接触到定制的琴键,几个瞬息之后,流畅又空灵的琴音流出。 新生与萌芽,生机勃勃的希望与温暖携手,充斥在整个琴房。 一段结束后,又是一段,从暖春到热枕的夏季。 仿佛能听见蝉鸣,热风拂面,晒得发烫得梧桐树叶落在头上,口腔里是酸甜冰凉的气泡水。 忽然大雨稀里哗啦,有情侣撑着校服跑到屋檐下躲雨,笑对方狼狈。 而后稻田金黄,满树的叶子纷纷落下,走过无忧无虑踏进迷惘忧愁的少年踩着落叶,不知去向何方。 有人来接他,带他去看一场太阳永不下沉的风景。 再是天地白茫茫的,迁移途中落单的鸟雀被一双手接住,揣进怀里。 雪花吻在冻僵的指尖,吻在生动的笑脸上,微红的眼睛里。 苍白的世界响起快乐的笑声,期待雪后初晴。 晏为炽一口气弹了四段,他把春夏秋冬从自己的指尖描绘出来,送给了陈雾。 站在钢琴前的他变回晏氏的继承人,单调的棉质睡衣睡裤也盖不住骨子里的优雅尊贵。 琴声一停, 晏为炽抬眼,凝望陈雾的目光专注纯粹,还是那个只想和他回老家割麦子的普通人。 陈雾慢半拍地鼓掌,镜片后的眼里满是简单的夸奖:“阿炽,你会弹钢琴啊,弹得真好听。” “随便学的,”晏为炽轻描淡写,“我母亲是钢琴老师。” 陈雾的脸上一片诧异。 晏为炽乏味地捋了几下湿发,倏然道:“要试试?” 陈雾摆手:“我不会弹。” “过来。”晏为炽招招手,“我教你。” 陈雾穿着同款睡衣被晏为炽搂在怀里,在他的带领下笨拙地把手放在琴键上面。 生涩卡顿的琴音持续了片刻,有了些许欢快的感觉。 陈雾转头看晏为炽,脑后头发擦过他的下巴,留下和他一样的青柠香:“阿炽,这是什么曲子?” 晏为炽绷着脸:“别玩我,你还能连这都不知道?” 这不就是俗得不能再俗的婚礼进行曲。 一时半会想不到别的简单好弹还有意义的,就被他拿出来用了。 陈雾认真地说:“我真的不知道。” 晏为炽又带陈雾弹了一遍,在最后一个琴键敲下去的那一刻说,“这曲子叫,” “我爱你。”他说。 第71章 陈雾在晏家老宅的这一晚睡得很不好, 他闭着眼,手一下一下打在晏为炽的身上。 五指拢在一起好像握着一根小棒,把晏为炽当木鱼敲。 晏为炽人都傻了。 “操, ”晏为炽抓住又要挥过来的松软拳头, “老婆?” 陈雾没有醒过来, 他没敲到木鱼,焦躁地紧紧抿起了嘴唇, 眉心也拧在了一起。 晏为炽只好松了手,继续被当木鱼。 今晚他又是弹钢琴又是表白的,陈雾不是应该梦到婚礼现场吗, 怎么梦回小庙了。 晏为炽躺在床上惆怅地叹息。 俗气的路数千千万, 还是摩天轮管用, 什么时候再去坐坐。 . 陈雾敲了半个多小时木鱼, 终于安睡。晏为炽揉揉他的手指,也跟着睡去。 结果没多久,陈雾醒了, 他肚子不舒服,爬起来找到拖鞋去上厕所,撞到了床, 咚一声响。 晏为炽听得眼皮跳了跳,撩起他的刘海检查撞到的地方, 肿了个包,还破了点皮。 撞到床的雕花上去了。 晏为炽凑近吹吹,心疼道:“怎么磕成了这样。” “没事, 就一点点疼。”陈雾完全醒了, 他从晏为炽手里接过眼镜戴上,刘海乱翘的打了个哈欠, “你睡你的,我上完厕所要去倒水喝,过会儿才回床上。” 晏为炽还睡个屁,他叫管家送了药过来,有肠胃消化的,也有风寒方面的,乱七八糟的一大药箱。 “小少爷,需不需要叫医生?”管家询问。 晏为炽随便拿了一盒药看说明:“暂时不需要,有情况再说。” 管家快要走出厅堂时,里面传来有点快的脚步声,伴随着局促的呼喊。 “阿炽!” 小少爷周身的冷漠寒凉瞬间消失,丢下药盒就大步往里走:“让鬼追了?慌慌张张的跑什么。” 短短一句话,就饱含着与这座老宅不相符的温馨亲密。 管家轻着脚步离去。 . 不多时,陈雾吃了药躺下。 晏为炽看手机,凌晨两点四十,他面色铁青地抓头发。 这地方不行,跟陈雾八字不合。今年没必要都不会再来了。来了也不会留下来过夜。 晏家祖辈花重金请一支顶级风水大师团队敲定,能聚宝能镇邪的布局,在晏为炽眼里屁都不是。 晏为炽侧身摸摸陈雾:“还难不难受?” “好点了。”陈雾抱着他的胳膊放在怀里,“绵绵豆豆在干嘛。” 晏为炽把家里的监控调出来。 屏幕的亮光打在陈雾脸上,他眯着眼睛望了望,三花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天的走秀,黄狗还在呼呼大睡。 动物是灵敏的。 三花找到摄像头,站起来举着爪子擦擦脸,乖巧地喵了几声。 “绵绵,你再睡一会。”陈雾说。 “喵~”三花绕了两圈,就地一趴,眼睛悄悄睁开又闭上,把脑袋埋进了爪子里面。 很像那种忽悠家长“我没玩了我睡了”的小朋友。 “绵绵真乖。”陈雾很温柔地夸了一声,抱着晏为炽的胳膊让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带着揉了揉。 晏为炽把手机息屏丢一边,调试力道手法给他揉肚子。 四点半,该起床了。 陈雾跟晏为炽的眼下都有青色。 这个天不冷不热穿着简便,单衣单裤就行,他们不一会就穿戴整齐地站在卫生间。 昨天两人还在商量周日怎么过,现在只想回家补觉。 晏为炽在牙刷上挤了牙膏给陈雾,陈雾把接好水的漱口杯给他。 “肚子还难受就不吃了。”晏为炽说。 “不难受了,可以吃的。”陈雾刚用冷水洗过脸清醒了不少,有水珠滑到他的脖子里,在衣领上留下深色印记,他垂着脑袋刷牙,睫毛被自己揉成一撮一撮的。 “你昨晚梦到什么了?”晏为炽把炸成金色鸡窝的头发打湿,随意抓了抓。 “梦到跟师兄一起敲木鱼。”陈雾含糊地说。 晏为炽把手伸到他后面的衣服里:“怎么没我?” 陈雾疑惑地看了晏为炽一眼,似是在说,你又不会敲木鱼。 晏为炽:“……” 我也是闲的,非要多嘴。 . 晏为炽今早作上了,让陈雾给他刮胡渣。 陈雾手忙脚乱,晏为炽眉眼带笑,享受他笨拙的服务。 虽然陈雾也会长胡渣,但是长得很慢,也比较浅,不像晏为炽,一晚上过去就冒了一层,粗粗的硬硬的。 晏为炽不刮不行,陈雾不让亲,说是很扎。 “阿炽,我们是不是要快点了,迟到了就不好了。”陈雾放下剃须刀。 “没事。”晏为炽打开镜子一侧的木柜,从第二层拿出了什么。 陈雾发现是他平时擦脸擦手的油,目瞪口呆:“阿炽,你这都让人准备了啊。” “别管。”晏为炽打开一罐擦脸油,动作熟练地用手指扣了一块,“脸仰起来。” 陈雾温顺地照做。 晏为炽凑得很近,混着薄荷香的气息喷洒在他眉眼间,下巴上有剃须水的清爽味道。 脸擦完了,该擦手了。 晏为炽有条不紊地进行这项工作,严谨程度像是在保养玉器。 陈雾可以自己擦,但他没有拒绝晏为炽,从来都没有在这上面打击他炙热的爱惜。 “好了。”晏为炽盖好油膏的盖子。他见陈雾还仰着脸,心头软得要命,忍不住低低下腰背亲了好几口。 关于晏家,陈雾很少问。无论是那次突然带他现身季明川的认祖归宗现场,还是这次回老宅。 或者当年弑母传闻背后的真相,看似毫无预兆很突然就回到晏家的原因。 . 天地披着朦胧光影。 老宅四处都能见到佣人在忙活,柱子雕刻石桌之类都没灰,那么干净还要擦拭。 陈雾跟着晏为炽一路走,一路都有佣人的恭敬喊声。 昨晚没有这么大场面的传统财阀家族排场,陈雾不是很适应,他垂下眼睛安静地走过早就清扫过的地面,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个时间来了通电话,陈雾惊讶地接通:“潜潜。” 赵潜有气无力:“哥,你下午在公馆吗?” “在的。”陈雾被晏为炽牵着,从一块蝙蝠石雕前经过。 赵潜说:“那我去找你成吗?” “可以。”陈雾问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没睡。”赵潜喝了口过夜的茶水,一嘴茶叶,她粗暴地咀嚼着咽下去,“赶论文,要死了。” 陈雾:“……” “我一个要进厂的人,每天问自己一万次,我真的需要这个毕业证吗,我真的服。”赵潜沧桑地说,“你给我熬点补肝的药让我喝喝。” 陈雾闻到了阵阵花香,精气神好了起来:“你导师很严格吗。” “观世音在世。”赵潜呵呵。 陈雾:“……” “我去你那玩玩,找一找灵感。”赵潜咳嗽,“顺便帮我检查一下我的论文有没有基础问题。” “好吧,你发给我。”陈雾挂掉后说,“阿炽,潜潜被论文折磨得好惨,你呢。” 晏为炽满面浓重的倦意:“我什么?” 陈雾看了眼旁边盛开得美艳的海棠花树:“你的论文啊,没听你说过。” “瞎写的。”晏为炽随口道。 “这样的吗,”陈雾好奇地说,“我想看看。” 晏为炽不同意:“你男朋友脸皮薄。” 陈雾:“……论文又不是情书。” 晏为炽揶揄地笑:“想让我给你写情书?” 陈雾,“不是,我没……” “等着。”晏为炽二话不说就定下来了,“给我点时间,我准备准备。五百字起,上不封顶。” 陈雾闭上了嘴巴。 晏为炽不动声色地松口气,他的论文是理论结合实践,实践部分把陈雾写进去了。 那能看?不得臊死。 . 早餐还是在昨晚那个地方吃。 从主到次,不同的厅堂从不同的门进出,不会碰到。 餐桌很长,餐点有西餐中餐,简单的,精致的,大家各吃各的没有关联。 跟昨晚相比,缺了人。 晏二爷不在,无人打听,都在就餐。 陈雾吃了一口熬了不知多久的杂粮稀饭,入口像化了,还黏黏的,他又舀了一口吃。 “小弟,昨晚上半夜你二哥身体不适,一家送他了医院。”晏岚风用温热的湿毛巾擦着手,挺普通的指骨,平时签上亿合同。 晏为炽并未回应,耳边是陈雾的咕哝, “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他夹了个奶黄包放到陈雾的小盘子里。 早上不止晏二爷,季明川也不在。 这次依然没人询问,还是晏岚风开的口:“小季发烧了。” 陈雾咬着奶黄包,浓郁的奶香在他的齿间扩散。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晏三姐突然站起身,衣发微乱,不似昨天的整洁干净,她垂头绕过长桌走到陈雾身边,直挺挺地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他呆滞地坐着,勺子举在半空。 屏风后没有声音。 晏为炽面色冷厉:“三姐,大清早的,天还没亮透,你这是在演哪一出?没睡醒就回去接着睡,别在这吓人。” 晏三姐不看晏为炽,她以跪地的姿势仰望陈雾,露出憔悴的面容,布满血丝的悲苦眼睛里流下两行清泪:“小朋友,你可怜可怜我的儿子,把配方给他吧。” 陈雾的表情微变。 晏为炽把碗筷往桌上一丢,握住陈雾的手把他牵起来:“不吃了,回家。” 陈雾才走了两步,就有一双手抱住了他的腿。 干巴巴的皮下是突出的骨头。 力道极大,像攥着的不是活人的皮肉骨骸,而是一张药方。 陈雾挣脱不掉。 晏为炽发怒的前一秒,漠不关心的几人里面,晏岚风有了动作:“三姐,你先起来。” 晏岚风过去拉她,拉不动。 看着弱不禁风的人,发了疯不是那么好牵制的。 “明川昨晚烧得厉害,他说他疼,平时他不那样,他是真的太疼了,一直抖,说胡话,说了很多我不知道的,如果可以,我愿意替他受那份苦,他还那么年轻,不该受那种罪,自己还是个孩子却经历了丧子之痛,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有下一代,他在山区捐学校,没做过十恶不赦的事,他是无辜的啊,他是无辜的……” 晏三姐可能没吃药,神志不清了,她神神叨叨着祈求陈雾,重重地把头磕在地上,咚咚咚地一下接一下。 “小朋友,你是个心善的人,你救救我儿子。” 磕得头破血流。 第72章 闹剧带来的后续是, 地上的一滩血迹,昏迷的晏三姐,以及拿到手的药方。 晏为炽没问陈雾为什么要给。 陈雾都是怎么想就怎么做, 配方是他的, 他自己做决定。 回去的路上, 陈雾的脸色很差,从来没有过的那种程度, 晏为炽根本不敢发牢骚表达任何不满。 季明川肯定是冲着陈雾的弱点软区来的。 距离认祖归宗潦草收场不过四五天时间,调整得如此迅速,显然早就备好了第二套方案。 但是, 就这么让季明川如愿了? 又是他妈的苦肉计, 换汤不换药, 为了达到目的, 什么令人不齿的手段都用。 晏为炽坐在酒窖抽烟喝酒,两指捏着打火机,抵在圆桌上转动。 影响不到大方向, 除了让他极度不爽,妈得。 晏为炽把打火机用力砸了出去。 外面好像有什么响动,他以为陈雾过来了, 略显狼狈地跑过去把打火机捡起来。 虚惊一场。 . 姜禧几天前没了孩子,不知道多久才能走出来, 她哭不出来了,从早到晚的躺在床上。 楼下传来车子的引擎,姜禧没有反应。 房门外有脚步声, 她还是那个样子, 不见丝毫变化。 门从外面打开,本该在晏家老宅的季明川走了进来, 他平静地走到床边,摸上姜禧的脸。 手很烫。 姜禧的眼珠动了动。 “小禧,我知道你一直很在意我为什么不用你送我的那株药材,”季明川嗓音里是高烧的浑哑,“因为我没有配方。” 姜禧苍白的脸上浮出轻微的动容,在她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告诉她了。 她拿掉脸上的手,“那配方……” “在我哥手上,只有他有。”季明川好似发现不出姜禧的抵触,弯腰把额头抵着她的,呼吸滚热,“他不给我,不管我了,我一点法子都没有,只能等机会。” “昨晚我发病吓到了我母亲,她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跑去求我哥,把头都磕破了,求到了。”季明川微哽,“我真不孝。” 姜禧到现在还没亲眼见过晏家老三,也就是她的婆婆,只在报道上看到过,病怏怏的可怜人。 她想不到晏家老三会做到那个地步,给一个小辈,一个外人下跪。 难怪她爸会这么器重她的丈夫。 因为她的丈夫背后有晏老三,为了他不惜放弃晏氏股东赋予的地位,甚至卸下晏家三小姐的自尊。 姜禧说:“你早点告诉我,我让我哥去帮我……” 他哥不在了。 姜禧转头把脸偏向窗外那片蓝绿:“我去林科大找陈雾,我去跟他讲道理,再不行就找人威胁他,多的是方法,怎么会拖这么久。” “我就是怕你这么做,才没有告诉你,”季明川说。 姜禧表情平淡,耳边有低而深情的话声,“不想你为我变成你瞧不起的那种人,心烦,受气。” 一瞬间,姜禧心口的起伏就快了起来。 被推倒失去孩子带来的失望怨恨减弱了一分。 季明川的指腹接住女人眼角的一滴泪,心说,实际是你只会拖后腿。 愚蠢的人,错误的方法。 姜禧静静流了会泪,想到了疑点:“陈雾有药方,就是说你以前是那么吃好的,可是药材一株几千万,需要竞拍,他怎么会有。” 季明川道:“他会种。” 姜禧不敢置信,拍卖场的那株不会就是陈雾种的吧?她下一秒就否定了,不可能,药材第一次出现在拍卖场是很多年前,那时候陈雾还在乡下种田,哪能接触到首城的上流。 “再跟他买,”姜禧想到陈雾的现状,改了口,“他不缺钱,你老家的人缺,我们可以……” “不需要,”季明川说,“你的那株能起到至少半年的药效,这个时间足够我查到拍卖场的卖方信息。” 真实的情况是从去年秋天查到今年春天,依旧一无所获。 那就是答案。 整个首城能有那么紧密的信息网盖得密不透风的,只有一家能做到。 他已经进去了,位高有很大的支配权,别的不做任何计划。 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拜晏为炽所赐,他如今的节奏是走一步看一步,看一步走一步。 “小禧,我哥现在烦死我了,别去惹他。”季明川动作轻柔地理了理女人被虚汗浸湿的发丝 “把他惹急了,他会打电话骂我。” 这番旁人融不进去的私密,姜禧发觉自己竟然没有多么嫉妒。 房里充斥着浑浊的药味。 季明川一直在整理姜禧的发丝,不嫌她汗多头发有味道,他烧得唇色艳丽,眼尾像晕了胭脂,出尘的君子落入红尘,虚弱得可以任人涂抹。 姜禧看得有几分出神,不由得摸到丈夫的手握紧:“那药方是真的吗,他怪你不喜欢他骗了他,会不会有假?” 季明川淡笑:“他不是那种人,给的就一定是真的。” 姜禧“哦”了声,没注意到季明川的笑容僵硬。他最讨厌这个字,尤其是别人用来回答他的时候。 “明川,孩子真的是自己走的吗?”姜禧忽然问。 丈夫道过歉了,讲过吃的哪些药会给孩子带来致命的伤害,他的眼泪还在她手心里,她的肚子扁了,什么都没了,一场梦。 季明川说:“大概是怕你以后伤心,提前走了。” 姜禧一下哭出声来:“那孩子还会回来吗,选我们这个家,选我们做父母。” 季明川答:“会。” 姜禧转身把脸埋进季明川的怀里痛哭不已。她身体很虚,过了会就哭累了,睡着了。 季明川把姜禧放回床上,他去洗手间洗手,关于药方的事,需要有个出口让他释放被挤爆变形,濒临失控冲击理性的心情。 于是他想到了姜禧。 季明川洗好手擦干,他从西裤的口袋里拿出药方,两张纸。 写满了,字迹不是当事人常用的力道,偏重。有不少地方都穿过了纸。 季明川去书房抄写了一份,他把原版放进保险柜,坐回椅子上拿起抄的那份看了起来。 步骤的繁琐超过他想象,背后是无数次的实验,无数次的修改,无数次的调整。 季明川比这世上任何人都知道,陈雾曾经对他多好。 所以他一直没有采取最极端的方式来对待陈雾,他念旧情了不是吗。 木牌的材料去年年底就确认了,都已准备妥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东风也吹起来了。他摸了摸空荡荡的脖子。 一根细绳,一块木牌,套住了他的整个生命健康。 他自己丢了,又找回来了。 曾经不当回事的东西,千辛万苦才能再次得到。 真是讽刺。 季明川把第二张纸看完,他拨了一个号码,在那头接通后说:“哥,对不起。” “你让我恶心。”陈雾一字一顿。 季明川听着机械的提示音笑了起来,明知打过去会被骂,甚至连骂的内容都猜到了。他还是打了,也按照他所想的发展了没有偏差。 满意了。 还是他了解的那个陈雾,药方不会掺假。 . 下午,赵潜拎着一大袋零食水果去了朝陵公馆,按响了门铃。 以往都是陈雾来给她开门,这次竟然是晏为炽。她有点意想不到,迟疑了一下才进去。 猫狗跑了过来。赵潜笑着打招呼:“嗨,小公主,小王子,你们好吗。” 三花跟黄狗围着她摇尾巴。 赵潜一碗水端平,她给三花买了逗猫棒,黄狗是肉骨头玩具。它俩各玩各的。 “我哥呢?”赵潜跟放学回家的小孩一样,逮着当爹的问。 晏为炽在小观景台刷鞋,陈雾穿的白鞋子,早上跪地的女人磕头磕到他鞋上,蹭了几块血迹。 陈雾的裤腿上也有,这会儿裤子在日光下的风里摇晃,已经干了。 晏为炽把鞋子对水冲洗泡沫:“在卧室。” “睡觉啊?”赵潜愕然,“我哥知道我要来,一般不会睡的吧。”而且都会给她准备好吃的喝的。哪像现在,影子都没见着。 晏为炽没理睬。 从回来到现在,陈雾都没出过卧室没下过床,真的气到了。 尽管他没提过季明川相关的一个字,更谈不上谈论。 赵潜就是再神经大条,也嗅到了一点儿不寻常,她又说不上来具体原因,搞不清是为什么。 从炽哥的状态来看,不像是吵架那么简单。 赵潜敞着运动衣,手插在两侧的兜里,晃悠着过去打听:“炽哥,什么情况?” 晏为炽的声音夹在四溅的水声里:“他心里有气。” 赵潜脱口而出:“你给的啊?” 晏为炽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赵潜耸肩,不是你给的,那你怎么没进去哄人,跑外面刷起了鞋子。 地板还疑似前不久才拖过擦过,散发着淡淡的水腥气。 “怎么让他发泄出来。”晏为炽拎起冲了好几遍的鞋子甩动,清水稀里哗啦地往下滴淌。 “比较简单的方法是要么哭,要么笑。”赵潜拿出兜里的手摸下巴,思索着出主意,“干脆这样,我去挠我哥的胳肢窝跟痒痒肉,让他笑哭。” 晏为炽不咸不淡:“你挠?” 赵潜正正经经:“我都把自己当男的。” 晏为炽道:“男的就可以了?” “……”赵潜掐人中憋笑,英气的眉毛紧蹙表示严肃,“忘了你们是同了,同不能接受另一半以外的同性接触。” “那我是女的。”她分分钟就把性别切换了个来回。 “管你男的女的,人妖都不行。”晏为炽把湿鞋子放在架子上晾着,“我进去。” 赵潜一路跟在后面,她看到炽哥站在卧室门口做了几个深呼吸,捋了捋一头卷毛,满面镇定地屈指敲门。 “祖宗,我刷鞋的时候力气用得比较大,没注意把手刷破了,不会处理,需要你帮我。” 懵逼的赵潜被晏为炽叫过去,懵逼地照着他突如其来的剧情往下编,就硬编:“真的,哥,血流了一池子。” 晏为炽:“……” 我是死了吗? 第73章 陈雾打开房门, 晏为炽看到他睡眼惺忪,脸上除了昨晚自己留下的咬痕,还有一块在被窝里闷压出来的红。 神经紧绷的晏为炽:“……” 晏为炽掐着陈雾的下巴让他抬头, 另一只手拿掉他的眼镜, 看他眼里的朦胧水雾, “在里面睡觉?” “躺着躺着就睡着了。”陈雾睫毛扇动着垂盖下去,人还是呆钝的, “你是不是叫我啦?” “叫了,没把房门的隔音强度算进去。”晏为炽抱住他,掌心在他后脑勺上胡乱揉搓, “你脏了的鞋我刷了, 裤子洗了, 家里的卫生也搞完了, 等领导考察。” “辛苦了。”陈雾的下巴蹭着晏为炽的肩膀,举起手对后面的赵潜挥挥。 赵潜抱臂靠墙扬了扬眉眼,这两人在热恋期过了三年之痒, 下一个七年之痒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 陈雾给赵潜看论文的时候,赵潜比对着导师还紧张,拿在手上的一袋辣条硬是半天都没吃一根。 赵潜学的风景园林, 跟陈雾的专业只有一个“林”字相同。 一个走建筑,一个走植物。但她坚信陈雾涉及的领域远超专业, 她的论文被导师评价屎都不是之后改到头秃想吐,给他看看不会错。 说出来都不怕丢人,赵潜想过让陈雾帮她写。这不是陈雾太忙, 她还有点良知才没说出口。 “潜潜。” 陈雾握着鼠标往上滑动, 第一遍看完了。 赵潜站立:“嗯!” 陈雾说:“你抄了啊。” 赵潜摸鼻子:“看出来了?”她咬住一根辣条叼出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查资料期间有意或者无意借鉴了多少, 懒得搜查了。” 陈雾语出惊人:“我知道,我一会就给你标出来。” 赵潜:“……” “你帮我改?”赵潜用手指刮掉嘴边的辣汁舔去,“我不急,你可以在需要换脑子做点别的事的时候照顾一下我的论文。” 陈雾看了她一眼。 “了解,自己改。”赵潜啧啧。 “除了抄的,别的呢,有没有还不错的地方?”她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朗笑着凑近。 陈雾没说话。 “明白。”赵潜沉痛状,“我吃完辣条就反省。” 陈雾闻着诱人的辣香味道,推了推眼镜看着连不少标点符号都没用对的论文:“你出去吃吧,我标句段。” 赵潜正要说话,晏为炽送吃的进来了,进来前还敲了门。 “你中午没吃东西,”晏为炽将一碗粥放到陈雾手边,“ 把这个吃了。” 猪肝菠菜粥,面相不错。 陈雾问道:“阿炽,你吃了吗?” “你吃完我就吃。”晏为炽摩挲他衣领外的那截后颈,略显粗粝的掌心箍住,上下捏动了几下帮他缓解疲劳。 陈雾拿起了碗里的长勺,垂头一勺一勺地吃了起来。 晏为炽扫了扫赵潜的论文,他一手握着陈雾的胳膊前倾身体,一手去抓鼠标。 初略浏览了一番,这破玩意儿也值得修改?他睨向沉浸式吃辣条的赵潜:“你四年都干嘛了?” 赵潜被问得老脸一红。 陈雾咽下一口粥:“阿炽,你别这么说,潜潜进步空间挺大的。” 赵潜:“……”靠,老脸更红了是怎么回事。 晏为炽一个眼神过去,赵潜会意地离开了书房,并带上了门。 . 赵潜一走,陈雾就被抱起来,晏为炽坐上宽大的办公椅,把他放在自己腿上,双臂圈在怀里,闭上眼眸将脑袋靠在他颈侧:“你吃粥,我睡一会。” 书房气氛安宁。陈雾吃着粥,耳朵边是逐渐悠长的气息声。 晏为炽昨晚没怎么睡,早上又遇上了糟心事,回来补觉的心情都受到了影响,这会儿才能有所放松。 不多时,陈雾轻轻地放下勺子往后倚着晏为炽的胸膛,也打起了盹。 贴着桌面的“嗡嗡”震动声炸响。 晏为炽把脸埋在陈雾的后领里,阴郁地伸长手臂摸到手机,他妈谁。 “小弟,”听筒是晏岚风的声音,“你近期方不方便配合我来调动计划安排?” 在老宅一句不提公务相关,也没有聊天,哪怕是浮于表面的寒暄。 不是晏家姐弟,是晏氏的代理董事长,和只差正式公布的继承人。 晏为炽偏头把手机拿开,嗓音压得很低:“我六月要下乡割麦子,你自己看着办。” “好,我这边会留意。”晏岚风那头有翻阅纸张的轻响,“你三姐醒了。” “别跟我提晏玉心。”晏为炽冷下脸。 “这些年三姐的身体亏损太多心力交瘁,虽然母子重聚能让她看到希望有了期待,但生命脆弱无法改变本质,这次又加重了,医院那边说可能活不到这个冬天。”晏岚风不是来说亲情讲怜悯的,她的重点是接下来的后半句,“三姐一定有感应,早餐那一幕可以看出她视儿子为命,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她走之前必然会尽全力再把儿子往上送送,让他拿到晏姓,在姜氏的协助下拉拢晏氏高层建立自己的圈子助他站稳走顺,只差时机了。” 晏岚风不会不知道这盘棋下了六七年,即将收尾,布局人又是谁,而他挑的人选必定继承了他最多的特性,根本不需要她来提醒,更不可能是拙劣低级的挑拨。 因此这只是她的表态。她要在抽身而出前争取到可观的利益。 晏为炽挂了,他一转头对上被吵醒的陈雾,眼底还有没来得及撤走的厌烦。 “给村长打电话,让我听听山风。”晏为炽在陈雾有反应前说。 “啊……想听山风吗……”陈雾用晏为炽的手机拨了一串号码,“村长可能在给麦子打药。” 陈雾说对了,村长这个时间真的在忙活,他的背上背着药桶穿梭在麦地,手拿长细的喷头边走边喷洒。 老伴举着手机喊他接电话,他走到田埂上面,脱了戴了很多次有点起毛的口罩:“哪个?” “是我。”陈雾说了事情。 村长不会觉得小孩子没事做麻烦人,他笑得慈爱:“小雾,今儿干巴巴的,没有风嘞!” 陈雾扭头摸了摸晏为炽的金色星星耳钉,用嘴型告诉他:“没风。” 晏为炽无形的尾巴都垂了下来,颓丧地搂着陈雾一言不发。 陈雾挂掉给村长发了个信息。 不一会儿,村长发来了照片,陈雾点开说,“阿炽,给你这个。” 小小的惊喜。 晏为炽握着他拿他手机的腕部捞近些,目光落在照片里的那片卖地上面,舒心多了。 以后想解压就回山村。现实无法挣脱,总要捏住理想。 . 陈雾要抓紧时间给赵潜批注论文,他让晏为炽出去,不要打扰到他。 晏为炽的委屈在走出书房的时候敛去,他摸口袋找烟抽。 一个人在外面干掉三袋辣条,嘴都辣肿了的赵潜凑过来: “炽哥,你回去参加毕业典礼吗?” 晏为炽没找到烟,他去厨房拿喝的:“不回。” 赵潜顺手拆了包薯片跟过去,赵阔年后快被赵氏榨干了,他无暇分身顾不上刘主任,只是偶尔跟她打听一下刘主任的生活点滴,她哪知道,不都得找炽哥。 炽哥烦了,就让她直接跟他的人联系,这么放心她。 现在春之秀还没拿到手。 “最迟七月。” 冰箱门关上的那一瞬,晏为炽落下一句。 赵潜心底一闪而过惊悚,随之是兴奋,她什么都没说,炽哥就知道了。 我去,这么神。 也对,晏氏那位主宰了几代人命运的老爷子怎么会看走眼。 赵潜嚼着麻辣味的薯片,炽哥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既深又浅,到时候赵阔会成为新一任家主,对赵家一切有绝对的掌控权。 “赵家不是早就负债了吗,我以为负债的金额滚雪球,最终宣布破产。”赵潜说。 晏为炽言简意赅:“赵家不能倒,需要一个平衡点。” 赵潜一个过了夏天就要铺盖一卷进厂的人听不懂这个,也无心求科普扩充自己的知识库,她想起来什么,快速吃掉翘在嘴边的半截薯片嘶了声:“炽哥,你下半年是不是不能去伦敦陪读了?” 晏为炽往健身房的脚步一顿,周身的气息瞬间就变了:“谁说的,滚蛋。” 赵潜溜去客厅找猫狗玩。 . 客厅的采光是真的好,这房子住着也是真的阔气,赵潜在沙发上废物躺,脚伸直出去,阳光抹在她的棕色袜子上面。 她抱着黄狗没管三花,三花蹲在沙发另一头,幽怨地斜着眼睛看她。 “哈哈哈!”赵潜笑得很大声。这猫真逗,搞得她都想养一只来玩玩了。 想想而已,猫不是玩具,真养了没时间陪。 三花跳下沙发扑到赵潜的脚边,张嘴隔着运动裤咬她小腿,牙齿没有露出来。 赵潜假哭,三花吓得往后仰头眼睛瞪圆,然后又去咬她,她又假哭。 一人一猫玩起来了,笑声在房子里回响。 赵阔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来的。 “什么东西。”赵潜接完无语地吐槽了一句,刚才的幼稚欢快跑没了影,她巴拉巴拉短发去书房,“哥,我有点急事要去办。” “那你去吧,我改好了发你邮箱。”陈雾敲点着键盘,他抬了下头,“潜潜,你晚点来吃晚饭吗?” “说不好。”赵潜不确定,“来不来我都跟你说。” . 几十分钟后,赵潜按照地址找到一处烂尾楼,她从斜挎在身前的小包里拿出折叠小刀,拧着粗野的眉毛走进楼道。 阴暗潮湿混着灰土呛了赵潜一鼻子,她吸了几口气找出掺杂在空气里的血腥味,找到藏匿在杂物里的赵阔,她名义上的堂兄。 出个差都能遇上袭击,中枪躲到了这儿。 赵潜都服了:“你一个亲信都没有吗,不能吧,就没有能用上的?还是说,你身边人被赵家其他私生子收买了背叛了你?” “麻烦你了。”赵阔的西服上有一块血迹,他面容苍白,很狼狈。 “切。”赵潜翻了个白眼,她蹲下来,粗鲁地用小刀划开赵潜的西服,“现在是要怎么着?” “不去医院,你帮我处理一下。”赵阔说。 赵潜笑了:“大哥,你皮肉里是子弹,不是石头子,你让我处理?” 赵阔的手按在伤口上面,闭口不言。 较劲的几分钟后, “叮” 金属声响起。 赵潜扣动打火机烧了烧小刀:“我可是第一次挖子弹,你自己咬牙坚持住别死了,承诺还没兑现,我等着你把春之秀送我手上。” 处理墙上的整个过程,赵阔一声都没有哼。 赵潜撕了他西服里面的衬衫给他简单包扎,这是个狠人,赵家命不该绝。 她随意抓了把土擦掉手上沾的血迹,赵阔二十几岁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年近三十趟进浑水,算是已经避开了很多次跟死神擦肩的机会了。 像那种从小就在大家族生存的,尤其是早早被拎到继承人位置上的,那才是惨。 炽哥都不例外。 晏氏的警卫是铜墙铁壁,在他没有还手之力的小时候,照样一次又一次让人打穿了洞捋走他。 人有双面,事也有双面。 晚点拥有财富的同时,同样能晚点被算计,推迟遭遇不测死于非命的可能性。 赵潜挺庆幸自己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老头就带她逃走了。 多自由。 说起来,老头是不是来首城了?来了也不找她,看样子是不管她了,要享受晚年生活了。 . 瞟见赵阔艰难地站起来,赵潜把小刀收起来:“我给你介绍几个人手?” 赵阔:“好。” 赵潜不过是随口一说调侃而已,哪知道这家伙竟然同意了。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赵阔自己走的,就那么拖着受伤的身体踏上了回去的路,没提出让赵潜送。 这地儿偏僻,赵阔也不怕半路昏过去。 赵潜佩服地摇了摇头,赵阔也就在刘主任的事上像个人,而不是机器。 茅草有人高,路边还有附近村民种的菜,赵潜坐上车打电话:“潇姐,最近在哪发财啊?” 李潇在酒吧,吵得很。 赵潜大声:“有个活,你派三四个人过来,身手利索的。” 打完她启动车子上路,她在路边见到缓步前行的赵阔,停车问他上不上来。 赵阔抿着发白的唇:“我不能和你待久,否则我会控制不住想从你身上获取关于她的动向,你走吧。” 赵潜:“……” 她竖大拇指,一踩油门飞驰而去。 第二天,赵潜从导师那儿被一通夸完回来,她看到出现在公寓门口的李潇,退后几步转身,再回头走回来。 人还在那儿,坐在银色大皮箱上面,十根手指上有六根都戴了戒指,蓬蓬裙长靴,丰满优越的身材,波浪大卷编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身前,头上是顶粉色棒球帽,嘴里嚼着口香糖。 赵潜开门:“什么情况?” 李潇从皮箱上下来,踢着皮箱进去:“不是你说的有活?” 赵潜看她那没长手的样子,忍不住去拎皮箱:“如果我没失忆的话,我说的是让你选人过来。” 李潇弯腰去拉长靴的拉链,很是嚣张地说:“谁能比我的身手更利索。” 赵潜无力反驳:“你不是热衷于在春桂当大佬吗?” “大佬在哪都是大佬。”李潇起身,“有拖鞋吗,没有我就光脚了。” 赵潜打开鞋柜找了找,把自己去年买了没穿的拖鞋给她。 四十码的。 李潇却是35码的脚,穿着多出来一块,她趿拉着拖鞋进去,打量起了赵潜的地盘。 赵潜有点儿强迫症,她老妈子似的把李潇东倒西歪的长靴提溜起来,靠在墙边,这才作罢。 . 公寓是一室一厅的小户型,赵潜一个人够用,她平时也不喜欢买东西,住处一股子便捷酒店的风格。 李潇站在小阳台,眺望远处紧密到令人压抑的高楼大夏。 “我是要找人给赵阔做事,”赵潜拿了一瓶冰凉的汽水给李潇,简单说了赵家的局势,“你一个人不行吧。” 李潇把没了味道的口香糖吐到纸上,揉了下扔进角落垃圾篓,接过汽水喝两口:“还有两个,晚点到。” “真要这么干?”赵潜不是很赞成,“我马上毕业,回春桂进厂,你们捅了篓子我没办法给你们补。” 李潇说:“进什么厂,当大小姐多拉风。” 赵潜没兴趣。 李潇抬起手肘搭赵潜的肩膀,身高差不少,搭得费劲,却不影响她的狂妄,她笑得弯起贴了长睫毛的眼睛:“你当了大小姐,我一对一给你当保镖,我们在上流社会做双煞。” 赵潜:“……” 李潇说完就继续眺望首城一角。 小个子,萝莉风,气场强得一批,这座城总有一天会被我拿下。 赵潜抽抽嘴,请神容易送神难。 “事先说好,赵阔不一定用你。”赵潜警告道,“还有,你别四处干架,这里不是春桂,不能让你一呼百应,我忙毕业论文,没空给你擦屁股。” 李潇摆了摆手。 . 赵潜带李潇在首城逛了几天,嘴上起了燎泡,她知道自己为啥焦虑,没法子了只好去烦晏为炽。 “炽哥,李潇来首城了。” 赵潜一说完就被训斥,“这你也跟我说?” “赵阔用她了,马上就去上班。” 赵潜头疼,“她是我叫来的,有个好歹我不得担着。” 李潇是靠一人收拾了十多个才被赵阔看上的。 赵潜完全没招。 “自己的人,自己看管。”晏为炽在去接陈雾的路上,没什么耐心,“我记得当年那个李潇还让人整过陈雾。” 赵潜立即挂掉,一阵汗颜。她都忘了这茬了,炽哥竟然没忘。 晏为炽不会刻意去记什么事,不过他会记着跟陈雾有关的所有,其他都是顺带。他边看路况边翻拨乱七八糟的烦心事,腾出空间过二人世界。 这会儿陈雾在林科大西边那条充满艺术感的街上,不知哪来的小男孩抓着他的衣角,一问三不知。 “不会是哑巴吧?”戴柯戳戳小男孩软嘟嘟的脸蛋,“真嫩。” 他摸摸自己的脸,“不像我,老树皮了。” 陈雾看看戴柯:“老树皮不是你这样子,你胶原蛋白挺多的。” “真的吗,”戴柯的气色比前段时间好很多,没有再继续那种病态的减肥,牙套还戴着,虎牙几乎看不出来了,他幽幽叹气,“都是打针打的。” 陈雾眼露怀疑:“我不信。” 戴柯偷笑,他瞟到还抓着陈雾的小男孩,弯腰看去,领口里的十字架掉出来晃动。 “小朋友,”戴柯眨巴着黑黝黝的大眼睛,“你再这样什么都不说,哥哥们要送你去警局了噢。” 小男孩“哇”地哭了出来。 戴柯对他做鬼脸,他哭得更厉害,小身板一抽一抽的。 周围人投来目光,陈雾把小男孩抱起来,哭声瞬间就没了。 两只胖胖的小手抱住了陈雾的脖子,眼里含着一泡眼泪,搭配小仙童般的五官,瞧着分外讨人喜欢。 “陈雾,你要抱着这小不点在这等他家人?”戴柯指着窝在陈雾怀里的小男孩,“在前面随便找个店放进去不就好了。” “这样不行吧。”陈雾犹豫地说。 “有什么不行的,反正也不认识。”戴柯把白色卫衣后面的帽子拉上来戴上,“听我的错不了,你放店里跟老板打声招呼。” “要不就报警,”戴柯拿出手机,“你选一个。” 陈雾还没做选择,车喇叭声就穿了过来。 晏为炽到了。 陈雾转头发现戴柯不在原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入了人流。 晏为炽透过车窗看见陈雾抱着个小孩,他的眉头一皱,下车走了过去。 “阿炽,这孩子跟家人走丢了。”陈雾说,“我想把他抱去警局,” 晏为炽打断:“直接放下来。” 陈雾背上的包被晏为炽拿走,他望了望鹌鹑似的小男孩,对晏为炽说:“会被拐跑的。” 晏为炽强行把要长在陈雾身上的小男孩扯下来,拉着陈雾上了车。 后视镜里,没过一分钟就有保姆保镖冒了出来。 “……” 陈雾动了动嘴角:“你家的啊。” 不笨。 晏为炽开车在路口掉头:“不出意料的话,我大哥小儿子的儿子。” 陈雾没去理辈分:“那他们是……” 晏为炽的言语中带着些许嘲讽:“算盘打到你身上了。” 陈雾不明白。 晏为炽以一句稀松平常的话透露他为自己选的后半生:“我们没有孩子,我永远都不会有自己的亲生子嗣。” 陈雾静默了下来。 “左边的口袋,”晏为炽驾车朝高架方向行驶,“摸摸。” 陈雾把手放进去。他摸到了有个透明包装盒,里面是一颗白巧克力做的栀子花。 “这么漂亮,我都不好意思吃了。”陈雾打开盒子拿出栀子花,嘎嘣啃掉了一个角。 晏为炽跟他接了一个巧克力味的吻:“带你去看海。” ! 第74章 首城没有大海, 距离最近的观海点在林朝市。 四月份的海边有点凉,不是下水的季节,人不算多, 都在岸边散步。 陈雾穿着晏为炽的冲锋衣, 袖子堆在手腕那里, 下摆长得盖住了屁股。他趴在护栏上望着夕阳下的海面,整个人嵌在淡薄的余晖里。 晏为炽把这个画面拍了下来, 发朋友圈。 被用心爱着的人,哪怕是个背影,在镜头里都是美好的。 “阿炽, 你还没有拍好吗?”陈雾回头。 晏为炽无视路人的打量, 膝盖抵着地面调整构图视角:“别管我。” “我今天跟昨天一个样子, 你拍一堆也没什么区别啊……”陈雾不理解地抓着护栏, 海风很大,他的头发都被吹乱了往镜片上扫,视线忽清晰忽模糊。 有个仪式感极强的男朋友, 仅仅是面朝大海看日光沉落就被拍了百八十张照片。 同一个位置的。 不时有目光投向陈雾。 无论是来海边约会的情侣,吃烤串拍风景的小伙伴们,还是失恋的空窗期的, 人到中年爱情被柴米油盐稀释了的,把子女照看长大开始全国旅游梦的老年人…… 总能找到让自己羡慕, 或是能牵起回忆,触动到内心最深处某个瞬间的地方。 陈雾被看得不自在了,他脸颊微热地离开护栏走到晏为炽面前:“阿炽, 你是出来看海, 还是看我啊?” 晏为炽理所当然:“看看海的你。” 陈雾:“……” “行了,不拍了。”晏为炽起身, 话音才落下没两秒,他就弯腰凑在陈雾旁边,来了几张合照。 膝盖上有轻轻的拍动声响,晏为炽一愣。 陈雾给晏为炽拍掉沾到的灰尘,见他还愣着,就去牵他的手。 晏为炽被牵着,喉头滚动:“我想,” “不可以。”陈雾飞快地制止,“在外面不行。” 晏为炽的面部一抽,不能接吻,就亲了一下他的耳朵:“那今晚不回去了。” 陈雾没有立即答应。 晏为炽皱眉:“你明天上午不是没课吗?” “教授要去别的学校开设讲座,让我跟着去。”陈雾小声。 晏为炽:“……”服了。 “我们可以去酒店看电影。“陈雾说,”我有个很想看,一直没时间看的老片。” 晏为炽扶额,开房看电影,真行。 陈雾晃了晃牵在一起的手:“阿炽?” “好,看电影。” . 没一会儿,两个熟人就出现在陈雾跟晏为炽的视野里,二人世界扩成四人。 黄遇提前下班推了今晚的应酬带未婚妻来这边散心,刷炽哥的朋友圈发现他们看的是同一片海,于是就找过来了。 覃小姐穿了小开衫配连衣裙,风把她的裙摆吹出文艺的弧度。她将捡的贝壳送给陈雾。 “谢谢。”陈雾双手去捧。 小贝壳,蓝紫色的,挺好看。 陈雾把贝壳放进冲锋衣的口袋里,落后几步跟覃小姐并肩。 虽然在一个城市,但大家很少聚会。他们像是网友,在微信上聊得多,推荐音乐电影书籍。 “陈雾,你们吃过晚饭了吗?”覃小姐问道。 “还没有吃。”陈雾说,“你们呢。” 覃小姐摇头。 陈雾朝走在前面的晏为炽喊:“阿炽,一会儿我们一起吃晚饭啊!” “ok。”晏为炽冷飕飕地瞥了眼黄遇,我好好的二人世界。 黄遇翻了一个白眼,我还准备了烛光晚餐呢,我说什么了吗。 . 风里有海腥味,浪花拍打礁石,哗啦一声响后退回大海,下一秒又扑了上来,激起一层一层的白沫。 像热恋期的爱人时而激情,时而缠绵。 浪漫的海边,每天都有浪漫的人,浪漫的故事。 覃小姐几次若有似无地看向陈雾,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 陈雾主动询问。 “你平时看不看娱乐新闻? ”覃小姐含蓄地开口。 陈雾摇头:“黄遇有花边新闻了吗?” 覃小姐:“……” 陈雾直白得让覃小姐一下失语。 走了一小段路,覃小姐才细声细语:“常有。” 她垂着头,才修剪过的头发半长不短,发丝上有淡淡的护发精油味道,茉莉香。 “我知道他很忙,事业刚起步,独生子,他一个人背着整个家族,压力都是自己扛的,他非常辛苦,我只会拉小提琴,无法在事业上帮到他,所以我尽量不给他添麻烦,也在背地里推掉了不少家里的饭局以免耽误他的时间。他有很多必要的应酬,生意场上的事我不懂,那些八卦我都不往心里去。”覃小姐拢了下开衫,抱着手臂抬起眼帘,眼珠略带琥珀色,眼里一闪而过失落,“但是这次的舆论影响到了我的事业,他还是没有提过,不在意。” 陈雾的嘴唇贴着拉起来的冲锋衣领子,鼻尖上有淡淡的烟草味,他思索着说了一句话:“可能是没意识到。” 覃小姐怔住了。 陈雾踢起沙子,仍由它们飞扬起来,散落到自己的鞋面上:“黄遇他这个人……脑子有点……你直接和他说就好了。” 谭小姐凝视前面不远孩子气地连走带蹦,跟发小谈论什么的男人,喃喃自语:“直接说吗?” 陈雾说:“是啊。” 覃小姐巧笑嫣然:“我会考虑的。” . 落日黄昏,海风习习,有一个女人的纱巾被风吹走了,她追着纱巾跑。 纱巾落在晏为炽脚边,他视而不见地跨过去。 黄遇捡起纱巾,女人感激地道谢。 人生阅历很丰满的气质,熟透了的味道实质化扑面而来,和未婚妻的寡淡截然不同。 黄遇感应到什么,刷地回头。 未婚妻正在看着他。 有点距离,看不太清是哪样的眼神,乌黑乌黑的,瘆得慌。 靠,又怎么了?纱巾捡坏事了?这不是绅士风度吗? 掌心被指尖若有似无地划了一下。 女人接纱巾的时候,碰上了黄遇,在他看过来时给了他一个大姐姐范儿的调情笑容,自然的淌着溢出来的汁水,对青涩的大男孩有很大的吸引力,他顿时露出踩到粪便的表情,甩都不甩地走了。 黄遇明明经常被男女搭讪接近,还有往他床上送人的,什么招数都见过了,他却依然反应迟钝,不能第一时间回避。 “我真是草了,这都什么事啊,好人好事也要黄不拉几。”黄遇爆着粗口走上来,他忽地瞄了眼似乎料事如神的发小,“炽哥,你刚看到纱巾了吗?” 晏为炽吸着烟往前走:“没看到。” “那么鲜艳的颜色,一大块,你,”黄遇的比划戛然而止,他一言难尽,“炽哥,不至于吧?这么怕陈雾误会?” 晏为炽纠正:“不是怕他误会,是关我屁事。” 黄遇搔搔清爽的黑发:“可是刚才那情况……” 下次换个方式,他还是会去做。 兄弟俩,他们一个是好接触的那种帅,直白点就是,给人的感觉是好睡到。 另一个是脱光了在他面前一分钟摆上八百个姿势,只要他不感兴趣,就不会掀一下眼皮。 黄遇一直是这样的,晏为炽也一直这样。 察觉未婚妻的视线还没收回去,黄遇忍不住跟炽哥吐苦水:“前几天有个报道说我跟某个女星暧昧,靠,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只不过参加了同一场饭局而已,媒体就胡编乱造扯这扯那。” 女星里多的是想嫁入豪门的,进不去也能炒作赚点热度。 黄遇长得帅,社交达人,风趣幽默性格阳光开朗,前段时间又收购了一家传媒公司,这就导致他即便有了未婚妻,照样被盯成了唐僧肉。 可是他哪有精力去留意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不是他妈提醒舆论有点大了让他压压免得后院起火,他都不知道未婚妻心里不舒服。 今晚的烛光晚餐就是为了哄人。 吃是吃不上了。而且吃饭前来海边转悠的气氛也不咋地,半天放不出一个屁,能急死人。 黄遇三言两语吐槽完,试图从发小这儿获得点理解:“炽哥,你说这是我的问题吗?” 晏为炽斜眼:“不然?” 黄遇噎住:“真的是我的问题?那不是假的吗,智商在线的都能看得出来吧。” 他委屈巴巴,“不管是我亲自澄清,还是让公关来做,那都是我的意思,都代表我,就为了对付这种人造的低级绯闻多没面子,况且这个头一开,以后我不用做别的事了。” 晏为炽吐了口烟:“一刀切不会?” 黄遇撇嘴,一刀切?说得轻松。等你接了晏氏,身边想要攀附蹭点光的比我多数倍,什么妖魔鬼怪都有防不胜防,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弄。 . 这晚黄遇也开了房间,俩。他跟未婚妻一人一间,开完没多久就去了炽哥那边。 黄遇还以为炽哥不给他开门,没想到竟然让他进去了。 估计是弄不了。陈雾的原因。 黄遇贱兮兮地拍了拍发小的肩膀:“炽哥啊,不容易啊。” 晏为炽在椅子上揭打包盒,里面是一颗颗红艳艳的草莓,懒得搭理。 浴室的门缝里往外渗出热气,陈雾在洗澡。黄遇长话短说:“炽哥,你能让陈雾别给我未婚妻出主意了吗?” 晏为炽手上的动作微顿:“这我管不着。” 黄遇:“……” 兄弟,你不是吧,你已经把自己的定位放这么低了吗? “那我自己跟陈雾说。”黄遇沉重地抹脸,“反正必须要说,一定要说,不说不行。” 晏为炽把长得丑的草莓挑到盖子上:“先在我这排练一下。” 黄遇一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就在两分钟前,未婚妻突然去房里找他,直接提出绯闻的事,说自己介意,都把他整不会了。 这哪是未婚妻的风格啊,肯定是陈雾教的。 “炽哥,你得给我主持公道。”黄遇夸张地哭诉,“你心肝要是把我未婚妻教坏了,那我就搞不定了,我不想步你的后尘。” 晏为炽一脚踹过去,黄遇老实了。 “不是在玩,就把态度放端正。”晏为炽道,“要是玩,别耽误人。” 黄遇不演了,他挠挠饱满的额头:“我的身边总要有个妻子,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她我不讨厌。”黄遇末了说。 晏为炽把一盖子草莓往桌边拨了拨:“行了,吃草莓吧。” 黄遇找抽地往盒子里瞟:“我要吃好看的大的。” 晏为炽径自吃起了盖子里的草莓。 爱吃不吃。 黄遇唧唧歪歪地拿了几颗小丑扁,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理解炽哥对陈雾是什么样的感情。 真就是老掉牙的那种,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里怕掉了,搂在怀里怕碰了。 陈雾已经把钩子喂到炽哥的心里去了,跟肉长在了一起。 . 晏为炽跟黄遇聊了会正事,陈雾洗好澡出来了。 “我去洗。”晏为炽摸了下陈雾水嫩光滑的下巴,眼神警告黄遇说话要经过大脑,别给他找事。 黄遇抽抽嘴,他就这么冲动草率? 房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沐浴露味道,陈雾站在桌前喝水,他用毛巾包着头发,毛巾两边塞在耳朵里,脑袋成了一个毛毛的包子状。 黄遇叉着腿坐,上半身往前压低,盯了陈雾一会儿:“你跟我未婚妻说什么了?” 突兀的开场白。 陈雾却能接下去:“我让她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黄遇挑高了眉毛:“就这样?” 陈雾点点头。 黄遇若有所思,他听到陈雾说,“覃小姐是个很好的人。” “怎么,你要和她过日子?”黄遇没管住嘴,说完就嗖地去看浴室方向,炽哥在里面,没听到。 陈雾不怎么开玩笑,他想了想:“如果我不是同性恋,我会欣赏覃小姐,男女的那种。” 黄遇大马猴似的跑过去,抬手想捂他的嘴又刹住车放下来:“大哥,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别害我!”从前他说炽哥最讨厌醋了,吃饺子都蘸酱油,后来脸就有多疼。炽哥整个就是醋王在世,什么离奇的醋都吃。 陈雾一脸“你怎么大惊小怪”的表情:“我是同性恋,我也欣赏她,朋友的那种。” 黄遇扯嘴皮子:“小提琴跟林业有共同话题?” “我想要共同话题,我的同学,老师,教授,同事都可以给我。”陈雾说,“我为什么一定要从覃小姐身上找,我们可以聊别的不是吗。” 黄遇吃瘪,以前怎么没发现陈雾这么能说。 什么憨厚的老实人,狗屁。 . 陈雾拿掉头上的毛巾放在椅背上面,垂着眼睛抓了抓已经半干的头发。 谈不上多精致,却让人移不开眼的手指在发丝里穿行。 黄遇咂嘴:“你怎么都没变过。”跟在西德那会儿当小保安的时候一样。 他戏谑地说:“吃什么仙丹妙药了。” 陈雾呆了下:“是吗,可能是心态比较好吧。” 黄遇心道,我看是炽哥替你负重了。 浴室的水声响了半天还没停。陈雾把眼镜摘下来用纸巾擦擦:“黄遇,有个事……” 黄遇刷手机:“说呗。” “覃小姐脖子上那个小瓶子里的草,”陈雾轻飘飘地说,“我在种。” 黄遇的手机掉到了地上:“晏氏的项目要签沾血的保密协议,你也敢说?” 他早查过了,但是搞不到手,只能等黑旳拍卖。 陈雾很茫然:“我没签啊。” 黄遇:“……” 陈雾走到窗边打电话:“老师,‘长宁’项目组都签保密协议吗?” 余老:“是吧。” 小的一头雾水,老的也半斤八两。 余老:“你不用。” 陈雾:“那我跟别人说了。” 余老:“没事。” 陈雾:“我还想送两珠给我的朋友。” “没……” “事”这个字实在是没法讲出来,余老在背着儿子吃糖,他悉悉索索地剥着糖纸:“宝儿啊,每一株都有编号,少一株你就要,” 陈雾:“我自己偷偷种了一批用来做研究的。” 余老:“那我不管。” 陈雾挂了电话,转身对上黄遇看似不关心,实则很关注进展的漆黑眼神,“我打过招呼了,过几个月就能给你,到时候你送到覃小姐手上,不要把我说出来。” 黄遇的面上露出几分不自然,现在是要怎样,聊表谢意?对陈雾? 说不出口。 黄遇刚把自己说服成功,未婚妻的电话就打到了他手机上。 未婚妻在浴室摔了,起不来。 黄遇在未婚妻的房门口伫立片刻,咬牙联系酒店的经理,让一个举止稳重的女工作人员进去给她穿了衣服。 之后他才进了房间。 覃小姐背对门口躺在床上,黄遇等了会,没见她有什么动静就走了。 . 夜里陈雾还在看电影,晏为炽趴在他肚子上睡着了。 陌生来电打乱了温馨的氛围。 听筒里是戴柯虚弱的求救:“陈雾……救救我……陈雾……啊——” 惨叫声后是疑似手机被砸坏的惊响。 陈雾连忙关掉电视:“阿炽,戴柯出事了!” 晏为炽没醒。 陈雾从被窝里站起来,晏为炽没了柔软暖和的肚子依靠,直接摔到了床上。 “大晚上的,”晏为炽闷哼了声,他歪着脑袋去握陈雾的脚踝,没握到。陈雾已经跑下了床,急急慌慌的。 晏为炽坐起身,黑色背心外是流畅的肌肉纹理:“怎么了?” 陈雾只顾穿鞋。 脸被拍了下,他才定了定神,说了戴柯的情况。 晏为炽弯腰把他穿反的鞋脱下来:“别急,我让人查查。” 陈雾坐回床上,嘴角抿得紧紧的。 晏为炽抱着他摸他肩背,通过电话叮嘱底下人办事,完全不同的性情语态。 这是晏为炽第一次没有避着陈雾。 以前担心陈雾多想,质疑他到底哪一面是真实的,此时就没这个顾虑了。 “很快的。”晏为炽安慰陈雾,“相信我。” 陈雾安静地窝在他怀里。 “这么紧张。”晏为炽搓了搓他冰凉的手,塞进背心里贴着自己的腹肌,“戴柯给了你什么。” “同学友谊吧。”陈雾说。 晏为炽沉默几瞬,亲亲他的眼睛:“我知道了。” 不多时,晏为炽看了眼手机上的信息:“人找到了,送医了,没生命危险。” 陈雾悬着的那颗心落了回去,他望着黑漆漆的电视屏幕,一个人自言自语:“谁干的啊……” 晏为炽无所谓:“到时你自己问。” . 陈雾清早就去了戴柯那儿。 晏为炽在诊所外面,让陈雾一个人进去的。 戴柯挂着水,一身白衣服灰扑扑的,额前碎发遮住半只淤青的眼睛,他面对陈雾关心的试探,一个字都不说。 陈雾看出戴柯不想回答,便不再打听了。 戴柯想说什么牵动了唇上的伤口,疼得连连抽气,脏话都骂得不顺畅,他用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蹭掉眼角的生理性泪水:“陈雾,替我谢谢你男朋友。” 陈雾:“啊?” 戴柯说:“肯定是你让他救我的嘛,大恩不言谢。” 陈雾在病床旁边陪了戴柯一会:“是意外吗?” 戴柯没承认也没否认,他不敢说出真相,不是廉耻心作祟,而是不知道陈雾会怎么看他。 林科大那么多院系那么多学生,也就陈雾跟他聊得来,不怕被他“传染”什么病。 其实他健康得很,体检比那些人做得勤快多了,也严格多了。 戴柯习惯性地去摸胸口,没摸到十字架,挨打过程中被人扯掉了,他忽然拽下输液针爬起来。 陈雾愕然:“你不躺了吗?” “不躺了。”戴柯不在意地抹掉手背上的血珠,伤得很严重的脸上露出难看却轻快的笑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说,“机会难得,不能不利用。”说不定成败就此一举。 . 陈雾打算晚点再找戴柯,他让晏为炽把他送到学校,上午跟着教授去高校授课。 出乎意料的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看到了姜禧。 一个本该在坐月子的人,竟然出现在了这里,她戴着口罩跟渔夫帽,长发随意扎成低低的丸子头,看着既年轻又沧桑。 陈雾站在讲台左侧的电脑前,他调出教授待会要用到的知识点,迅速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错误就穿过教室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姜禧的声音,莫名其妙地说:“是你指使的吗?” 教室外面还有学生,陈雾脚步不停。 姜禧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她对着陈雾总要大喊大叫,这次没有,她一路跟着陈雾走到教学楼后面。 私家侦探查到了她爸的秘密,一把年纪学人玩金屋藏娇,还是一个男的。 林科大的学生,陈雾的朋友。 加上当年她稀里糊涂的成为陈雾跟明川分手的那把火,她不认为自己是小三,但陈雾肯定不会那么觉得。 她想不怀疑陈雾都难。 陈雾完全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报复她的家人。 她昨天雇人把那个戴柯教训了一顿还是压不下那股愤恨,不顾身体的虚弱找来了这里。 “我妈妈出家前没有征兆,很突然。”姜禧说,“她跟我爸爸几十年的夫妻,好好的就失望了不要家了,我先前不明白还怨她,” “陈雾,你可以冲我来的。”姜禧露在外面的一双眼里流淌着悲伤,“为什么要把别人牵扯进来。” 陈雾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是你吗?”姜禧自问自答,“那就不是你吧。” 陈雾看手机:“你能走了吗,我要回教室了。” “我就是来问问你,没有要在教室影响秩序的意思,我还要脸。”姜禧淡淡地说,“我现在是季太太,一言一行都跟明川挂钩,我是依附着他的。” 陈雾听到这句,望了她一眼。 姜禧真的就是自己说的那样,问完就走了,格子披肩拢着瘦弱的肩膀脚步缓慢。陈雾怎么会对曾经喜欢过爱护过的人,他的弟弟那么绝情,配方跟药材他都有,怎么能一样都不给,也不透露。 这个想法已经在姜禧心底徘徊了很久,只有一点怪罪,更多的是好奇跟想不通,因为她做不到。 哪怕没有感情了,她也不会袖手旁观见死不救,那可是关系到一个人的生命。 陈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禧又想到了她的婆婆,她透过视频看到了那位昔日的首城名媛,很苦命的女人,那种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感让她不寒而栗。 “我最近做梦梦到我哥,他说他没有死,还叫我好好的,” 姜禧不知道陈雾能不能听得见,她咳嗽着,“他让我开心起来,说会回来保护我……” 小包里的手机在震,姜禧没有理会。 直到她没等来陈雾的回应,她才去看手机。 电话一接通,姜禧就听到了父亲震怒到近似癫狂的吼声:“给我滚回来!” 姜禧脸上一慌,她强自镇定:“爸爸,出什么,” 挂了。 姜禧知道是昨天的事暴露了,这么快,都怪那伙救走戴柯的人。 那伙人来历不明,查不出丁点线索说明是个雷不能碰,所以她没让私家侦探追查。 现在怎么办,姜禧在阳光明媚的天气打了个寒颤,抖着手打给她的丈夫。 “明川,我爸可能要打死我……你快点来接我……他为了一个贱人,那么大岁数还相信真爱,他疯了,他会打死我的。” 第75章 姜禧进家门的时候, 佣人管家都不见人影。 客厅到处都是狼藉。 姜禧后退到门口,一只手扶住她的腰把她往里带,她脸上没有血色地扭头:“明川, 我让你带我走, 你带我回家, 我爸正在气头上,他不会管我还在月子期, 我会……” 季明川温声:“躲是躲不掉的,小禧。” 姜禧攥着手指头:“我真的不能不进去吗?” “有我在。”季明川给她依靠安抚她的不安,“我们把话说清楚就好。” 姜禧原地站了片刻, 在季明川的陪同下踏入这个她出生长大, 承载了她许多回忆, 如今却令她畏惧陌生的地方。 没有温馨了, 感情也找不到了。 姜禧上了二楼停在书房门口,面前是一扇紧闭的门,白色镶金。 左下角还有她小时候画的涂鸦。 姜禧一阵晃神的时候, 季明川已经敲响了门,带着她走进去。 “董事长。”季明川淡声,“我带小禧过来了。” 书房西边, 姜董在模拟器前打高尔夫,屏幕上那片绿荫并不能让他看起来亲切温暖, 他握着球杆转身,刚啃食过血肉散发着恐怖腥臭的老怪物一般盯着女儿。 像是在盯一个忤逆他,对他的权势掌控发出挑衅的东西。 姜禧一声“爸爸”还没从嗓子里挤出来, 球杆就朝她砸了过来。她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 剧痛没有袭来, 破空而来的暴戾劲风在距离她面门两寸时被阻挡。 击打声在她旁边响起。 她惶惶地睁开眼睛,见到季明川额头流出鲜血。 书房凝固的气流出现了变化。 姜董无意打伤女婿, 眼底的雷霆之怒被现实利益覆盖几分,他走到模拟器一侧的酒柜拿了一瓶酒,兀自朝着对面的桌椅那里走去。 季明川一手捂着流血的地方,一手捡起地上的球杆放进角落的球杆柜子里,和其他球杆放在一起:“我去处理一下伤口。” 姜禧想也不想就要跟上去。 “站住!” 背后传来暴喝,她的鞋子踩到地上的血迹,单薄的身子抖了抖。 “你从小到大,我都不让你碰乱七八糟的东西,尽量给你一个明媚干净的环境,谁教你的这么恶毒的法子, ”姜董愤怒至极,“让一群人去打一个小孩子。” 姜禧这会儿不怕了,她反击地嘲笑:“这不是你的原因吗爸爸。” “我还没去庵里找妈妈,等我去了,我就,我,”姜禧委屈的哭诉终止住了,去了能怎么样,妈妈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要了。 “现在是要替他打回去吗?”姜禧梗着纤细的脖子,倔强地说,“那你把我打死吧,我去找哥哥好了。” 姜董喝了口酒,闭目控制情绪,对待令他失望透顶的下属一样:“你该庆幸你现在是我惟一的血脉,也该庆幸明川替你挨了一下。” 姜禧掐着手心的指尖颤抖。 要不是明川护着她,那她已经倒下了,她承受不住球杆带来的暴击。父亲真的要打她,为了一个外人。 就在这时候,走廊似是有脚步声,很慌乱,满是无助与惊慌。 不会是季明川。也不可能是哪个下人。 正当姜禧心底冒出答案的时候,她的父亲就已然放下酒杯起身出去。 步伐健朗,人到中年也不见驼背的身形匆忙,犹如飞奔像心上人的少年郎。 姜禧腿软站不稳,她扶着墙一步步挪到外面,亲眼目睹父亲抱着一个人进了房间。 反胃的感觉终于压不住了,姜禧当场吐了出来。 出门前吃的一小碗红糖粥混着粘液落在地上,有一点在她的披肩流苏上面,她又开始呕吐,肚子也隐隐作痛。 姜禧靠着墙壁滑坐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满脸生理性泪水地抬起头,看着她这个哄完人的父亲。 “你让他住进家里,睡在你跟妈妈的房间,妈妈为了纪念你跟她结婚二十周年买的床上。”姜禧虚弱地说,“爸爸,你醒醒吧,戴柯才上大二比我还小两岁,念的是林科大的王牌专业,成绩排名靠前,聪明年轻长得漂亮多的是选择,他只是图你的钱,对你不是真心的。” 姜董笑了下。 眼角堆积起了上位者自带的气场,笑她滑稽。 姜禧心灰意冷,不说话了。 姜董看了眼地上的呕吐物,又去看和太太生得相似的女儿,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老了。 半辈子打下的江山只能交给女婿来守,让年轻人拼去吧。他的膝下能趴着个乖巧听话的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姜董跨过那些呕吐物,冷漠地丢下一句:“坐月子不像坐月子的样子,没了孩子也不能让你得到教训明白什么叫安分。明川为了陪你不停赶工,几个晚上没睡了,你有一点小事就要打乱他的工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国外去,我不准你回国就别给我回来。” “凭什么。”姜禧发苦的嘴唇抖动,哀怨里是强烈的委屈,“那次你叫我回来前要打招呼,现在你把我往国外赶,我想妈妈了还不能……” “先答应吧。”季明川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他说是去处理伤口了却没怎么弄,只是冲洗了一下,还有血往下淌。 姜禧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被他扶起来,紧张地去看他的伤。 “人不服老是不行的,外表再强硬,身体功能也经不起折腾受不了多少气,如果有个高血压脑溢血,你就后悔了。”季明川私有触动,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姜禧紧了紧他的手:“好,我去国外。” 下一刻就用尽全力吼:“我到国外去!如你的意了爸爸!” 伴随著书房门关上的是一声,“下次再干预我的私生活,别怪我不顾父女情。” 这是对她自作主张踩他禁区的警告。 姜禧遍体生寒,这样的丑闻就是个定时炸弹,早晚要被曝光。 虽然这在商界不是新鲜事,不会对企业造成多大的损失,但也是个笑话。 她原以为她的爸爸跟姐妹团其他人的爸爸不一样。 谁知都是一丘之貉。 怪不得以前她每次看到这类爆料炫耀她爸爸的时候,闺蜜说她天真。 . 姜禧坐上回新房的车,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想不起来了。 孩子的离去让她元气大伤,她无力地靠着椅背:“明川,你说爸爸身边的那个戴柯,会不会是陈雾指使的……戴柯是他同学,一个宿舍的,他恨我……” 季明川随意抽了几张纸巾擦脸上的血:“不会,和他没有关系。” 姜禧喃喃:“这么确定吗?” 季明川把脏了的纸揉成一团扔进车内垃圾篓:“他不是那种人。” 姜禧偏执地追问:“哪种人啊,陈雾是哪种人啊,明川,你哥是哪种人啊。” 季明川不回答,他启动车子开出姜家。 别墅区风景美如画。姜禧按着一直疼的肚子,眼神空洞:“所以就只是巧合吗?” 季明川意有所指:“接受现实吧,小禧,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姜禧眼里滚落泪珠,富家子女有时候也需要出席商务性质的饭局,她觉得无聊,从来不去。 爸妈跟哥哥也宠着她由着她任性。 而闺蜜家里不准她反抗,她接触到的那些东西经常分享给姜禧。 那是一个令姜禧感到恶心的世界,自我保护意识下选择看完就丢,不会储存下来。 车里安静了十多分钟,忽地响起姜禧的声音,“明川,我哥有没有可能还活着啊。” 季明川的神色几不可查地起了一丝变化,转瞬即逝:“为什么这么说。” 姜禧说了自己的梦:“很真实,你帮我找找。” 都找了都查了,不过是个念想。她的丈夫没有戳穿她,逼迫她面对现实,而是说,“好。” 姜禧伤感地叹息:“要是我哥还活着就好了。” 季明川揉了揉她的头发。 “明川,你别陪我了,把我送回家你就走吧,做自己的事去。”姜禧体贴地说。 季明川打着方向盘:“那你别再跑出去,阿姨把你当女儿,不要让她操心。” 姜禧脸上浮现了慌张之色:“你是不是知道我去找陈雾了。” 季明川似是没有听见:“知道什么?” “没什么。”姜禧眼神躲闪地把头转向车窗。 . 季明川一回公司就接起电话:“董事长。” 姜董不是家里那副姿态,他下达公务上的指令:“大岐湾这个项目姜氏势在必得,交给你了。” 季明川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理了理领带往上收紧:“大岐湾吗,” 助理送等着签的文件进来。 季明川道:“把大岐湾的资料整理出来给我。” “季总,你额头的伤……”助理很快从惊讶中出来,“需不需要我叫医生来处理?” 季明川言语平淡,眉尾的血迹沉得他阴冷:“我说的什么你没听?” 助理脸色一白,脚步匆匆地走了。 季明川找到帕子按住伤,他开车送姜禧回去,伤口一路上都在出血。 如果陈雾在,会怎样。 会比他急很多倍,比他疼很多倍。 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用那一套对他了。 可惜…… 人生就是这样,有得必有失。季明川没什么情绪地感叹了一两秒,吃了几粒药。 木牌还没挂回去,还差二十多天。 . 大岐湾相关资料很快就出现在了季明川的手上,一个小港,被一众网红炒出了热度,竞争的企业不少,还有家外企。 姜卫民也凑热闹,还势在必得,抢到了能做什么用,开海鲜铺子吗? 季明川兴致缺缺地放下资料,但愿戴柯那边能有收获。 姜家这边,戴柯趴在床上两眼放空,老家伙之所以让他在这里养伤,除了可怜他,估计还有点薛定谔的心疼,别的就没了吧。季明川给他的时限不多了,他必须抓住这个时机。 戴柯艰难地下了床,偷偷摸摸地走出房间。 有几个佣人在清理走廊,戴柯迅速瞟了眼书房的位置,这一眼就让他捕捉到了两个监控,多看几眼肯定能发现更多,苍蝇飞过去都要接受X光扫射,他咬着手指甲回到房间。 枕头边的手机响起来,戴柯吐掉碎指甲去拿手机,见到来电的是谁,他没接通就已经扬起了笑脸。 “陈雾!”戴柯笑喊,“你放学啦。” 陈雾的声音有点干,教授讲完让他也讲了半个多小时,说话说多了大脑缺氧,他在放学的青春嘈杂声里问道:“你不回学校吗,我还想中午找你。” “哦,我在朋友家里养伤,”戴柯被照顾得很好的样子,“等我伤好一点就回去。” 陈雾说:“那我帮你请假。” “谢啦。”戴柯有些许的磕巴,“你别担心我,那啥,人倒霉喝水都塞牙缝,我就是遇上一群混混了。” “昨晚放学还好好的。”陈雾半晌说。 戴柯唉声叹气:“那不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嘛,我在街上跟你分开后就去玩了,哪知道……幸好给你打了电话,你也接到了,还那么牛逼的找到了我,感谢救命之恩。” 陈雾让他多多注意身体。 “好嘞,回去请你吃好吃的。”戴柯放下手机,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一双大而黑的眼睛灰暗下来。 戴柯去照镜子,被自己的丑样惊得发不出声音,他都这样了,老家伙竟然没当场干呕。 “不会毁容吧。”戴柯看着镜子里的猪头,他又去摸脖子,寻思再买个十字架戴。 主会保佑他的。 . 五月里,林科大组织学生做义工,陈雾被分到首城一处街道,穿了件黄马甲拿着大剪刀,沿路咔嚓咔嚓。 晏为炽拿着根雪糕站旁边。 陈雾把修剪下来的树枝往路里面踢了踢:“阿炽,你拿扫帚帮我把树枝扫了啊。” “我累。”晏为炽吃着雪糕。 陈雾:“……”他瞥瞥肩宽腿长的男朋友,不敢置信地咕哝,“才扫了一会就累了。” “我还能骗你?要累死。”晏为炽抄几下金发,他是用脑过度,头顶心刺疼,太阳穴胀疼,眼睛干疼,各种不适,急需睡个三天两夜来缓解疲劳,但他没说,他把雪糕递到陈雾嘴边。 陈雾咬了一口,葡萄夹奶油,冰冰凉凉的丝丝甜,他又去咬。 “问你要不要,你说不要。”晏为炽举了举被他咬了个豁口的雪糕,佯装生气,“现在是怎样。” 陈雾缩了缩脑袋,他舔掉唇上的凉意,继续修剪路边绿植。 “还吃不吃?”晏为炽挑着眉毛笑。 “不吃了不吃了。”陈雾忙着,“你快吃完帮我。” “知道了,会帮你扫。”晏为炽叼着雪糕,空出手翻了翻推车里的工具,就为了来这儿扫大街,累成了狗。 这条路上每两棵香樟之间是一棵桂树,周围栽着矮矮的灌木,让陈雾修了新发型,圆不溜秋的十分整齐可爱。 微微热的风吹起剪落在地的碎树枝混杂叶片,一把扫帚压了上来。 晏为炽懒懒地扫着。 对面是陈雾的同学,大剪刀抵着斜面,眼睛直往陈雾跟他男朋友这边看,半天都没动了。 马路边发呆不安全,陈雾在群里找到他,给他发信息让他别看了。别人谈恋爱没什么好看的。 同学尴尬地收回了视线。 晏为炽突然开口:“我晚上有事。” 陈雾抬起手臂蹭蹭沾着细汗的刘海:“那你忙去吧。” 晏为炽快步从陈雾后面走上前,跟他面对面,眉眼低下来:“你不陪我?” 陈雾呆愣了一下:“要我陪吗?”他垂头捻掉大剪刀上的叶子,“是几点啊,我想去大院陪老师吃饭。” 晏为炽道:“那就吃完再说。” . 老宅,琅月阁里飘着中药味,留声机里放着老歌,时光好似慢了下来,慢慢往回走。 晏玉心躺在摇椅里,手上是织了一小半的袜子。 成人的,男士的。 佣人禀报说二爷来了,晏玉心还在织袜子,她干瘦的手操控三根棒针,怀里还有两根。 晏二爷转着轮椅进来:“三妹,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山楂。” 晏玉心无动于衷。 “明川不在吗?”晏二爷拍了拍脑门,“看我糊涂的,今天是工作日,他没有时间陪你。” 晏玉心听到他提起自己儿子,动作停了下来。这一停就接不上了,神智开始不受控地变得涣散,不知跑到哪一年哪个月去了。 “三妹,你怎么哭了?”晏二爷惊诧地说。 晏玉心浑然不知,流泪的眼睛里诉说着许多故事,世事无常人情冷暖。 晏二爷握住她的手,叹着气:“我们兄妹俩的身体一个比一个差,你要好好的,老大在天上跟母亲看着我们,希望我们互相扶持。” 晏玉心把手抽了出来。 “今晚总部会很热闹,你不去看看吗。”晏二爷把腿上的毯子整理整理,那双仿生眼里给人一种能露出笑意的发毛错觉,“我忘了,你把股权都转给明川了。” “你走吧,我要给我儿子织袜子了。”晏玉心下逐客令。 “那我走了,山楂记得吃。”晏二爷把轮椅往外面转,“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往事不可追忆啊。我们小弟生下来就是天降大任,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还是轻松不了,希望能有人替他分担……那孩子啊,有了喜欢的人,都不像晏家人了,挺好的……” . 晏氏总部 从底层到中上层都接到了一个信息,今晚加班,小少爷要来。 那是他们未来的老板,忌讳太多,他们不敢八卦,只敢在心里头唏嘘。 高门里的连续剧演了三年又三年,家族内部人员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变了很多,也还是没变。 总算是结局了。 弑母是假,流放是假,看重谁是假,宠爱谁是假。真真假假搅合在一起迷惑大众,局中局套娃。 那次在晏家的正式场合露面是拉开序幕,之后就没了动静。 当事人并不趁热打铁,照旧接送心上人上学放学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然而这一点都不影响今后的波澜壮阔。 就是可惜了看一眼就是颜狗盛宴的季先生。 年轻有为,手握可观的股权,有姜氏开路,多么炙手可热,哪知突然冒出来一只拦路虎。 一切戛然而止。 不过也不一定,那只虎外强中干。 只要季先生自己稳步前进,别崴脚就行。 财团内部不看好小少爷。 当然,他们的视角摆在这,接收到的信息很有限,那些机密也就只有高层里的某些人知道了。 毕竟高层的派系太杂,不是一边的。 像他们作为打工人,一个月也就过万或者几万块的薪水,操不了那个心,都当电视剧看。 八点过半,小少爷出现在大楼前。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家属。 晏董的助理等候多时了,一路领他们去坐专用电梯。 前台都来不及多偷看一眼那位家属,只知道长得特别白。 不过小少爷真的帅,很男人,很有力量感,也很有安全感的那种帅。 晏氏来了两个顶级的帅哥,打工人的福利。 . 电梯的数字不断往上走,陈雾安静地站着,头发柔顺地垂下来看着像高中没毕业。 晏为炽把耳机给他:“去办公室等我,乖乖的。” 陈雾接过耳机:“需要很长时间吗?” “不需要。”晏为炽道,“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喝的,你先帮我看看办公室怎么样。” 陈雾的衣服上有没散去的药酒味道,余老自己泡的,显摆地跟他干了好几杯,不醉人,胃里暖洋洋的。电梯镜子里的他嘴唇红润,细框眼镜落在白而挺的鼻梁上面,镜片后的睫毛微微垂着,像随时都会扇动的乌羽,他捏着手腕上的佛珠转动,节奏缓慢沉着,念经似的。 电梯到了二十六层,还在上行。 晏为炽的指腹划动手机屏幕,漫不经心地挑着信息看,一个都懒得回复。 真他妈烦。 陈雾拉了拉他垂在西裤边,挨着自己的那只手:“阿炽。” “嗯?”晏为炽息屏。 陈雾凑到他耳边:“一会儿你……这里的气氛有些吓人……你会不会被欺负啊?” 晏为炽抿唇:“会。” 陈雾的脸上露出紧张:“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晏为炽面不改色地开口,“只能忍住不哭。” 陈雾看了看他,垂下眼睛:“你骗我的。” 电梯里响起宠溺的低笑。 助理眼观鼻鼻观心,表情管理到位,定力很强。 . 晏氏最大的会议室,董事跟股东都在。 坐在这里的不是谁都参加了派系,也有小部分做事谨慎不在意被骂芝麻胆子,甚至被威胁生命被抓走亲人胁迫都没低头,他们只拿该拿的那份财富。 其实这部分才是能在晏氏养老,让下一代也能富裕下去的聪明人。 人心不足蛇吞象。 常在河边走,早晚要连人带鞋一起被卷进河里。 人还没到,当初支持晏老三儿子加入股东会的那票人里就出来两道反对的声音,稀稀拉拉地扩大。 抛开乱七八糟的职高生活跟嘉钥的游手好闲,继承人在国外念的营养学,跟晏氏的科技金融不沾边不说,还是个职场新人,这怎么放心他进总部,进来干什么。 还有的拿老董的外孙举例,说他已有小事业,在姜氏做的也不错,那就不一样了。 舆论刚掀起来,老董的长孙兼职晏氏律师团其中一员的小晏律就拿着文件进来宣布了一件事。 老幺不是以继承人的身份来的,而是三家外资控股人的身份,也就是前年优先股持有多了几个以ETNL为首的外资。 ETNL,全称ETERNAL,是纽约金融界的头部之一。 小晏律把一叠资料发下去,里面全是三家外资的成长史和发展前景,以及核心走向,不靠晏氏都能在国外风生水起的程度。 甭管他经手了多少,总是是涉及了,前一刻拿着他没涉及过商业领域的话头就被拦腰砍断了。 董事会鸦雀无声。 又是一次措手不及。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门从外面推开,年轻人走了进来。 黑衬衫黑西裤,没系领带,双手插在口袋里,袖口随意地折在小臂跟手肘之间,抬起头那个瞬间眉峰紧锁,饱含不耐。 董事会一众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他们仿佛看到了老董事长年轻时的样子。 明明五太太是外国人,孩子是混血儿,却是最像他的。 轮廓到气质都像。 就是不知道处事作风跟手腕有没有继承两成。 晏为炽走到会议室后面,伸脚勾出一张椅子,懒洋洋地坐了下来。 晏岚风面前是提前准备好的文稿,关于宣布小弟继承人一事,然而却是另一个走向。 不确定是临时更改的,还是父亲从始至终都认为没必要知会她一句,她没表现出分毫意外或者不满,眼神睿智地带头鼓掌。 表态的掌声在会议室响起。 “啪,啪” 会议室靠后,始终静坐的季明川把压着资料的手抬起来,一下一下拍动,他的举止自然不见半分生硬勉强,更不见雄性竞争方便的心有不甘。 他身前的一点声响被掌声淹没。 是钢笔掉在了地上,笔尖不知何时变形发卷,咕噜噜地滚了一小段。 晏为炽低头扫了眼,皮鞋踩住钢笔碾了碾,踢过去:“外甥,你的钢笔。” 第76章 大又空的办公室只有一套办公用品, 装修简约,黑白色调铺到底。陈雾站在一面墙宽的玻璃窗前,窗户外面是上百层的风景。 往下看是首城商业圈顶尖的高处不胜寒, 抬头是一片星月交辉, 仿佛打开窗户就能摘到星星和明月。 恐高的会心跳加速发声尖叫, 欣赏不了景色。 陈雾的视线既没向下也没向上,他保持着直视的视角, 眼里是映在玻璃上的自己。 耳机卷成一团放在气派的办公桌上,陈雾没有听歌,他抱在手上的水杯里装着柠檬水, 没怎么喝。 后面响起询问的声音, 还是晏岚风的助理, 不卑不吭的, “陈先生,需要加水吗?” 陈雾摇头:“不需要,谢谢。” 脚步声退了出去。 陈雾拿出手机点开赵潜给他发的几个新闻链接, 这都是赵潜精挑细选的,全是干货,看完基本就能了解商界这几年的动荡, 以及如今的局势。 其中还有个专业的曲线图,代表前排几大家族企业的股价变动轨迹。 陈雾挨个看了, 手机上的软件检测到他点的是“垃圾链接”,自动清除了。他把手机揣回兜里,站在原地抿了两口柠檬水, 转身走到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沙发是新的, 皮革的味道缭绕在鼻尖上挥之不去,陈雾将水杯放在桌上, 不知道是什么石头做的桌子,白色里面长着头发丝般的黑色纹路,触感冰凉,多摸一会儿却又发觉是暖的,他摸了几下桌面,往后坐了坐靠上沙发背,正前方是一副黑金相框。 嵌在相框里的是他自己和一片山间小花。 谁会在严肃的办公室挂这个啊…… 陈雾的眉心蹙了又蹙,叹了一口气:“哎。” “等烦了?”晏为炽踏进办公室,扣开腕上的运动手表擦拭表盘,几年了,没什么划痕,除了表带发旧。 十八九岁时的生日礼物,何其珍贵。 “没有烦。”陈雾撑着膝盖搓搓脸,双手托腮,奇怪地说,“阿炽,这里怎么没有绿植。” 一盆都没有,到处都是冰冷的质感。 “等你摆。”晏为炽坐到他身旁,帕子丢在桌上,运动手表塞他怀里,意思明了,让他给自己戴。 陈雾拿起手表:“那是要很名贵稀有的绿植吗,平价的可不可以?” “随你。”晏为炽不讲究所谓的面子地位排场。 别说是十块钱两盆的盆栽,就是路边的杂草,跟家里一样剪个饮料瓶种进去,只要是陈雾摆的,那就配得上这间办公室。 “那我明天去基地给你挖几棵。”陈雾思索着说,“药材要吗,有的既具备观赏价值,还能养生。” 晏为炽一条手臂搭着沙发,一套手臂伸到陈雾面前,抬了抬:“不着急,你想什么时候弄就什么时候弄。” “办公室的光照时间肯定很长,从早到晚的,喜阳的可以多摆点。”陈雾握住眼皮底下那截精瘦的小麦色手腕,将手表戴上去之后,抬眼看了过去。 青年阖着眼眸后仰脑袋,脖颈线条绷着,喉结凸显上下一滚,锋芒内敛,满身浑然天成的贵气。 手表是他身上唯一突兀的存在。 陈雾说:“阿炽,我给你买一块新表吧。” 晏为炽把戴着手表的那只手撤回来,像要被抢走宝贝似的:“不要,就这个。” 陈雾:“……可是这表,”他的音量轻了下去,近似自言自语,“不好配你以后的衣服了。” 晏为炽阖在一起的眼帘掀起来点,透过那道缝隙盯视陈雾,紧绷着嗓子一寸寸搜寻,生怕被他找到一丝狗血的阶级性惆怅。 前段时间黄遇说网上有他跟未婚妻的小说。 什么霸道总裁的首席小提琴手,大几千章,写了他们三代人,孙子都谈小女友了。 晏为炽一时兴起搜了自己跟陈雾,也有,以他们为主角写的豪门虐恋情深。 身份一变,他的应酬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陈雾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沟通上出现了问题。 慢慢的,他出于场合考虑,不方便把陈雾待在身边,陈雾就以为他是嫌弃了。 长久下去,陈雾对他的感情淡了,觉得他们之间渐行渐远,在一次由因为忙碌没顾得上解开的误会引发的争吵后,他出差了快一个月,回来就发现家里没了陈雾的物品。 BE了,真他妈气死。 害得他好几个晚上都做噩梦,醒来拉起陈雾的手盖在自己脸上,心有余悸冷汗涔涔。 妈得,黄遇的是甜宠蜜爱大HE,他的怎么就是那破玩意儿。 晏为炽的背脊猛然离开沙发,他坐起身一把抱住陈雾,力道一再收紧,爱情滚烫鲜艳一如往日:“不管我的身上被赋予了多少东西,我都只是我,你男朋友。” 陈雾被抱得有点喘不过来气。 “有什么配不配的,不都是随我高兴,随你高兴。”晏为炽的心里生出澎湃的感性,嗓音微哑,“我拥有的的确在不断增加,但你是绝对的第一,其他都没资格跟你放在一起排名次。” 陈雾想从晏为炽怀里抬起头,他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把自己弄得更喘了。 “阿炽,你怎么说这些,你想什么了吗?”陈雾被摁在怀里,声音嗡嗡的满是不解。 晏为炽心里压抑,想什么了,他怕陈雾不要他了。 越来越忙是一定的,两边不可能平衡,他永远清醒,哪边才是自己的全部。 从陈雾的第一段感情就可以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会迟疑犹豫心软,更不会回头。 做了决定,想好了,踏出那一步的瞬间就自行砍断了所有连接,划下了一道永不复原的深壑。 晏为炽略带谨慎地做了一个吞咽动作:“总之你,” 陈雾恍然:“我知道了,你是怕我自卑啊。” 晏为炽:“不,” “我不会自卑的,我怎么会自卑呢,你越来越优秀了,我也有在进步啊。”陈雾撑着他的胸口拉开点距离,认真地说着,认真地笑了一下,“我也挺优秀的。” 晏为炽愣了片刻,操,怎么有点想哭。 刚这么想,一张纸巾就递到了他面前,他面部抽搐着撩起快速发红的眼皮,对上陈雾不知所措的眼神。 “我感觉你呼吸不对了,哽咽了,你别哭啊。” “……” . 晏为炽平复了会,把陈雾喝剩下的柠檬水喝了精光:“知道我今晚为什么要带你来?” 陈雾说:“对你很重要。” 晏为炽将空水杯扣向桌面,倾身去吻陈雾,气息里的柠檬味缠上了他的。 并不重要。 带你来是因为, 我的人生每一场变化,都必须要你参与进来。 有你的见证,才有意义。 办公室外响起敲门声,晏为炽用指腹摩挲陈雾水润柔软的嘴唇,没开口准许,门外的下属就会意地等着,不再打扰。 晏为炽去拉开办公桌的第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小相框,拨来两根腿撑在桌上,调整位置。 陈雾瞧了瞧,是他跟晏为炽的合照。 晏为炽从后面抱着他,脑袋靠在他耳边,笑意明显且温柔。 陈雾欲言又止。 “别叫我把相框拿掉。”晏为炽一副没商量的意味。 “小的放就放吧,可是大的……”陈雾指了指墙上那幅。 “大的也不下。”晏为炽固执道。 陈雾并不强势地发表自己的想法:“跟办公室的风格不统一。” “要什么统一,”晏为炽皱眉头,“你现在怎么这么悬浮了。以前教我过日子要脚踏实地的陈雾去哪了?” 陈雾:“……这是一回事吗。” “别管是不是一回事,工作多乏味,我不能多抽烟,总要想办法提神。”晏为炽随手拿起桌上的钢笔,两指捏着转了转。 想到会议室的插曲,季明川那表情,似乎是兵临城下,明枪暗箭都在准备有八百张面具。 啧。 前面有一堆的人和事等着他,他不会在季明川身上浪费多少时间。 要不是实在被恶心了,到了半年三次看心理医生的地步, 晏为炽回神:“逛过了?” “没有。”陈雾推了推眼镜,“我就在这里等你了。” 晏为炽把钢笔一丢,带他参观了起来。 办公的地方设备很多,有衣帽间,洗浴室,健身房,休息室,还有厨房。 “以后你提前一天跟我说你想吃的,我让人准备好食材,下班给你做。”晏为炽一个个打开柜子让陈雾看买好的厨具,“你中午过来吃饭。” 陈雾怔了几个瞬息,眨了眨眼睛:“你不会有精力的。” 晏为炽不认为这是个事,都是想不想,而非有没有,他捏捏陈雾的耳朵:“这你别管,就说来不来。” “来吧。”陈雾点头。 晏为炽拉着陈雾去了休息室,布局跟酒店房间没区别。 一张白色大床,两个枕头,床头又是一副大相框,玫瑰金边,这次嵌的是他们的合照。 和结婚照一个味道。 晏为炽躺到床上,拍拍身边的位置:“陪我躺一会。” 陈雾顺了他的意。 他们一个自然地伸过去手臂,一个自然地抬起脑袋,让手臂穿到自己另一侧,躺回去枕着。 “阿炽。” “嗯。” “按照这个发展,你是不是该给我金卡了啊,没有上限怎么都刷不爆的那种金卡。” “……” “金卡呢。”陈雾伸手。 晏为炽打他手心,低头亲了上去。 并非只有少年人才炙热虔诚,勇敢去爱一往无前,长大了也是一样,只要是对的那个人。 . 晏为炽躺了会就去处理事情,陈雾跟他回家已经是十点以后了。 陈雾开着车,晏为炽在副驾睡觉。 在距离家还有二十多公里的路段,车辆稀少,陈雾放松地提了点车速。 很突然地,一辆货车朝他的车开了过来,没挂牌照,直直地往上冲撞,速度快得令人头皮发麻。 陈雾急打方向盘。 车轮摩擦地面带出刺痛耳膜的摩擦,胸口撞上方向盘,前挡玻璃碎裂,接着是一声枪响。 短促的惊心动魄之后,是难以形容的死寂。 那辆货车被打爆了前胎,撞上了护栏,车里没了动静。 晏为炽在电光石火之间从疲惫的状态里抽离,开了这枪。他们从鬼门关前面擦过, 只差一点, 陈雾闭着眼,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发软颤抖。 身前的扣子被解开,暴露在外的皮肤触碰到恐慌的喘息,他撑开双眼看去,自己的胸口一大块绀色,有轻微的出血点。 陈雾的视线转移到副驾。 青年的头部撞破了前挡玻璃,满脸血地喊他的名字,喊得喉头紧抽,“呼吸什么感觉,难不难受?” “我没事……不难受,”陈雾要去检查他头上的伤,被他握住手,“别骗我,说真话。” 陈雾为了让他放心,直接坐起来给他找纸巾擦血:“没有骗你。” 晏为炽这才活了过来,他在这场劫后余生里发出一声笑,眼睛红了,手不抖了:“在车里等我。” 陈雾没找到纸巾,空着手摸了摸晏为炽硬硬的小臂肌肉,他都不知道车里备着枪。 晏为炽持枪下车,深吐一口血腥气,一滴血珠递到他眼角,顺着他铁青冷硬的面颊往下落,流了道血红的印迹,他走到货车那里。 就一个司机,没有旁人的痕迹。 司机趴在方向盘上不省人事。可能是个没背景的,拿了卖命钱办事,查不到什么名堂。 也可能是某一方的人。 晏为炽拽掉头上伤口里的碎玻璃,抹了把往外涌的鲜血,用力踹了几下货车,他眼底狠厉地打了个电话。 . 将近零点,陈雾从医院拍了片子做了检查回到家,晏为炽等他睡了就出门了。 晏为炽深夜才回来,应该在床上睡觉的陈雾坐在客厅,他们四目相对,彼此都不意外对方的举动。 谁都没开口,难言的寂静。 “我烧了水。”陈雾先说话了。 “那我去倒点。”晏为炽顺势去厨房,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的后背绷了绷。 俨然就是提着心的样子,哪还有在外面的冷酷与煞气。 宽敞的厨房此时都觉得闷。晏为炽倒了水就往嘴边送,陈雾及时拦住他,“刚倒的你也喝,会烫伤的。” 晏为炽避开他的视线:“宝宝。” 很腻歪的称呼,床上都极少叫,现在明显是在为接下来的话题画上了一击重笔,试图在陈雾面前讨个好。 陈雾没有像平时那样脸红不好意思,他静静地看着晏为炽。 “咳。”晏为炽低头开手机,快速翻找了什么,举起手机转向陈雾,“这座小岛,喜欢吗。” 屏幕上的小岛是无人机拍摄,四个季节的,各有各的美。 陈雾没有出声。 晏为炽低声:“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蜜月惊喜,我买来送给你的,等着你命名。”虽然婚都没求,但流程一直在铺。 陈雾的嘴角轻轻动了一下。 几秒后就听到晏为炽说:“你提前去吧,天亮前就走。” 他抿起了嘴。 晏为炽又把手机转回去找了什么给陈雾看:“岛上有药园,可以让你打发时间,想写论文也有素材。” 陈雾看向药园,面积不小,有些是晏家老宅的品种。 “学校那边我来处理,我会把所有课程一个不漏地交给你,确保你不耽误学习进程,顺利结束这个学期。”晏为炽放下手机,深黑的目光紧箍着陈雾。 所有都思考过了,用心良苦,只等陈雾点头。 陈雾依旧没有表态。 “岛上还有一大块空地,本来打算度蜜月的时候一起种花。”晏为炽喉咙发干,“你去挑种子种,等你种完那块空地,我就去接你。” 陈雾终于说了话,他说:“阿炽,我一定要这么仓促的过去吗?” “你早点去,我能早点安心。”晏为炽隔着他的睡衣摸他被撞的地方,后怕带来的恐惧仍然强烈,“不会超过六月中下旬。我会处理好一切去接你,你带我回老家割麦子。” 陈雾:“我留在这里……” “不是把你当累赘,你能帮到我,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心理上,我把你当我的后盾。”晏为炽弯腰去吻他眉心,“我只是想把你受伤的风险降到最小,最好是零。”顿了顿,说,“我心脏不好。” 陈雾的声线立即颤了起来:“你的心脏怎么了?” “就是那时候你遇到滑坡,”晏为炽没有具体形容,就像很多事他都不想让陈雾知道,出生没得选择,他一开始就在泥潭里,想让陈雾站在干净的地方。 晏为炽垂下眼眸,头上缠着纱布,他几乎是请求的姿态,请求陈雾爱惜自己。 “你好好的,我就能好好的。”晏为炽的唇边牵了个笑。 陈雾定定看了晏为炽一会:“我去小岛。” . 就在陈雾到达小岛的当天下午,晏老爷子病危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商界。 不会是梅开二度吧? 这次是真的,寺里都举办祈福法会了,而且五太太也从防卫森严的疗养院出来了,正在赶来的路上。 更是有可靠消息传出,老爷子已经说不了话了。晏家子孙纷纷前往禅茗寺,见老爷子最后一面。 晏氏有专业的律师团,然而老爷子个人还有单独的一支团队,人员信息全是高级私密。 那支团队提前到达禅茗寺,首次露面清一色的黑西装,目的是公布老爷子的遗嘱。 富可敌国的财产。 哪怕老爷子持续几年清洗内乱,扫掉了很多杂物灰尘,这场权力交接真正上演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腥风血雨,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深埋在最底层的派系开始涌动,平淡的形势之下是拉高的警报。 晏为炽立在堆满灰烬的灰黑色香炉前。几个人在他周围。 他拿着三根香点燃,俯了俯身。 “大师。” 有人过来了,有人喊。 晏为炽有条不紊地上香,他侧身去看明明就在祸乱中心,却能不沾身的净阳。 “小晏,我师弟他,”净阳掐着佛珠。 晏为炽道:“这会儿在挖地。” 净阳不动声色地舒口气:“多谢。” 晏为炽:“……” 我为了我的人,要你谢我? 净阳并不透露老爷子的病情,或是临终遗愿之类,他双手合十念起了佛经。 晏为炽受到陈雾的影响,听得入神。 就在这时,一声混着怨恨的凄叫打碎了寺里的宁静。 来得比较早的晏玉心跪在禅房前,锤着紧闭的门哭求什么,儿子安慰没能如愿的母亲。 姓是死的,没能跟母亲姓并不会让他们的血缘关系抹去。 母子俩把这场即将到来的离世氛围渲染出了一股荒谬的味道。 随着晏家人的逐渐增多,冷漠的利益成了主场。 晏为炽拍拍身上的香灰,后面一人拿着手机上前两步,汇报道, “少爷,五太太打来的。” 第77章 几人见少爷走到旁边的老树底下接听。 不知五太太在手机那头说了什么, 通话只持续了两三分钟,少爷挂了。 这期间他并未开口吐出一个字节,面上也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下属们关心的同时, 晏家的一些人在观察。 已经是这时候了,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放大, 和不久便要浮出水面的遗嘱息息相关。 . 禅院外的哭声停了,晏玉心哭倒在儿子怀里, 无人去关怀一句。 一道道视线集中在木门上,里面那位老人如能操控生死的上帝之手压在他们头顶,不知暗藏了多少目前还没被挖出来的线路, 是他们恐惧又敬畏的存在, 如今就要倒下了。 商界的传奇人物, 资本家中的帝王, 创造了数不清的辉煌,敌不过生老病死自然规律。 凄凉吗,并不会。 任他摆布的人, 想和他一样独裁专制。 然而气氛不是统一的尖锐,原因在于,有的子嗣早就接受现实了。 他们不是放弃, 而是秘密开始了新的谋划,企图让自己的子女取得这一任继承人的认可亲近, 进到下一任继承人名单里。 为将来的内斗埋下了引子。 一个小少年朝着晏为炽走近点,说着安慰的话。 这个头一起,陆续就有紧跟其后的。 对着没有父母的交代叮嘱, 他们也能看出或感受到是晏氏今后的中心, 能决定晏家下一段历程是更加繁荣还是走向衰败的人,小舅爷, 小姥爷的叫。 小小年纪受到大人跟环境的熏染,世界失去了单纯的童稚。 历代都是如此,都是这么成长的。 块头高壮的西装男将小不点们全都拦截在几步之外,不准他们离少爷太近。 各家的父母眼睛突然恢复光明,大惊失色地跑来把他们领走。 晏为炽嗤都不嗤一声,没那个心思,他对双手合十面朝远方的净阳打了声招呼,转身往一个方向走。 下属们跟上。 . 寺门口有个小和尚在扫地,他见到出来的几人就行了个礼,继续拿着扫帚扫动。 这个季节地面不见多少落叶,就落了些灰烬。 晏为炽蹲在哼哈二将这两位门神中间,漫不经心地抛打火机玩。 不多时,一支护卫队陪着他们的女主人来到寺里。 女人的脸上戴着墨镜,快到腰部的金色长发随意扎在脑后,一顶黑色礼帽压着她的发顶,帽边上绣着精致的雏菊。 “五太太好。” “小少爷。” 两方人马打了个照面,恭声喊。 扫地的小和尚跑了,没扫完的灰烬往人身上扑。 五太太走到儿子面前,黑色的绒布裙摆盖住脚踝,尖头皮鞋四周沾着些许风尘,她的呼吸隐约有几分难言的急促:“小炽。” “你头上怎么伤了。”五太太问。 晏为炽将抛在半空的打火机接住,一语不发地蹲着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会,不快不慢地起身。 母子两人在这盘棋上各走各的,此时碰上了,没有西方的贴面打招呼。 甚至连个拥抱都没有。 疏离的意味在他们之间这方寸之地肆意膨胀。 “你父亲在等我们,走吧。”五太太仰了仰脸,率先往寺里走,记忆的长河在她脚下流淌,关于她,关于她的儿子,关于他们母子。 那时她整个孕期都是外界甚至晏家都不太知晓的隐秘,她顺利生产后不久,先生就说要立小炽为继承人,她不愿意。 做继承人太辛苦了,也没什么乐趣。 但她太仰慕先生了,他拥有无穷的智慧,做出的选择不会有错。 于是还在婴儿床里的儿子就这么被定义了人生。 当时先生并未对外透露,只是他们在房里的一次谈话。月子里出了件事,先生把她跟儿子送去一座小庙,一待就是好几年。 之后他们回到晏家,继承人一事正式揭开,伴随着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就定了的谣言,先生没澄清。 才七岁的儿子开始经历绑架勒索,回家的第一年多次在生死边缘徘徊。 先生告诉她,身为大家族的子嗣,除非是痴呆儿,否则没有完全的平安顺遂一说。 死亡与血腥都是该受的,要受的。 继承人受的会乘以倍数。 主宰与被主宰,取决于自身的能力。 她被先生说服。 直到儿子十五岁那年,他十哥的外公一家设局要他的命,先生的人找到他的时候,他被活埋在地下,手脚全断了奄奄一息,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先生却说,儿子的学识才能,格斗枪械,以及天生灵敏的商业嗅觉都符合一个合格的晏氏继承人水平,缺点是陷在框架里中规中矩,和他的大多子女都是一个模板。 更麻烦的是,儿子理性过了头,少了冲劲,对一切都无欲无求。 哪怕是还击跟报复。 那时恰逢晏氏内部多个派系蠢蠢欲动,她夜夜提心吊胆,担心儿子惨死身首异处。 先生便干脆设局把儿子送走,看他能否在外面自我完善。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先生为儿子选的城市是春桂,学校是西德职高,可先生选的一定有他的道理,她听了先生的,哭着求儿子入局。 儿子不配合,不屑借刀杀人,走别人铺好的路,人生不能自主没有选择。 他被她惹烦了,发了脾气,本就不深的母子情又稀释了一次, 她以死相逼,他同意了。 这就有了后面的弑母,废弃,流放三年。 儿子度过那三年回来后有所求了,求的却不是权势利欲,一切都以脱轨脱控。 她不知道怎么办,先生叫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至于儿子, 先生会有方法的,在她心里,他无所不能。 然后又是三年, 儿子才回了家,带着她的儿媳…… . 皮鞋踩过青砖灰板的轻响离禅院越来越近,众人全都看了过去。 五太太是德国人,小康家庭,钢琴师出身,她在首城生活多年,如今已过四十,气质仪态不输晏家的年轻名媛千金。 年轻时是何等的惊艳。 “苏姨。”晏岚风第一个开口。 五太太摘下墨镜,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红肿得厉害,流了不少泪。 众目睽睽之下,老爷子最疼爱的小太太以这样一个状态现身,透露出一个无声胜有声的信号,他真的要走了。 “苏姨,你帮帮我儿子,”晏玉心回光返照似的扑过去,一把抓住五太太拿着墨镜的手。 指甲深深地刮抠了进去。 五太太尚未做出什么举止,老爷子为她亲选的护卫队就将晏玉心按在地上,对待失智发疯的犯人一样。 不把她是晏家三女儿的身份放在眼里。 五太太的手背上有几道血痕,她不是很在意地把手放下来,吩咐护卫放开晏玉心。 “玉心,你说。”五太太的神态称得上柔和。 晏玉心声音沙沙的:“我想让我儿子跟我姓,希望父亲能同意,他的律师团今天刚好都在。” “你父亲要走了,你提这种事。”五太太有些失望地偏开了头,指责的话没有往下说。 “苏姨,你,我只是想……这是我最后的……”晏玉心给人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让五太太为她说话的理由,她盯着五太太看不太出多少岁月痕迹的脸,瞳孔涣散,怪异地张了几次发白的嘴唇,喉咙里发出难受的“呵呵”声,最终只有悲苦的抽泣。 她那个清俊出挑的儿子给她擦脸,把她扶了起来。 晏家有些人鄙夷地想,不过是一个姓,竟然在寺里,在这个场合三番两次撒泼讨要,也不嫌丢人。 就在此时,净阳穿过人鬼不分的晏家一众上前,对五太太道:“施主,请跟我来。” 五太太往后看,找着什么。 “只准施主一人进去。”净阳道。 大家表情各异,老人家为小儿子布了这么久的局,临终的时候要见的竟然不是他,而是自己的小太太。 死前最后一次坐实了,子凭母贵的谣言。 这个成立了,那么他中看不中用的言论也就成立了,会给还在观望的派系一击强大的自信。 . 五太太进去不到十分钟,清风吹灭了香炉里的星火,吹动了一禅院的树木。 丧钟敲响,晏氏的老董事长,晏家年迈的掌舵人走了。 遗嘱公布与众。 一份轻薄又厚重到无法估算的产权转让书,为这场漂浮虚幻的送终画上了句号。 葬礼之后,五太太带着遗物回到疗养院。 先生在世时,她是先生的弱点,先生不在了,她是儿子的弱点,很有自知之明,也明确哪些不可为。 这年立夏,新的掌舵人接任,晏氏在商海的航行继续向前。 晏氏挺过多次暗斗浑水摸鱼存活至今的几个派系基本被一波收了,根基最壮的派系也被抓住了来不及撤溜的尾巴,出人意料的以晏振,也就是晏二爷为首,他下落不明。 装病装的,提前跑了。 晏氏 沉肃的书房里弥漫着烟味,晏为炽坐在办公桌后面,衬衫外的胳膊上戴着一块黑布。 一个内部小会开了有小半包烟的功夫了。 剪着学生头的年轻人提议道:“少爷,晏振的小女儿和朋友在法国小镇旅行,位置已锁定,我们可以马上,” 其他两人虽没开口,眼里却流露出一样的想法。 晏为炽吐烟:“没必要。” 书房一阵缄默。 晏为炽摆手,三人退出了书房。 不一会儿传来汇报声,晏岚风来了,晏为炽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收拾收拾桌上的烟灰跟资料,扣住旁边放了挺久的小碗,拿到自己面前。 晏岚风进来时,入眼是吃着白糖的晏氏新董事长。 这是最后一次清理了,他似乎不是很急迫。 晏岚风坐到一处,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她怀疑当年父亲以悲伤过度为由去寺里静养之后,晏氏跟晏家内部的风波起与灭都是小弟的手笔。 就是小弟在首城做边缘人期间的事。 因为那里面有微妙的一点底线残留,没有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外界以为是人老了,手软了。 晏岚风摩挲细瘦的手指,她的心境早已发生了颠倒性的变化,从局里跳出来成了旁观者。 小弟跟三姐的儿子都和她沾亲,在她眼里,他们是首城商界新一代人物里的佼佼者。 那么,就目前而言,谁是赢家,谁是输家。 季明川觊觎金字塔顶的位置,妄图只手遮天,从小弟在他认祖归宗的那天归来就暴露了他的定位,他如果不放弃重立目标,终将陷入困境一败涂地。 小弟想彻底摆脱晏氏,渴望自主可控的人生,他也没赢。 然而输赢都是一体的,转个方向就是赢面。 看你转不转了。 晏岚风想,父亲的心腹体系全都是暗牌,无人知晓,怕是早就悄无声息地直接交到了小弟手上,不是现在的那三人,而是藏得更深的那一批。 小弟似乎对权势没有了追逐心,但他有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那他就不能懈怠,不能变道。 他用他的自由,换取了他至高无上的爱情。 晏岚风的视线扫向墙上的大相框,又去看小弟头上的纱布,她奇妙地猜想,父亲不动陈雾,说不定就是他亲自为小弟挑选的枷锁。 小弟如他所愿,戴了上去。 父亲走了,真相也跟着被掩埋,混合了再多的运筹帷幄,依旧是尘归尘土归土。 “小弟,晏氏不需要我了,我打算去国外定居。”晏岚风有意在这时候隐退。女儿的病情不稳定,需要她照料,儿子闯了大祸被她关起来没能戒掉毒品,逃跑后下落不明,她的人一直都没找到,怕是凶多吉少,她该从名誉加身的企业家转到母亲的角色上了。 而且丈夫在国外陪女儿,长期跟她聚少离多,感情淡了,太太的身份她也没拿捏到位。 晏为炽用勺子挖了一勺白糖放进口中,牙关咬合着发出咯嗞咯嗞声响:“再等一年。” 晏岚风一时没捋出他提出这个时间的原因。 晏为炽道:“我要去陪读。” 晏岚风:“……” 小弟说的话估计没有水分,真的就是想跟陈雾一起去伦敦,直到他结束交换生的学习之旅。 至于那个膳食公司,可能会在他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用。 “陪读这么重要?”晏岚风心平气和地说,“虽然我跟陈雾没有怎么接触,但他一看就是独立的性子,完全可以在异国他乡适应生存下来。” 晏为炽把勺子丢进小碗里,是我不能适应。不明显吗?还要我明说? “我答应他的事,都会做到。”晏为炽喝了口水,口腔里甜得发腻,“晏氏这边,你再管理一年,需要我做决定的可以找我。” 晏岚风有自己的打算,她面露犹豫,耳边响起一声,“英国分部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 晏为炽对上晏岚风略显震惊的眼神:“成交?” 晏岚风同意了。 虽然她多待一年,夜长梦多。但是,风险向来与利益并存。 . 晏为炽搞定了陪读的事,当晚就跟陈雾视频。 刚到地下停车场,准备前往饭局。 陈雾在捣药,他发现晏为炽那边有意无意地晃过三个脑袋,不由得好奇地睁大眼睛。 “斯斯文文的是晏律,猛男是骆队,学生头是乔秘。” 陈雾身边的保镖给他一一介绍。 晏为炽寒声:“多嘴的是谁,我看看,给他涨工资,我亲自发。” 保镖秒撤。此时这边阳光灿烂,他往外头走,岛上的风柔绵绵的,这里的建筑全是蓝白色,天空一样,充满了童话大团圆结局的味道。 队长打来电话,问他陈先生的情况。 “还可以吧。”保镖坐到一处矮墙上面,“队长,我跟你说,我现在吃好喝好睡得还好。应激反应没了。” 骆队:“在海里遇到海妖了?” “……”保镖直接发了视频邀请,队长一接受,他就拎出一个小香囊,“看到了没,就是靠的这个,里面是药,陈先生给我做的。” “别让少爷知道。”骆队说。 保镖后知后觉队长的意思,一脸的惊讶:“少爷没有?” 骆队:“他有不得挂在裤腰上,套在脖子上?” 保镖沉默了几秒:“也是。” 手忙脚乱地赶紧塞兜里了。他举着手机让队长看岛上风景,美是美,无聊也是真的无聊:“队长,陈先生什么时候能出岛?哥几个牌都打够了。” “没完。”骆队简短道。 保镖叹气:“陈先生做梦梦到少爷,我们看着难受,又不好多说。” 骆队蹦出一句:“你少爷查内奸查到对方老巢,还不忘扒拉药材给家属。” 保镖:“……” 骆队挂了,乔秘飘了过来,倚在他旁边的车门上:“要不要跟陈先生说少爷腰上挨了一枪。” “你说去。”骆队抱着手臂。 “可那是腰啊,男人的腰,我的意思是,少爷瞒不住,一跟陈先生见面就会暴露。”乔秘摊手。 “灯一拉说不准。”骆队一张铁血硬汉的脸,这番话讲得毫无暧昧涟漪。 乔秘不认同大老粗的看法:“你当陈先生傻啊,一百码的电力突然跑二十码,那能不起疑心?” “那说吗?”骆队不确定了。 “让晏律说。”乔秘去找在不远处打电话的同伙。 晏律眼神示意他别添乱。 乔秘等了会,等不下去地去了车边,饭局快开始了,少爷还没出发。 这要是在古时候,陈先生就是迷惑君主的那什么。 乔秘大逆不道地想。 陈雾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晏为炽在车里,光线还算明亮,他的眉间拢起烦躁的阴影:“就一个,不是被我念的,是感冒了。” “没感冒,只是鼻子有点痒,这里的气候很好。”陈雾看着他左胳膊上的黑布,“阿炽,你最近睡眠怎么样。” 晏为炽目光一飘:“倒床就睡。” 陈雾一眼不眨:“那你怎么没看着我说?” “明知故问。”晏为炽没好气。 “……”陈雾捧着药碾子左右晃动,让黏在上面的碎药掉下来,“我做了药包,送不到你那儿吧。” “别送了。”晏为炽低哄,“不差这么一会。” 要不是他实在是怕陈雾胡思乱想,他视频都不能开。直接断了联系才是最安全的。一点风险他都不想有。 陈雾理解地点了点头:“好吧。” 他握住沾着药汁的杵,对着药碾子里面捣了几下,不弄了。 认真地把手机摆正,让晏为炽能够更好的看清自己。他同样也能看得更多。 晏为炽凝视镜头里的人,气色还可以,就是瘦了。他的声调越发温柔,饱含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想念:“地种了多少?” “还剩一半。”陈雾说。 岛上的沙土很肥沃,适合许多绿植,陈雾在那块空地种的是翠菊,像大丽花,也像牡丹,气温越高开得越好。 晏为炽对陈雾每天的日常了如指掌,他这两天很明显开始放慢进度了,肯定是怕自己短时间解决不完事情。 那样的话,到时候陈雾把那块空地都种完了,晏为炽没能过去接他,就是食言。 陈雾不想让他食言。 . 河宛酒店 饭局一伙人都没开席,一直在等晏氏的小年轻。 黄遇在这层的电梯外刷手机,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没在意,余光一瞄才知道是发小。 “炽哥!炽哥炽哥!” 黄遇这么大个人,今晚的饭局人员之一,二三十万的西装穿着,某些时候是一点都不显成熟城府,喊叫着在走廊上追跑,“诶,炽哥——” 晏为炽被他叫得头疼,掐住他后脖子让他闭嘴。 黄遇被掐着丝毫不恼怒,他嬉皮笑脸地说:“就等你了,伙计。” “对了,姓季的没被邀请,估计都知道你们不合,有你没他。”黄遇上交情报,奇怪地说,“昭儿他爸也没来。” 晏为炽脚步稳重,气息平稳,衬衫不脱都看不出他腰上有伤,他不以为意道:“没来就没来,影响你吃饭了,还是影响你喝酒了?” “我这不是好奇嘛。”黄遇耸肩。姜卫民可能是被什么事拖住了,能有什么事比这场饭局还重要。 包间门口的服务员推开门,晏为炽踏了进去。 今晚是他戴孝后的第一次商业露面,大鳄们都给足了他面子,起身迎接。 黄遇在炽哥边上落座,这段时间网络上出现了大范围攻击陈雾的现象,不止晏家的,还有晏氏敌对,都在添柴火。 炽哥的朋友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有陈雾了,他的恋爱脑是出了名的,圈子里人尽皆知的程度。 陈雾一郁闷,炽哥就不理智。 那些人打的主意就是趁炽哥乱,要他命。 幸好炽哥先一步把陈雾送出了首城,藏在了他都猜不到的地方。 挺好的。 谁知他会不会在哪个掉以轻心的情况下被绑架,威胁他说出陈雾的藏身地。 黄遇一股子电视剧味的揣测。 . . 饭局进行到一半,乔秘进来,在晏为炽耳边说:“少爷,姜董在找人,找到陈先生的头上了。” 晏为炽被利益交换的气氛熏得面色冷冰,一桌海鲜几乎没碰,喉咙里是白酒得烧灼:“找人?” 乔秘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含蓄的担忧,相思病还影响记忆吗。 “那个戴柯。”乔秘提醒。 晏为炽挑挑眉,想起来了,提过的事。 “差不多了,别欺负我发小。”晏为炽起身,拍拍被灌酒的黄遇肩膀,对众人说了句就走出包间。 有小生意人孤注一掷的在走廊蹲守,期待和里面的哪个老总谈上买卖一跃而上。 但现实往往会唱反调,让你自毁前程。 酒桌文化没那么好掌握。 小生意人等晏为炽消失在拐角才回过神来,认出他的身份,想追上去碰碰运气却被他的人拦下了,后悔自己不争气,没有及时抓住擦肩而过的机会。 晏为炽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姿态慵懒地打给他老婆:“跟你说个事。” 陈雾在晒药材,他迷茫地问:“什么事啊,先前我们开视频的时候你没有……” 后半句话在晏为炽的声音里戛然而止。 “戴柯留学了。”晏为炽说。 陈雾感到万分错愕:“留学了?可是这学期都还没有结束。” 晏为炽瞥见一个男孩怯弱地往他这边偷瞄,山茶花似的纯白模样,戴着跟陈雾相似的黑边细脚眼镜,衣着发型也有意模仿。 这是干嘛?当他是傻逼? 晏为炽嫌恶地扫过去一击冷眼。 滚。 男孩脸色煞白,再不敢有攀附的念头,恐慌不已地跑走了。 妈得,这都是什么事,空气都污染了,把剩下的事搞完就上访谈秀恩爱。晏为炽换了个地儿躺着,呼吸里有淡淡的酒气:“人各有志。就是这回事,和你说声。” 陈雾的声音里有着失落:“那他还会不会跟我联系啊,我来小岛前和他通过电话,他说伤好了就回学校,请我吃好吃的。” “不联系,也是一种联系。”晏为炽意味深长。 陈雾静了一会,不问戴柯的去向了,他说:“阿炽,你还在外面吗。” 晏为炽回了两字:“应酬。” 陈雾慢慢地说:“噢……应酬啊……这么晚了……” “我马上回家。”晏为炽太阳穴一跳。 第78章 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公平, 健康,财富,感情……唯独时间这个东西是个例外。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 美貌或平凡, 疾病缠身或体能优良, 生活平淡或跌宕起伏,每个人都只能拿到二十四小时。 时间不会因为你想走快点, 走慢点,想让某一刻停下来就如你的意。 陈雾在国外这座等着他给名字的小岛上敲木鱼,抄佛经, 把二十四小时过成了倍数。 国内商海的风浪在加快时间平息。 晏为炽下班叫来医生给他的伤口换了药, 他躺到休息室的床上想睡一会, 正困倦的时候被一场意外打乱。 晏岚风遭遇袭击, 伤得很重,送医后昏迷不醒。 起因是她那个原本学业优秀,一次朋友聚会沾了致幻剂打死人开始各种崩坏的儿子跟人合伙, 伪装了一起绑架案。 满身血迹是番茄汁,假装被切小手指,哭着喊自己不想死, 妈妈救我。 制造凄惨的危境,只为敲诈她五个亿。 晏岚风拿不出那么多流动现金, 她救子心切,没等自己的智囊团为她拟定出最周全的方案,直接以身涉险前去交易。当时她带了人手, 埋伏没成功, 双方发生了交火。 现阶段是黎明前的黑暗,什么牛鬼神蛇都出来亮个相。 晏为炽去医院的路上听了汇报, 面色黑沉沉的。 操,真疯了。 乔秘的手指敲击着腿上的键盘,快得近似出现虚影,他的计算机天赋略高,曾负责过陈先生的滑坡事件,也跟季明川以及对方背后的团队有过不止一次交锋,险胜。 当个秘书不算屈才,反正都是给老板打工。 乔秘不慌不忙道:“我们查到他是受朋友点拨才设计了绑架案,他是真的想捞钱买毒品放飞,不知道有人想趁机要他母亲的命。” 晏为炽额角酸胀,长时间的疲惫让他的情绪变坏,语气差到恶劣:“人呢。” 乔秘很有眼力劲地放轻了敲键盘的力道:“同伙没拿到钱,把他丢海里喂大白鲨了。” 车里不再有话声。 二十来分钟后,医院 参与抢救的医护向晏为炽透露了病人的情况,他站在观察室,玻璃窗里是病床上插着管子的晏岚风。 乔秘跟骆队见少爷原地站立了很久,他们都没上前。 “你说少爷在想什么?” “在想下半年的陪读没戏了。” . 晏岚风在晏氏的核心部门工作了二十年,后来又做了几年的代理董事长,代理期间没出过大错,处事波澜不惊可圈可点,她对晏氏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如今她一出事,晏氏的股市被波及。 晏为炽开会开到深夜,人都麻了。会议室的高层陆续走了,他还在椅子上瘫着,面部僵硬没有表情。 黄遇操碎了心,他这个点跑来晏氏,想问问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炽哥,千万别跟我客气。”黄遇喝了口咖啡,郑重其事中有几分摩拳擦掌的期待,等着被他炽哥委以重任。 晏为炽:“那就,” 黄遇屏息等任务掉落。 晏为炽:“去一趟公馆,帮我把猫跟狗喂了。” 黄遇:“……” 他瞅炽哥,除了累,其他倒还好,并没有他以为的手忙脚乱。 外界关于晏氏的报道虚虚实实,黄遇并不是很在意,晏家的老家伙们才难缠。他担心炽哥受气。 现在陈雾又不在炽哥身边。 要是陈雾在,他心眼那么多,肯定有法子让炽哥解压,抽身出来换个心境好好睡一觉。 黄遇猛然一惊,怎么回事,我都开始念陈雾的好了? 我不是,我没有! 现在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对,没错。 “炽哥,你今天跟陈雾说晚安了吗?”黄遇试图利用陈雾转移炽哥的注意力,让他有歇口气的功夫。 晏为炽瞥了他一眼。 黄遇顿时有种小心思被发现的心虚,炽哥可不愿意有人把主意打到陈雾头上,甭管是什么出发点。 “说什么晚安,小学生谈恋爱。”晏为炽整理了一下衣襟,他扯扯唇,很不屑这种行为。 黄遇翻了个白眼。 是,你的手法高明又华丽,我等楷模。自己踢翻了凳子吊自己,一般人做不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待会我走了,你就要拿手机操作。 黄遇在心里头还了一嘴,主要是恨铁不成钢,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法接受炽哥弯了,弯得彻底,一口闷了陈雾的迷魂汤。 “炽哥,公馆密码多少,”黄遇看腕表,凌晨一点多,“我去喂猫狗,顺便在你家窝一会儿,给你把狗遛了。” 晏为炽说了串数字。 黄遇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跟陈雾有关。他端起咖啡咕噜喝完:“还有别的要我捎的吗?” “几套换洗的衣服。”晏为炽四指微曲着,敲了敲桌面,“衣帽间是陈雾收拾的,他有自己的一套收纳习惯,别给我翻乱了。” 黄遇:“……” 炽哥这是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要在公司睡了? 晏为炽让黄遇关灯走人,他要在暗下来的会议室躺一会。 会议室的灯被关掉后,一束蓝光就亮了起来。 在黑暗中尤为突显,映着小晏董疲倦的面庞和有几条血丝的眼眸。 他拿着私人手机,在跟备注“山雾有风”的聊天框里打字。 【晚安老婆。】 发过去的下一秒,晏为炽就撤回了。 太晚了。 明天定个闹钟赶早。 在一起睡的时候常说这两个字,异地也都是视频最后来这个流程。 信息上比较少。 晏为炽自我品味了片刻,一丝甜压住了喉咙里被烟跟咖啡浸染的苦涩,他息屏闭目养神,满脑子都是爱人温软的皮肤跟香香的身体。 得到,失去,失去,得到,这两者是合并的,撕扯不开。 要么全都不要,要么全都拥有。 晏为炽已经开始为怎么跟陈雾说没法陪读发愁了。 去年他是来回飞才熬过来的,他不想陈雾也那样,很辛苦。还是他来吧,他会想办法。 工作是忙不完的,可生命却是有限的,要在有限的生命争取更有意义的事。 . 这个时间的首城依旧川流不息,黄遇驾车前往公馆,今天下午他老子突然来公司,给了他一份需要出差半个多月的活。 还说是大项目,谈下来了能让圣瑞上一个台阶。 狗屁。 不就是想要他避开晏氏的风雨飘摇,以免被溅到水花? 兄弟有麻烦,他能躲? 今天你独善其身,明天别人也会那么做。 黄遇的做人经商之道都是义字贴脑门,他老子没救了,顽固的思想理念是不可能改过来的,一遇到还没发生,仅仅只是可能存在的损失就要回避。 所以父子俩谈崩。 黄遇转着方向盘,炽哥交给他的事,随便一个助理都能做,估计也是想让他知道自己还有点用,不至于白跑一趟。 哎, 要是昭儿在,一定比他能更帮到炽哥。他吐口气,沉着眼开车。 炽哥的三姐出了事,她丈夫最快明天到。 那位可别在这时候玩什么出售股票,不然炽哥又要烦。 黄遇预料的没错,晏岚风的丈夫明天傍晚到首城,他跟晏为炽通电话,言语之间没有半分慌张崩溃,早就做好了她落难的心理准备。 身处高位,又没有压倒性的强大防卫网,迟早会遭算计。她的丈夫现下要做的是,她醒不过来的打算。 晏为炽应付完晏岚风的丈夫,姜卫民紧跟其后。 天都快亮了,还有这么多人没睡。 晏为炽皱着眉头把手机丢在桌上,听筒里是姜卫民关切的声音:“贤侄,还在忙吧。” 没得到回应,姜卫民也不介意:“需要姜氏的地方尽管说。” 晏为炽口吻疏淡:“不需要。” “话不能这样讲,人生处处有意外啊贤侄,多的是你想不到的事。”姜卫民严肃道,“我让明川去给你做帮手?你们是舅甥,一家人,荣辱共享的,他不能在这时候置身事外。” “伯父,凉昭在,倒是可以帮我。” 晏为炽笑了笑,“你女婿连他一半都够不上,就别拿出来害人了。” 姜卫民听着嘟嘟声,一阵气闷。从来没被一个小辈挂电话,这次碰上了。 “意气用事。”他对晏老幺的态度感到失望,“多个朋友不好?” 姜卫民看一眼女婿:“明川,你暂时在公司做你的事,别去晏氏。” 季明川眉眼低垂,不言语。 对于女婿跟晏老幺水火不容,姜卫民没有太放在心上,现在不对盘,以后就不一定了。他在生意场上待了半辈子,什么没见过。有血海深仇的都能握手言和。 见女婿半天都没回复,姜董说:“听到了吗?” 季明川:“嗯。” “先这样,回去吧。“姜董剪了根雪茄,今晚是不打算睡了,那小朋友走了,不知道跑哪去了,他还没习惯。 季明川从椅子上起身,坐久了四肢关节轻响,面容长时间是麻木的,像生了层霜雾。 “那个陈雾,”姜董随口一提,“不少人在找。晏老幺藏得挺及时。” 完了又说,“关键陈雾也配合。” 季明川这一刻不再是单一的音节,而是清晰完整的一句:“只要他愿意,什么都可以。” . 几天后,圈子里不知从哪起了阵风。 好像是晏老幺的心上人失踪了,虽然他早早把人藏了起来,但是百密一疏,他派过去的保镖里出现了叛徒。 晏老幺在会上收到的消息,当场晕倒在地,心脏几度骤停差点就过去了,他一颗心全扑在寻找爱人这件事上,无暇顾及其他。 媒体没有报道是因为晏氏施压阻拦了,怕传出去会引起又一轮的动荡。 不知道晏老幺的心上人在哪,是生是死,只听说余家震怒,余老破天荒地动用起了自己的陈旧关系网,搜查幕后指使者。 圣瑞有出动人马,就连赵家都参与了进来,因为最近回赵家的长女跟晏老幺的心上人关系要好。 陈雾作为事件的主人公,对这些一无所知,他跟外界的联系仅限于晏为炽。 手机被设置过,只能接打晏为炽的号码。 满世界找人的小晏董躺在私人别院晒太阳:“想喝奶茶。” 陈雾把手机支在墙角,他蹲在旁边拔草:“那你让人帮你去买一杯。” 晏为炽叹息:“喝惯你做的,外面的不行。” 他凑近屏幕:“拔草怎么不带手套,万一有什么虫子把你咬了,我安排跟过去的医疗团队不一定就能处理。” “没有虫子。”陈雾说。 晏为炽听他的话里似乎还有点不开心,巴不得来两条不知名的虫,不禁感到无奈。 透过陈雾的镜头范围,晏为炽能看到几张皱巴巴的报纸铺在阳光下,报纸上面摆放着一排耗子。 从数量看可能是一大家子,整整齐齐的上了西天。 其中还有两只肥肥的鼹鼠。 它们的尸体脑袋都被摆正,腿僵硬地蹬直。 耗子后面是蜘蛛,蜈蚣,蟑螂,水蛭。 不是投药,是徒手捉的。 下属把偷拍陈雾挑水蛭卵子的一幕发给了晏为炽,他半晌都没找到形容词夸一句,我老婆真棒。 陈雾将一把杂草拢一起放地上:“阿炽,你看到了吧。” 晏为炽:“什么?” 陈雾拿着手机走到等着晒干的尸体们边上,调转镜头对着它们:“我捉的。” 等着被夸奖表扬的腼腆样子。 晏为炽沉默了。 小岛不只是度蜜月的地方,他还想用来以后偶尔带陈雾去度假。所以除了药园,还有一书房的医书。陈雾这都看了些什么。 “还有这些。” 视频那头传来陈雾的喊声,晏为炽闻言看去。 镜头里是一滩小黑粒,收在纸盒子里。 托下属们的及时科普,他才知道这是鼹鼠拉的粪便。 镜头转向陈雾的脸,难掩大丰收的干净笑意:“我明天就把它们挂起来,再晒个天把就可以了。” 晏为炽凝视他的笑脸,眸光深而溺爱:“没有哪个是给我吃的吧?” 陈雾愣了下,斟酌着去打量自己的收获,又望了望晏为炽确认什么:“看情况啊,你要是想吃的话,我……” “我不想,我不吃。”晏为炽立马开口。 陈雾:“……药材啊,处理过了你就不会有感觉了。” 晏为炽不为所动。 “真的,”陈雾说,“我用蜈蚣磨成粉给你泡过汤药,你挺喜欢喝的。” 晏为炽:“……”蜈蚣还好,跟一堆杂七杂八比起来眉目清秀。 “还有,” 还有?晏为炽为了掐死这个充满了胃酸粘液味道的话题,飞快道:“我给你唱首歌吧。” 世界都像是静止了。 陈雾迟钝地看着他,好半天冒出一句:“我生日还没有到。” 晏为炽:“……” “给你唱首,”晏为炽大脑空白,平时没少听歌,关键时候掉链子,除了生日歌,别的一首都想不起来。 陈雾忽然说:“阿炽,你辛苦了。” 晏为炽:“我还没唱。” 陈雾:“我是说,辛苦你这么努力的想歌。” 晏为炽面部一抽,他委屈道:“我其实是最近没有睡好,影响到了智力。” 陈雾让他现在睡一会,太阳那么好。 “不睡,一天不接你回来,我就一天睡不踏实。”晏为炽吃了颗薄荷糖。 乔秘出现在镜头中:“少爷。” 附耳说了什么。 晏为炽懒声:“照计划去办。” 接着就咬住薄荷糖,对陈雾道:“我们继续。” 陈雾不明所以:“继续什么?” 晏为炽长腿交叠着撑在地上:“继续谈恋爱。” “谈,谈恋爱啊,可是,”陈雾指着路边长势极好的植物,“我还有很多草没有拔。” “先管管你男朋友。”晏为炽正色,“人没有营养是会死的。” 陈雾疑惑的时候,晏为炽说,“你就是我的营养。” 附近听力极好的保镖们:“……” 少爷真土。 少爷怎么可以这么土。 少爷大概还能更土。 . 新碃 郊区一栋林间别墅里,晏振的防守全被攻破了,本该坐轮椅的他被押下楼,看着闯入的一伙人。 为首的青年坐在沙发上,唇边含笑:“二舅。” 晏振不意外他总有一天会找来,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 会在这时候,这个节骨眼上。 闲杂人等都退到外面,客厅静了下来,舅甥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季明川把手伸到衣领里,摸了摸昨天才戴上去的木牌。 出生就有的隐疾,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基因遗传,但是他查过了,那个据说生下他就死了的母亲生前没有隐疾,外公外婆一家跟季家也没哪个亲戚有。 那他的隐疾是哪来的? 季明川怀疑自己的身世,于是痊愈后就偷偷去做了鉴定,果然…… 报告结果显示,季长河跟他不是亲生父子。 不止陈雾,他也是收养的。 季明川试探过季长河几次,季长河的反应不对劲,心里有鬼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后来季长河失去了正常沟通的能力,季明川差点失手把人掐死。 茫茫人海,他要如何去查自己的身世。 直到有天,一通匿名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来人的声音经过特殊的处理辨不清男女,准确地说出了季长河的面貌特征,以及他的隐疾情况,并且给了他季长河带走他的证据。 季长河是一个偷窃犯,人贩子,他的家人在首城,是大家族,有关他的被偷,牵扯到很多利益。 想要获得更多身世的线索,就要去春桂第一中心,接近一个叫姜禧的女孩。 姜禧,首城姜家人,即将就读高一,富贵之家的小公主。 季明川的人生过于狭窄,正好缺一个向上走的梯子,既然伸到了他面前,他随手就接住了。 身世,仇恨,可能会有的财富,权势,以及他的基因性隐疾。 无论哪一点都让他无法拒绝。 于是他沿着这条路走了下去,他顺利得到姜禧的信任与感情,把因为隐疾复发这个意外带来的高考损失转换为得利,成功踏上了国外的求学之路。 身世的关键信息迟迟没有拿到,又查不出幕后的操盘者是谁,季明川只能一边和姜家母女营造一个温馨之家,要让姜禧能为了他跟家里对立非他不嫁,一边成立团队做软件开发锻炼自己,等着完成学业。 转机出现在姜凉昭死后。 姜卫民不惜一切让他回国,娶姜禧。 一定是知道了他的身世,先他一步得到了答案。 姜卫民不顾姜氏反对的坚决也透露了答案。 只能是排在四足鼎立前面的晏家。 那么是晏家的谁?他只要摸出姜卫民站的是哪个派系,就能缩小范围锁定目标。 所以他联系了很早就被他安插在姜卫民身边,以作备用的眼线戴柯,多交代了个任务。 戴柯家里是姜卫民收割的牺牲品之一,跟姜家有仇,又是个才高中毕业的年纪,很好掌控。 但他的进展很慢,废物一个,好在没有其他心思。 季明川还没锁定人选就跟晏家老三母子相认,签了股权转让协议入股东会,迎来了隆重盛大的认祖归宗,也就是那个时候,早就脱离晏家的晏为炽突然回归,踩着他的荣耀与自以为慎密的谋划,以及对目标唾手可得的自信,让他功亏一篑。 再是晏老爷子病逝。 上周,戴柯窃取到了姜氏机密,季明川终于锁定了晏振。 既然身世是晏振泄露的,那就是他在背后操控自己的人生,做引路人。 晏振不可能无缘无故帮他找到亲人,拿到姜氏的继承权,在晏氏有一定的话语权,一定是捏着什么他想不到的东西,等他站到足够高的位置再拿出来。 晏氏最近一出接一出,晏为炽在秘密查找晏振的动向,他也在找。 各有目的。 季明川理好白衬衫的衣领:“陈雾是不是在你手上。” 晏振想过他从哪个地方,哪个细节,哪一年开始盘问,万万没想到是这个,跟他们之间的来往毫不相干的事情。 那是假消息,是他小弟用来麻痹外界的神经。 有的派系主子斗败了,残留的部下忠心耿耿等着为他报仇,以为这就是机会,其实一出头就入网。 没想到季明川也…… 晏振几乎可以断定,季明川不是今天才知道他的藏身地,应该会先派人监视,再另做打算。 仓促现身,是怕陈雾死在他手上。 晏振那双仿生眼闭了起来,亲手辅起来用作傀儡的小辈,不是他那个小弟的对手。 而且极大可能他暴露在季明川的势力下,都是小弟一手安排。 “白眼狼,当初在股东会上持同意票的都是我的人,他们为了你成了明牌。”晏振瞪着季明川,苍老的面部有几分冷意。 自己的派系成员嗅到危险产生内乱,部分老东西为了自保,私下紧急脱手股权拿到真金白银前往国外逃命。 股权被几家外资收了。 那几家外资和ETNL为首的三家一样,也是他的小弟控股,一次性收入囊中。 季明川对这个话题无动于衷,不领情不动容,他没得到陈雾的消息,便换了个更重要的问题:“你知道我的隐疾是怎么来的。” 晏振忽而怪异地笑了起来:“我不但知道你的隐疾相关,” 他的腿脚并非不能活动要坐轮椅,能走,就是有点慢,在楼上被打的。 就在他穿过大半个客厅,坐到一副山河兵马图前的椅子上的那一刻,他说,“还知道你的生母是谁。” 季明川的瞳孔紧缩。 “意外吗,是该意外。”晏振拿出在楼上塞到衣服里的照片,两根皮皱长了不少老年斑的手指夹着照片,稳稳地举起来。 照片上是坐在车子前排的晏玉心夫妇,后座的保姆抱着婴儿。 晏为炽把原本要再等一等才显露的,最为期待的流程拎了出来,裹着他在晏家内外经营策划多年,算盘落空一切都成泡影的怨恨。 “这是你的生母。”他指着那个保姆。 第79章 季明川的面部不显半分波动:“你说是就是?” 他的白衬衫领口扣到顶, 严丝合缝地束着脖颈,年轻的面孔,多情的眉眼, 整个人犹如瓶子里的标本, 各项数据都完美, 却并非活物,没有一丝人气。 “那我去年在权威机构做的亲子鉴定算什么?” 晏振指尖一松, 照片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 :“你觉得呢,外甥。” 后面的称呼用的语调带笑,嘲讽至极。 季明川拂了拂西裤上不存在的灰尘:“我看你当我是弱智。” 晏振的怨恨换成了逗趣, 长辈对待强自镇定, 殊不知尾巴早暴露了的小辈:“心里慌了吧, 怀疑了吧, 不敢相信吧。” 下一刻就徒变尖锐:“棋子也分摆位,你是给老幺当垫脚石的,要是他一开始就合老爷子的意, 那你连垫脚石的位置都落不到。” 季明川还是一副平静的湖面姿态。 无论晏振往里面投掷多重的石头,都不起一点波纹。 “也不想想,你的母亲如果真是晏玉心, 我凭什么一路推你走,送你进上流, 进姜氏,再进晏家,晏氏?难不成是我跟她兄妹情深?”晏振抄底搅翻了湖水。 湖面卷出漩涡。季明川眯起了眼睛。 “底层小人物爬上来的时间也不长, 不能完全参透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晏振转头仰视壮丽大气的山河兵马图, “晏家不存在重男轻女,也不看能力, 那看什么,没人知道,没人能揣摩出来。我跟晏玉心一母同胞,我是她哥,她有股权,我只有股份,兄弟姐妹在普通人家最后会成为亲戚,在晏家就是陌生人,她有的,不会给我。” 这番话说得很平,没有裹上不甘与讥讽。 在大家族,手段才是决定一切的唯一标准,那些个哭哭啼啼的求饶,咬牙切齿的谩骂诅咒只有废物才会有。 “那时候老幺被剥夺继承权,晏氏刚开始内乱,正是鱼龙混杂的时候,我发现了中考后来首城一中门口徘徊的你,就是那么巧。” 晏振抚摸图上的兵马,仿佛能感受到一场厮杀的开始,或是……结束。 “你的眼睛像晏玉心,我立刻让人查了你的底细,这一查就查到了季长河,查到了当年他出现在那条河附近,目击者看到他抱着一个婴儿离开,就是你。” 晏振说到这里,他将头转回去,盯着还没把面具拿掉的年轻人,枯老的脸上露了个微笑。 “起初我还真以为你是我的亲外甥。” 晏振捋了几下花白的头发,低头甩掉手上的发丝,眼中闪过厌恶,对生命无法阻挡的流逝,对衰老的不可抗力。 “我查了你跟晏玉心的鉴定,母子关系不成立。我甚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做了我和你的亲缘关系,同样的结果。”他笑着摇摇头,“这就有意思了啊。” 晏振用脚去踩地上的照片,季明川的视线没移过去,无动于衷。 “我对晏玉心绑架期间的事有了兴趣,废了不少功夫得到了当年的真相,外界不知道的真相。” 晏振出现了有意拿捏节奏的停顿。 季明川并未上钩,他听故事一般,拿出手机回起了客户的信息。 “原来当时不止晏玉心被绑了。” 晏振将照片碾在鞋底,他的脚踝有一个肿块,被季明川的人敲的,“还有老幺的母亲,受尽恩宠的五太太。” 季明川置若罔闻,编辑信息的动作不停。 “老爷子捂得可真严实,知情的基本都被灭口了,只剩下五太太跟晏玉心两个当事人,以及侥幸活下来的漏网之鱼,也是我获取信息的来源。” 晏振砸了砸薄得快没了的嘴皮子,“晏氏的异国敌对势力跟晏家某些人里应外合,绑走了晏家即将临盆的三女儿,月子期的五太太,要老爷子交出晏氏的核心技术系统,以及他的命。” “一群绑匪被追杀换了几个地方跑到境外,五太太跟晏玉心没有关在一起,晏玉心被随便丢在难民区,五太太则是在其中一个绑匪家里,附近的矿物有辐射。” 季明川平淡的神色出现了裂痕。 瞬息之间四分五裂,扑簌簌落下冰冷诡谲的碎片,映射着他被切割成一块块的面部。 辐射吗…… “老爷子带人找过去,五太太得救,没找到晏玉心。”晏振摸了摸那双以假乱真的仿生眼,这是他曾经为了救下被纨绔子弟骚扰的名媛姐姐所受的遭遇,对方连声谢谢都没有,“晏玉心难产,生了个死胎,绑匪的太太是孕妇,提前刨了顶替了那个空缺,婴儿的母亲愿意配合,想要狸猫换太子,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大家族过上富裕的生活。” “后来绑匪转去下一个窝点,晏玉心跟孩子找到“机会”逃跑后被当地的一个妇人所救,没多久她的丈夫找到了她,人马都没了,他孤身一人带她回家,还有她的救命恩人兼临时雇佣的保姆。” “母子连心,她知道你不是自己的孩子,所以没有抱在怀里。” “之所以带上了没拆穿,是她短时间内也需要一个孩子。可惜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意外,狸猫没换成太子。直到十五年后,被我一手促成。”晏振泛灰的面色爬上一层冷意,“你有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恩将仇报的兔崽子!比起你的绑匪爹,偷了你藏在深山的人贩子爹,你对我磕一百个头都不为过!” 季明川漠然地看着他,好似在看一条濒死的老狗。 “五太太同情跟她一起经历过生死边缘的晏玉心,老爷子就为了哄她高兴,不定期的拨给晏玉心股权,给她大董事的身份。” “老天爷知道我惦记晏玉心手里越攒越多的股权,助我一臂之力。” 晏振起身,“本来想再等等,起码等到你毕业,谁知姜卫民的儿子突然死了,我觉得时机到了就对他打出你这张牌,把你跟姜氏栓在一起。” “你的身世揭秘,时隔多年的第二次亲子鉴定结果,母子相认,晏玉心的股权转给你,进股东会,这里面都有我的推波助澜,我的目的是,你的筹码多到一定程度,我就会拿出你真正的身世作为把柄架空你。” 一口气说完,晏振竟突兀地仰脸哽咽:“大势已去。” 那种死灰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开,化作一根根线往四周飞射,无孔不入地钻入每个角落,每件物品,死物和活物。 所有都屏蔽不掉,都会被侵占吞噬。 即便再强悍的防护墙,也会被一点点击穿。 季明川的眼底结了一层猩红的冰:“说了半天,证据呢。” “证据当然有,在我的生命安全不能得到保证的情况下,我是不会拿出来的。” 晏振拖着伤腿,一步步走向季明川:“姜卫民的女儿青春期爱而不得,是我派人引导她,让她以为你跟她的炽哥哥相像,你才有的替身位置。” “不然你以为姜禧会注意到你?一个穷小子,会读书的学霸在富家千金眼里一文不值,卑微的追随只会得到无视或者嘲笑,是我给你披了层老幺的赝品皮。” 没有刻意的羞辱,只有平铺直叙。 但这样才更践踏自尊。 尤其对一个骨子里自负清傲的年轻人来说。 周遭一片死寂。 晏振停在因为压制什么浑身抽搐的年轻人面前,以上是他这些年以为的真相。 直到半个月前。直到他得到了另外一份资料。 当初晏玉心跟季明川,他跟季明川的那两份鉴定结果,都是假的。 真的变假的。 季明川就是晏玉心的儿子,他的外甥。 照片上的晏玉心没有抱婴儿,是因为她精神不好,会伤到他。 丈夫带过去的人手都没了,只能在当地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可靠的保姆,匆匆带母子俩回家。 去年送季明川去晏家,他动用人脉暗自伪造鉴定,生怕出现差错,被发现季明川不是晏玉心的孩子。 其实参与的人都是给他演戏,让他把真的当成是假的伪造的。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被编排。 而他还沾沾自喜,沉浸在自以为的筹谋大业里。 都是给老幺做嫁衣。 老人家给小儿子选了试手的让他玩玩。 试完了就没价值了。 他也“突然”就很容易的拿到了以前怎么都挖不出来的信息。 那是老爷子送给他的。 特意提醒他,他做的一切都是明牌,一直被掌控。 在这场由多个小局组成的大局里,谁都以为别人是螳螂,自己是黄雀,殊不知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只螳螂。 当然,大多数连螳螂都算不上,蝉罢了。 晏振想起过去涉及过的几次谋杀老幺事件,那孩子还真是命大。 “五太太被及时救走,只遭到了一点辐射,症状轻,她被老爷子送去了一间藏在偏远山里的小庙,曾经的林科院院长给她医治。” “后来五太太回首城后复发了,老的死了,老爷子带着世上仅有的一株,没办法随意试验的药材,新药物,找到了小的。” “而你,” 晏振藐视地一字一顿,“就是个实验品。” 客厅的空气霎那间像是被什么怪物一下吸走了,空间开始收缩变形,窒息感锁住喉咙。 季明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晏振翻出残忍的现实之后来了一击猛料,试图在季明川回去查证前激怒他,让他失去理智。 哪怕有一瞬间不理性做出什么行动,情势都会改变。 牵一发动全身。 晏振瞪着周身笼罩杀气的年轻人,我费尽心血送你上去的,我输了,你也别想踩着我搭的桥去过你的光鲜人生,实现你丰富多彩的抱负。 脖子被掐住,晏振挣扎着吼:“你想干什么?” 季明川将老人提了起来,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等到他悬在半空的脚乱蹬的幅度变小,脸部发紫翻起大块眼白的时候,手一甩。 “嘭——” 晏振的后背撞上坚硬的桌角,当场流出鲜血,他两眼一黑地摔在了地上,疼得不停痉挛,双手胡乱地乱动想抓住什么缓解那股剧痛,愤怒的挑衅警告,“我死了,所有,所有都会公布与众,你敢,你敢……” “我敢。”季明川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晏振惊恐地往桌底下挪动:“季明川,你要,啊——” 季明川踩住了晏振受伤的脚踝。 门外的手下们听到了里面传出了动静,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他们充耳不闻。 半个多小时后,季明川打开客厅的大门,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飘出浓重的血腥味。 风往里吹,有个手下无意识地扫了一眼,一只黑色的眼睛粘着血水,正对着他。 是仿生眼球。 “清洗现场,把尸体处理掉。” 季明川用帕子擦着手上的血迹,“所有监控摧毁干净。” 第80章 晏振是在权利游戏中斗败逃去的新碃郊外, 别墅不在他明面上的那些产业里面。 他和他的人仿佛凭空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点在那里出现过的痕迹。 季明川在首城最大的鉴定中心做了鉴定,窃取机构的仪器直接查看报告, 发现他跟晏玉心就是母子关系。 这才意识是到被晏振那个老东西耍了, 上当了。 晏振要用自己的命拉他垫背。 季明川亲自检查, 再三确认别墅里外的监控全部销毁,尸体也弄没了, 不会有出现意外的几率。 但是晏振不可能不知道他事后会处理这些东西,肯定还留了一手。 找不到。 季明川挑了挑姜氏在海外的业务,选了其中一个, 打算出境待几年。 刚到机场就被警方拦了下来。 “季先生, 您涉嫌一起恶性刑事案件, 请您配合我们接受调查。” . 仲夏 岛上不炎热, 凉爽的风吹动晒在架子上的床单,带起了淡淡的暖调香味。 陈雾窝在墙角睡觉,T恤外面套了件很薄的衬衫, 怀里捧着一本快看完了的书,他身上的光线一半阴,一半亮, 明暗交接在他挺白的鼻梁上面。 一只红壳小黑虫爬到他的鞋子上,爬啊爬, 爬啊爬…… 就在它吭哧吭哧地即将爬到他的袖子里时,一串迅疾的脚步声奔了过来。 小黑虫僵了一秒,嗖地没了影子。 飞走了。 看着笨拙, 谁能想到它还有双透明的小翅膀, 就藏在壳下面。 表象能欺骗视觉。 “陈先生。” 保镖闯入墙角这片静谧之地,短袖的袖口撸到咯吱窝, 露着湿漉漉的肱二头肌,刚在海边捉大虾来着,这会儿虾就在他裤兜里,半个小臂粗。他见睡觉的人没有醒来,就凑近点,汗咸发腥的味道扑过去,“陈先生!” 陈雾醒了。他的眼神跟表情都是迷糊的。 保镖的嘴巴刚张开,陈雾就听到了一声:“少爷下午到。” 不是他发出来的,是跑过来的另一个保镖。 接着又有保镖前来报信,很快的,所有保镖都并排站在了陈雾面前,满是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的欢喜激动。 再美的风景,天天看也够够的了。 陈雾呆了好久。 一群大汉也不打扰他,就看着他发呆。 场景除了有一点好笑,还有些许温馨的成分在里面。 一个被尊敬的人,和一群尊敬他的人。 完完全全的心服口服。 和冰冷的命令无关,完全是本人的人格魅力和一手绝活。 . 那保镖兜里的大虾掉到了地上,陈雾伸手去抓:“我昨晚跟他视频的时候,他没有说。” 一个蓄着络腮胡的保镖道:“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少爷应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其他的都纷纷点头。 陈雾抓着大虾抬起头:“那你们……” “……”窒息了。 保镖们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齐刷刷地看向陈先生,嗓门响亮地道歉:“对不起!我们没忍住!” 完了。 有保镖把陈雾抓虾的时候忘了拿上的书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递给他:“要不,您就当没听见?” 陈雾接过书,还了大虾:“那好吧。” 保镖们感激涕零。 . 下午保镖们发现自己放心早了,陈先生的演技跟他的能力不是一个等级,差太多了,他那演技,怎么说呢,满分一百的话,也就值个两分。 这还是看他演得格外认真,给的鼓励分。 少爷的惊喜成了哑炮。 骆队把他们叫到角落里训话:“嘴上没一个把门的,就这么藏不住事,能不能别添乱!” 他们全体缩着脑袋,一声不吭。 蓝天白云下是屁都不敢放的队员们,和无语到想上手的队长。 有人举手申请发表意见:“少爷来接陈先生,大喜的日子,不会生气的。” “是的啊。” 后面响起温顺的附和声,众人全都回头。 陈雾过来说:“别怪他们,他们没有说,是我自己猜的。” 保镖们赶忙挤眉弄眼地给他使眼色,别演了陈先生,求求你了。 陈先生貌似没接收到正确的信号,大家见他朝着立在不远处树下的少爷问:“阿炽,你不会是要罚他们吧。” 保镖们战战兢兢的。 “行了。”晏为炽昂首,“下不为例。” 随即若有似无地给了一击眼刀,敢提前透露我的求婚细节,送你们去集训。 保镖们的反应都有些微妙。 晏为炽当时没读懂这里面的名堂,陈雾跑到他面前,拉着他去看那片翠菊。 在岛上的一片房屋后面,有不少已经探出了脑袋,伸出了手。 “阿炽,你说等我地种完就来接我。”陈雾眼睛亮亮的,含着柔意,“我还有一个坑没埋种子,你就来了。” 晏为炽眼眶微热,弯腰正想亲上去,手里就被塞了一粒种子,“你现在埋吧。” “最后一颗给你种,这样就算我们一起种了这片翠菊园了。”陈雾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 晏为炽没有立刻埋花种。 什么事都必须放后面,他要先吻眼前人。 . 赋予了伟大使命的飞机原路返回,开满鲜花的小岛在陈雾的视野里逐渐变小,他收回视线,吃起了晏为炽给他做的营养餐:“首城怎么样了。” 晏为炽摩挲陈雾的左手,牙齿咬了七八个浅印子了,这才刚出发,这么咬下去,到首城的时候能盖几层。 无一不彰显著他的渴求。 晏为炽没言语,陈雾看向他。 “三花胖了五斤,黄狗有了一身腱子肉。”晏为炽道。 陈雾咽下嘴里的食物:“我是说……” 晏为炽咬他指尖,语调散漫地透露好几个信息。 “赵潜明天论文答辩。” “余老身子骨还不错,他把他的那些鸟雀搬到了大院外面,建了更大的鸟舍,余盏收养小孩的手续快走完了。” “村长说有两个池塘的水要抽干,等你回去捉大鱼。” “覃小姐巡回演出。” “黄遇跟她计划年后订婚。” “家里的卫生我昨晚做了,花草一颗没死。” 最后说,“你男朋友一切顺利。” 陈雾的舌尖抵着嘴里的勺子,慢慢吐了出来。 晏为炽蹭他鼻尖:“还想知道什么?” 陈雾摇头:没有了。” “那吃你的。”晏为炽靠着椅背,掌心拢着他的手,时不时地亲一口,咬一下。 坐在餐厅后面的下属们都在吃喝。旁边有位全程一口不碰。 “乔秘,你不吃点水果吗?” 乔秘胸前的口袋里扣着一支笔,气色瞧着有点不好:“我晕机。” “……” 又不是第一次一块儿坐飞机,以前怎么没听他说晕这个。 有小伙去找在机舱走动的队长,悄咪咪地打听:“骆队,乔秘出什么事了?” 骆队说:“没出什么事。” “那他怎么突然晕机了啊?” 骆队长话短说,复杂的内容简便了说:“看了些东西,肠胃脆弱了。” 小伙摸不着头脑,继续回去海吃。 . 一行人于次日半晌午抵达首城,没让这座城市的繁华紧促有丝毫停滞。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人生路上蜗牛爬或者慢走,疾走,快跑狂奔。 朝陵公馆 陈雾一进家门,三花跟黄狗就往他身上凑,尾巴都要摇成螺旋桨了。 他蹲下来去抱它们,确实沉了许多。 “我都没撒欢,你们撒什么。”晏为炽伸脚把两只挑开,你争我抢都要挤到陈雾怀里,结果都没挤进去,不知道合作的傻猫傻狗。 陈雾把行李箱推到墙边,换了鞋说:“你没有撒欢吗阿炽,那这是什么?” 他举起盖了好多章的左手。 “热身。”晏为炽理直气壮,“你不知道?” 陈雾:“……” 晏为炽抱着陈雾去浴室泡澡,出发去接他前就把衣物拿好了放在里面了。 多数人不是天生就细致的,后天可以学。 要看有没有值得自己去学的原因。 . 陈雾在浴室泡澡泡了几小时,浴缸能容纳的成年人是一个大学常规宿舍的数量,两个人可以自由活动的空间很大。 水换了几波。 最后一次换的时候,陈雾的眼皮都合上了,晏为炽把他捞起来,擦了身上的水。 “下周你期末考试,考完我们就出发。” 陈雾被放在浴室一角的沙发上,迷迷瞪瞪的:“去哪儿啊。” 晏为炽给陈雾穿睡衣,他下意识地张开手臂配合。 “回老家割麦子。”晏为炽的吻落在他肩头。 . 陈雾很累,躺床上就睡了,晏为炽推了工作给他暖床。 大夏天的,非要暖。 猫狗蹲在床尾的榻上瞅了半天,你趴这头,我趴这头的睡了过去。 半夜,晏为炽感觉怀里空了,他的困意瞬间褪去。 这一褪让他发现自己的手被陈雾抓着,无名指上一周年的素圈还被取下来了。 晏为炽的脑中劈过一道闪电,他猛地坐起来。 陈雾吓一跳,他的声音里有十分可疑的慌张:“阿,阿炽,你怎么……” “你在干嘛?”晏为炽打开灯,捕捉到陈雾拿在手里想要藏起来的东西,他的眼皮直抽。 “不是,祖宗,别这样。”晏为炽把手塞到被窝里。 陈雾握住晏为炽的手臂,将他的手往外拽:“都做好了。” 晏为炽要被气死。 昨天保镖们在岛上的那反应,显然是知情的,没一个跟他通风报信。 反抗无效。 一根疑似用木头做的戒指取代那枚素圈,占据了晏为炽无名指上的那圈白印,凑近嗅,能嗅到让人心神宁静的药香。 陈雾推了下眼镜,清清嗓子:“晏为炽。” 晏为炽第一次听到他叫自己全名,这么正式隆重,不免有些愣怔。 陈雾是坐着的,他的瞳孔里映着爱他的人:“你要不要看我老得头发都白了,走不动路了的样子?” 晏为炽人还愣着:“要。” 陈雾松口气,他很小声地自言自语:“好了好了,结束了,没有出错,没有遗漏。” 晏为炽:“……” “虽然戒指被我打磨的很光滑了,但本质上也只是药材。”陈雾垂下眼睛,害羞地说,“等结婚的时候,我再给你买贵的。” 许久都没响声,陈雾奇怪地看过去:“阿炽?” 晏为炽偏开脑袋:“你让我冷静冷静。” “阿炽你的耳朵好……” “红”字在陈雾的唇齿间打转,下巴被捏住,粗重的喘息喷在他脸上,嘴唇一痛,他睁大眼睛,晏为炽咬着他,喉咙里滚出模糊又无奈的叹息,“求婚你来,结婚戒指你买,那我做什么?” 陈雾支吾着说:“结婚的布置流程你管啊,你都早早准备了,我就不抢了。” 晏为炽:“……” 还知道给我留一件事,真是感动。 “有没有一种可能,求婚我也准备了?”晏为炽的眉间拢出幸福的纹路。 陈雾体贴地说:“那你也求一次。” 他抱抱青年,“我只做了你的戒指,自己的没有,你给我买。” 晏为炽委屈:“被你抢先了,你要补偿我。” 陈雾忙轻轻地哄:“补偿你补偿你。” 第81章 晏为炽的腰上有个像四周迸裂的孔型疤痕, 他没在陈雾面前刻意遮掩。 根本没法遮。 陈雾看到了没有问,晏为炽以为这事翻篇了。 哪知陈雾期末考完当天,动身回老家的路上, 他很突然地说了一句:“阿炽, 我想把丰田卖了。” 晏为炽的思绪瞬间就从杂乱繁重的公务里抽离, 这车是陈雾去年才买的,挑了几个月做的决定, 以他上一辆比亚迪的使用程度,最少还要开个两三年。 而且陈雾很喜欢。 晏为炽欲要问,陈雾轻不可闻:“不防弹。” “换专用的防弹车, 防御力特别强, 铜墙铁壁的那种。”陈雾接着说, “我钱不够, 你买吧。” “可以买,但我那是,” 晏为炽的“意外”二字尚未出口, 陈雾在高速排队,转过头看他,紧抿着嘴角, 眉心蹙在一起。 “好,换。”晏为炽道。 队伍龟速爬行, 车子一会就停一会就停,像蚂蚱在蹦。 细细簌簌的拆袋子声响起,晏为炽拿出陈雾给他做的奶茶:“不过, 这么防也没用, 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在车里,生活不是一直密封的, 大多时候都敞开着,逛街,约会,吃饭,看电影,太多公共场合。就好比我们这次回村,到了村里,山下山上四处溜达的时候不都暴露着。” 陈雾的脸色一白:“你干嘛说这些啊。” 晏为炽懊悔道:“我错了。” 尽管晏为炽说的是现实,而且还只是个细碎的角。 尽管陈雾什么都明白。 这个话题依然没办法套上愉快轻松的罩子。 陈雾前倾些,下巴撑在抓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面:“我的心态跟情绪本来很稳的。” 晏为炽绷着神经,生怕再触碰到他的敏感地带:“嗯。” 车里安静了一会之后,是嘀嘀咕咕声,“你经常坐我的车,我不得不多考虑。你自己的车也换成防弹的……有没有防弹衣啊,电视上那种马甲,穿在衣服里面的……” 晏为炽奶茶都不喝了,他捂脸。 “阿炽……” 晏为炽低咳着拿下手掌,面容严肃得好似在一场重要会议上做总结:“当你真正强大,你身边的危险就会降低接近零。” “话是那么说,道理我也懂,”陈雾克制了几天的震惊跟忧心释放出来了,一时半会无法减弱消散,“还是要小心点。” “已经长教训了。”晏为炽喝了口奶茶,“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末了又道,“你男朋友早就过了狂妄自大的年纪,没有在和你吹。” 陈雾点了点头,启动车子往前行驶了一小段,又停住。 挪了半天才挪出站。 空调的制冷效果很好,跟车外是两个季节,空气也不浑浊。晏为炽一杯奶茶下肚就开始犯困,比什么安眠药安神熏香都管用,他闭着眼,金灿灿的脑袋歪向陈雾那边,呼吸渐渐平稳的时候,耳边隐隐有声音,“阿炽,那你真正强大了吗。” 他好像没回,又好像回了。 因为眼皮上一软,陈雾亲了他。 显然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放心了,高兴了。 . 去年陈雾带晏为炽回老家是在冬天,今年重回则是被一路聒噪护送进村。 炎炎夏日,到处都是虫鸣。 蜿蜒起伏的山峰一片墨绿,从山脊向外扩散。山脚是梯形的农田,有浅绿有金黄,起风的时候,远远望去像是在呼吸,充斥着令人震撼的生机。 陈雾跟晏为炽这趟也就只能待个三天,这还是把往返的时间算在内的。 根据当地的天气预报显示,三天都是晴空万里,不用担心麦子割了遭到雨水浸泡。 这次他们没住在村长家,而是打开了老屋的门。 翻新后第一次进去。 家具都是按照陈雾指定的木头打的,工人们都是邻乡的可靠实诚,不会偷工减料。村长时不时的过来给屋子通风,去气味。 院里挖了个不大不小的水池,上面盖着一层水草,底下养着村长放的鲫鱼。 三花闻着味儿扑过去,爪子往水里划。 鱼没捉到就蹿到墙角刨了起来,几个眨眼的功夫,一只耗子为它回村的猎杀拉来了帷幕。 在首城当了快一年的宠物,骨子里的野性还有残余,没有完全失去捕猎的能力。 三花叼着耗子围着陈雾绕圈。 陈雾去哪,它就跟去哪,耗子不吃,就那么叼着。 晏为炽看到这一幕,面色漆黑,操,这显摆的德行到底是跟谁学的? 三花把耗子吐到晏为炽脚边,他一脚踹飞。 嘶嘶嘶的叫声从三花嘴里冒出来,它冲晏为炽龇牙。 “陈雾,”晏为炽立马告状,“你看看。” 熟练得让人心疼。 “绵绵想让你夸一夸它。”陈雾往楼上走,台阶是水泥的,大妈一知道他要回来就帮忙擦过了,很干净。 “我没夸过?有个屁用。”晏为炽经过趴在行李箱旁的黄狗旁边,皮鞋蹭蹭它头上的一撮毛。 黄狗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去年离开村子到首城不晕车,今年回来却晕了,它一路上都套着个塑料袋,这会儿还是蔫哒哒的,连三花的十分之一活力都没有。 头被蹭,黄狗一副慈祥的微笑表情。 陈雾在小岛的这段时间,晏为炽除非是忙到不回公馆,否则都是他遛狗,遛出感情了。 哪像三花,买再好的小鱼干,再华丽的猫爬架跟窝都没用,照样是来讨债的,一身反骨。 晏为炽跟在陈雾后面上楼。 三花也往台阶上跳,不忘叼上它的战利品。 . 楼上也有个客厅,带三个房间,公共卫生间,以及露天平台。 其中一个房间带阳台,陈雾拧开门锁进去。一张木制大床配了套柜子,床上铺着草席,躺下来脸朝外就能看到阳台。 大花的帘子拉了一小半,角落是一台老式缝纫机,上面搭着块深紫色的布防尘,阳台朝着一片农田,视野广阔。 三花耗子不叼了,它跳到窗台上,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外面。 晏为炽掀开布瞧瞧缝纫机,起码熬过了两代人的样子:“怪瘆人的。” 陈雾:“……” “晚上正睡着觉,缝纫机突然自己动,”晏为炽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把这玩意儿搬走吧,祖宗,我害怕。” 陈雾的嘴角轻微地抽了抽,抱着缝纫机去了隔壁房间。 这个房间没有床,只有一个个纸箱,里面全是书。另外一个房间也是如此。 晏为炽随意揭开几个纸箱往里面扫了眼,书很旧,大多都是破损的,他的眼前浮现出陈雾捧着破书在烛火旁翻阅的画面,喉头微堵。 “怎么不打个书架?”晏为炽吻掉陈雾脖颈的一滴汗。 陈雾有点痒地拍了拍他的脸,被他抓住手亲:“我们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打了不好清理,暂时不管这个。” “那就装带门的。”晏为炽的吻从陈雾的手移到他唇上。 陈雾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不是动情的那种急促,频率不对。 晏为炽顿时退开:“没事?” 陈雾暴露在外的皮肤全都泛起了粉色,眼周更是粉里透着一抹艳红:“没事。” 晏为炽被这么一吓,后心都湿了。 一杯奶茶喝完以后,他喝了两瓶矿泉水,这都能有奶茶残留? 晏为炽见陈雾伸舌舔嘴唇,他的呼吸一顿:“还敢舔?” 陈雾抓抓潮湿的刘海掀起来,额头也是红的,整个就是一烧红的虾米:“一点点没关系的。” 晏为炽:“那我,” 他试探地再次吻了上去,不敢肆意湿热缠绵,基本上是纯情的吻法。 楼下传来村长的声音,陈雾掐晏为炽的腰。 晏为炽放开他,摸了几下他更红了的脸:“真的没事?” “只是有点热。”陈雾拉了拉短袖的领口,转身下楼。晏为炽自觉口腔里没有奶茶味,他叹息,要不还是彻底戒了吧,戒了一了百了。 “不用这样的。”楼梯口有陈雾的话声,“你喜欢的东西已经很少了,别做删除法了。” 晏为炽愣了一下,我老婆真疼我。 . 回村的第一顿饭是在村长家吃的,一大盘刚出锅的咸鸡炖干笋摆在C位。 晏为炽夹了一个鸡翅膀吃,他皱眉:“味道不对。” 一旁的陈雾吃掉一筷子青菜,凑过去闻了闻鸡翅膀:“是不对。” 晏为炽把鸡翅膀搁到压得很严实的米饭上面:“估计放很久了。” 陈雾说:“觉得是好东西,一直留着给我们吃。” 晏为炽挑眉:“那就当作,” “哎。”陈雾叹了口气,“不行的。” 他伸手去拿那个鸡翅膀,找到垃圾篓丢了进去,而后端着那一大盘去了厨房。 村长老两口白天热狠了晚上没胃口,喝了点稀饭就不打算再吃别的了,他们在厨房烧水,门头上还插着端午那会儿放的艾叶。 见陈雾端着烧鸡进来的时候,老两口都是一头雾水,以为那里面没放盐。 可是本身就是咸的,不需要加盐了啊,加了就该齁了。 陈雾把盘子放到锅灶的白色瓷砖上面:“这咸鸡坏了,不能吃了。” “坏了吗?不会吧。”村长丢下火钳从洞口出来,“烧的时候还挺香的啊。” 说着就把被晒到黑得发亮,快要脱皮的脸往烧鸡上面凑:“真的坏了吗,我怎么没闻出来。” 大妈也放下水瓶过来闻。 老人家的五感都生了锈,不灵光了。凑这么近也没发现哪里不对。 “真的坏了。”陈雾说用认真的语气说。 “那倒了。”村长当机立断,“坏了就不吃了,拉肚子得不偿失。” 他要把一大盘都倒掉,大妈抢急忙慌地拦下他:“等会等会,笋是好的,笋能吃,我挑出来。” 村长询问陈雾的意见:“小雾,笋可以吃吗?” 陈雾看看满眼期待地瞅着他的老两口:“……可以的吧。” “那挑到这里。”村长找了个碗给老伴,让她装笋,他搓搓两只满是岁月割痕的大手,纳闷地叹气,“放冰箱里也会坏啊。” 亲戚给的山鸡,纯正的野山鸡,肉很香还不柴,就腌好留着了。 “会的。”陈雾告诉村长,“腌的东西最好不要超过一个季节。” 大妈没明白,村长说,“就是冬天腌的,夏天到之前吃掉的意思。” 他回到锅洞口,从破篮子里抓了一把干燥的松毛往洞里塞塞:“小雾,我跟你大妈再给你们炒个菜,你们吃慢点。” 大妈挑着笋喊:“炒来不及了,蒸条鱼吧!十多分钟就能好!” “对对对,用那个什么蒸鱼豉油,倒一点进去老香了,鱼汤都能吃两碗饭。”村长二话不说就要去院子里的大水缸里捞鱼,前几天在养鱼的人家买了两条足斤足两的鲑鱼,说是蒸着肉嫩好吃。 “不用了,够吃了。”陈雾摇头,“鱼明天再蒸吧。” “那也行,明天再池。”村长回头,让他赶紧去堂屋吃饭。 . 陈雾一回到堂屋,晏为炽就开口:“跟他们说了以后别给我们留?” “没有说。”陈雾在板凳上坐下来,“不让他们留,他们会觉得自己不被需要,帮不到我们。” 晏为炽对这方面不做深思,世界何其大,静心养老的地方多的是,老石村的一切让他有好感并定为老年的归处都因为陈雾,他爱屋及乌。 眼皮底下伸过来一只手,皮肤上的粉红已经褪了不少,正在夹他面前的豆角吃。 佛珠的绳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出现了不可避免的磨损,换了新的。 一周年的戒指也换了。 换成了晏为炽订制的订婚戒指,内侧刻着他们初相识的日期。 而表白,拿到名分那天要留给结婚戒指。 晏为炽以前真不是个能记住各种日子的人,搞什么仪式感矫情做作,直到喜欢上陈雾,他才开始在日历上打勾画圈做记号。 “阿炽,你不吃了吗?”陈雾吃着嘴里的豆角。 晏为炽面不改色地提出要求:“你喂我一口。” 陈雾飞快望了眼厨房方向,飞快地夹了一块饭团沾着菜汤喂到晏为炽口中。 “没菜,不算。”晏为炽不满道。 “好吧。”陈雾给他夹了一片绿油油的青菜包着肉丝,再喂他吃。 接下来晏为炽理直气壮的以这不算那不算为理由,让陈雾喂掉了大半碗饭菜。 一个假挑剔,一个真顺从。 不都是因为爱。 . 这次陈雾照旧给村里老小买了吃的用的,糖和种树的工具,他用过了,觉得好用易上手才带回来的。 屋前有很多乘凉的,拉着陈雾聊了好久,他去小婶婶家的时候,发现三花跟黄狗已经在那了。 都记着原来的家,原来的主人。 小婶婶的状态不怎么好,她的精神有点涣散,黄狗大概是感受到了她身心上的病态,就窝在她身边。 陈雾从乡亲们嘴里听说了小婶婶家里的事。 丈夫打麻将打得不分日夜,有天回来绊在门槛上面,一头磕在了地上。 就这么没了。 “婶婶,我想把菜地修了,你能帮我弄吗。”陈雾逗着三花说。 小婶婶消瘦暗黄的脸上满是惊讶,不找大妈却找她。是想让她有事做,忙起来吧,这孩子…… “你叔叔走了,我不是伤心想不开,”小婶婶别了别耳边白了许多的头发,“你不知道他打麻将的样子多神经病,不像个正常人,聊斋里吃人的鬼怪一样,吵也吵了骂也骂了,我拦着,他就打我。” 陈雾的表情一变,这点大家没说。关起门来的事,比较隐晦。 “我只是觉得,人太脆弱了,说没就没了,那么大个人,前一秒还在人五人六,下一秒就没气了。”小婶婶挺发怵的,她打了个冷颤,眼睛望着桌子上转动的小风扇,“这辈子都没出过大山,稀里糊涂的,我是想去外面看看,不知道去哪里。” 陈雾把扒拉着他的裤腿的三花抱到腿上,从上往下撸毛:“那就随便选个地方开始。” 小婶婶的眼睛有了亮光:“婶婶听你的。” . 这会儿晏为炽跟村长去田边放水。 他手上拿着一个铁锹,皮鞋踩在泥土混着草根的田埂上面,耳边是青蛙的叫声。很响亮,哪儿都是,一大群。 背后的村里好像是谁家孩子在闹,谁家大人在闹。 繁忙的夏天,热起来脾气都不好了。 晏为炽脖子上叮了只蚊子,他抬手去抓,指尖只来得及碰到它的腿还是什么。 前面开路的村长忽地说:“小晏,你毕业了吧。” 晏为炽应声。 月色清亮,暴躁了一天的风终于有了柔情蜜意的味道。村长拐到另一条田埂上:“单位找到了吗?” 晏为炽轻描淡写:“啃老。” 村长:“……” “啃,啃老啊。”村长踉跄了一下,差点被草绊倒,他咳嗽着说,“这也算是热门职业。” 下一刻就问:“小雾是怎么想的?” 晏为炽把铁锹从右手换到左手,从西裤口袋里摸出震动的手机挂掉:“他支持我。” 村长:“……” “那你家里人呢。”他在一处田沟旁停了下来,试图跟上这年轻人的节奏,“家里人对你没有什么展望规划?” 晏为炽沉沉地吐息:“是家里人非要我啃老,不啃不行。” 村长这下子什么话都没了。 . 晚上蚊子多得要命,晏为炽在纱窗边接电话,陈雾把院门关了,拿着村长买的拖鞋到二楼,晏为炽还在忙。 陈雾就先去洗了。 晏为炽结束了一通电话,秘书就打来了,守着掐点似的。 晏岚风做代理董事长期间,周末都要出差或是应酬。 到了晏为炽这绝不可能发生,就算他不来老石村割麦子,也不会按那类非人的行程表来执行。 他要陪陈雾。 乔秘知道老板的性情,他找来是因为老板跟进的项目有了新的动向。 “姜氏现在自顾不暇,那项目姜卫民吃不了,我拿下不就是在等流程。”晏为炽啪嗒点了根烟,打火机的盖帽抵着窗台扣回去。 乔秘在那头敲键盘:“项目的研究报告您看吗,我发给您。” 晏为炽:“再说。” 乔秘汇报并提醒:“少爷,周一的四个会分别是,” “都是打工族,不知道周一是倦怠期?”晏为炽冷声,“全推迟。” 挂掉把手机丢窗台上,晏为炽上火地吸了口咽在喉咙里闷了一会,张口吐出,他回到房里,发现床边多了个盆搭着毛巾,便过去把毛巾丢盆里打湿,几下擦好了草席。 陈雾洗好了出来,晏为炽烟都快抽完了,烟雾后是他微微眯起来的漆黑眼眸:“除了车,你还有什么想买的?” “啊……”陈雾怔怔的。 “钱赚得烦躁,不花就一点用都没有了。”晏为炽把烟头碾灭在指间,“我没有花钱的欲望,你来花。” 陈雾迷茫地跟他对视:“我也没有啊。” 晏为炽扔烟头的动作戛然而止。 服了。 . 乡下的夏夜是真的吵,各种交响乐持续不断。 三花抓的那只耗子不知道去哪了,是被吃了还是藏起来了。 晏为炽打开陈雾的帆布袋拿矿泉水,手伸进去一摸,滑不溜秋的触感,细细长长的,他抓住拿出来,是一条蛇,死的。 “陈雾!”晏为炽拎着死蛇给他看。 陈雾这回有点气恼了,他捻着三花的后脖子,把它提到死蛇面前,“这是你放的吧。” “不是它还能是我?“晏为炽甩着软趴趴的死蛇。 陈雾看他一眼:“你别插嘴。” 晏为炽低头:“OK。” 陈雾语重心长地教训起了三花:“你抓耗子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知道你很厉害了,我也夸过你了不是吗。”他无奈地说,“你别吓我男朋友啊,绵绵。” 晏为炽把玩着蛇找三寸位置,听见陈雾唉声叹气地说,“我男朋友胆子很小的。” 他立马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那确实,芝麻粒大。 三花被提在半空,两只小爪子垂在身前,全程弱小无辜且可爱。 晏为炽冷笑,这就是个逆子。 还是老黄好,明早就带老黄出门跑步,采小花送给陈雾。 . 首城的上班族刚开始加班的时间,村里的灯火只有陈雾一家亮着,又吵又静,形成了独有的和谐。 晏为炽不好好睡觉,拉着陈雾带上席子去平台,他们躺在月色下乘凉。 陈雾的身上擦了自制的药汁,也给晏为炽擦了许多,防蚊虫的。 旁边还点着一片蚊香,蚊子熏一部分,风熏一部分。 晏为炽的手臂压在脑后,翘着腿仰望星空,遗憾道:“这里看星星都比首城清晰,早知道把望远镜带过来了。” “下次带就好了。”陈雾拿着蒲扇拍拍打打。 晏为炽的那点儿遗憾马上就烟消云散了,有一个能让自己平复心绪的爱人多重要。 “明天割麦子有什么要注意的吗?”晏为炽主动问,字里行间难掩期待。 割麦子背后是他对生活对人生的自由出口,因此才一直念着,也靠这个度过了令他感到喘不过来气的某个阶段。 “太阳上去就晒了,我们要早点去地里,别的东西都还好,主要是带上水,我让村长给我们准备了干活穿的褂子,出门前换上,耐磨的。”陈雾手里的蒲扇拍在晏为炽的短裤上,“你没有用过镰刀,到时候我会教你的,如果你学得达不到基本水平,那就不能让你割麦子,不然会伤到手。” 晏为炽眉头一扬,镰刀有什么不会的。 夜空划过一道银光。 “是不是流星啊。”陈雾呆了一秒,惊喜地说,“快许愿。” 他闭上双眼,虔诚又真挚地许了愿望。 “阿炽,你许了吗?” “许了。” “许的什么愿啊。” 晏为炽将一条手臂从脑后抽出来,捞着陈雾的腰将他抱到自己怀里。 许了很贪心的愿望。 这辈子肯定是要一起走的,他求的是下辈子。 【后记】 第82章 三四点钟, 村子从沉睡中醒来,起火烧锅飘起炊烟,大人把一锅稀饭烧开了, 在锅洞里留了两根柴火闷上, 来不及吃一口就带上农具去了地里。 饿着肚子抢时间, 争取在太阳升起来前多割些麦子。 小孩还趴在凉席上酣睡,口水从嘴角流到席子上往铺在底下的床板上渗, 无忧无虑的年纪。 清爽的风从树梢吹向麦地。 几乎每家的地里都站了人。村长家今年多种了一亩,因为小雾说要回来帮他们割小麦。 一条马路从村子西南延申出去,两旁都是麦地, 三轮或者板车停在路边上。晏为炽骑着三轮往这边来, 陈雾坐在后面的小板凳上, 三花跟黄狗两大护法一左一右。 所过之处是村民们热情的招呼声。 “小雾!小晏!你们来了啊!”“早饭吃了吗, 怎么这么早!”“小晏还会骑三轮啊!乖乖” 晏为炽何止会骑,三轮在他手里骑出了机车的潇洒。 陈雾腿间夹着水瓶不让它倒,视野里是薄弱的晨辉和爱人的背影, 他镜片后的眼睛眯着,神情柔和万分。 三轮停了,村长家的麦地近在眼前。 陈雾跳下车:“阿炽, 我上次坐三轮,还是你大年三十送外卖的时候。” 晏为炽把车后面的东西一样样拿下来:“我只记得你骗我说你回家过年, 结果跟一个女生在巷子里散步,手里还拿着电子的虎头灯。” 陈雾吞吐:“当时都解释了,你怎么还……” 一顶草帽被扣到他头上, 他闭上了嘴, 仰着脸,仍由晏为炽给他系帽绳。 周围投来打趣的视线与说笑。因为这个点还不需要用到草帽。 陈雾红了脸。 晏为炽若无其事, 他把绳子系在陈雾的下颌,调了调松紧度:“防晒是不是擦少了?” “别说了,全村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擦了防晒。”陈雾嘀嘀咕咕,“你自己都不擦,还要我擦。” 晏为炽挑高了眉梢:“我能跟你比?你不看看你多白多嫩。再过几年,我们一起出去,我就是你爸了。” 陈雾:“……” 有村民经过,陈雾难为情地推了推晏为炽,怕他还要乱开玩笑,“割麦子吧割麦子吧。” . 小麦长得密,村长跟大妈还没到,陈雾带晏为炽下地,唰唰就割下一撮。 动作轻松又利索。 坐在林科大的课堂上听课的时候,陈雾的身上看不出丝毫早年撑起一个贫困家庭的沉重,只有他站在地里拿起了农具,才能显现出他丰富的经验。 脱了鞋露出脚也能看出来些许,那是涂了几年药,依旧无法完全抹去的粗糙磨损。 下过地淌过河,爬过山,从烂泥到霜雪,背过季长河的希望。 相由心生,或许是不埋怨不抱怨,不强迫自己也不强迫别人,所以心里没有长出过消极与沧桑,脸上也看不出来。 陈雾手把手地教了好一会,到了验收教学成果的时候,晏同学做得有模有样,差点把手割破。 要不是陈雾及时握住他的手腕带偏了他的力度,就不是一点表皮这么简单。 晏为炽深受挫败打击:“我不就是按照你的步骤来的,哪出问题了。” 陈雾说有。 晏为炽一派虚心的神态:“请指教。” 陈雾提出他的问题:“你握住麦秆以后,要朝着自己的方向提溜起来再割,软趴趴的不好割断。” 晏为炽没注意。 现在别家的麦地都躺下了一块,陈雾这儿基本没怎么动。 陈雾没有嫌晏为炽做不好事添乱耽误时间,或者怕他又割到自己弄出口子,而是把新镰刀递给他,说:“你再试试。” 晏为炽实际问题实际解决,一口气试了两次。他从麦地里直起身,额发上沾着几个小麦粒。 陈雾看了看:“麦茬留高了,低一点,像我教你的时候割的那些一样。” 晏为炽扫了眼他先前割的,再跟自己的做了对比,有了答案还要问:“一点是多少厘米?” 陈雾左手抓住一把麦子,往里一拉,右手握住镰刀挥过,指着刚留的麦茬说:“到这。” 晏为炽捋几下金发:“为什么不能留高?” “割着费力。”陈雾细心解释,“也容易伤到镰刀口。” 晏为炽继续调试。 陈雾在一旁监督了会,发现晏为炽割了几撮以后流畅了不少,就到另一处割去了。 . 麦穗金黄饱满,日头一起来,摸着就渐渐发烫了。 火热的风里掺杂着麦香和泥土的干燥,太阳底下忙碌的人们汗流浃背,脸上疲惫,心里开心。 丰收的季节,再苦再累都值得。 天气预报常有不准的时候,大家急着割麦子,最好一两天就完事,他们匆匆回家吃点东西就返到地里。 家里要是有人,那直接就不回去了,家人送吃的过来。 大妈就送了饭菜。 村长光着膀子,汗珠大颗大颗地滚着,大妈拿了搭在头上的毛巾给他擦汗,晒得红到泛黑的前胸后背一顿擦。 陈雾扒拉了一口饭菜看过去。 “行了行了,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害臊。”村长夺过老伴手里的毛巾,自己胡乱擦几下完事。 大妈老脸一拉,翻着白眼啐了声,而后就对陈雾笑得慈祥:“小雾,糖水我给你带来了,就在缸子里面。” “噢好的。”陈雾把缸子上掉瓷的盖子揭开,“阿炽,喝吧。” 晏为炽端过缸子喝糖水。 穿着青灰色的褂子裤子,朴素而廉价,割了一上午的麦子,浑身灰扑扑的后背湿了大块,浮现出的肌肉纹理散发着热汗味,他的气质出挑,轮廓刚毅卓越,掩不住的贵气。 “别喝太多。”陈雾给他放在地上的碗里夹了豆腐跟豌豆苗,绿的混着白的,视觉上像是炎夏里的一抹清凉。 晏为炽吃了点看着很爽口的豌豆苗,脆脆的还有点甜,他的前方有不少村民和他们一样坐在路边吃饭,心急的已经开始把一摞摞的麦子抱上板车,往村里拉了。 村民挂在身前随着搬弄晃动的毛巾都是馊的,脖子上全是多次擦汗产生的红痕。 晏为炽生平头一次体会到割麦子的感受,他是出于好奇,而这里的人,和过去的陈雾是在过日子。 春桂时期的各种室内室外兼职跟农活不是一个等级。 陈雾见晏为炽看向自己,不解地眨着眼回望。 晏为炽低声:“怎么不找收割机。” “有电缆线。”陈雾边吃饭边说话,吐字模糊不清,“也不想花那个钱,习惯了自己动手,踏实放心。” “吃吧。”他把碗里裹了层淀粉吃着很滑嫩的肉丝拨了不少给晏为炽。 . 大中午的,阳光毒辣,脚下的大地在被炙烤,在外面的时候身上都在冒烟,像是要起火星子。 村民们拎着大水杯走近闲聊,杯子里不是泡着金银花,就是菊花,都是小雾教他们的。 陈雾和大家说话,晏为炽趴在他背上听了片刻,燥热的气息打在他耳边:“要困死了,想午睡。” 于是陈雾就不聊了,拉起晏为炽找阴凉的地方。 他们出来都没带手机,这种高温天气干活把手机揣口袋里,屏幕跟机壳都会湿哒哒的。 晏为炽合着双眼走路,手被陈雾牵着,陈雾牵他去哪,他就去哪,压根儿就不怕摔倒,帽檐下的淡影拢着犯倦的神色。 远处传来吆喝声。 是卖冰棍的来了,挑着两个筐子,上面都铺着棉被。 小时候常见的东西,后来就很少见了,难得出现一次,格外的受人欢迎。 陈雾等了会,等闻讯赶来的大人和孩子们买好了才去。 大爷卖掉了一筐冰棍,高兴得合不拢嘴,他把另一筐的棉被掀开,丝丝白气瞬间就被热浪侵蚀。 “要两根橙子味的。”陈雾说完才想起来兜里没钱,他冲离自己最近的村民喊了声。 村民马上就跑来掏了一张纸票子。 现在这个要吃人的物价,两根冰棍一块钱可不多见了。 . 塘边的树荫下也热,比完全暴露在烈日里要好一点。陈雾一口一口地吃冰棍:“再过两年,村里的橙子树就能结果子了。” “那到时候你带我回来吃,我要吃第一批。”晏为炽背靠大树,一条腿曲起来,一条腿随意伸着,他闭着眼眸,无精打采的样子。冰棍在草上快化了。 陈雾咬着冰棍看了看他,快速吃完凑近去听他的心跳:“跳得这么快。” 晏为炽的胸膛震动:“还不是因为你。” “是因为中暑了。”陈雾捏他又湿又冷的掌心。 “不可能。”晏为炽睁开眼。 陈雾摸他潮红的面颊:“我们别在外面了,现在就回家。” 晏为炽不承认自己割了点麦子就中暑,死活不肯回去。 陈雾拗不过:“那去塘边泡一会脚。” “泡脚可以。”晏为炽拿起冰棍,一袋子的水,他在心里低骂了声,委屈道,“我都没吃。” “喝了也是一样的。”陈雾拆开包装袋,把橙子味的汁水喂给了他。 . 太热了,牛卧倒在塘里睡觉。 陈雾跟晏为炽坐在村民洗衣服的大石板上面,脱了鞋袜,把脚伸进水里。 “舒服。”晏为炽发出叹息。 “阿炽,下午你别割麦子了。”陈雾看着脚面上的水波。 晏为炽不咸不淡:“嫌我碍事。” “没有没有。”陈雾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了,无论是他的揶揄还是严肃都回以认真,“我是想让你去山里帮我把坟包的草清一清。” 晏为炽皱眉:“你敢让你男朋友一个人上山?” 陈雾:“大白天的……” “白天就不危险?”晏为炽说,“我胆子多小。” 陈雾:“那等我……” “算了,我坚强点吧。”晏为炽抿住唇。 “辛苦你了,晚点我就去上坟。”陈雾摸他的卷发,摸小狗狗一样,“你是我的家人,你清坟包的草是可以的。” 晏为炽没绷住地笑起来,“你是我的家人”这句直接冲到他心窝里去了。 陈雾把脚从水里拿上来,踩在凉丝丝的石板上面:“你说豆豆绵绵哪去了啊。” “又不是傻子,这么晒肯定找地方躲。”晏为炽一侧头,看到什么,面色一沉,“操,你干嘛。” 陈雾脱了褂子,露着白而匀称的肩背腰身:“没带毛巾,我就想把褂子在水里打湿了,给你擦擦背。” “擦什么背,我看你是要气死我。”晏为炽火急火燎地给他把褂子穿上。 陈雾表情懵懵的:“周围没人。” 晏为炽:“那也不行。” “可是……” “你还敢可是!”晏为炽凶了他一句。 陈雾不说话了。 一只手从他的褂子后面伸进来,还有点潮冷的掌心蹭过他的背脊,握住他微微湿热的腰,接着是热烘烘的脑袋靠在他肩头,发丝蹭着他的脸颊。 “你哪儿都粉粉的。”晏为炽自语,“一直粉粉的。”他啧了声,凭着端正俊朗的五官才不显猥琐,魔障了似的重复,“怎么就那么粉。” “……”陈雾推着眼镜装作没有听见,耳朵通红。 他想到了个事,叹口气:“我养父的小木箱真的找不到了,我还以为老屋翻新的时候没见到是藏哪儿了呢。” 晏为炽道:“我找了给你。” 陈雾有些出神,他好像都没听清晏为炽说的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了,我都找过了。” 晏为炽摩挲陈雾的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在他张嘴说痒的时候亲了上去。 . 村里知道陈雾跟晏为炽礼拜天晚上就走,便连夜把两个池塘剩下的水全抽了,只剩了一层到小腿的泥水。 老少都下塘捉鱼。 晏为炽的人生又多了个第一次,,鱼就在他的脚边游动,他都捉不住。 比昨天割麦子还要郁闷。 有条鱼蹦跳了起来,嚣张到了极点。晏为炽喊他老婆过来。 陈雾一捉一个准,他把鱼放到背后的篓子里,看看两手空空,但是衣服脏得很到位的晏为炽:“捞鱼的网不好借,大家都在用,我们家里没有。你到塘边捡小虾米去吧。” 晏为炽蹲下来,盯着眼皮底下的一条条鱼背。 这塘里有很多黑鱼,真他妈不好捉。 “虾米好吃的,晒干了炒很香。”陈雾从兜里掏出个塑料袋,抖了抖塞给晏为炽,顺手抹掉他下巴上的泥点,“就用这个装,你快去,晚了就没有了,被人捡光了。” 这是假话。 有大鱼谁还瞧得上虾米,都没人要,大片大片的在塘边躺尸。如果没人捡,过不了多久就会跟泥水一样,晒得干巴巴的。 晏为炽拎着塑料袋捡虾米去了。 陈雾不放心地去到晏为炽附近捉鱼,兜里的手机来了信息,他两只手都是脏的,没办法拿手机就没去管。 “小雾,这混子你要吗,给你们带走。”有村民用手指勾着一条混子过来,差不多有七八斤。 陈雾说:“这个天气我怕臭了。” “不会臭的,我闺女回来丢了个收纳箱在屋里,我装上水把鱼放进去,活的带走。” “那蹦得水到处都是。”旁边的小婶婶拿着抄网颠了颠,一群小鱼活蹦乱跳,“你把混子给我,我回去做成鱼丸让小雾带着。” “鱼丸好!”村民粗声笑着把混子挂在她的篓子上。 过了会又有人要给陈雾鱼,专挑大的给他,他从塘里上去,脚丫子挤着泥巴走到一处水洼洗了洗手看信息。 手机屏幕是昨天上坟拍的照片。 照片上是他跟晏为炽去年一起种的树,茁壮了许多,小小少年一般。 都有在经历风雨,好好成长。 陈雾把信息里的内容查看完了,在一片淳朴的热闹中回复。 基地来的信息,正事。 晏氏的老董事长已经不在了,项目却没有终止,依旧在进行。那么培育好了给谁?给小晏董事长吗?没人提过这个疑问。 现在“长宁”突然集体生了怪病,找不到感染源,也没见过相似的病症,第7小组的主任跟他说了大致情况,治疗方案还在讨论中,没有定下来。 主任怀疑有人投毒,这个猜想他目前只透露给了陈雾。 算是想通过陈雾让余老,让林科院,也能让晏氏那位新的管理者注意到。 最主要是等着陈雾能提供什么思路。 陈雾人不在首城,摸不到植株,无法做出判断,只能等他回去再说了。 . 村民们又是割小麦又是抽水塘捉鱼,赶一块儿去了,他们全靠一股子劲撑着。 没那股劲的就蔫了。 譬如晏为炽。他把自己跟陈雾的脏衣服洗了晒在太阳下,转头就去床上躺着,黄狗以为他要没了,蹭着他的脚呜咽。 三花在他身上跳过来,跳过去。 晏为炽周身气压猝然低了下去,猫狗一下全跑了。 “阿炽,我们晚上八点走。”陈雾拿着不知道谁家送的两罐芝麻糊进房间。 晏为炽有点发热:“好。” 陈雾把空调的温度调了调,打水给晏为炽做了物理降温,给他扣衬衫的时候停下来,视线落向他腰上的疤痕。 “别胡思乱想,”晏为炽安抚道,“我虚是前段时间经常熬夜加班的原因。” 陈雾垂眼把他的衬衫扣子扣上两颗:“那以后还要熬吗?” 晏为炽笑道:“有你在家里等我,我哪熬得下去。” 陈雾没有说什么,他倒了水让晏为炽喝掉。 院子外面传来敲门声。 “小雾!”“小雾啊——” 村长拎着塑料桶来找陈雾,桶里装着个西瓜,这是在小溪里泡过的,比在冰箱里的更甜。 “我们一会就吃。”陈雾接过桶,抬头发现村长在摸脖子,问了句。 “吃大饼不好咽,有点哽,噎着了。”村长嗓子刺刺的咳了几声,“煮烂点就没事。” 陈雾跨门槛的那只脚顿了下:“去没去医院看过?” “这还要去医院啊,”村长直愣愣的,“不是噎着了吗,病啊?”他见小雾看着自己,不免紧张起来,“是不是我家老大说的那什么咽炎。” 陈雾不知在想什么,眉心轻轻蹙了起来:“咽东西有阻碍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就是最近。”村长一五一十地回答,“没多久的事。” 陈雾说:“下午去医院。”他下一秒就换了时间,“明早去,要空腹,晚上别吃东西了。” “诶……诶!诶!” 村长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可是小雾,你们今晚不就要走了吗?” “没事,我可以晚一点。” . 陈雾要换时间返程,晏为炽就把周一的所有公务全部往后挪,一切以他为中心。 第二天陈雾让晏为炽在家休息,他自己陪村长去了县医院。 到医院一检查,怀疑是食道癌,陈雾带村长去了市里的大医院。 结果出来了。 幸运没有降临。 村长知道自己被确诊了,第一反应松口气:“幸亏你大妈没跟着,她那人诈唬。” “虽然早晚都要知道,但是在医院闹多耽误其他人。”他拿着医院发的大袋子,里面是拍的片子跟报告单病历本之类,“还好你大妈没来。” 陈雾站在走廊的墙边,他摘下眼镜拿在手里。 呼吸声变得不平顺。 越来越急促, 有湿热的液体从他那双泪眼里掉落,在他白皙的脸上划下水痕,淌过他的下巴。 接着又是一滴,两滴,不一会儿脖子里就湿湿的了。 村长不知所措:“小雾啊,你怎么哭了啊,早晚都会走的,都会走的。” 陈雾仍然在流泪,很安静。 “你做过小和尚的,出家人不都觉得生死有命,轮回有道,”村长把肚子里那点墨水都倒了出来也没能让这孩子好转,反倒让自己哽咽了,他抹了把抖动的脸皮,“我也不是马上就走,医生不是说了吗,发现得早,能治疗的几率不小。” 陈雾哑声:“你要跟家里人说。” 村长赶忙应道:“一定说!我一定说!” “去首城做手术吧,我让阿炽帮你找合适的医院,术后配合中药治疗。”陈雾试着平复,眼睛跟鼻尖都红红的,“我会请教我的老师,让他帮我引荐老中医,给你写食谱。” 村长什么都听:“好,好。” “心态要放开。”陈雾温声,“不要想很多东西。” 村长打起精神:“我看得挺开的,一只脚跨进棺材的岁数,又不是大小伙了,多活一天就是赚一天,而且村里好起来了,什么都见到了。” 陈雾摇头:“老石村离不开你,它在你的带领下还能更好。” “还能更好……”村长喃喃,“那是什么样。” 陈雾用纸巾擦了擦脸:“不知道,希望你能让我看看。” “而且,”他戴回眼镜,“我没有亲人了,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和我父亲一样重要,以后万一我被阿炽欺负了,我想你能护着我。” 变着法子鼓励村长。 然而村长挑着话听,他抬头挺胸板起脸来:“小晏欺负你了?走!现在就回去!我替你把那小子收拾一顿!” 第83章 晏为炽从来没有被哪个长辈收拾过, 母亲通常生了他的气都以“我让你父亲来跟你说”为主,而晏庭生则是气场上的威迫,与驯养控制试图达成同化居多。 村长拿着竹条进房间为陈雾撑腰, 晏为炽整个过程都是愣的。 要不是陈雾的样子不对, 晏为炽可能会笑场, 这是他头一次感受平凡又温馨的家长里短鸡飞狗跳。 村长拿到晏为炽的发誓就回去了,房里还留有一缕他身上带的消毒水味。 “怎么回事?”晏为炽走到在墙角罚站的陈雾面前, 握住他的手才发现很冷,“祖宗,说话。” “确诊了……”陈雾说了村长的病症, 眼睑颤动着很是难受, “阿炽, 你找找权威的医院, 治这方面的。” “好,我现在就找。”晏为炽吻陈雾哭过的发红眼皮,喉头滚动着咽下那点咸涩, 打电话里让人联系专家。 晏为炽不懂食道癌相关,但癌症大多都有共性,早期被查出来做切除手术, 成功率应该会比较高。 主要还是看位置,看复发的情况, 涉及到的因素多。 晏为炽肯定会尽力,他知道村长对老石村的重要性,对陈雾的重要性。 . 没过两天, 村长的儿女就带他来到首城, 住进了晏为炽给他挑选的医院。 开始进行各项检查,查问家族病史, 自身有没有别的疾病等等,专家要综合分析商讨出治疗方案。 儿女没有都来,有两个实在是太忙了真的来不了,他们电话打了好几个,问这问那的,对医院的医疗产生怀疑,主治医生是院长还是主任,能不能行,要不要给红包。 来了的也不能在病床前伺候,很现实的问题,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拿的死工资,家在外地,单位请不了假,房贷跟孩子的学业教育像根绳子拴在脖子上面,生活压力大,根本没那个时间。 虽然出不了力,但是愿意分担所有费用,这就已经不错了。 像老四既不出力也不出钱,一堆的借口,倒是会发语音,一次性发了一大串,全是担忧恐慌的哽咽混着擤鼻涕声。 其实村长有保险,政策早就变了,外地也能报销,他跟老伴一年到头都在村里,开销上花不了几个钱,卖树跟柿子的收入不都给了几个孩子。 他们还常常因为每个人拿的都一样而争吵,从私底下吵到老两口跟前。 因为有的认为自己的情况更难,应该多拿点。 前来的子女商量着请护工,一打听太贵了不划算,最后还是陈雾找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无儿无女。”村长在病床上叹气。 大妈打他胳膊:“呸呸呸!说的什么话!” “这代人比咱们那一代难多了,不都是在给你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劳苦!” 她去病房外面给稳重的老大跟老二打电话,他们马上就要动身离开首城回自己的城市了,她让他们买些东西去小雾那儿。 挂了电话就给他们各转了一千块,应该够了吧。 想想又都加了五百。 老大跟老二进了公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他们拒绝了陈雾的“进来坐”,匆匆放下几个礼盒就走了。 . 陈雾安顿好了村长才去基地。 第七小组开会,众人都愁云惨雾,“长宁”的植株感染得很厉害,过一会来看面积就扩散了一块,抑制不住。 投影屏上是组里观察期间的图文记录。 陈雾看完,说出他们早就发现了,却不敢面对的事实:“保不了了。” 会议室顿时炸开了锅。 “一株都抢救不回来?”“我就知道,果然……”“感染源肯定是人为的,他妈的,”“怎么办,这都已经进入成长期的中后段了,再过两三个月就能成熟了。”“重新培育来不及了”“晏氏那边怎么交差?” 嘈杂声被最后一个疑问吞没,大家都默契十足地去看陈雾。 晏氏依然是林科院跟中科院的最大投资者。老子重视这方面的人才以及发展,儿子似乎更重视。 现在是那位小晏董给他们开工资,支持他们做研究。 而小晏董的家属…… 陈雾顶着多少视线里的拜托与期盼,他合上记事本说:“我去找老师。” 余老人不在林科院坐镇,大事没有不知道的,自会有人送到他耳朵里,他也料到学生会来大院,早早揣着一兜南瓜子在等。 陈雾一去就被塞了一把南瓜子。 余老坐在亭子里看新到的黄金锦鲤,利索地磕开瓜子:“你不是偷偷种了一批做研究吗,拿来用就是了。” “不是同一批,不能冒充。”陈雾说,“培育仓那批植株的编号,形状,叶片,各个尺寸都有单独的分组,进行了精细的……” 余老:“现在哪管的了这些。”他狐疑地瞅了瞅自己的学生,“你是不是不舍得拿出来。” “不是那回事,”陈雾“哎”了一声,“您忘了吗,我四月份那会儿就跟您说我答应了送两株给一个朋友。” 余老惬意地吐瓜子皮:“那不是有剩。” “总共就没多少,我有段时间不在首城,没照顾到它们,有部分都不行了,”陈雾自言自语,“阿炽工作很累,睡眠质量没以前好了,我做研究是想改良加强药性让他用。” “而且私自培育基地的任何一种植株都是违规的,我要是拿出来,那会不会……” 余老来一句:“所以还是舍不得。” 陈雾:“……” 他把一把南瓜子咬碎了,连壳带仁一起咽了下去。 “皮都不吐,这么吃更香啊?”余老啧啧啧。 “省事。”陈雾说。 “那我也试试。”余老又嚯嚯起了自己的假牙。晏家老三疯了,为了儿子四处奔走,甚至跑来大院找他学生。 看小雾的状态,应该没有接触到晏老三。 老幺的人绝对会将她拦开,不准她靠近小雾多少范围之内。 . 余老猜得是对的,晏玉心的确无法接近陈雾,晏氏她都进不去,她精神错乱地跑去疗养院,结果却扑了个空,里面的人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前往国外了。 定居在哪个地方都查不到。 晏玉心跪在佛堂磕头,当年孩子来得太早了,完全打乱了她的人生规划,她还年轻,不具备担任一个合格母亲的角色。 因此她被告知有了身孕的第一感受是,排斥。 第一句话是,能不能打掉。 医生告诉她,以她的身体情况,打掉了孩子,将来很难再受孕。 于是孩子留了下来。 事发那会儿,绑匪冲的是五太太,晏玉心原本可以不遭那一趟的。 她躲在暗处,腿因为惊慌抽筋,手抚摸着又沉又大的肚子让孩子乖乖的,可孩子偏偏不听她的,在她的肚子里乱踢,她在神经末梢绷到极致的情况下没忍住叫出了声。 这才被带走了。 晏玉心在路上生下了孩子,她被丢到难民区,孩子被抱走跟五太太放在一起。 再见到孩子是自己得救的时候。 她是首城第一名媛,何其高贵,那是她生平首次经历绑架,披头散发浑身肮脏,狼狈不堪到了极点,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丈夫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整个人神经兮兮的,对一出生下来就跟她分离,裹着绑匪准备的襁褓的孩子产生了很大的抵触,碰都不想碰。 回家途中坠江,她在危急关头进行了自救,并眼睁睁看着还有口气的孩子被江水冲走,伸个手就能抓住的距离。 然后季长河捡走了孩子。 可能他目睹了她对孩子无动于衷的过程…… 晏玉心在中医的精心照料下日渐清醒,迎来的是毁灭性的愧疚痛苦,她在佛堂忏悔,孩子是无辜的,都是她的错。 “咚——咚——咚——” 晏玉心一下一下把头撞击地面,如果她的明川没有丢,一直养在身边,大概率活不到长大,不会四肢健全地度过幼年,童年,少年,再到成年。 不管是他的隐疾,还是内部争斗,晏氏敌对的算计。 就算他一路好运的长大了,她也不会有那么多股权转给他。 然而命运给了他另一幅牌,让他避开了那些危险,学有所成地回来了,回到她的身边,拿着她手里的股权,老丈人的加持,年轻,有头脑,隐疾的配方也拿到了,不会再受苦受罪。 才刚大学毕业,可以说是名利双收,除了晏氏掌权者的位子坐不到,其他唾手可得。 还有一张挑不出瑕疵的好皮囊。 晏玉心早就发现儿子的心性有残缺,不知在钻什么牛角尖,出不来了。 她叫他抄佛经,可是没有效果。 “为什么会没有效果,为什么会没有效果……” 晏玉心神经质地边磕头边念叨,就在她把头磕破了奄奄一息的时候,那位好命的五太太终于联系她了。她像个疯子一样,在佣人惊悚的眼神里扑到座机前,抓起听筒求救,脸上都是血。 五太太无能为力:“这是命案。” 晏玉心头上的血流到眼睛里,配着她的神神叨叨显得瘆人:“他还是个孩子,他前途无量,几年牢狱之灾出来,这辈子就毁了。” 五太太说:“只要他改过自新,出来后会是脱胎换骨,拥有全新的人生。” “全新的人生……那是脱层皮啊。”晏玉心哆哆嗦嗦的,“商界的手段残忍肮脏的尺度大到无法想象,那些人不都好好的,事业名声都好好的,怎么我儿子就,” 她的牙齿不停打颤,“不公平,不公平……” 五太太安慰道:“玉心,事已至此,不妨试着去接受,痛是难免的,总要走过去,别太折磨自己了,身体最重要。况且你二哥的子女还在等你这边的道歉,哎,都是一家人。” 晏玉心歇斯底里:“说得好听,让我看开,换成你儿子,你还能这么满口仁义道德?!” “我儿子不会破底线。” 话不投机半句多,五太太挂了。 晏玉心把座机砸了出去,她那个一母同胞的哥哥,生前打她股权的主意,没少给她的药里放毒,死了也要拖上她的儿子。 究竟这里面牵扯到了什么东西……她只是念经昏倒后在医院抢救了几天,又昏昏沉沉地躺了一段时间,一醒来世界就乱了套。 晏玉心浑然不知地擦着血抹在脸上。 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儿子的牢狱之灾,能带给他什么?身体和心理精神上不可修复的伤害吗? 现在还能找谁,还有谁能救她儿子…… 不知道姜氏愿不愿意动用人脉资源来赌一把,赌她儿子脱身后依然能创造庞大的价值。 他们是利益共同体啊。 . 姜卫民最近一直在不分日夜的全力补救女婿给姜氏带来的负面影响,人都累垮了,有没有晏玉心的请求,他都会处理女婿惹出的麻烦。 案子还没开庭。 无法保释,女婿是故意杀人,犯罪属性极度恶劣。 警方派的是最难对付的老警员,什么豪门都不放在眼里,只有法律法规。 妻儿都死在凶犯的家人手上了,无牵无挂孑然一身,阎王爷来了都拿他没辙。 这样的人负责女婿的案子。 别想玩花样。 姜卫民想过让晏振的儿女撤诉,威逼利诱怎么都行,只要他们撤诉。 但是已经立案了,怎么销?一旦进入了流程,死者家属无权撤销,最多只能在赔偿方面选择放弃。 姜卫民又找关系,试图把故意杀人改成过失杀人,这样能判轻很多。 没成功。 虽然权势最大,但权势里也分高低大小。 现在别说一流律所,首城就没有哪个律所愿意这起案子。姜氏出手施压都没用。 这种离奇的现象,明确指向了一个人。 姜卫民打算在公共场合碰一碰晏老幺,哪知他最近没出席,想碰到他不容易。 没办法,姜卫民服了救心丸,百忙之中亲自去了一趟晏氏,行程上尽可能的保持低调,不引起外界的注意。 . 季明川背了人命,姜氏的名誉受损,晏氏却不受影响。 “伯父,我很忙。”晏为炽没抬头,目光落在手里的方案上面,“麻烦有什么话尽快。” 姜卫民有求于人,姿态有所放低:“就耽误你半小时时间。” “半小时?”晏为炽的眉头一皱,“抱歉,那怕是不行。”他的语气里带着公事公办的意味,“三分钟。” 姜卫民沉了沉气,他过度拉皮,脸已经变得犹如蜡像:“我来找你,是为了明川的案子。” 晏为炽微昂首,示意他继续。 姜卫民哪受过这窝囊气,幸好有准备,提前吃了药,他看了眼对面墙上的相框:“贤侄,明川栽了跟头是自己不谨慎,他也会付出代价,你何必要在这时候落进下石,置他于死地。” 晏为炽随意就将方案扔到一边,整个人往办公椅上一靠:“我做什么了,我是送人进去把他暴打了?还是收买警员没收了他的一日三餐?” 姜卫民被这几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他在看守所见过女婿,除了憔悴了很多,看着没有被打被虐待的痕迹。 不过,晏老幺也不屑做出这种卑劣低级的报复。 “眼下首城的所有律所都不接这起案子。”姜卫民的视线转到办公室的绿植墙上面。 晏为炽打开办公桌上的蓝色保温杯,喝了口枸杞泡的水:“所以?” 姜卫民噎住。 据他所查,案子是晏振一手策划,他不信。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内情?明川能进晏家认祖归宗,进晏氏,都是晏振在背后促成的。 包括跟他女儿结婚,实现两家联姻。 他问女婿,二爷不是跟你一队的吗? 女婿说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晏振以为我不是晏玉心的亲生子,等着把我送上去再架空我。” 这个老东西! 姜卫民现在想起来还来气,晏振知道自己穷途末路就做了圈套,利用自己的死送他女婿进去。 可是, 律所集体拒绝,这也是晏振的手笔?他有那么大的能耐? “是不是你下的令,让律所不给明川做事?”姜卫民盯视办公桌后的年轻人。 晏为炽匪夷所思地摇摇头:“伯父,你跟我同坐一个位置,你是怎么觉得我很闲,闲到连这点破事也要关注?” 姜卫民气得无力反驳。 这个位置,确实没有必要浪费时间精力在利益之外的人事上。 晏为炽扯了扯衬衫袖口,扫了眼腕上的运动手表:“伯父,请回吧。” 称呼上客客气气,实则冷漠至极,不讲任何情面。 姜卫民无端想起了儿子,要是他还在,以他跟晏老幺的交情,肯定不会是这样。 要是有他儿子…… . 姜卫民坐上车回公司,过了没两个路口,副驾的秘书就跟他汇报了案子的变故。 一个时长一分多钟的监控画面出现在大众视野。秘书说他们的人信息追踪到境外,断了。 晏振事先准备的吗?姜卫民从秘书手里接过平板,被入眼的内容惊得乱了思路。 尽管打了层马赛克,依旧血腥暴力,看得人头皮颤栗反胃呕吐。 这个片段在网上传播,轰动全国。 曾经打造出来的励志企业家美强惨君子如玉变成凶残狰狞的杀人犯,反差带来的舆论影响太大了,判决大概率要在死刑,无期,十年以上这三个里面出现。 姜卫民的脸上尽显颓然。 哪天女婿出来了也完了,社会死亡。 网络有没有记忆,要看当事人的身份背景,牵扯到的势力。 怪不得…… 怪不得见女婿那次,他说,“这个牢我躲不掉了,别折腾了,走正常的法律程序,等着宣判吧。” 当时姜卫民立即就问,那小禧怎么办?她还被我关在国外,不敢让她回国。 女婿转身离开了。 姜卫民拿出帕子擦拭脸上的冷汗。 去年金秋到今年夏天,这在几个季度就天地倒转,姜氏哪是命盘遇真龙,这是遭小人了。不幸中的万幸,他还没正式退位,让女婿接管他打下的江山。 如果这起命案晚个几年,女婿成为大董事了,那么整个姜氏都要陪葬。 就算到时没做大董事,肯定也深入到了姜氏的核心,照样能带来难以计算的麻烦。 现在相对来说只是小损失。 姜卫民闭上眼睛,回忆起了他在看守所跟女婿进行的最后一次对话。 “带了人去的吧,为什么要自己动手。” “没控制住。” 还是年轻,缺少了磨练。原本会在商场的金字塔顶拥有一席之地。 可惜这道坎太大,神仙难救。 . 晏氏 晏为炽给花花草草浇了水,活动活动僵硬的肌肉,他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要忙到几点?” 陈雾吃南瓜子吃得口腔粘膜都破了,说话的时候舌头也有点刺疼,不太利索:“九点前就回家,你加班吗?” “不加。”晏为炽眉目舒展,“我回去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 陈雾在基地清理培育仓的腐物,脸上戴着口罩,手上一双手套,耳朵里是晏为炽给他置办的蓝牙,情侣款,上面刻着一个“炽”字,金色的,小小的,隐秘晦暗却又声势浩大。 “随便吃点吧,我晚上有事,咳,有事跟你说。”陈雾吞吞吐吐。 晏为炽调笑:“多大的事,让你紧张得声线都抖上了。” 陈雾说:“我吃南瓜子吃的。” “上班还有南瓜子吃,”晏为炽说,“给我留了?” 陈雾:“……” “我在外面吃个饭,不管什么都给你捎点回去,你吃南瓜子不给我留,不想着我,”晏为炽一通紧密的输出之后,来了声,“陈雾,你自己看着办。” 这话通常只有一个解决方案。 也指向明显。 陈雾刚要哄一下就被组里的人拉走了,急急忙忙的,脏污的手套都没脱。 . “长宁”一株都没留住真的是人为的,内鬼被逮到了。 是个平时挺勤快的组员,幕后指使者不是四大家族的,是第三阶梯。 离权势最中心远,看得也远,就从晏老爷子在世时重视的那些项目顺藤摸瓜,摸到了这个基地,摸到了“长宁”。 想试试晏老爷子的死,有没有别的内幕。 整个基地,第七小组的工作压力最大,待遇也是所有小组里最好的,房子车子都能买,除非还想要更气派的房子,更豪华的车子。 组员因为一念之差没能经得住诱惑,在培育仓的监控盲区投放了感染源,污染了空气,给植株造成了致命的伤损。 后悔也晚了,他被踢出小组,其他等林科院那边的通知。 晚上陈雾心不在焉地回了家,晏为炽盛饭的时候,他把自己的笔电放到书房,看到书桌上有很多今天还没有处理的公务。 其中就有一份“长宁”的报告,等着批。 “人呢。”外面传来晏为炽的喊声,“出来吃饭,快点。” 陈雾走出书房:“来啦。” 晚饭是荤素搭配的三菜一汤,两个成年人吃刚好,多了浪费,剩菜也不健康。 晏为炽戴着一次性手套剥虾,陈雾看着他剥。 “先吃别的,剥好了给你。”晏为炽无奈。 “不是,我没有……噢,好吧。”陈雾拿起筷子夹莴笋吃。 晏为炽把虾蘸了调料,递到他嘴边,一手托着接汤汁,似是引导:“今晚要跟我说的是什么事?” “就是想问你,”陈雾吃着吓,欲言又止,“阿炽。” 晏为炽剥第二只:“嗯。” ‘长宁’的药效是安神,不好培育,价值应该很高,”陈雾舔掉嘴上的鲜味,脚蹭了蹭窝过来的三花,“要拿来拍卖吗?” 晏为炽伸手让陈雾给自己折一下衣袖:“一年多才成熟,种那么费劲,不拍卖。” 陈雾把他的衣袖折上去:“那不拍卖,保留这个烧钱的项目做什么,你父亲不在了,给谁用啊?” 晏为炽把破碎的虾壳丢到盘子里:“还在。” “啪。” 陈雾手里的筷子掉了下来。 第84章 晏为炽将剥好的虾放到调料盘中, 抬眸去看对面呆住了的陈雾:“怎么这么大反应。” “人死而复生,我,我不该, ”陈雾结结巴巴, “不该有大反应啊。” 晏为炽忍俊不禁。 陈雾刷地站起来, 小跑着绕过圆桌到晏为炽那边,呼吸短促地望着他。 晏为炽拎着虾涮了涮调料, 喂给他吃:“想知道全部?” 陈雾快速吃掉,垂头跟晏为炽四目相视,半晌摇了摇头:“……不要全部。” “那就针对晏庭生的死。”晏为炽眉眼松懒地继续剥虾, 速度快, 手法利落, 转眼间就有一只脱掉了壳躺在干净的盘中, “当年去禅茗寺静养一段时间后,里面的人就不是他了。” 陈雾瞠目结舌:“不是他,是谁啊?” “替身。”晏为炽言简意赅。 陈雾吸了一口气:“替身吗?”他在长久的呆滞过后, 突然询问,“是在家宴前还是后啊,应该是后吧, 要靠后许多……所以那时候家宴上的……” 晏为炽再次抛出重磅炸弹:“也是假的。” 陈雾的镜片擦得清亮明晰,显出他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与迷惑:“那假的怎么会有那么强的压迫感。” “能被当假的用, 本身就是一种实力。”晏为炽的手上不停地剥着虾,“况且会进行专业的秘密培训。晏庭生的那个替身最像他,我都能认错的程度, 不过对方没他身体好, 早就不行了,全靠大量稀世的药材续命, 停在计划里的那一环上。我也有以防万一的人选,被我遣散了,哪天你说不定你会在街上遇到一两个,以为那是我。” 他耸肩,“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没有血缘关系不沾亲带故的两个人也可以很相像,背影,侧面或者某个角度,甚至比亲生的兄弟姐妹都像,整体接近复制,相像到站在一起犹如双胞胎。” 见爱人一动不动,三观被劈开了似的拾不起来,晏为炽道:“这是一种老旧的职业。有的家族掌权人没了,需要找一个冒牌的紧急包装,试图应付逐渐垮塌的局面,赶鸭子上架总好过企业散架。” 陈雾迟缓地咽了一口唾沫:“那你父亲……” “早就金蝉脱壳,去了国外。” 晏为炽的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说虾说青菜,说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 客厅静悄悄的。 三花伸直爪子在地板上挪动了几下,粘人地喵叫着走到陈雾脚边,脑袋拱着他的腿蹭来蹭去。陈雾在当木头人。 晏为炽剥好了一盘虾,摆得整整齐齐,很多事他自己烦就可以了。他拿掉沾着汤汁的一次性手套:“有些东西,你问了我就说,你不问,我不会主动塞给你。” 陈雾点着头:“阿炽,你父亲现在跟你母亲在一起吗?” “嗯。”晏为炽吃了块牛肉,细嚼慢咽下去,“隐居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 “懒得查。”他的神色很淡,“大概这辈子不会再见,别烦我们就行。” 陈雾坐回去吃起了那一盘虾,他吃得慢也很安静,等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晏为炽已经吃完饭,开始喝汤了。 青菜豆腐汤,里面放着几个从老石村带回来的鱼丸,个头不大,很鲜。 “关于晏庭生的事,别去问净阳。”晏为炽舀了两口汤放到碗里。 陈雾咕哝:“我没有想要打扰师兄的清净。” 晏为炽用筷子把豆腐碾碎跟汤水混在一起:“总之有疑问找我。” 陈雾说:“知道了。”他把剩下的虾往晏为炽的方向端了端,“你吃吧。” “不吃。”晏为炽丝毫没有伸筷子的打算,他就读营养学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给陈雾做饭,实现从饺子不会包热个馄饨糊锅到不但什么都会做还能做得健康又美味,就是这么朴实无华简单粗暴。 像需要剥的,那一定是他来,他享受这个岁月静好有被期待的过程。 “一只都不吃啊?”陈雾问道。 晏为炽放下碗筷:“我抽虾线的时候饱了。” “……”陈雾看晏为炽是真的不想吃,他只好全给吃了。 几个菜清空后,陈雾吃饱喝足,他擦掉嘴上的油光,靠在椅背上望着晏为炽,眼睛直直的,有点儿走神:“阿炽,你父亲竟然真的没有给你安排未婚妻。” 晏为炽挑唇:“不是跟你说过,我永远不会联姻?” 陈雾慢慢地眨眨眼:“我记得,我就是难以相信,像在很多大家族里面,婚姻是不能做主的,也不可能让子女跟同性在一起。”他呢喃,“更何况是继承人。” 晏为炽起身收拾碗筷:“我又不是那些人。” 陈雾的嘴唇微张,声音轻似春风毛雨:“你的父亲手段厉害到我都无法想象,他想阻止肯定多的是方法,也能成功。” “少长他人志气,”晏为炽眼下一凶,“你男朋友又不是死的。” 陈雾弱弱地挨了顿训,他扣了扣手指,前倾点挨着桌沿,双手托腮,眼神单纯干净:“那你父亲私下里反对过吗?” 晏为炽一本正经:“反对什么,你多优秀,你能看上我,是整个晏家的福气。” 陈雾难为情地捂住脸:“……别说了别说了。” . 饭后陈雾去搞厨卫,扎上家里的所有垃圾下了楼,三花不好带上,黄狗跟在他后面,咬着绳子让他牵住。 平时晏为炽会和陈雾一起散步消食,今天太忙了,本该在办公室熬夜签阅的公务都拿回了家。 晏为炽泡了杯咖啡走进书房,随手从一摞文件里抽出“长宁”的报告。 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这个项目不是陈雾跟他交涉的,在家里自然也不会谈及,或者动用私情。 当然,他是挺期待陈雾收买他的。 晏为炽单手批了一行字就把报告扔到一边,余光扫一眼日历,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节日要过。 没有。 真烦,怎么没有。 晏为炽不满地刷刷签字,四周年纪念日是在十二月份,还要等那么久。 搭在书房一侧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口袋里传出震动。 晏为炽没理会。 陈雾的号码有单独的来电提醒,不是他,其他的都随便。 震动响了几波,晏为炽满面烦躁地放下钢笔过去。 黄遇在黑旳拍卖场,他打电话吆喝:“炽哥,这次黑旳据说有好东西,你来看看?” 晏为炽:“……” 黑旳有没有好东西,他能不知道? “没兴趣,没时间。”晏为炽拿着手机去资料柜前,目光逐一扫过晏氏的粗壮根基。 “那我就自己买了啊,我看到适合陈雾的,买了给他。”黄遇大爷躺,吊儿郎当地笑着说。 晏为炽呵呵:“要你买?” 黄遇后背一凉,他放下二郎腿,正襟危坐道:“我是礼尚往来,还人情。” 晏为炽单手扣住柜子第五层的一个文件夹,闻言停顿住了:“还人情?什么人情?” 黄遇惊讶:“炽哥你不知道?” 这几个字配上他习惯性的夸张语气,情感充沛到爆炸,背后溢出了“怎么会这样”“你竟然不知道?”“陈雾这都没告诉你?” 多让人冒昧啊! 听筒里蔓延着沉冷的气息。 黄遇干笑:“那啥,拍卖开,开始了,我要聚精会神就先不,不聊了,炽哥您忙,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说完就挂。拍卖场的包间里,黄遇因为大脑高速运转有点卡壳。 靠。 刚刚他那语气那话,怎么像那种“哥哥没有说吗,弟弟不知道啊”,茶里茶气的。 天地可鉴,他真的冤枉。 黄遇骂骂咧咧了几句,惊魂未定地拿起黑旳提供的红酒,茶味不分男女甚至不分年龄,他上周被一个茶艺牛逼的老大哥给惊到了。 泡的茶不是给黄遇喝的,是给的昭儿他老子。 也不知道老大哥的鼻子怎么了,竟然从那位身上闻到了gay气。 那位鸟都不鸟。 但那位貌似多看了两眼一个老总带在身边的小儿子,不到二十岁,清纯的小白兔,在圈子里实属罕见的品种。 或许只是随便看看,没有更深层次的意思。 毕竟那位目前的境况和未来都难以摆脱的走下坡趋向,应该没心思丰富私生活。 心梗,高血压,脑血栓排队登场的地步。 黄遇没什么意义地砸了砸嘴,昭儿不在了,老子又识人不清自寻死路,他懒得伸手捞一把。 况且也捞不住啊。 黄遇想起来什么,赶紧在微信跟陈雾通风报信。 陈雾没回。 黄遇把手机一丢,不管了! 反正炽哥不会吃了他的心肝宝贝。 . 陈雾扔个垃圾扔了快一小时,满身大汗地回了家。黄狗也热疯了,伸着舌头跑去观景台喝水。 七月是鬼火天,晚上树都不带动的,装饰物一样,比白天还让人粘腻。 陈雾要去浴室洗澡,晏为炽从书房里出来,拦住了他。 “黄遇欠了你什么人情要还?”晏为炽把陈雾困在半黑白半炫彩的墙画跟自己的胸膛之间,“坦白从宽,抗拒从……” 陈雾忙举起手:“我坦白我坦白。” 晏为炽绷着面色:“哦?” “可能,我想大概是,应该是跟那件事有关,”陈雾犹疑地说,“就是那次去看海,你去洗澡了,我跟黄遇聊的事,我答应送覃小姐药材。” 他踌躇了片刻,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晏为炽把玩陈雾衬衫最下面的扣子:“那一批种哪儿了。” 陈雾飞速看他一眼,飞速垂下眼皮:“首城有片建在半山腰的豪宅区以前起过大火,网上传的闹鬼,居民都不住了,有钱人不差这处房产吧,那里就荒了,我挖了个块地种的药材,有时间开车去照料照料。” 晏为炽手指灵活地动了动,拨开了那粒扣子。 陈雾晚饭吃多了,肚皮还有点鼓,他站直了一些:“我的生活你不都知道的嘛。” “知道是一回事,”晏为炽又拨开两颗,指尖探进去,敲上了他的小西瓜肚。 “我都告诉你了,”陈雾全身毛孔都张开了散发着热气,他因为晏为炽的动作颤了颤,捉住那两根手指,“阿炽,没有别的要问的了吧,我想去洗澡,出了很多汗。” 晏为炽将手拿出来:“去吧。” 陈雾走了几步,背后响起听不出什么意味的声音,很突兀地问,“会不会觉得喘不过来气?” 晏为炽盯着陈雾的后脑勺,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把目光偏向虚空,用稀松平淡的口吻道,“我指的是,周围有人看着。” “不会啊。”陈雾怔了怔,抿着嘴微微笑了一下,“如果我喘不过来气感到不舒服了,我会跟你说的。” 晏为炽的肩背不易察觉地松懈下来:“好。” 陈雾说:“那我真的去洗澡喽?” 晏为炽昂首,脚步声渐远消失在浴室门口,他才低头去瞧掌心的冷汗。 为什么在意,因为他怕陈雾认为自己被掌控着,无法自由呼吸。 尽管他已经努力让陈雾的空间不受挤压。 晏为炽捻了捻眉心,他不想走上晏庭生的老路,也不会走。 晏庭生对枕边人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是要握住绝对的控制权,而他不是,他的出发点是害怕,怕失去。 毕竟晏庭生可以娶五位太太,他娶不了,他只有一个陈雾。 晏为炽只在意陈雾的日常动向,其他什么直系旁支这家那家的,他都无所谓,只要别他妈招惹他就行。 小到晏家跟晏氏,大到前五阶梯的家族企业,晏为炽都有完整又坚固,绝对隐秘的监视网,这是晏氏的独裁资本家一代代传下来的。 监视网里的每颗螺丝也是继承制。 到目前为止,晏为炽采用的都是自己一手建立的脉络,他没有用那些繁琐的监视网,也没有撤,就那么放着不管。 最好不会有动用的一天。 因为一旦动用了,就说明是哪个活腻了找死的伤到了陈雾。 这是他启用任何一张监视网的唯一条件。 晏为炽敛去内心的情绪,脚步悠闲地走向浴室,敲敲门:“老婆,我也要洗。” 没回应。 浴室太大了,门的隔音一流,还有水声遮掩,里面的人听不见很正常。 “那我进来了。”晏为炽直接打开门走了进去。 . 九十点钟,浴室的门终于从里面打开,鼓涨的雾气一股脑地往外冲,不一会儿就被冷气吃干抹净。 陈雾淋浴淋得脸若桃花,他精疲力竭地窝在观景台的躺椅里,一只脚被晏为炽握着,指甲剪夹住他才长出来一点点的指甲。 “阿炽,你忙完了吗?”陈雾嗓子哑哑地问。 “快了。”晏为炽脸不红心不跳地胡扯,实际才刚开始,他的节奏被发小的一通电话打断,再就是一通体力劳动,现在是温存时刻,怎么可能去书房办公。再多的公务都要等陈雾睡了再说。 陈雾闭上眼睛,累得不想再说话了。 这会儿刮起了点小风,可能是楼层高,风拂到皮肤上的时候隐约有一丝凉意,也不排除是过于期待自我催眠产生的错觉。 “咔嚓”“咔嚓” 软软的碎指甲掉在纸上。 陈雾昏昏入睡的时候,发出了模糊的声音:“你把洗手间的花换一下水。” “等会就换。”晏为炽慢条斯理地给他剪脚趾甲,眉梢尽是魇足的慵懒,“今晚能看到你的星座,很清楚,要不要看?” 躺椅里的人睡着了。 “怎么这么累,不都是我动。”晏为炽无奈地摇头失笑。 猫狗瞅着他,跟瞅乐不思蜀的傻子似的。 晏为炽收起笑容:“滚蛋。” 猫狗趴回了自己的窝里,脑袋搭在外面,继续瞅傻子。 晏为炽懒得再去搭理。 在月色下,一对相爱的人,猫窝狗窝里的两只,饮料瓶里的药材都笼了层柔光。 那不管养多久都长不出几片叶子的药材从四株扩展到六株,被晏为炽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吃了三株,不是他提出来的,是陈雾让他吃的,隔三个月吃一次,稀饭煮开了整株放进去,吃了神清气爽。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晏为炽还感觉自己回到了男高时期。 晏为炽扫了眼睡得很沉的人,应该不是心理作用。 . 村长的手术日期特地选的周六,孩子大人都有假的时间,他的儿女基本都是全家现身,从各个城市赶了过来。陈雾也去了。 一伙人简单打了招呼就在等候室消磨时间。除了他们,还有其他手术的家属。 等待是焦躁的,也是美好的,因为有希望。 两三个小时过去,村长的手术做完了,主刀医生来和陈雾交谈,说是很顺利。至于术后相关,晚点会有医护人员去病房叮嘱。 村长有一点点清醒的时候,陈雾在病床边坐了一会才走。 病房人多,他不方便多待,下次再过来。 陈雾坐电梯下去,在停车场被一道喊声叫住,他惊愕地望着隔了几辆车,打开车门正要坐进车里的高个男人。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挺意外的。 “真是你!”男人激动地大步走近,手上的一袋子药都忘了放进车里,就这么拎着站在了陈雾面前。 陈雾看着老乡,曾经给他在西德介绍了保安工作的人,笑了笑:“好久不见。” 老乡也笑起来,年近四十,鱼尾纹长了不少。他从上往下打量陈雾:“你小子过得好。” 陈雾腼腆地挠了挠脸。 老乡内心十分感慨,他不是老石村的人,他在隔壁村。有一回赶集,他妈让他卖笤帚,陈雾来问价,就这么认识了。 当年他帮陈雾找了份事后不久,他就被朋友骗走了积蓄穷困潦倒,一心想着能不能翻身,能不能东山再起。 等他摆地摊摆得有起色的时候,陈雾已经不在春桂了。 他全家老小早就离开了村子,跟老家的亲友隔断了来往,他这几年并没有特地回去找陈雾,各有各的人生轨迹。 再遇也是种缘分。 老乡问陈雾为什么在医院,是不是哪不舒服。 陈雾摇头:“村长做手术,我不放心。” 老乡询问了他的病情和病房号:“我明天来看看老人家。” 陈雾说:“那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老乡看他蓬软的发顶和垂下来的细白手臂,想到了他那个弟弟。 多年前,老乡在春桂的邻市找厂家谈批货的价格,恰巧撞见陈雾的弟弟带个女孩子逛街,都是高中生,青春年少。他没过去,对方却在卫生间堵住了他,张口就是一声极具侵犯意味的质问。 “我查到是你把我哥送去西德的,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他在那里做保安。” 他做过陈雾弟弟的小学老师。 因为陈雾的关系,任职期间对那孩子很照顾。 对方没大没小。多久的事了,还偏执的拿出来算账。 面对咄咄逼人的质问,他说,“陈雾让我隐瞒的,说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交女朋友了是吗,你负了陈雾啊,臭小子。” 陈雾没透露自己跟弟弟的感情,是他有次去老石村走亲戚,无意间偷瞄到的。 “所以,你让陈雾伤透了心,你们彻底分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啊,你们真分了,我就要追陈雾了。” “你追陈雾?” “是啊,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会以为没人看得上他吧?” 老乡的回忆被陈雾的询问给砍断,当初一晃而过的情思也再次掩入尘埃,他顺着对方的视线去看自己手里的一袋子药,脸上既尴尬又窘迫。 偏偏陈雾还直接问了出来:“你看的男科啊,是功能性障碍吗?” 老乡:“……” “是病就要医治,不丢人的。”陈雾报了自己现在的号码,“你存一下打给我,回头我帮你弄到配方发给你,你照着抓药吃。” “这怎么好意思,不会废大周章吧?”老乡当场就拨打了过去。 “不会。”陈雾保存了老乡的联系方式。老乡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感激又心情复杂地凑近拍了拍。许多东西都来自网络,真真假假的,不便多说也没必要问,过得好就行。 . 不多时,乔秘将一个纸袋送到老板手上。 纸袋里是陈雾被人拥抱的照片。 很会找角度抓拍。 实际没抱上,隔了不大不小的距离。 因为这一幕发生的时候,狗仔在偷拍,更专业更隐蔽的防护人员同时目睹并记录了下来。 你拍别人的时候,你也在别人的镜头里。 晏为炽单手支着额角,一张张翻看照片,口中似乎在说什么。 乔秘细听,嘴角抽了抽。 老板说的是,哪来的大高个,把我老婆都挡住了,没法截掉啊。妈得,一张都存不了。 晏为炽冷冷抬眼:“你还杵在这干嘛,很闲?” 乔秘:“……” 所以明知是借位,还是吃醋介意,殃及池鱼。 乔秘立刻离开。 晏为炽把照片收了收用钢笔压着,他想感受一下豪门的众多常见环节之一,就没让人把狗仔拦下清理相机,而是仍由事情发展了下去。 这不,流程走起来了,如此迅速。狗仔匿名找了过来,提出约时间谈判,要钱,五千万,不多,可以给,但是这个头不能开。 他不但不开,还要让这位胆大包天的狗仔把他的规矩泄露出去,在对方的业内传个遍,起到杜绝此类现象的效果。 晏为炽点了根烟,捋着发丝打电话:“宝贝儿,在哪。” 听筒里吵吵的,陈雾说:“我在过马路。” 晏为炽听着他那边的川流不息,耐心十足地等着:“过去了?” “昂啊。”陈雾避开人流,找了一个稍微能避开点噪音的角落,背对垃圾桶,面向一支压过墙头的树枝,“我在另一边了。” 晏为炽的语调来了个大转变,低沉沉的:“那我就要说大事了。” 陈雾很紧张地放轻呼吸:“怎么了,你说。” 晏为炽咬着烟,闲散地转着钢笔,苦恼地叹息道:“我们被人敲诈了,怎么办。” 第85章 随着晏为炽话音落下, 听筒里就没有了声音。 正当他要开口 ,那边刺来一道刮耳膜的摩擦声,引来一片惊叫, 听着是哪辆车撞上了花坛。 晏为炽心脏病要犯:“你站哪儿了?” “我站……我没事, ”陈雾有些晃神, 他拿着手机往外走了走,打探不远处路口的骚动, “有车乱开,可能是酒驾,差点撞到了人。” 陈雾回到角落里:“对了, 阿炽, 你刚说我们被, ” “那件事不在电话里说了, 晚上再说,你马上回家。”晏为炽扶额,“别在外面逗留了, 我挂了。” 陈雾:“这就挂吗?” 晏为炽:“乖啊,就挂。”他要吃两粒药缓一下。 . 晏氏 某个高层的助理在楼底下迎接客户,毫无心里准备地瞥见董事长的家属出现在转门那里, 他那副精英脸登时空白。 对方脚步匆匆地从他身边经过,很急的样子, 他才朝同样呆滞的前台知会了声,赶紧通知乔秘。 那位家属目前正在放暑假,不往晏氏跑。 早上跟着来上班, 中午送饭, 晚上来接,或者偶尔送个文件什么的, 那是一样都没出现过。 他上一回来晏氏,还是老板首次现身董事会的时候,手牵手陪着一起上去的。那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再就是这回。 不像是来腻歪的,也不像是闹别扭要闹人。 那八成就是他们老板自己作。 才二十二岁,确实有作的激情与精力。 爱情使人歪七八扭。 财团内部都在暗搓搓地下赌注,赌他们今晚会不会加班。 . 董事长的专属电梯停在顶楼,陈雾拎着帆布袋踏出电梯,宽敞的走廊两侧全是秘书助理的办公地,足足有二三十人,他们负责生活类跟业务类,分工不同,各有各的小圈子,分享工作以及八卦。 乔秘是一秘,而一助是位女士,都是新上任的,没在老董事长手下做过事,二人平时打交道仅限于点个头,此时一同站在老板的办公室门口,等人。 随着落地较轻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他俩异口同声:“陈先生。” 视线不飘到来人脚上的布鞋跟手上的帆布袋上,只定格在自己面前的一块地板上面。 陈雾看一眼关着门的办公室:“他在忙啊?” “明记的太子爷来谈合作。”乔秘道。 陈雾想了一下:“是那个酸菜鱼很有名的连锁餐馆吗?” 乔秘:“是的。” 一助:“是的。” 陈雾说:“那我等一会。” “您可以去第一接待室。”一助恭恭敬敬的,“我们给您准备了饮品。” 陈雾的脸上写着有事,放松不下来,他温软地拒绝:“不用了,谢谢,我就在这等吧。” 于是两位也陪着。 他们的眼神扫向各自的办公室,底下人全部把脑袋缩了回去。 . 走廊明亮又安静。 办公室的门依旧是闭合着的,明记的太子爷进去有大几分钟了。 明记属于第三阶梯里拔尖的,直逼第二阶梯。 而第二阶梯的姜氏跟明记算是同行,都是餐饮领域的。 如今姜氏因为姜董的女婿犯罪,他经手的所有项目全部紧急截停,带来的亏损只能打落牙齿混着血往肚子里咽,藏着掖着不敢泄露大概数额,高层们强自镇定的照常在公众眼前露面,营造出一种姜氏核心没有受到这场刑事案件影响的意味,生怕引来大范围的撤资。 就连不少地方的餐厅被吐口水砸玻璃等,姜氏都没有声张,想着先挨过了这个风口再说。 一个企业就好比一支军队,团结的士气最为重要,像赵氏珠宝,在赵阔的带领下终于停止了崩塌,而姜氏没有那种镇得住局势的年轻血液,衰相与日俱增,一蹶不振。 内部先开始散,再是外界的各种风凉话,晏氏股东会屁都不放。 明记想在这时候攀上稳如泰山的晏氏,抓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挤进第二阶梯,一举取代姜氏的位置。 商界的名利交锋,老板估计不会告诉家属。 不然他整个人也不会这么干净,一直这么干净。 乔秘和一助不约而同地想着。办公室的门就向两边划开,一道比陈雾矮一点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明记的太子爷看了看他:“朝陵公馆是我输给晏少的,住着还习惯?” 表达的意思是,要是住着习惯就送你们一套别的。 结果因为天生跋扈的长相,欲望侵蚀的浑浊眼神,一句话变成了阴阳怪气。 太子爷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他刚想挽救,冷不丁地察觉一股凌厉的凉意从背后的办公室里面砸向他,吓得他赶紧走了。 再找机会巴结巴结晏少的心肝。 晏为炽阔步走到门口,自然地拿走陈雾的帆布袋,防护队现在才通知他,而秘书助理还是一个字都没蹦,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什么黄道吉日要做法。 “你来怎么不跟我说,信息电话一个都没。”晏为炽低声。 陈雾心虚:“忘了。” 晏为炽扣住他的后脑勺把他往里面带,侧回头冷声道:“以后直接汇报给我,不管我在做什么,谈什么,他都可以直接进来。” 乔秘跟一助立即白着脸应声。 门在他们面前关上,他们对视一眼,心有余悸地掉头各回各位。 至今没有哪个老总把自己的女儿往老板身边送,一点试图拿到联姻太太位置的蛛丝马迹都没发生过。 都在观望。 看这情景,他们一辈子都吹不到想要的那阵风了。 . 办公室弥漫着烟味,晏为炽在水池边洗苹果,他因为陈雾所在的那条路出现车祸导致心脏不适,吃了药打算休息一会,来了个小插曲。 下属说是提前预约好的,那就见一下,哪知道屁话一堆,一份白纸黑字拟好的企划书都说不清楚,硬是拖了十多分钟。 晏为炽回头瞪走进来的人:“不是让你回家吗。” 陈雾抿起嘴角:“你不想我来这里啊。 晏为炽深深看他一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少给我瞎掰扯,我是这个意思?我每天上班多难受,在门口抱着你亲半天根本不想出门,一到傍晚就焦躁得希望快点下班,巴不得把你栓裤腰上走哪都带着你,我不让你来?我叫你回家,还不是怕你在车祸附近不安全。” 其实晏为炽也是懊悔得要死,怎么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要打电话逗一逗,完全可以下班后回去再逗。 晏为炽把苹果洗了又洗。 陈雾十分真诚地认错:“对不起。” 晏为炽见好就收,把苹果递给他:“那原谅你。” 陈雾伸手去接,他见晏为炽还拿着苹果没放,就张嘴吃了一口,小心试探:“阿炽,那个大事,我们被敲诈了多少钱啊。” 晏为炽伸出一只潮湿的手。 陈雾咽下脆甜的苹果:“五万?”他的视线从晏为炽的一身手工挪到水池旁边那只精致的垃圾桶,提了提数字,“五十……”又在短时间内提了一次,“五百万?” 晏为炽:“嗯。” 陈雾一双清亮透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什么?” 晏为炽对他勾勾手,他跟了上去,一路跟在后面走出洗手间,穿过偌大的办公室,停在办公桌旁。 纸袋拿开,露出压在底下的一小摞照片。 “这不是我跟老乡吗,竟然被人偷偷拍下来了。”陈雾震惊得手指发颤。 晏为炽低眸扫向苹果上的咬口:“哪个老乡,我怎么没见过。” “就是以前帮我在西德找了份事的那个老乡。”陈雾抬头去看晏为炽,“我跟你讲过的,还讲了两次呢。” 晏为炽要是说自己没印象了,那就是不当回事。 不得了,天要翻。 晏为炽沉吟:“有点印象。” “是吧,很久没联系了,今天在医院停车场遇到的,我们都很意外。”陈雾说,“可是我们就聊了聊,他没有抱我啊,P的吧。” “真的没有抱。”他呢喃,“我怎么会让你以外的人抱我。” 晏为炽的眉眼及时压了压才没当场笑出声,他握住爱人颤动的手,放在唇边咬两下,亲了几下:“我知道是P的。” 陈雾又去看照片,不可思议地说:“P得还挺真的,没有什么痕迹。” 晏为炽低声:“嗯,技术是不错。” 陈雾一脸的严肃:“但技术再好也不是真的。” 晏为炽:“没错。” “就这样的照片,要五百万……”陈雾蹙眉,“阿炽,我们不给。” “如果不给,很快就有我的新闻,标题是——晏氏董事长疑似被带绿帽。”晏为炽皱起眉头,“外界无人不知,我是你的人。” 陈雾说:“不要管别的声音,我知道是假的,你也知道是假的,那就没关系了。” 晏为炽低着头沉默不语。 陈雾紧张地凑近晏为炽:“会影响晏氏的股价吗?” 晏为炽不动声色地弓了弓腰背,让他呼吸里的果香落在自己唇上,来了个隐晦的缠绵:“那倒不会。” 陈雾陷入了沉思。 晏为炽懒懒地倚着办公桌,西裤随着腿的弯曲提上去一截,露出黑色的袜子,含笑的眼微微眯起:“我们很被动,要想办法还击。” 陈雾犹豫着给出建议:“查一查对方是谁,查到详细信息,” 晏为炽循循善诱:“然后?” 陈雾抓住他拿苹果的手带到自己嘴边,垂眼啃了一点果肉:“然后你看着来吧,我不想去想了。” 晏为炽:“……” “你接着上班吧,我先走了啊。”陈雾凑过去咬走大半个苹果。 晏为炽:“……” 他一把将人搂进怀里:“走哪去,都来了不等我一起下班?” 陈雾拿下齿间的苹果:“我还有事要去基地一趟。” “长宁”的那份报告从小组送到晏氏,从家里的书房回到小组,这期间他都没插手。 主任说上面不处罚他们了,要求重新播种,还在等土空运过来,培育仓要在那之前进行三次消毒。 陈雾扒了扒腰上的手:“阿炽。” 晏为炽把沾着发蜡的脑袋靠在他肩头:“整个晏氏除了个别人跟去外地办业务的,大多都在打赌,赌今晚加不加班。” 陈雾不明所以。 “你说加不加?”晏为炽的鼻尖蹭着他脖颈里的轻淡汗味。 陈雾沿着苹果上的口子朝一个方向啃:“不是要根据工作量来的吗。” 晏为炽揶揄:“工作是做不完的。” 陈雾说:“那今晚就不加了,让大家休息休息。” 晏为炽把陈雾按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再扳过去电脑:“你来发。” 于是陈雾按照晏为炽的要求,发下了通知。 下属们在小群里红包刷频庆祝,没有赌输的,这场赌注赢得毫无挑战性。 . 当晚,首城某个区的某栋老楼 狗仔结束一场吹逼饭局,满身酒气掺杂着女人的香水味回到家,他哼着小曲掏钥匙,脚步踉跄着去开门,踢到了什么。 这才注意到有个纸袋靠在门上。 狗仔酒醒了五分之一。 当他蹲下来拿起纸袋,确定跟自己白天敲诈晏氏的是同一个,他泛黄的指甲抠破纸袋上的“×”,酒彻底醒了。 “×”是他写东西写错了留下来的,纸袋的封口还有他出于激动手抖撕破的痕迹。 狗仔腿软地跪了下来,他不是头一次敲诈富豪,次次都全身而退了。 方法是通过前辈们的经验总结出来的,绝对安全。怎么这次就暴露了个人资料跟住址,还这么快。 狗仔拆开纸袋,纸张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他只看了一页,喘息声就粗得像濒死的老牛,后面几页是在灵魂出窍的状态下看完的。 全是他的隐私。 全都是! 他原先是一家正规报社的记者,有次偷偷盗用同事拍到的素材用于参加比赛并销毁了对方的底片,但还是被逮住了,主任让他把奖金还给同事,自己辞职。这件事没有伸张,私下里解决了。 这都查出来了。 还有他以前出于好奇去了两次按摩店,分别叫了几号。 …… 读书时期早恋被发现被叫家长,当着老师,女友,跟双方家人的面,他懦弱不敢承担责任,就说是女友强迫的他。 …… 幼年玩耍砸破过一个人的脑袋,因为害怕被打,哭着撒谎说不是自己干的,硬是让别人给他背了锅。 …… 去年赌博借高利贷,没有钱还又不想把双手交出去,偷跑到这里的相关信息。 …… 所有人生的污点引发的节点,全被挖出来了。 他不是什么光鲜的大人物,这些曝光不会让他身败名裂,可是那位也不是这个目的。 狗仔捡起好像没有空的纸袋,手伸进去摩挲,摸到了什么贴在里面,抠了出来。 是张照片。 他躲在车里偷拍的一幕。 照片上还有代码。 怕他看不懂,特地写明是他的相机部分数据被销毁的数据。 狗仔不需要打开相机确认,肯定是真的,那些底片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没有了,他冷汗涔涔,脖子上的几枚口红印在他的恐慌下衬出滑稽感。 那位不打人不砸相机,而是一副君子做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谁没有秘密。 再普通再平凡,都有不为人知的阴影。 因为人是立体的,多面的。 狗仔在门口跪了许久才艰难地扶着门爬起来,前段时间好友提起他,圈子里没人敢盯上晏氏那位老幺之后,他夸下海口说自己一定打响第一枪,更是言之凿凿没有例外的,什么神仙爱情都是空壳子,等着吧! 门打开后,他就躺倒在了玄关的地毯上面。 手机上来了信息,好友估计是听说了他在饭局上大手大脚,给女人写百万支票的事,来跟他贺喜了。 狗仔哆嗦着发语音,“没跟到料,不会再跟了。” 好友回信,“你说话怎么在抖,怎么了这是,被抓到了,让晏家老幺打伤了吗?” 狗仔,“没有。” “劝你别打那位的主意,如果你知道谁要跟他或者他相好的,你也制止一下,他和其他有钱人不一样。” 那种慢慢悠悠不徐不疾,比愤怒威胁血腥暴力要可怕多倍。 . 过了几天,陈雾睡前从晏为炽怀里抬头,问起来被敲诈的后续。 晏为炽嗓音困沉:“吓跑了。” 陈雾还要说话,晏为炽拍他后背:“快睡。” 他就那么睡着了。 早上陈雾按照生物钟醒来,无意识地翻了几次身滚到床边,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眼镜,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摸了摸。 是木箱子。 陈雾钝缓地揉着眼睛坐起来:“阿炽,这木箱是什么啊。” 没人应答。 陈雾找到眼镜戴上,看清了木箱旧迹斑斑的外观。 “阿炽!”陈雾大叫,“阿炽!” 晏为炽手拿看了一小半的经济时报出现在卧室门口:“魂都要被你叫散。” 陈雾指着木箱,嘴唇抖动着发不出声音。 “底下人找到拿过来的,等着你确认。”晏为炽说,“你看看是不是你养父的。” 陈雾用力抹两下脸:“是,是的,就是我养父的小木箱。”他拽着小锁自言自语,“这是我在集市上买的,两块多钱。” 晏为炽挑眉:“我给你把锁撬开?” 陈雾摇了摇头。 “那你自己来吧。”晏为炽转身走了一步,回头道,“我没有打开过。” 不多时,晏为炽再来,木箱已经不在床头柜上了。 陈雾不知收到了哪里,他的眼睛很红,被某些事触动到了,显然他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有期盼的答案。 晏为炽不问,陈雾也没有说。 木箱里仅仅是关于季长河的秘密,跟他们的感情不沾边。 . 休息日的阳光都似乎比工作日要火热。 有了可以出门逛的时间,却没有适合出门逛的温度。 陈雾去基地前把家里的卫生搞了搞,晏为炽一个消遣的节目都没参加,赖在家跟他分工合作。 两人收拾了一通,并排躺在沙发上观赏自己的劳动成果。 几年过去,金碧辉煌的大平层添进来许多日常到接地气的用品,成了一个被治愈的家。 晏为炽忽然开口:“我打算买房子。” 陈雾伸着脚给三花当跳板,看三花跳过来跳过去,听到晏为炽这句话,他的脚一下就放到了地上,人也坐直了:“要买吗,现在的住着挺好的。” 晏为炽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买了不住。” 陈雾思虑着说:“那万一房价降了卖不出去,岂不是亏了。” “又不是为了卖。”晏为炽看陈雾傻傻的样子,笑了声,“别管了,买好了,你签字就行。” 正温馨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谁这么没眼力劲。”晏为炽烦躁地沉下脸。 “不是潜潜,她每次来都会提前打招呼。”陈雾起身,“应该是黄遇吧。” 晏为炽拉他的手:“开什么门,别开。” “不要闹了。”陈雾捧住男朋友的脑袋,亲了他一下。 晏为炽拿到了个亲吻,满意了。 . 黄遇来就来了,还带了两个半人高的立体打包箱柜。 直接就在玄关拆开了,里面都是花盆,一套十个,收藏价值很高的古董。 黄遇把皮鞋脱掉,轻车熟路地在鞋柜第二层找自己每次来穿的拖鞋:“把你那些乞丐花盆扔了,换成这套。” 陈雾很不好意思:“我要给覃小姐的两珠药材还没成熟。” 黄遇俯视过去:“你会赖账?” 陈雾说:“不会。” “那不就行了。”黄遇趿上拖鞋往客厅走,“炽哥。” 趁着陈雾在玄关整理花盆的功夫,黄遇赶紧找他炽哥说明了自己来这儿的另一个目的。 “晚上十一点兰山公路有比赛,炽哥你去吗?我机车都准备好了几辆,随你挑。”黄遇兴致勃勃,“咱也回忆一把青春?” 做新时代新总裁,绝不让自己限制在枯燥的会议桌前,德智体美劳必须全面发展。 “不去。”晏为炽清心寡欲样,“玩什么机车,刺激心脏,太危险。” 黄遇:“切。” 晏为炽:“你再切一个。” 黄遇揉着已经不知何时长出来的“川”字纹,笑得没个正形:“再不疯狂就老了。” 晏为炽不为所动:“让你炽哥老,ok?” 黄遇挠了挠头:“炽哥你真不去啊?难得你我都有空,有车,安全检测我也把过关了。带上陈雾呗,公路兜风多浪漫。” 炽哥就喜欢小情调,走这个方向是对的,黄遇赶紧趁热打铁:“你想想,山影,深夜,明月星辰,他从后面抱着你,风说悄悄话给你们听。” 这怎么也得是中二语录前三,毕生所学都在这句话里面了。 晏为炽确实有那么点心动,但是, “我在春桂就答应过陈雾,回首城不会再骑了。” 黄遇脱口而出:“你答应陈雾的就一定都能做到?暑假过后他去做交换生,你五姐昏迷不醒,没人暂替你一年,你只能……” 晏为炽的神色瞬间就变了。 黄遇猛地跑向玄关:“陈雾!你是不是要给药材换盆!我帮你!” . 陈雾真就让黄遇倒腾药材了,丝毫不怕他搞折了哪儿。 黄遇拔萝卜一样把药材从饮料瓶里往外拔,不小心弄掉了片叶子,他的心跳就漏一拍。 陈雾心真够大的。 猫狗在泥土上乱踩。 黄遇一个头两个大:“去去去!” 卫生才搞过,要是猫狗把家里踩脏了,炽哥会劈了他的。他把通向客厅的门关上,笨拙地抓起猫清理爪子,又去给狗擦脚,累得够呛。 幸好观景台升起了玻璃墙阻拦了烈日开着冷气,要还是暴晒的露天状态,黄遇能死这儿。 黄遇把三株药材安顿到新家里面,他腰酸背痛地回客厅,发现炽哥跟陈雾都不在里面。 总不能在有外人的时候亲热吧,不至于,炽哥有数。 黄遇洗干净手循着动静去书房。 门是掩着的,黄遇偷偷摸摸地听了会,得出炽哥马上要去国外出差了。 他也要出差,炽哥的日期比他晚一天,城市离他的目的地不远,到时候他可以让炽哥来他新买的葡萄园逛逛。 这会儿,陈雾在给炽哥写便利贴。 黄遇敲门进去,没人管他,两位都沉浸在尚未开始的离别氛围里,他就站旁边围观了会。 便利贴的内容有日常方便的,有药品方便的。 黄遇忍不住冒声儿:“不是还没出差吗?这需要提前准备?” 陈雾认真在便利贴上写字:“我怕到时候一下子想不起来,把哪个漏掉了。” 黄遇的脸部一抽,所以呢,漏掉又怎样?炽哥还能饿死冻死?陈雾这整得就跟离了他,炽哥便生活不能自理了一样。 陈雾便利贴写了一堆,他停下笔思考了会,想不出还缺什么,又不放心,就自己一个人去卧室想去了。 “一张两张三张四张五张……”黄遇抓起一部分便利贴数了数,好笑道,“炽哥你一共就出差两天,他写这么多,奔着贤妻良母去的啊,太假了吧。” 晏为炽一把拿走那些便利贴:“你有吗?” 黄遇:“……” “所以,”晏为炽怜悯地“啧”道,“一张都没有?” 黄遇:“……” 第86章 人有旦夕祸福, 嚷嚷着要趁年轻疯狂一把的小黄总飙车出事了。 当时李潇也在那个地段玩,她没参赛,而是载着赵潜兜风耍酷, 亲眼黄遇在一个弯道连人带车飞了出去, 零件在巨大的撞击下破碎犹如索命利器。 一块残骸在山风的呼啸下朝李潇刺来, 后座赵潜一连串惊悚的叫骂闷在头盔里,李潇被她抠着腰及时带动机车侧滑出去一截, 险险避开。 李潇把机车骑到黄遇的事故点,下来查看他的情况,没有随意将他翻身, 只是喊了他几声, 一点回应都没有。 “草了, 怎么搞的, 闲命长啊!压弯猛成那个鬼样子!”赵潜打电话叫赛场的救护赶紧过来。 “以黄遇的车技,刚才那弯道不会栽,估计是手签字签多了, 控制刹车的时候没了手感。”李潇耸耸肩,健美的黑色短裤紧贴着她丰满的大腿。裤子不是她的风格,上身的同色系工字背心更是老土。 这一套是赵潜硬逼着她换上的, 她的装备是水手服。 “搁以前,他能更猛。”李潇不合时宜地回忆起了当年一群人在春桂的郊区找空地, 通宵飙车的那股子天地任我行。 “心里没个B数,十八岁能日天日地,二十多还能日个屁?!”赵潜又心惊肉跳地骂了没有知觉的黄遇几句, 她抱着头盔蹲在他身旁, 在热烘烘的血腥气里联系炽哥。 . 黄遇在西德那会儿飙车是不戴护具的,他认为戴了就是怂逼, 自我特别狂拽肆意。这次他戴了,幸亏戴了。 头盔跟其他护具都不是仿品,质量杠杠的,救了他一命,不然脑浆都能洒路上。 黄家的直系旁支匆匆忙忙赶来医院,一大堆人在走廊挤成一团,如来观世音上帝孙大圣耶稣的各种祈求祷告。 四大家族里,黄家的风格算是个奇葩。 黄太太的旗袍领扣被她扣错位了都没发觉,黄董当着众人的面给她解了扣子,扣回原来的位置。 “干什么呀,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黄太太的腔调很有个人特点,尾音是软的柔的,责备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听着都像是娇气。 “兔崽子不会有什么事。”黄董把太太的领扣扣好,拢着她拍了拍。 黄太太趴在他肩头,细细地抽泣。 黄家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安慰。“肯定吉人自有天相”“小遇福星高照”“吃个教训也好,下次就有分寸了,还年轻,有改过的机会” “就是抽轻了,回头我换条皮带。”黄董气道。 这时候,走廊一头走来两个年轻人,黄家陆续发现了他们,纷纷收整了情绪去寒暄。 陈雾跟晏为炽是从被窝里出来的,他们还穿着短袖裤衩,脚上是拖鞋,全是在家里穿的衣服。 晏为炽朝黄董道:“伯父,需要我联系其他外科专家?” “先等等。”黄董沉得住气。 晏为炽不再提议什么,他拉着陈雾找了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空出来的位置坐下来,闭起眼眸眉头皱在一起。 陈雾垂头给赵潜回信息。赵潜是在黄家人来的时候走的,这会儿已经到住处了。 赵潜:【哥,黄遇的未婚妻到没到?】 陈雾:【没有。】 陈雾:【我不清楚黄遇的父母有没有通知她,她还在国外巡演。】 赵潜:【那黄遇手术结束了,你问问他父母,看通没通知,要不要通知,没准怕耽误人音乐家演出,影响发挥。】 陈雾:【也是啊,我会问的。】 赵潜:【黄遇戴护具多半是他未婚妻的意思,那家伙装逼装的,肯定不是自己要戴,他大难不死,多亏了那套护具。】 没等陈雾回信,赵潜又发来了一条。 赵潜:【哥,那厮的手术有结果了告诉我声。】 陈雾把手机放进裤衩的口袋里,下一秒手就被闭着眼的晏为炽握住了,两只干燥的手掌包着他的五指。 走廊陷入寂静中。 到清晨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灭了,白大褂们从手术室里出来,疲惫中带有放松之色。 黄太太见状,紧绷的神经末梢一软,整个人倒了下去。 黄董没去管还在手术台上的儿子,他赶紧抱着昏迷的太太去找医生。 . 黄遇是在上午睁开的眼睛,他有种从阴间回到阳间的恍惚感。 小护士喊来了医生,医生检查完喊来了他爹,他张口就是一句:“我妈呢。” 黄董脸拉得跟老驴子一样:“你妈让你给气的,在五楼躺着,叫她干嘛,还嫌她没气够?” 黄遇虚弱地撇了撇嘴。 “以后还敢飙车吗?”黄董忍着火气没在这时候发作,怕儿子又被推去手术室抢救,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没有一二三。 “那是意外。”黄遇嘴硬地吐出一句,眼皮一翻就昏了过去。 把他爹吓得,驴脸惨白惨白,一个董事长脑干缺失般傻站在原地不知道呼叫。 还是助理进来看到了这幕,紧急叫来了医护人员。 虚惊一场。 黄遇的伤情没转变,他是强撑着醒来的,身体机能不让他胡来,把他拽进了休眠状态。 . 又过了二十四小时,黄遇的精气神才有所恢复,他这一摔,差是出不成了。最起码要在病床上躺到十一过后。 而且要是调养不好,还会给身体带来不可修复的伤损。 晏为炽下班过来,黄遇丢脸丢大发了,之前在书房多狂现在就有多悲催,他别别扭扭地喊:“炽哥,来了啊。怎么只有你一个,陈雾没跟着?” “把自己摔个底朝天,要我全家出动?”晏为炽搬了张椅子坐下来。 黄遇:“……”敢情你全家就你跟陈雾。 病房里响起纸张摩擦的声音混着敲击键盘声,晏为炽坐在窗边处理公务。 黄遇贴了几块纱布的脸抽了抽,炽哥到底是来看望他的,还是把加班的地点从公司转到了他这儿?也太会省时间了吧。 “阿遇,你未婚妻什么情况?”晏为炽淡声问。陈雾让他打听的,不然他不会管。 “照常演出,还有五站。”黄遇的腿打了石膏高吊着,他有点想吐,咽了咽唾沫压下生理性的反胃,未婚妻在电话里告诉他说,乐团这次没有带她那个位置的备选,她不能离开,巡演结束了才能回来。 黄遇不但不失落,反而松了一口气。 要是未婚妻一听到他受伤就丢下自己的事业,不管不顾地飞回来,趴在他床前崩溃痛哭不能自已,那他的心理负担会很大的。他可不想成为谁的全部。 “全部”,多可怕的形容词。 黄遇瞄了眼低头敲键盘的炽哥,当然,凡事没有绝对性。 不是说那种处理感情的方式就完全不好,因人而异,只是他不适合。 “炽哥,你当年在嘉钥,”黄遇提了个事,“你脸上那疤老深了,现在一点印子都看不到了,”他羞涩地说,“陈雾给你涂的什么药,让我也涂涂呗。” 晏为炽:“自己跟他说。” “我这不是先在你这打声招呼嘛。”黄遇嘿嘿两声,比起国内外的什么修容整形科,他更信陈雾,相信陈雾的能力。 不过,能力不代表人品,反正他坚信陈雾对炽哥甩了钩子。 “炽哥,你明儿出差是吧。”黄遇没撞傻,还记着这个日期,他要是没出意外,今儿就已经在国外了。 晏为炽解了略微松垮的领带,随意塞在西裤口袋里,眉目疲懒:“嗯。” 黄遇说:“陈雾在放假,干脆带着呗。” “带什么带,”晏为炽不以为意,“我就去两天,又不是两个月。” 黄遇心里呵呵呵,打着补丁的脸上一片诚恳:“你们可以一起去我新收购的葡萄园,当景点逛逛。” 晏为炽一顿:“不早说。” 晚了。 陈雾已经答应陪赵潜出席明晚的商宴了。 . 晏为炽从医院离开,动身前往商场。 陈雾在陪赵潜购物。 赵潜在赵家锦衣玉食了几个月,依然念着她的大厂,当大小姐纯属是中了李潇的计谋。 当都当了,那就先当一阵子,大厂一直在那,也不跑。 李潇在商场一楼做美甲,赵潜拉着陈雾买鞋。 “哥,你觉得我穿哪双好看?”赵潜指着挑出来放在地上的一排高跟鞋。她平时一年四季都是板鞋运动鞋,高跟鞋这种欣赏不来的东西首次出现在她的选择范围之内。 谁规定晚礼服必须配高跟鞋,做有钱人真够装的,但愿明晚不会摔个狗吃屎。 “你帮我选选。”赵潜等着陈雾的答案。 陈雾说:“都好看。” 赵潜匪夷所思:“这话术你是怎么会的。” 陈雾迷茫:“是话术吗?” “……”赵潜哈哈爆笑,后槽牙都露出来了,又白又健康,得到了某个蛀牙严重的店员羡慕的眼神。 “那我都要了。”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卡,“啪”地一下拍在柜台上,卡是赵阔给的,不刷白不刷。 “哥,那边有男士的,你有喜欢的吗,我送你啊。”赵潜嗓音爽朗道。 陈雾摇头:“我穿不好皮鞋,家里的都占空间。” 赵潜忍俊不禁,炽哥会为陈雾准备四季的衣物,全世界的搜罗,尤为重视布料的质量和款式的流畅度,设计师界人尽皆知的秘密,而他总是穿那么两套,别的根本穿不过来。 “潜潜,你珠宝不用买了吧?”陈雾过来问。 “那不用。”赵潜写了地址,让店员把鞋子送过去,她按着陈雾的肩膀把他往店外推,带他去买喝的。 季明川相关,炽哥警告她别在陈雾面前提,她至今都没透露一个字。 其实互联网时代,即便陈雾不刷新闻,身边也免不了有只言片语,他一定是知情的,但他一定没有在意。 因为在不在意,是能从状态上搜刮出分毫痕迹的。 赵潜心想,陈雾的世界很大,种着看不到边际的林木,也很小,小得就只顾脚下的路眼前的风景,他不想去想的,就真的可以不想。 真的牛逼,怎么做到的,她想学习都无从下手。 . 陈雾一杯茉莉花茶才喝了一口,晏为炽就到了,赵潜目送他们离开,掉头去找做个美甲不知道是不是要做到昏天暗地的李潇。 车开离商场,在路口拐弯。晏为炽等红绿灯的时候,偏头尝了尝茉莉花茶。 不是通过吸管,是陈雾的唇舌。 加了冰的茶,陈雾的口腔凉凉的,被晏为炽给一寸寸地吻热了,还多了一丝泛涩的烟草味。 “阿炽,黄遇怎么样?”陈雾坐回副驾。 晏为炽启动车子:“摔成那样了,都改不了嘴欠的毛病。” 陈雾叹气:“我就说飙车危险。” “还是你有先见之明。”晏为炽严肃道,“多亏了你的提点,我才能早早金盆洗手回头是岸。” 陈雾推眼镜:“那也是你愿意听我的……” 晏为炽刚动情,就听他来一句,“老话讲得对,听人劝,吃饱饭。” 瞬间就从浪漫文学转移到了民俗上去了。 “阿炽,我明天送你去机场吧。”陈雾捧着茉莉花茶喝。 晏为炽的黑色衬衫领口懒散地敞开了些,露着小麦色的锁骨和修长脖颈,整个人拢着漫不经心的性感:“好。” “早饭你想吃什么。”陈雾自语,“吃点好消化的,清淡的?” 晏为炽道:“怎么都好。” “阿炽,”陈雾凑近瞅了瞅,“你的领带呢?” 晏为炽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拿开一只,揉了揉他的耳朵:“靠你那边的口袋里。” “那条领带贵死了,你怎么乱塞。”陈雾伸手去摸出来,认认真真地抚平褶皱叠好。 晏为炽笑:“你买的,我保证怎么戴出门的,怎么戴回家。” “我已经在学时装穿搭了。”陈雾咽下一口凉茶,“为了给你买衣服。” 晏为炽哼了一声:“你男朋友是行走的衣架子,一块破布都能穿出大牌的感觉。” 陈雾:“……” 晏为炽佯装不满:“怎么,不承认?” “承认承认,我一百个承认,真的。”陈雾说,“你确实是衣架子,身材特别好,比例也好,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长得好看。” 晏为炽面红耳赤,这是干嘛,他在开车,严格遵守交通规则,突然这么天花乱坠地夸他,想过他的自控力? “那你学什么穿搭,随便买就是。”晏为炽低咳。 陈雾嘀咕:“还是不能随便,你出门基本都穿正装了。” 晏为炽烦躁道:“所以显老。” 陈雾:“……” “明晚的商宴,我不在你边上,你要自己走流程。”晏为炽操心地叮嘱着,“一旦你转了下头,手里的酒就不能喝了。水也是一样。有事情可以找大侄子,他会跟你一起入场。” 大侄子就是小晏律,应变能力不错。 陈雾点点头:“我会的。” . 这是晏为炽工作以来第一次出差,真正意义上的。 和之前的留学分别不一样。 晏为炽刚上飞机不久,陈雾就接到了刘叔的来电。刘叔好久没打给他了。电话接通后那边没说话呼吸声很不对劲,在压抑着什么,他把车停在路边,询问的声音尚未落下,一声哭叫传入他耳中。 刘叔又哭又骂的。 闺女被绑架了,歹毒给他发的视频,条件是要他来找小陈,说服小陈去见季明川。 “小陈——你救救我闺女——”刘叔嚎着。 原本他已经安享晚年去了,一下被拉回权势的洪沟里,又成了一枚棋子。 “叔,你在哪,我去找你。”陈雾屏息。 “好好,你来,就,就在关你弟,关那个杀人犯的地方。”刘叔老泪纵横,网上那段季明川杀人的马赛克片段,他是跟赵老头一起看的,他们两个活了大半辈子,见多了人间阴暗的人了都不寒而栗。 季明川没进去前什么都做得出来,现在他进去了,更是肆无忌惮,半小时之内见不到陈雾,不能和陈雾聊二十分钟以上,他的闺女真的会一尸两命。 闺女怀孕这件事,他竟然是从歹徒嘴里知道的。 孩子是那个赵阔的吧。 说什么想换个环境散散心,不让他找过去,想他了就给他电话,实际是要瞒着他,瞒着所有朋友同事,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把孩子生出来。 怀孕多辛苦,非要自己扛着,怎么想的。 刘叔坐在台阶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现在不是责怪的时候,闺女安全了比什么都重要。 . 陈雾很快就跟刘叔碰头。 小晏律也闻讯赶来,一同现身的还有被晏为炽安排在陈雾周围的保镖们。 “陈先生,我们在追踪了。”小晏律道。 刘叔插话:“怎么追踪,视频我一看完就自动销毁了,能追踪吗,你们不要打草惊蛇,万一,万一……” 陈雾握住刘叔不停发抖的手,问小晏律:“那你们还要多久?” 晏律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乔秘跟随少爷出差了,此时也在飞机上面,那批技术工里,他是老大,其他略逊色几分。 这会儿团队正在跟境外的黑客于网络上厮杀。 双方都在争抢时间。 刘叔突然停止喘息,两眼瞪着手机亮起来的屏幕。 又来了一条视频。 女人被绑在椅子上面,鼓起来的肚子上捆着一颗炸弹。 五分钟倒计时。 这是给陈雾的时间,过了时间他还没进去,炸弹就会引爆。 刘叔一下就瘫在了地上。 忽有急刹车声在前方响起,外地考察的赵阔慌乱返程,他踉跄着跑下车,鬓发凌乱,毫无形象地穿过晏家的防护层,站在被保护的人面前。 “陈雾,拜托你。”赵阔深深地弯下了腰背,“拜托。” 陈雾紧紧抿嘴。 时间分秒流失,陈雾不能等了:“我现在就去。” “我刚好有话要跟他说。”陈雾看向晏为炽的大侄子和一众保镖,“你们别担心,我会跟阿炽说是我自己的决定。” 小晏律沉默几瞬侧开位置,保镖们随后。 对方的时机掐得刚刚好。 五分钟可以做很多事,飞机也能航行两三百公里,但是他们等不到少爷的态度和答复。 好在陈先生进去没有个人危险,顶多就是攻心。 况且哪怕少爷在场,陈先生想的话,照样没人阻止得了,少爷也不行。 . 按照常规,看守所里还没有被判决的犯人只能见律师,禁止探监。警方不得不根据特殊情况做了应急措施。 陈雾出现在季明川面前,一面墙阻隔了他们。 里面的季明川坐在椅子上面,背对苍白墙壁握着听筒,似是在等家长接回家的小朋友。 陈雾拿下了挂在一旁的听筒:“我来了,炸弹是不是可以拆了?” “你坐在我面前的这一秒,炸弹的倒计时就停了。”季明川清瘦得厉害,轮廓像是被人硬生生削下去了一块,他的精神却很好,好到兴奋,“本来想让你陪我二十分钟以上,怕你不耐烦生我的气,就十分钟吧,你陪我十分钟,我们说说话。” 陈雾把手机放在桌上。 “你都不来看我。”季明川好似没看出陈雾开始记时间了,“我天天等你,天天都等不到,只能想办法让你来了。” “我要坐牢了,哥,你男人要我死在监狱里。”他委屈到了极点。 陈雾麻木地说:“你自己犯了法,不过是依法判决。” “依法?”季明川轻轻地笑,“什么是法?我只是过失杀人,我被晏振激怒才失手杀了他,那时候我根本就不清醒,我长时间遭受隐疾的折磨,事发的时候才刚戴上木牌都没发挥作用,我当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申请做精神评估被拒绝,呵,就连律师都是小城市的,做做样子,无所谓了。” 陈雾不说话。 “你不知道我在晏振那里都听到了哪些东西,你想象不到的,你要是知道了,你要是我,你也会那么做的。没有人能忍得住,没有人。”季明川还在笑,“非要把我定成故意杀人,我不冤枉吗。” 陈雾:“不要跟我说这些,我不是律师,我不懂。” 季明川笑得一双多情的眼睛都弯了起来:“你不懂,你只是不想懂而已。” “爸有个小木箱,里面有他记录事情的小本子,”陈雾突兀地拿出一个话题摊在他跟季明川中间,“我看完了。” 季明川唇边牵起的清晰弧度不变,眼里是陈雾白得像冰冷瓷器的脸,听筒里是陈雾独有的温润声音,十分割裂的占据了他的感官。 “那天爸在江后面的工厂干活,他偷懒出来喘口气,听到事故的动静跑去救人,刚好撞见你的母亲没有抓你,就那么看着你被水冲走了。” “是爸顺着水流去下游找你,在芦苇荡里扒拉出看起来已经没有了生气的你,拼尽了全力捡回你一条命,把你带进了老石村。” “爸在你母亲的琴行上过班,认识她,那些年他去过首城好几次,然而身份悬殊,接触不到她,也打探不到她寻找你的消息,只知道她对外说你跟你父亲一起死了。” “他就想着让你好好读书,在你成年的时候把你的身世告诉你,希望你能凭着自身的优秀得到你母亲的喜爱。” “你成年前一个月,爸就走了,没有来得及。” 季明川不笑了:“你要说什么,我没良心,我狼心狗肺,我不知恩图报?” 陈雾静默不语。 季明川无言地看了陈雾许久,握听筒的手指不知何时加重了力道变得发白:“那我错了吗?我从小就被季长河灌输出人头地的思想,我想做人上人,想高人一等,想站在权力的最高处,想得到一切我想得到的,我有什么错。” 陈雾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十分钟到了,请你遵守承诺。” “承诺?遵守?哥,你清醒点。”季明川的眼里露出诡异的笑意,“我答应将来等到事业有成了给你戴上戒指,不是也没做到。” 陈雾的声线一变:“季明川,我把刘瑜当姐姐。” 季明川垂下眼眸,睫毛垂盖下来遮住眼里的东西:“我唯一错的,就是急躁了点。我的隐疾复发是败笔的开端。” 他还有人手没被晏为炽抓到一网打尽,是境外的不法分子,和晏家有仇,可以随时破坏警局的防护系统,悄无声息地在国内找到人肉炸弹,一颗就带走一批。 晏为炽的人早晚会拽住他的最后一根线,砍断粉碎。 他知道。 但他判决前是不可能了。 所以晏为炽为了让他不拉上路人陪葬,也为了故意折磨他给他希望,就像挂一块肉在他眼前,引着他往前爬行,在死刑,无期,十年以上这三个里面,他会是最后一个。 而有期可以减刑,减了又能如何,出去了还能做什么。 有时候,希望也是一种束缚。 季明川淡淡地说:“哥,我杀晏振的时候,他咽最后一口气之前告诉我,当年他发现我是晏老爷子的安排,包括,” 有意停顿了三五秒,说,“包括你种的药材,稀奇古怪的医书,配方的调整……你给我治疗隐疾,你在我身上所做的每一次尝试,都是晏为炽母亲的药引,他的母亲和我一样,症状的轻重不同罢了。我是一个低贱的,命不由己的实验品,那你是什么呢,哥,你不比我好到哪儿去。” 陈雾的眼皮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可笑短暂的人生,我的所有都被操控引导,为的是让我给晏为炽当个练手的 。” 季明川盯着玻璃窗另一边的陈雾,一瞬不瞬地盯着,企图找到一丁点的惊讶与动容,“因为在晏老爷子的棋局里,你必定是他小儿子的人,我作为你的弟弟,你的初恋,你第一个喜欢上的人,能激发他那个情种小儿子的斗志,因此符合一个陪练的标准。” “后期的布局收网都是晏为炽接手,他透析了我跟晏振的脾性,引我去找晏振,要借晏振之手解决我,也借我的手解决晏振。” 季明川靠近点,灰蓝色的囚服空荡荡的撑着瘦高的身子,沙哑地笑了起来,“我杀了一个人,手上沾了血,你觉得我恐怖是吧,但他有的是方法让别人替他沾血,自己一滴不沾的不是更恐怖?” 陈雾静坐了好一会,说了话:“现在能放了刘瑜了吗?” 季明川没从陈雾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的唇角神经质地颤动了几下:“晏老爷子用晏振引导我和你分开,这是一场由这群上位者对我们底层人士策划的骗局,为时七年。” “你不信?”季明川的目光掠过陈雾无名指上的戒指,又退回去,“晏为炽知道一切始末,你可以拿着我说的这些去试探他,你看他的表情,看他敢不敢承认。” “他隐瞒了你多少啊,你跟那样一个人同床共枕,不会害怕吗,哥。” 第87章 十分钟出头, 刘瑜的位置被查到了。 附近的警力过去将她送往医院检查,大人孩子的状态都没什么问题。 . 陈雾送刘叔去跟他闺女那边,半天都没启动车子。 刘叔一上车就频频偷看陈雾, 这会儿见他心不在焉, 安全带都忘了系, 刚想提醒来着,他就启动了车子, 车内警报也响了起来。 不算刺耳,却也因为突兀让人听着头皮一紧。 “小陈,安全带。”刘叔拍了拍还静静坐着, 眼神涣散似是在发呆的小辈。 陈雾慢吞吞地系上安全带, 啪嗒扣住, 他说出要去的地方, 声音哑哑的涩涩的。 显示器一亮,自动出现导航路线,伴随着年轻而慵懒的男低音。 刘叔吓一跳。 晏老幺咋还录了导航?!那小青年可真会玩。 陈雾开车离开看守所, 肢体给人的感觉略微有几分僵硬钝化。 刘叔挂念着已经脱险的闺女,想尽快到她身边,他更担心陈雾的身心健康, 毕竟这关系到他们这一路是否能够平安顺利。 “要不我来开吧。”刘瑜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想法。 陈雾转头去看他,眼睛黑漆漆的。 刘叔咳了声, 搓搓手说:“我主要是想感受一下这种好车。虽然我没接触过,但是我摸索摸索应该能搞定。” “好吧。”陈雾停车跟刘叔换了位置,他打了几个哈欠。 刘叔关切地询问:“昨晚没怎么睡啊?” 陈雾点点头。 “那你睡一觉。”刘叔忙说, “睡吧睡吧, 到了休息站我再叫你。” 陈雾闭上了发干的双眼,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这是真的睡着了, 刘叔长舒一口气,他不是蠢人,不用琢磨都知道今天这一出的目的是陈雾,牵动的所有环节都是为了一场交谈。 无论是刘叔,还是晏家那批人,谁也不知道陈雾在里面都听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他出来后的脸色很白,不是他常有的那种粉白,是冷冰冰的质感,瞧着怪不像他的。 那十分钟左右对陈雾来说,肯定是一趟不愉快的经历,造成的影响到现在都没消散。不清楚还要残留多长时间,会不会留下永不褪色的印记。 可千万别是跟晏老幺的情情爱爱有关。 晏老幺视陈雾如命。 陈雾也同样在乎他在乎得很,应该不会因为外人的闲言碎语就产生隔阂。 刘叔闻着车子高档的皮革味,这会儿晏老幺还在飞机上。 等晏老幺下飞机了,他得道个歉,要不是他,陈雾不会被牵扯进来,遭受心理战术的攻击。 可是话又说回来,不是陈雾,他闺女也不会…… 刘叔气得锤了几下方向盘,捶完赶紧摸摸吹吹,这车是稀罕货,装备没有不值钱的。他心有余悸地拽起被汗水浸湿了几次有点难闻的汗衫擦了把脸,都怪姜卫民那女婿搞事! 还好有惊无险,两头都没有人出意外。 刘叔想到什么要命的事,他赶紧在路口拿出手机,把联系人里放久了沾灰的一串号码点开,发了个信息过去。 【小赵,别私自教训看守所那位。】 刘叔发完还怕赵阔看不到信息,他拨了号码,在对方接通后就挂掉用作提醒。 闺女的前任,没什么好聊的。 . 刘瑜去年在小岛上生活,今年换了地方,她在大岐湾买了一栋两层小楼,凌霄花长满了大片院墙从门头垂下来,鲜艳的玫瑰紫。 车停在门前,刘叔匆匆下车:“小鱼——” 刘瑜才从医院回来,她坐在门口花下的椅子上,孕七个月了,肉眼可见的圆润了许多,以前总是随意低低的拢在脑后用夹子固定的头发梳成了两条辫子,看着减龄,宽松的条纹连衣裙下鼓了个不小的包,手腕上有一圈淤青。 后面下车的陈雾跟她表示了歉意。 “没事了,多谢。”刘瑜的气色挺不错的,或许是过程惊险,结果没有变坏,孩子好好的,因此被绑架被捆炸弹并没有让她难消恐慌,她的眼角眉梢反而有一抹尴尬心虚,隐瞒的秘密就这么见了天光,“爸,陈雾,外面晒,进屋说。” 刘叔反应慢:“喔喔。” 他没想到陈雾会对自己闺女道歉,还这么迅速又真诚。 刘叔搔了搔让赵老头瞎染黑的头发,他走到站在车边的陈雾身旁,安慰着说:“小陈,这也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你别往心里去。” 陈雾抿着嘴:“叔,快进去吧,刘主任在等你。” “你不一起啊?”刘叔问道。 “我等一会。”陈雾说,“你们父女俩要说一说的吧,我在小港四处逛逛。” 刘叔看他神色:“诶,成,那你逛你的,买东西货比三家别让人骗了,注意安全。” 后半句是多余的,保镖们都跟来了。 . 刘叔来的路上没顾得上买东西,他边换上闺女给他拿的鞋子,边寻思晚点出去买点婴儿用品。 厨房传出刘瑜的声音,“爸,你喝点什么?” “别给我张罗,我不喝。”刘叔打量闺女在这边的住处,布置得挺温馨的,桌布跟沙发是小花朵,客厅有个羊驼摇摇椅,墙角是涂画的气球天空,所见之处都不是她曾经喜欢的那套冷淡风格,生活品质也不错,好歹工作了那么多年,积蓄挺丰厚的。他去二楼看了看,发现了一间婴儿房,都准备好了。 刘叔眼眶发热,他当外公了,此时他无比强烈地感受到了这股隔代的情感。 楼下响起上楼的声响,刘叔赶紧往下跑,他心惊胆战地扶住一脚踩在楼梯上的闺女:“你上来干嘛,大着肚子多不好走!” “不会,我每天都爬几趟。”刘瑜轻快道。 刘叔见闺女不是在强撑就把手收回去,不扶她了,扳起了脸:“孩子是赵阔的吧!” 见闺女没否认,刘叔追问:“说说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刘瑜转身回客厅,去年在老师家贺寿的那晚,她的身体不舒服提前走了,回去后就偷偷做了测验。 最不想发生的事成了现实。 一旦让赵阔知道孩子的存在,肯定不会放她走的,他那个打一百下流得满身血都不吭一声的性格,一定会以强硬的沉默传达自己的坚决。 她会同意的。 不管她一开始怎么反对,最后势必会答应传统执着于要负责任有担当的赵阔,他们会进入常规的流程,带着小生命步入婚姻的殿堂。 可是她内心深处根本不想结婚,她对婚姻有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抗拒。 结了婚,最终的走向已经可以预料。 两个人曾经的美好极有可能都变成了彼此的梦魇,而她自己也会成为陌生的样子,丑陋不堪狼狈至极。 那就太没必要了。 于是她决定及时止损。 “我本来想把孩子打掉。”刘瑜坐到沙发上,拿起出门前没收拾好的小袜子。 刘叔快步走到闺女跟前:“那你怎么又,” 刘瑜把小袜子上的一对儿樱桃顺了顺:“做了个梦。” 刘叔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梦到你妈了?” 刘瑜眉间的婉柔瞬间消失。 刘叔讪讪:“那你梦到什么了?” 过了几瞬,他听到闺女说,“梦到了一只小奶狗。” 那是什么…… 刘叔的脸上闪过一丝狐疑,不会是闺女小时候养的那只吧? “就是我小时候养的那只。”刘瑜仿佛知道父亲所想,“我就把孩子留下来了。” 刘叔:“……” 完全不懂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刘叔叉着腰走动,闺女的选择,他一向是支持的,不然当初就不会同意她单方面断绝跟首城一众的联系,在外面旅游散心了。 闺女不会不知道孩子对她一个未婚女性意味着什么。 不过, “小鱼,孩子还没出生,你可以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只要你自己舒坦,可是等孩子长大了,你要怎么说?” “如实说。”刘瑜忽然看向北窗。 一辆黑车停在茂密长着小红花的藤蔓旁,不知停了多久。刘瑜起身走过去,她站在窗边往外看。 赵阔的顿时肩背塌了下来,额头抵着方向盘。 尽管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 刘瑜拉上了窗帘。 旁边偷瞄了眼的刘叔瞪直眼睛,那小子竟然跟过来了,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一个私生子,可能涉及到一条人命,进赵家起于算计,性子太闷看不透,他不喜欢,但是,人确实是他闺女肚子里小娃娃的父亲。 “外面那是不是小赵的车?”刘叔试探闺女,“他知不知道你怀的是他的孩子?” 刘瑜语出惊人:“他知道。” 小岛的住址就是被赵阔找到了,她才走的,这次又让他发现了。 算了,不走了。 “随他去吧。”刘瑜坐回沙发上面。 刘叔捏不准闺女对小赵的心思:“你们去年分手不是因为没感觉了,是因为你怀了,不想他做你孩子爸?他是有哪里让你不满意?”更想问是不是发现不为人知的一面了。 谁知闺女来了一句:“我不能给他美好的婚姻,给他一个他想要的家,我不想拖着他,他值得更好的。” 刘叔的嘴皮子抖了抖,那小子现如今是赵家家主,香槟美酒豪车美人应有尽有,可他没听说对方有什么绯闻。 看那小子今天的表现,那要哭出来要给陈雾下跪的紧张样子,真不像是在关心一个前女友的安危。 十有八九还惦念着他闺女。 搞不好在那小子看来,他们压根就没分手。 私生子最擅长蛰伏了,肯定在等一个时机。其实让他闺女对婚姻有信心才是最关键的。 刘叔脑阔疼,不管了。 . “小鱼,你要不要看一下心理医生?”刘叔提起闺女被绑架的事,“会不会有那什么应激反应还是后遗症。” 刘瑜哭笑不得:“爸,你别乱用词,不至于。” “不至于?那可是炸弹!”刘叔看闺女手上的绑痕,“擦没擦药。” “就消了毒。”刘瑜有点累了,她靠在沙发上,手抚着肚子。 “看清歹徒长什么样了吗?” 刘瑜摇头。 “没看清就好。”刘叔碎碎叨叨,没看清就说明安全了,剩下的就交给晏老幺了,隐患现身的那一秒就是灭除倒计时,“你爸我这次真的要被你吓破胆了,你要是有事,我也就去了。”他焦虑地说,“小港的医疗有限,到时候你生娃都得不到保障,你现在的月份坐车可以的吧,不行就转飞机,你跟我回首城去。” 刘瑜长了零星雀斑的脸上露出恬静悠然:“不想回了。” 刘叔情绪激动:“那你连你爹都不要了是吧?” 刘瑜说:“我本来想找个时间跟你说的。” “找个什么时间,孩子打酱油?”刘叔想踢脚凳,又怕闺女跟肚子里的娃娃受惊,他憋屈地对着空气踢了两下,“还是我在电视上看到神童节目,发现一个小不点像我闺女?” 刘瑜满眼无奈:“爸,你平时看的都是什么肥皂剧。” 刘叔幼稚地阴阳怪气:“我可不就看看肥皂剧打发时间,我还能做什么,一把年纪了不中用了,谁还需要我做这做那。” 刘瑜穿过客厅往里走:“小港的医疗水平还可以,去市里的船次也多,很方便。” 刘叔跟在后面,见到闺女停在一扇门前,他有了一种猜想,一颗老心脏不争气地加快。 “这是我给你留的房间,日用品都有。”闺女打开门,让他进来看看。 刘叔淡定地伸头瞧了眼:“还行吧。” 淡定地走进卫生间打电话:“赵老头,我那房子给你了,啊,对对对,都给你了,随便你造,我?我当然陪我闺女啊!哈哈哈哈哈!” . 小港的夏天有股子别样的风情,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咸味,干净而温柔。 这里离陈雾当年参加脱贫攻坚活动的齐县不远。 陈雾逛过许多海鲜摊,在一家小商店买了一瓶水,一看生产日期,去年的,他把水扔进了路边垃圾桶,掉头再去买。 “有没过期的吗?” 商店的老板也是个能人:“我找找。” 陈雾一下就笑了。 老板在冰柜里翻找了一会,给他一瓶没过期的:“小兄弟是外地的吧,上的高几啊,期末考试没考好被老师批了吗,嘴上都能挂油瓶子,现在可算是乐呵了。” “我奔三了。”陈雾在老板惊愕的目光里拧盖水,他仰着脖子喝了两口,随意用手背抹了抹沾着冰水的嘴唇,慢慢前行,接着逛。 小港不大,一两个小时就逛完了。陈雾给刘叔发信息,【叔,我不过去了。】 刘叔很快就打给他,“你现在就要回首城?” “嗯。”陈雾蹲在地上甩空瓶子,腕部灵巧地轻轻一甩,瓶子就立在了地上,“下次有机会我再来看你们。” 料到刘叔会留下来。 电话换成刘瑜接了,她跟陈雾聊了基地的事和老师的身体情况,没提他那个犯了罪,设计这起绑架案的弟弟。 “一切顺心。”刘瑜在挂断前送上祝愿。 陈雾说:“你们也是。” 空瓶子再次稳稳地落在地上,几个偷看了好一会的小孩互相打气结着伴靠近。 陈雾教他们玩了片刻,把瓶子留给他们练习了,他走到停靠在身后不远的车前,敲了敲车窗。 在车窗降下来的那一刻,陈雾说:“我想去一趟老宅。” 小晏律面露诧异,车外的人又提出请求:“别伸张,别通报给老宅,好吗,晏律师。” “好的。”小晏律略一思虑,应了声。 . 临近傍晚,陈雾出现在老宅门口,所有安保恭敬地对他放行,行了注目礼,他一路畅通无阻地驾车驶过一条落日下的大道,在园林入口处的停车场找了个位置停车。 小晏律率先下车走近:“陈先生,你今晚是要在老宅过夜吗?” 陈雾说:“我有点事找老管家。” 小晏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说你找谁?” “现任年轻管家的父亲。”陈雾换了个说法,径自沿着晏为炽带他走过的路朝着园林里走去。 身后的脚步声不远不近,陈雾没有在意,他一直走,走得头上脖子上起了汗,鞋底踩碎了一地紫黑色的小果子,终于看到了一个修剪绿植的佣人,立即就去打听。 “老管家在西廊。”佣人恭敬地回答,不是很确定地说,“可能在那里。” 陈雾去了西廊。 夏日的黄昏还是有些热的,老人划着小船在打捞湖面上的落叶,这点小事他都亲历亲为。 “老管家!”小晏律朗声。 老管家停船上岸,和蔼地对他点了点头,转过一张沟壑丛生的脸去看陈雾。 那次家宴刻意避开了,这次没有避开。 而是打了招呼:“陈先生。” 三个字落得轻又重,砸在了陈雾的耳边,他用只有小晏律能听见的音量说:“晏律师,我想到单独跟老管家说一句话。” 小晏律刻板地申明:“您来老宅找老管家的事,我们不可能替您隐瞒。” 陈雾动了动嘴唇:“没关系,不需要帮我瞒着。” 小晏律离开了湖边。 陈雾摘下眼镜,垂头摸掉脸上的细汗:“这笔钱你拿去买土繁衍枝条,如果你繁衍不出来,全村都会给你陪葬。”他声音轻轻的,“请你照着我的话说,谢谢。” 老管家没犹豫,原封不动地照着说了出来。 陈雾拿着眼镜的手轻微一抖。 这么多年了,一个人的声线多少都会发生变化,但他还是能听得出来。 当年在漆黑一片的地方,说话的是眼前的老人。 那么坐在他对面,盯着他的…… . 七点多钟,晏为炽落地,耳机里是小晏律的汇报声。 小晏律知无不言。 接下来是漫长又煎熬的等待宣判。 过了良久,晏为炽僵硬泛白的面部浮起一个笑容:“你们做得对。” “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们是该服从。” 晏为炽掐掉通话,大脑有短暂的时间停止了转动,他凭着本能打给爱人。 没人接。 应该是在商宴上,四周嘈杂,听不见。 晏为炽自我安慰,下一秒就在人流松散的机场爆粗口:“妈得。” 乔秘跟其他下属都面面相觑。 然后他们就听到老板的低语,有点慌,也有点无措的样子。 “知道了。” “他全知道了。” “操。” “我完了。” “我是不是要跪键盘了。” “……”大家不敢大声喘气,挠个痒都怕撞上枪口。 . 机场的乘客们见到一位男士蹲下来点烟,衬衫西裤勾勒着性张力强烈的肌肉线条,皮鞋锃亮,金发,五官硬挺,气场强大,耀眼尊贵得不像话。 就那么一只手夹着烟,不时送到唇边,一只手撑着头吞云吐雾,不顾形象,不在乎他人的目光。 走近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不稳定的情绪,犹如在淋一场老天爷开小灶的风雨。 “少爷。”乔秘硬着头皮闯入那片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之地,“合作商派来接您的人到了。” “让他们等着。”晏为炽的心情很暴躁,在小庙的那段岁月,他跟母亲一人一间,不住一起。回了老宅以后,母亲大多时候都在晏庭生那里,就算回乔明园也不和他一栋楼。 他不了解母亲的隐疾也是正常的。 实际上,晏为炽的确不了解,他是去年年底才知晓的。 通过黑旳拍卖场的那株药材是陈雾所种,顺藤摸瓜摸出来的。包括引起他猜疑的那部分。 晏为炽死咬住烟蒂,手机铃声倏然响起,他猛然站起身,阔步找到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绷住气息接听。 电话接通了,两边都静得过了头,也无人开口。 晏为炽的后背渗出一滴冷汗,他的喉咙抽了抽:“祖宗,我现在就订机票返程。” “啊……”陈雾不解地说,“为什么啊。” 晏为炽的嗓音干涩中饱含紧张:“我觉得你想尽快见到我。” 陈雾说:“你不是才到那边吗,好好工作吧。” 晏为炽的太阳穴狂跳,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能不能别烦我”。 他艰难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我哪还有心思工作。” “不要闹了,我陪潜潜参加商宴,她穿高跟鞋走不好路,被人推进泳池了,现在她要双倍讨回来,我得在边上看着她点。”陈雾在休息室,“你认真工作,有什么事等你回来再说。” 晏为炽盯着手机上的通话记录,要盯出一个窟窿。 通话才一分多钟,史上最短。 而且, 而且陈雾没有叫他“阿炽”,一声都没有叫。 晏为炽面色沉定地收起手机,可以理解,陈雾应该生他的气,应该有个时间缓冲再消化掉。 这不影响陈雾爱他。 对,陈雾肯定还是爱他的。 就怕季明川添油加醋或者颠倒黑白,反扑挑拨离间。 真他妈烦。 不久前,晏为炽才告诉陈雾,某些东西,他问了自己就说。如果他不问,那自己是不会主动塞给他的。 如今陈雾是肯定会问的了。 只要陈雾问了,他就全盘托出。 譬如利用晏家个别派系的贪婪混淆视线寻求一隅平顺,在现实之下走进现实,如何牵引季明川背后的势力,抛出诱饵引蛇出洞,布局制造虚假盛世,抄底清除晏氏的最后几支顽固派系,又譬如狗咬狗的计划诸如此类,以及晏庭生更早时期的某些所作所为……那些污浊事。 晏为炽眯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一口接一口,深深地抽着烟,浑身笼罩着狠戾的低气压。 “少爷,现在就订返程票吗?”乔秘紧着神经询问。 晏为炽掐灭烟火:“行程照旧。” . 出差回来那天,晏为炽跟陈雾撒谎说他的工作临时变动,要飞最后一班,让陈雾别等他,自己先睡。 晏为炽在楼下吃掉了大半袋薄荷糖才压制住汹涌的烟瘾。 凌晨两点多,他带着一堆蚊子包和浓厚的薄荷清凉味道,偷偷摸摸地打开了家门。 就在那一瞬间,视野里的黑暗徒然撞上一片明亮。 陈雾站在过道的壁灯前。 晏为炽手里那只快被他蹭掉皮的打火机掉了下来,他后退几步靠墙而立,六神无主地抚着心口:“果然是在等着跟我算账。” 只是出来倒水喝的陈雾:“……” 第88章 再过一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中厨房里有清洗的水声, 晏为炽坐在餐桌前,眼皮底下是一盘饺子,热气漫上他的眼, 熏到了他出差期间高强度工作疲劳至极的心脏, 和他热切盼归的灵魂。 晏为炽双手遮住略显沧桑的面部, 风尘仆仆地飞回来,在楼下卑微焦虑地从上半夜熬到了下半夜, 熬不住了小心进家门,做贼似的不敢发出大点的声响。 以为要面对的跟实际面对的,有着天壤之别。 厨房的水声里多了一道喊声:“阿炽, 你吃没吃啊?” “嗯, 吃, 再吃。”晏为炽放下手, 嗓音嘶哑,眼眶热热的,他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 蘸—— 碟子有三个格,分别放了醋,酱油, 白糖。 晏为炽被大量薄荷糖刺激得发疼的喉头又哽上了。 一个身心健康的男人过了二十,是不是都这么容易被触动到。 在人间烟火的面香里, 小晏董对着盘素菜饺子写诗谱曲,世界春意盎然繁花万千。 “你怎么没吃?” 背后冷不同地响起声音。 晏为炽整个人一抖:“饺子进眼睛里了。” 窒息了。 操。 我刚才在说什么? 我不会是出差出傻了吧? 晏为炽浑身发麻地掀桌布,看样子是在找地方钻进去。 陈雾默默地看着他。 就在晏为炽准备破罐子破摔地摆烂时, 陈雾却像是没听清, 他把要被晏为炽掀起来的桌布按回去:“快吃吧。” 晏为炽顿了顿,苦笑着侧过身, 抱住陈雾的腰把脑袋埋进他怀里:“老婆,我心慌吃不下。” 陈雾要摘眼镜擦花掉的镜片,顿了顿摸上晏为炽的头发,听他委屈地诉苦:“求你别春风细雨温柔小刀,你砍狠点手起刀落,让我尽快投胎上岸。” . 一盘饺子渐渐从滚烫放到温热。 陈雾拍拍抱着他不放的男朋友:“说什么呢,我拿刀是为了给你切小葱花的。” 以幽默融入到了微妙的沉闷中,满是生活的气息。 晏为炽顺着杆子往上窜:“你只在我飞到那边的时候给我打过电话。” 陈雾捞了捞晏为炽的衬衫领子,检查他惨不忍睹的脖子:“我有自己的事。” 话锋一转,“你不也没有打给我。” 晏为炽低低蹦出一句:“我哪敢烦你。” 很多次都停在拨电话的页面上,怕打过去情绪化。 不打又乱想。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太他妈要命了。 身前的T恤被蹭得紧贴皮肤,若有似无的气息一下一下地喷了上来,陈雾有点痒,他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阿炽,我数到三,你再不吃,我就把饺子端给豆豆。” 趴在墙边的黄狗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立马就摇着尾巴。 “汪汪!”“汪汪汪!” 似是在说,我吃,我来了。 晏为炽:“……” 他顿时从陈雾怀里离开,坐回去将那盘冷落到现在的饺子端到自己面前,低头快速吃了起来。 嗓子是真的疼,嘶嘶的抽凉风。 晏为炽咽下了一个饺子,一股难闻又熟悉的味道向他扑来,他侧了侧脑袋,看到陈雾手里拿着一盒自制的药膏。 “这是给我用吗?” 颇有点小心翼翼期待的意味。 “不是,”陈雾在他愣怔的眼神里说,“我吃的。” 晏为炽的唇角一抽。他低头继续吃饺子:“我还没洗澡,擦了就白费了。” “没事,我加了两种药,比以前的更好用,”陈雾直接上手挖了一小坨黑色药膏,涂在晏为炽的左耳骨上,“你洗澡的时候应该已经吸收好了。” 药膏刚涂上去没什么感觉,随着慢慢的揉搓就热了起来。晏为炽整只耳朵都开始发红,陈雾不但给他煮饺子,放了三种蘸料,还给他的蚊子包擦药膏,是不是已经消化完了。 晏为炽紧绷着的神经末梢有所松散,他不动声色地把桌底下的一条腿拿出来,拖鞋碰了碰陈雾的:“我其实是最早的航班。” 陈雾手上涂药的动作没有停:“看出来了,喂饱了整个公馆的蚊子。” “……”晏为炽本来对蚊子包没多大知觉,陈雾一说,他就觉得露在外面的皮肤哪都痛痒难耐,下一秒就把衬衫扣子从上解到下,直接脱下衬衫丢在一旁的椅子上面。 “我还吃了很多薄荷糖。” “我忍着不抽烟,忍得很遭罪,因为我当时的状态,开个头就收不住了,一包烟打底。” 灯光下,年轻男人精壮的上半身好似涂了层柔和的色泽,两条修长的手臂上面有许多红点。 胸膛阔且厚,走势上宽下窄的线条紧实漂亮到近乎完美充满食欲,一路流畅清晰地延申进西裤的裤腰里。 吞咽的时候,喉结滑动,脖颈前后都是红点。 “那我到家的时候,衣服上都是烟味,你又不高兴。”他说着,后颈因为低头的动作垂下来,卷卷的金色发尾显得有点乖。 刚刚大学毕业,意气风发的年纪。 陈雾笑了笑:“我这么容易不高兴啊。” 没等晏为炽说什么,陈雾就去到他另一边,继续给他涂药:“你都想什么了。” 晏为炽叹息:“不就是想你。” 陈雾说:“想我会把饺子吃出死刑犯最后一顿饭的感觉? 晏为炽皱眉反驳:“怎么是死刑犯,不能吧,我顶多就是小错。” 陈雾扳他的下颚,一点药膏抹在他眼角:“那你慌什么。” 晏为炽:“……” 怎么回事,智商频频掉线,我还是吃我的饺子吧。 . 一盘饺子是一个不剩,汤都让晏为炽喝了。 黄狗等了半天,啥也没等到,它趴在地上哼哼唧唧。 “明儿单独给你煮。”陈雾怕它把三花吵醒,那就有得闹了,赶紧哄了声,转脸就吃好了的晏为炽说,“去洗澡。” 晏为炽握住陈雾沾着刺鼻药味的手,不嫌弃地亲了好几下:“这就去洗啊?” 陈雾指着墙上的时钟让晏为炽看。 “好,我去洗。”晏为炽懒洋洋地起身,抽了皮带给陈雾,他离开餐厅往里走,手搭在西裤的裤链上面,屈指刚要动,身后就传来窗帘自动拉上的轻响。 晏为炽闷笑出声,腹肌跟着笑的频率起伏,他随意自上而下摸了摸,自我感觉不出什么,但是老婆喜欢。 还是得练。 尤其坐办公室的时间加长了以后。 这要是不练,发福了,那还得了。晏为炽很有危机感地啧了一声,边往卧室走边调整自己的健身计划表。 . 卧室点着熏香,晏为炽洗了澡进来,陈雾已经在床上了,他取下了眼镜,半垂的眼像一弯清湖,手理了理薄毯:“睡觉。” 晏为炽抬脚跨上床尾,盘腿坐下来,隔着不长也不短的距离凝视床头的陈雾:“真让我睡?就这么睡了?” 陈雾把毯子盖到身上:“是啊,睡吧。” 床传出沉沉的被踩声,蔓延到陈雾边上,有阴影从上面往下拢住了他,接着是微凉的吻。 他睁开眼睛,眼皮被吻得颤了颤,毛茸茸的脑袋蹭上来,带着一片湿意。 “睡不了,我头发没干。”晏为炽蹭着他说。 陈雾摸了摸他的湿发,下床拿来吹风机,不一会儿就给他吹干了。 晏为炽这下找不到其他借口,只好忐忑地躺到了床上等待接下来的深夜家庭会议。 卧室陷入黑暗,陈雾把遥控器放到柜子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晏为炽迟迟等不到陈雾起头,他压制不住地侧身把人搂到臂弯里:“你去了看守所,去了老宅找答案,只差找我求证了,要什么时候开始?” 陈雾没有说话,呼吸声也不悠长,显然并未入睡。 晏为炽的心跳直冲嗓子眼。他这辈子所有大幅度的情绪波动,不是来自陈雾,就是跟陈雾有关,别的他都自带盾牌挡开了。 此时别说盾,初始装备都被他卸下了。 “祖宗,你不问,我是睡不着的。”晏为炽出差期间几乎没怎么休息,生理机能差不多已经到极限了,精神上还在强撑,他在等陈雾吹灭他脑海的那盏灯,哄他沉睡。 陈雾轻声说:“药材卖的钱,是不是用在你身上了?” 晏为炽一愣,他在国外稍微有点假寐的时间就揣摩陈雾会从哪里切入,顺序是正着还是反着,或者打乱了想到哪就问到哪,怎么也没料到陈雾第一个问的是药材的拍卖金去向。 “是不是啊。”陈雾掐晏为炽的后背肌肉。 晏为炽闷哼:“是。” 当初晏为炽拿出拍卖场的干药材修复图,他听陈雾说是自己种的比较早一批里面的一株,那一刻他就被整理出来的几个信息冲击到了思绪。 陈雾是从他师傅那里学到的药性提纯手法,拍卖药材的幕后之人不仅认识他师傅,还知道他有一定的几率能将那种珍稀药材繁衍出来,因此在他年少时就找上了他。 拿出陈雾早年种的药材拍卖,不是为了财富,是出于别的目的。 那个时机,大几千万。 一个答案卡在了晏为炽的喉咙里,那个时候他心情恶劣,愤怒又无力。 愤怒对陈雾的作为,无力则是因为过去已成定局无法改变。 晏为炽想着再查一查,全部查清楚了,确认了,就给陈雾一个交代。 后来查出来了,晏为炽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他打算等到陪陈雾去英国做交换生,换个轻松环境的时候坦白,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去不成了,便想着找一个其他的时机说。 猝不及防的,被季明川硬生生横插了一脚。 陈雾自己查证过了,要晏为炽为他证实的结果补上最后一笔。 晏为炽补了。 “早年我有家外企出了点事,拿到了一笔融资才度过危机。”晏为炽摩挲陈雾的肩头,“拍卖场事件过去一段时间,我查出那笔融资是晏庭生安排的,资金就来自你种的药材,有三分之二都用上了,剩下三分之一在第二年被晏庭生塞进了我的另一家公司。” “去年那株药材的竞拍过程有被他暗箱操作定在了七千万,四年前的拍卖最后是六千万成交,而一亿三千万不多不少就是他两次投入的金额总数,他用那个方式把钱要回去了。” 晏庭生将药材放上复杂局势的舞台引起他的注意,将他的兴趣拔至最高,主动投入大量精力去调查探寻陈年旧事,让他亲手剥开牵扯到他爱人的那张网。 “给你了就行。”陈雾说,“我不问其他的了。” 晏为炽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在乎这个?” 陈雾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别的不想听了,跨越的年限太久,涉及的东西太多,雾里看花水里看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前因后果,大多的事情不论从谁的嘴里说出来,都不会完全客观。” 晏为炽头一次发觉陈雾的思想这么清亮甚至高明,知俗事却不俗套。他既欣慰又骄傲,沉声道:“白纸黑字的证据要看吗?” 陈雾呆了下:“全部?” 晏为炽摸他挺了挺的单薄背脊:“没有。” 陈雾窝回去:“那不看了。” 晏为炽在陈雾的呼吸声里感受着平淡的幸福,晏庭生操控的棋盘年代已久,错综复杂处处都是见血封喉的机关。 连他一个不慎都有可能会被作为棋子按在哪个位置。 晏为炽道行浅,阅历经验跟商界的老狐狸们没法比,再加上他不屑某些手段作风,他目前能确定的事不多,把晏振那一派塞给他练手是其中之一,而让晏振在胜利前夕获取到的那份颠倒性的真相,不少转折都有他的自我填充。 为的是牵拉晏振的情绪,再由他传染给季明川,蝴蝶效应一般。 深陷局里,已无退路。 完完整整的真相只有晏庭生知道,但那些对晏庭生而言只是小事,谁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多年前一念之间跟心血来潮的占比,自己当时究竟想了哪些东西。 况且,晏庭生所有细节全都记得也不会拿出来说,他会认为微不足道。 晏为炽突然抱起陈雾下床,赤脚穿过一片昏暗跑到书房。 “阿炽,你做什么。”陈雾迷迷糊糊地被放到书桌上面,屁股底下是冰冷的文件。 “啪” 书房的主灯被打开了。 晏为炽看向贴着房顶的那片资料柜,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没有玄机,实际上除了他跟陈雾,其他人进到一定范围就会触发警报。 晏氏的机密对陈雾是公开的,只要他想看。 然而陈雾每次就擦擦资料柜外面的灰,他没打开过哪一层,更别说翻动。 晏为炽指着资料柜:“晏氏几代的核心都在这里,包括晏家一些主要成员和其他企业内部的隐秘。” 陈雾眯着眼睛把视线聚焦,他听到晏为炽说,“以及我经手的那些环节留下的资料备份。” “你想看,随时都可以看。”晏为炽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坐在书桌上的人。 陈雾摇了摇头。 “这只是你现在的想法,不代表明天,更不代表以后。”晏为炽拉开椅子坐下来,身体前倾着,抓住陈雾的双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两侧。 “阿炽,你父亲的人拿走了很多药材,才卖了两株,”陈雾看他身上已经消了不少的蚊子包,“那其他的都被你母亲用了吗?” 晏为炽眼帘微阖,发顶蓬蓬的有点乱:“我母亲的症状很轻,用得比较少,剩下的在我手上。” 辐射引起的基因突变只能得到表层的痊愈,无法改变本质上的变异,所以他的母亲后来哪怕好了,也没有再生育。 “那还是四年卖一次吧,”陈雾说,“卖的钱给我。” 晏为炽抬起头,笑得卧蚕明显:“你想怎么花?” 陈雾:“买信托基金。” 晏为炽一副震惊的姿态:“你还知道这个?” 陈雾:“……” “买哪支,要不要我给你点意见?”晏为炽笑着凑近陈雾,亲了亲他柔软的唇。 陈雾把手从晏为炽的面颊上抽出来,撑住桌面往后仰了仰,很认真地说:“你别管了。” “我看看是不是长翅膀了,要飞了。”晏为炽的指尖探进他的T恤后领,强势又不缺温柔地拢住他肩胛骨,略带情欲地摩挲。 陈雾瞟了晏为炽一眼,扭头去看书房靠左的窗户,叹了口气:“天真的亮了。” “那不睡了,”晏为炽卸下了压在心头的山石,直觉活着真好,我老婆真好。 书房里响起悉悉索索声。 椅子被踢开,唯一半开的窗户也关上了。 舒坦的亲密无间。 “其实我挺怕你问很多,我一一说给你听,你不信。” “你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啊。” “我确实,” 话声在绵密的亲吻间隙里,“脆弱。” “你不要咬我。” “不咬。” 当外面太阳高照时,厚厚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书房里归于平静。 陈雾随手拿了件衣服穿上,肩膀撑不住地耷拉下来,袖口长得接近他手肘,下摆盖住了屁股,他默默脱下来换掉,又找到自己的裤衩套上,站不住地晃了晃。 膝盖窝里有好几个牙印,隐秘的宣示占有欲。 嘴上说不咬的人这会儿趴在放倒的沙发上面,歪着脑袋睡得很沉,属于疲劳驾驶,危险操作。 陈雾原地挥动胳膊,慢慢吞吞地做了几个老年人模式的早操自我缓解,他出去把猫狗喂了,给自己泡上一杯麦片喝掉,又洗了个苹果,啃着回到书房。 晏为炽还是陈雾离开前的姿势。 陈雾叼着苹果去摸他的耳钉,指腹沿着他的侧脸线条滑到他下巴,摸了摸他新长出来的胡渣。 睡梦中的晏为炽发出梦呓,“对不起,瞒了你。” 书房里静了许久,隐隐约约有声咕哝,“不用对不起,我也有瞒你的。” 晏为炽没听见。 . 关于陈雾被动进入看守所这件事,赵阔做东请他跟晏为炽吃饭。 当时观景台晒着晒小鱼干,三花馋得流出彩虹色的哈喇子。 黄狗对那一簸箕的小鱼干并不太感兴趣,它两只爪子搭在陈雾腿上,尾巴欢快地甩来甩去,嘴里是刚被投喂的炮筒糖。 陈雾在客厅躺着,十根手指上套着长长的炮筒糖,他这个上面咬一口,那个上面嘬一点,“咔嗞咔嗞”地吃着。 中厨房响着“咚——”“咚——”声。 晏为炽在剁排骨。 不多时,晏为炽手持菜刀走出来,面部黑漆漆的:“不是,你在哪个超市买的,不给剁的下次别去。“ 陈雾眨眨眼:“我在很远的农贸市场买的,那里的摊贩生意很火爆,没时间剁。“ 晏为炽满面的不满滞了滞:“超市的排骨卖完了?“ 陈雾说:“农贸市场的便宜。” 晏为炽:“……“他空着的那只手捋捋散下来的额发,有气无力,“咱家缺那个钱?我大一那会给你的卡早换成不限额的了,你,“ 陈雾模糊不清地打断:“我还没有说完呢。“ “OK。”晏为炽好整以暇,“那你说。“ 陈雾把后半句接上:“还比超市的新鲜,猪是现杀的,谁要买哪一块自己切。“ 晏为炽心说,我怎么这么不信呢。是不是欺负我见的市面少。 “快去接着剁排骨吧,剁好了就放砂锅里,不用焯水。”陈雾躺着没动,唇齿间还叼着一截白白脆脆的炮筒糖。 赵阔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 很微妙的是,赵阔作为赵氏的持权人,竟然没通过晏氏的助理处进行预约,而是直接打到了晏董的家属手机上,跳过了他那一步。 打蛇都知道打七寸。 想请到晏为炽,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找上陈雾。 但陈雾周边都是晏为炽的亲信,即便成功接触上他了,他也不一定就会点头。 只有被他拉进自己那个小圈子里的人才会得到他的一份关注。 赵阔连着刘瑜。 陈雾问晏为炽去不去吃饭,晏为炽知道他既然问了,那就说明是想去的。 于是晏为炽答应了。 一顿饭吃得很公式化,两位家主一个是闷葫芦,一个心里眼里只有老婆,聊不起来。 陈雾也不是话痨会热场子,他稍微空一点就被晏为炽投喂,根本没时间管别的。 . 这场饭局前脚散场,后脚就传进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现在晏氏的一举一动格外引人注目,新鲜血液代表新鲜的做派,捉摸不定的处事风格伴随着难以预料的变数。 明记有意拉拢晏氏顶替姜氏,可是晏氏拒绝了。 或许是念旧情,即便发小不在了,也顾着那份年少时为其力挺的情谊。 今晚晏氏跟赵氏的私下约谈,是不是关系到什么利益暂时不为人知,又有新消息传出。 饭局还有第三人。 晏董事长是带着家属去的。 看来不是公务,是私人交情。那更不可小觑。赵阔谈过的对象跟他堂妹,她们都是陈雾的身边人。 在赵氏被热议有多大几率能通过晏氏重回巅峰的时候,姜董在办公室晕倒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据说起因是财务部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就不知道了,反正那个部门没有小问题。 也有风声说是和大岐湾的项目有关。 那项目前段时间是姜氏的重点,姜卫民全权交给令他得意的女婿负责,女婿一落网,投入进项目的所有资源就打了水漂。 参与竞争的众多企业里,某个外资拿到项目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大岐湾这个项目的前景很有限,顶多作为旅游景点用,亏本的买卖。 不少商人都是凑个热闹,不差钱随便玩玩。 也不知道姜氏为什么那么看重。 姜氏的派系结构比不上晏氏的一半,却也很复杂,平静如水的表面之下翻滚着岩浆。 唯一的女儿还在国外。 回来了怕是要哭倒在看守所的台阶上,或者监狱门口。 . 周四上午,陈雾受邀去参观木材标本展览,晏为炽抽出时间陪他去了。 工作日,馆内的人不算多,只有晏为炽一个外行,他拉着陈雾给自己讲解了一会,见林科院的人介绍一位业界大师给陈雾认识,便自行退开。 晏为炽走出场馆,他眯眼望着烈日下的车水马龙,抄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拿出来一只,拉了拉脸上的口罩。 待会结束了就陪陈雾去趟医院,看望一下村长。 上午的时间都腾出来了,干脆用完。 马路斜对面的桥边有个算命的,是个瘸腿大爷,人都要晒晕了。 晏为炽脚步闲散地走近,蹲下来问起了自己的姻缘线。 算命的很在乎从他视线范围内经过的每一个路人,毕竟都是他的潜在客户,场馆门口的人群他逐一留意过了。 此时就认出了摊前的达官显贵。 “你有个同性恋人,你们年龄不等,经历不同,工作领域跟社交圈也不一样,但是你们都很坚定的选择了彼此,今年是你们在一起的,” 算命的开始掐指,叽里呱啦神秘得一批。 “第四年。” 晏为炽道:“真真假假的不重要,是我爱听的就行。” 他拿过摊位前的二维码,漫不经心地把玩,“一句一千。超过二十句,一句一万。” 算命的麻溜儿地坐直,浑浊的双眼放出精光,还有这种好事! 第89章 算命的都有一个本领,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说成彩的。 只要整点儿跟姻缘有关的喜庆话就能有钱,这不亚于是天上掉金元宝, 都不用跑着抢跪着捡, 就坐在原地, 一砸一个准。 算命的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赚了四万六。他瞪着手机上的到账信息, 眼泪跟汗水一起哗啦往下淌。 真给啊,这是。 算命的踩在符文上的破烂鞋跟着脚直抖动,他一边计划用这笔钱给自己换身行头, 再找个老伴, 然后一起摆摊, 一边后悔自己年轻时候为什么不多读点书, 抬头发现贵人已经原路返回。 摊前还有一支签。算命的拿起来瞧了瞧,找到签文解了卦象。 上上签,大吉。 . 场馆里的冷气很低, 大门好似季节调节器,进出的那一刻两极分化。 这一点不仅体现在温度上面,还有景象。 门外是骄阳下的喧嚣繁华浮浮沉沉。而门内是大自然馈赠的厚重色调, 入目皆是岁月。 陈列的标本有完整的木桩,半圆, 方形……展现的形态不一,每块都带着一份简介,标注了木材的年份, 产地, 以及名贵之处。 一伙人围在一处,陈雾就在其中。 他戴着场馆发的特殊手套, 指间拿着一块木材标本发表个人见解,与周围的专家们相谈甚欢。 腕部的旧佛珠滑到小臂那里,和整个场馆的氛围极度和谐。 晏为炽没去打断,他找了个地儿坐下来,懒懒地支着头,半欣赏半宠溺地凝望着在自己的领域如鱼得水的爱人。 一个人的出身的确能决定很多东西,但后天的努力,坚持,热爱同样能带来很多东西。 大抵是晏为炽的目光过于炙热,陈雾感应到了,他望了过来,眉心蹙了一下。 “啧。”晏为炽面上的黑色口罩里闷出一声,克制着搭下了眼帘。 . 陈雾从一场交谈里抽身来到晏为炽面前,手套摘了,露着有两处烫伤却尽是欲感的双手:“阿炽,你看标本啊,各种各样的,很有意思。你别老是看我,眼神还那么明显,想不注意到都很难。” 晏为炽的眼皮向上掀了一下,看他一眼:“标本?不懂。” “我给你讲好多了。”陈雾说。 “还是不懂,怎样。”小晏董蛮横上了,理所当然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陈雾柔柔地说:“那我再给你讲讲。” “……”装矫情装不下去了。 晏为炽伸手去勾陈雾身前悬在半空的证件,从正面转到反面,又转回去:“你牵着我。” 陈雾无奈:“那你戴口罩有什么意义。”他放轻音量,“你想隐瞒你的身份,可是我牵你手,谁还不知道你是哪个。” 晏为炽眯眼:“我是哪个?” 陈雾愕然了一瞬:“男朋友啊。” “哦。”晏为炽不快不慢地点了点头,“还以为那三个字贪嘴。” 陈雾脖子上的证件被勾得往晏为炽那儿跑,他往回拉了拉,听到晏为炽说,“我戴口罩就能藏身份了?我这气质,这体型,这身高,这穿衣品味,整个首城除了你男朋友,还能找出第二个?” “不一样,你戴着口罩说明你不想喧宾夺主。”陈雾朝不远处投来视线的某科院人员微笑,嘴唇小幅度地张合,“你的态度别人都看得到,不会自找没趣。” 晏为炽松开勾在证件上的手指:“怎么这么聪明。” “也还好啦,我只是看出了大家都看出的事情。”陈雾十分谦虚地回应男朋友的夸赞。 晏为炽坐回去,露在外的眉眼如浓墨高山,带着笑意。 怀里多了个册子,他低眸一扫。 “你先看这个,我等会再来找你。”陈雾说完就去听专家对某个标本的分析。 “就用这玩意儿打发我?”晏为炽拿起此次展览的宣传册子又丢回去,他侧头看看一天擦八百回的运动手表,眉头皱了起来。 什么事都没干,上午的时间却已经过半。狗屁的人生漫漫,转瞬就跑了几页。 晏为炽翻了翻册子,隔行如隔山,他是真的不了解这些个木材标本,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 是不是该收点这类玩意儿放在黑旳拍卖场,拍下来送给陈雾。 晏为炽合上册子,目光搜寻到背对他的陈雾,觉得时间不够用,思虑下次来个慢节奏的约会,他不知想到什么,眼底一掠而过怪异的嘲弄。 总有人秘密注资研究违背伦理的药物,试图跟自然规律抗争。尽管一个接一个的失败,老去,死去,依然有人紧跟其后。 就那么前仆后继,无数金钱与实验堆出的可悲可笑。 根本不知道生命的本质是什么。 本质是回忆。 全是些索然无味的东西占据着眼前的轨迹,活再久也只是个数字而已。 . 陈雾跟晏为炽走出展馆的时候,算命的大爷正在被安保驱赶。 不是第一轮了,目前上演的是第四轮。 算命的就想坐在展馆旁边,安保不准,坚决不同意,架着他就往路边丢。 大夏天的,互相都被折腾得大汗淋漓,再好的职业素养也要崩塌。 “诶!诶诶诶——”算命的见到了贵人,他赶忙挣脱安保,一瘸一拐地跑了过去。 还没靠近就被安保抓住了。 “大爷,我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别在我站岗期间玩行吗,中午我就换班了,等我换班了你再来。” “我送东西!”算命的在随着挣扎晃个不停的破布包里掏了掏,掏出一物高高举起来,对着贵人大力挥动。 是一支签。 签头上还很有心地用一根红线绑着签文。 晏为炽抬脚走近,安保深知前来参加展览的都是林业界专家能人,不敢怠慢轻视,算命的被他钳制着,生怕出什么差错丢了饭碗。 “这位先生,请您站远点,有什么事我们不好,” 安保话没说完,一道年轻而富有磁性带着些许散漫的声音打断了他,问的是算命的。 “好签?” “好,好得不得了。”算命的忙不迭回答,“难得一见的上上签。” 晏为炽这才拿走。 陈雾在晏为炽背后喊他,奇怪地说:“阿炽,这是你算的吗?” 晏为炽拨了拨签上的红线:“月老算的。” 他拉开陈雾拎着的帆布袋,将签放进去,“收好。” 回去放保险柜。 . 去医院的路上,陈雾给大妈打了个电话,得知村长还在做检查就晚去了一会儿,买了些水果跟牛奶,还找了家打印店把食谱打印了两份。 村长原本住的是单人病房,他嫌太冷清,就去了普通病房。 住院期间的一切费用都不用村长一家支付。 走的是小雾对象的账户。 这把村长整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也不找小雾来一出俗里俗气的拉扯客气那套,所以他就好好配合治疗。 村长态度积极,加上医疗的专业之高,他过天把就能出院了。 陈雾在电梯外面见到了村长和大妈,老两口在这眼巴巴地等着,像是盼孩子回家的父母。 村长的精神状态挺好,大妈瘦了些,眼神倒是亮得很。 “小雾,小晏,你们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大妈忙去接晏为炽提的水果牛奶,“牛奶买给谁的。” 村长老神气了:“我的呗。” 大妈白他一眼:“你都大岁数了,还喝什么牛奶!” 下一秒就对两孩子笑得满眼都是疼爱:“外头老热了吧,你们怎么不等太阳下山,那会儿能凉快不少。” “能凉快到哪儿去,三伏天,蚂蚁都能烤焦。”村长拍了拍身上的病服,悠悠的。 大妈懒得搭理老伴,乐乐呵呵地跟陈雾唠嗑,偶尔问他对象一两句。他对象都能答上来,显然没有置身事外,把自己当一伙的了。 原先老伴说小晏毕业后成了啃老的。她觉着不像。 结果还真就不是。 来了首城才发现的惊天大秘密。小晏家里是豪门,准确来说是豪门中的豪门。 老两口在电视上的财经频道看到过小晏,起初以为只是长得像他。 但是名字都一模一样。 我的妈,小晏竟然有那样吓人的家世和地位。 他还割了麦子,摘了菜叶子,又是下田又是下塘的,跟小雾一块儿睡凉席啊,乖乖。 老两口花了好些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努力用从前的态度对待权势滔天,身价数都数不清的小晏,别一惊一乍的讨人嫌。 . 病房里除了村长,其他几个床位都空着,原来的病友陆续出院了,这会儿还没新的病友来填空。 村长不知从哪弄来的五子棋,晏为炽陪他下。 老人家讲究战术,五子棋的战术,要摆什么了不起的花朵形状,他走一步,嘴里起码嘀咕三句。 晏为炽赢一局输一局。 病房开着电视,播的是年代剧,穿着迷彩服的主角带领乡亲们插秧。 大妈看电视看得起劲,陈雾从帆布袋里拿出打印好的食谱单子,让她下个月开始按照上面排的来做。 “这是两份,你留一份备用。”陈雾说。 前期的食疗不需要药材,后期需要用到的药材他都会提前准备好,寄回老家。药材不可能在假货太多的市面上买,基本都要从老师的南园取,老师同意了,条件是他回去打理园子,多种些备着。 “我看看啊。”大妈去拿眼镜盒,她戴上儿子给她配的老花镜瞅了又瞅食谱单子,小雾是个细心的,笔画多的字底下都标了拼音,怕她不认识。 “忒复杂了,都看晕乎了。”大妈用渗满沧桑的两只手捧着单子,脸都要贴上去。 陈雾笑着说:“不难的,多煮几次就熟练了。” “是嘞是嘞。”大妈也笑,她宝贝地把两份单子收到一个黑色公文包里,里头都是每年买树苗树种,还有卖树的各种收据,重要的东西全在这,出个远门必定带上。 “小雾啊,这次多亏你跟小晏了。”村长又赢了一局,他精神抖擞地收着棋子,“出院就别来送了,要不到那阵势,我跟你大妈两个就行。” 陈雾说:“虽然你的伤口愈合了,但是腹腔里面的还没有,不能坐长途车,你们暂时回不了村。” 接着就来一句,“不如到我们那儿住吧,房间有空的,其他东西也都有。” 村长手抖,棋子掉到了棋盘上面:“别别别!” 老大说了,小雾住的房子比电视里有钱人住的还豪华,门口的过道宽得能放两张麻将桌,还都是坐了圈人的麻将桌,那得是多大面积的房子啊,宫殿吗,他去了蹲个便都蹲不下来,不自在啊主要是。 穷苦命,享用不了。 陈雾没想到自己的提议会被当场拒绝,他有点懵,晏为炽扫他一眼,问老两口:“你们出院后有什么打算?” 村长说:“我们去老三那住,一两个小时的动车就到了,可以坐的,我问过医生了。” 陈雾抿嘴:“那好吧,有去处就行。” 临走前陈雾被晏为炽带去院长那儿,聊了聊村长的术后治疗方案。 院长叫来了参与此次手术的主要医护,一伙人开了个会。 从病人目前的病理情况来看,暂时不用进行化疗和放疗。 要根据下次复诊的结果再定。 . 午饭是去晏氏吃的。 晏为炽在办公室配套的厨房下厨,陈雾给他打下手。 “阿炽,不要做大菜了,随便炒两个小菜吧。”陈雾想让晏为炽有时间午睡。 “哪有大菜,你想吃都没有。”晏为炽往鱼肚子里塞青葱跟生姜片,“开左边的灶火。” 陈雾把洗好的西葫芦放砧板上面,快步去开火。 锅里已经放好水了,鱼上锅就蒸了起来。 陈雾利索地切起了西葫芦,晏为炽站在他身后,沾满鱼腥的手搭过他的肩膀伸到前面撑着,叹息道:“要不你下午别走了,在这陪我。” “我陪你午睡。”陈雾的话声夹在又清又闷的切菜声里。他的刀工是长年累月形成的,每片西葫芦的薄厚度都是一样的,“不趁你睡着溜走,你醒来我还在。” 晏为炽吃到了甜头就满意了。 . 没过两天,晏为炽发了一个朋友圈,图上是一支签。 圈子里早就习以为常,短时间内就完成了点赞评论祝福一条龙。 黄遇伤着了行动不便,刷手机的时间无限拉长,他是第一个看到炽哥朋友圈的,点了赞就在微信上敲陈雾:【你们去寺里了?】 过了很久,陈雾才回:【没去啊。】 黄遇立马来信息:【那炽哥秀的签是哪来的?】 陈雾又没动静了。 黄遇忍不了地直接打过去:“你放暑假了,炽哥可没有假,你想去哪就自己去,别让他陪你,这年头加班猝死的还少啊,他刚接手晏氏,原来的代理董事躺在医院帮不上他,全靠他一个人,工作量大到你无法想象,就这样他还费力挤出时间用在你身上。” 越说越起劲,“哪天要是我炽哥倒下了,我看这世上还有谁比他对你更……” “黄遇。”陈雾出声。 “干嘛?” “我现在正在大院除草,”陈雾心平气和,“过几个小时我要去打理私自播种的‘长宁’,争取让侥幸存活下来的一小茬平安度过最后一个生长期,晚上我会在基地加班到九点,我暑假并不能到处玩。” 又说,“那支签的事,你好奇可以自己问他。” 晏为炽咂咂嘴:“我当然会问。” “那你问你的,不要一在你炽哥的朋友圈看到什么就来找我,你看你都找习惯了,这个习惯真的不好,试着改改好吗,麻烦你了,谢谢。”陈雾说,“没有别的事了吧,我接着忙了。” “……”黄遇黑着脸放下手机,印象里陈雾面对他的想当然,好像没发过脾气,也不知道对方跟没跟炽哥发过。 是什么样子,哭闹还是打人。 黄遇想起来了,闹过。 去一间次卧离家出走,炽哥在门口求饶。 黄遇搓了搓胳膊上起立的鸡皮疙瘩,他打算过些天跟炽哥开个视频。 然而他当晚就去见了他炽哥。 坐轮椅去的。 . 晏为炽今晚加班,因为陈雾要加,他一个人回去没意思,就也留下来把积攒的公务清理清理。 看到不该在这时候出院的黄遇被下属推进办公室,晏为炽冷了脸:“你搞什么鬼,活腻了,腿不想要了?” 黄遇还穿着病服,衣发乱糟糟的,输液管挂在旁边,他脸上的几块补丁揭掉了,露出看着瘆人凄惨的伤口,表情不太对。 晏为炽的眉间拢了拢,示意乔秘跟黄遇的下属出去。 电光石火之间,办公室里就被一股难言的沉闷侵入,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一对发小四目相视。 有什么不言而喻的东西无声无息地爆炸开来。 晏为炽率先收回目光,他若无其事地打开一份文件,一目十行地扫阅。 “大岐湾那个项目,” 黄遇开始说话了,他破天荒地没有带上那声裹着热烈崇拜的“炽哥”,似是被什么天大的事情扰乱了思绪,头脑发昏,顾不上了。 “我本来鸟都不鸟的,可是我记得昭儿生前去过那里采风,还给我看过拍的作品,很喜欢那个小港,我就拨了点人力去争争看,意料之中的没有争到。大岐湾落入一家外资手上了。我在医院躺着也是躺着,就找点事做,用了大量资源来挖这次的赢家,无所谓亏不亏,就是干。结果还真被我挖到了有意思的东西。” 顿了两三分钟,黄遇才再次开口,声线都可怜兮兮的绷到发抖,“你猜那家外资是谁的。” 晏为炽转开钢笔:“谁的?” 黄遇死死咬着牙:“死了的人。我们的兄弟,姜凉昭。” “啪” 笔帽被晏为炽丢在了办公桌上,他低头签字。 “老板不在了,公司竟然不解散,一切正常运行,哪来的凝聚力?还在老板去世后不久就开始竞标国内的一个小港,图什么?好吧,公司可以遵从老版的遗愿拿下他在世时就瞄上的项目,但是,”黄遇艰难地干咽了一口唾沫,“但是我查到有只手在背后推波助澜,促进了这笔生意,可以说是一步一步将项目送给了外资。” “大岐湾靠网红炒作起热度是昭儿的手笔,他看上了小港,你就帮他拿到,你私下里秘密操作,都不对我透露一丁点。” 黄遇紧盯着坐在办公桌后的发小:“炽哥,你跟我说实话,我已经背着‘圣瑞’迈过不少坎了,也在前不久经历了生死一瞬,心态强大了很多,我能撑得住,你告诉我,昭儿,他是不是,” “还活着?” 四周静得掉针可闻。 晏为炽后坐一些靠着皮椅,搁在桌沿的手拿着钢笔,慢悠悠地转了起来。 钢笔的做工精良,笔身偏下刻着一颗暗金色的星星,与他的耳钉是一个风格。 晏为炽转动钢笔,深黑的眼眸微微垂着。 时间倒退到一年前 那是三更半夜,陈雾遭遇滑坡后出院回到首城的第一晚,晏为炽搂着他睡觉,珍惜自己为了下个月的老石村之行不得不匆忙返程回校前的几个小时。 忘了关的手机上来了一通电话,晏为炽不耐地摸到就要按掉,见是姜凉昭才改了主意。 听筒里是姜凉昭很不正常的亢奋声音:“炽哥,我想到了一计。” “你他妈喝酒了,还是吸了?”晏为炽下床走到窗边,他怕吵醒陈雾,嗓音压得极低,还是不放心,掉头走出了卧室。 “小酌了点阿遇家的新品,没吸什么。”姜凉昭没有分散注意力,他前一秒回答完,下一秒就返到上一个话题上面,细说了自己的计划。 晏为炽只给了两字:“不行。” “我上次说动静一大就会打草惊蛇,你叫我观望暂时别有动作,我就没做什么了,但是我发现他背后的势力有着老练狡猾的谨慎,让那伙人自己跳出来还不知道要等多久,而且我还发现,我是那颗纽扣。” 姜凉昭那头响起了倒酒声,“打破僵硬局势的关键点,唯一的。” 晏为炽走到客厅坐下来,他在黑暗中深深喘息,语气冷沉:“少把自己当回事。” “炽哥,假死而已。”姜凉昭笑了一声,“我肯定是有十成的把握才会实施。” 晏为炽用从未有过的严肃态度呵斥:“别给老子再喝了,凡事都有意外,这件事免谈!” “炽哥,我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无忧无虑的阿遇,我走的路是被打压批评出来的,看得多考虑得也多,我知道你比我更明白,更早看透目前的棋局走向,我不‘死’,季明川就无法被推出来,我要给他腾位置,所以我必须‘死’,还是‘死’得很彻底的那种。与其接下来被暗算死得不明不白,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姜凉昭有自己的坚持,“计划启动的具体时间还没定,总之我会做好万全准备。” “什么是万全?所谓的万全是根据参照物来判定的,”晏为炽听出姜凉昭的决然,他的眉骨旁鼓起青筋,声调里是充满威慑力的确认,“非要用你制定的这个破计划?” “这样成效高,所有都会提速。”姜凉昭说,“节奏一旦加快,露馅的几率就会大很多,我要用我这个节点让一切崩坏。” 一个多月后,晏为炽跟陈雾回老家 返程那天,晏为炽去休息站里面买烟,他站在队伍里扫视四周,想着待会给陈雾买点热乎的食物。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晏为炽走出队伍找了个能说清话的地方。 手机那头,姜凉昭似是在开车,他没有关车窗,甚至像是完全开着的,气流混着噪声非常大。 “炽哥,计划提前了。”他说。 晏为炽的脚步停住:“提前到什么时候?” “现在。” ! 第90章 “炽哥, 我‘死’后会隐身一段时间,你帮我抹掉所有可能暴露的痕迹,还有很多事都需要你替我善后, 靠你了。” “祝我们计划顺利。” 那是姜凉昭对晏为炽说的最后一句话。 直到今天。 仍然是最后一句。 . 既然计划成功了, 那为什么姜凉昭至今没有现身? 他去哪了。 晏为炽指间的钢笔停止转动, 那颗暗金的星星在灯光下折出一抹亮色。 瞬息后,钢笔落到已签好字的文件上面, 在一寸之地滚了个来回,归于平静。 晏为炽转笔的那只手往办公桌一侧的几层抽屉那里伸,他打开第三层抽屉, 从里面拿出了一封信。 这是他从老石村回到首城不久收到的。 信的署名斯文优雅, 两个字。 ——凉昭。 寂静的办公室里, 晏为炽三言两语讲述了引蛇出洞的计划, 在那之后,他把信按在桌面上,推向中间靠前。 黄遇沉浸在发小设局假死的信息里, 心口起伏都近似平了,他两眼瞪直视线凝在虚空。 整个人被定格在轮椅上一动不动。 “叮” 金属声突兀地擦响。 黄遇僵硬的神经末梢一抖,接着开始高频率抖动快得抖出了残影, 大脑一阵阵钝痛,他迅速拔掉手背上的针管, 在飙出的那滴血珠落地前,呼吸粗重地转着轮椅过去。 晏为炽叼着烟,两指捻起信, 抛到黄遇怀中。 黄遇刚一低头就把眼睛转开:“我不敢看, 靠……靠靠靠!我不敢!” 之前在网上看他跟未婚妻的小说,他都是第一章 没看完就先看反响, 非要先确定结局大方向朝哪儿,是天上人间还是阴曹地府。 是HE他才看,不是那就…… 不可能不是! 黄遇干燥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炽哥,你先告诉我,昭儿是不是还活着。” “出息。”晏为炽拿打火机敲了两下桌面,“这就是你说的能撑得住?” 黄遇的脸跟脖子轰地烫热了起来,这么快就打脸了,真他妈有点儿臊得慌:“我那不是,咳,人嘛,理性感性一线之间,随意切换。” 炽哥的状态跟平时没两样,黄遇攥了攥手上的信,所以这里面应该是好的内容吧? 比如昭儿活着,能吃能跑,胳膊腿健全,他只是厌倦了尔虞我诈争权斗利,趁这个机会去了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开了一家照相馆。 或者做了自由摄影师,四海为家。 这样的话,他就原谅昭儿连同炽哥一起耍别人,也把他给耍了。 黄遇全身哪儿都痛,精神上却极度活跃,他打开了信。 当第一行字映入眼帘的那一瞬间,他的双眼猛然闭上,捏着信的手抖了起来。 “炽,炽哥,昭儿……” 黄遇一个男子汉,眼泪不要钱似的大颗滚落。 “真是服了。”晏为炽将才抽了几口的烟摁在烟灰缸里,他拿了一包纸巾,起身绕过办公桌走近。 黄遇是真的在哭,不是压抑的哽咽,他哭得脸上的伤都裂开了口子,泪水成了血水,整张脸像命案现场。 “不看了,我不看了,我草姜凉昭搞什么飞机!” 又哭又骂。 晏为炽把纸巾丢给他:“鼻涕都拖到嘴边了,新时代霸总就这样?” 黄遇惊慌混乱的情绪被炽哥一通轰炸,他吸了吸鼻子,试图挽回形象:“霸总又不是一天到晚都吊的。” “老子坐过山车,一会天上一会地下。” 黄遇抽了几张纸巾擦脸,擦得伤口更加惨不忍睹,他“嘶嘶”疼得龇牙咧嘴,捧着脆弱的心脏继续看信后面的内容。 其实不长,言词也很简洁。 生病了。 怀疑过,挣扎过,释然了。 给自己,给亲朋好友,也给命运两年时间。 希望炽哥能在这个期限内帮忙照看他的三位至亲,除去不可抗力的生老病死之外,不用应付他们的喜怒哀乐。以及护住他的家族企业,可以衰败,不坍塌就好。 别找他。 两年后如果他还在,就会回来。 回不来就是不在了。 他不在了,家族就不用再护了,该怎样就怎样。 哪天股市到了跌入谷底的边缘,两个发小瓜分或者一人吞并。 关于他的至亲们,用他留存的小部分财产送他们出国,不愿意就随他们去,不需要为他们的余生负责。 以上就是这封信的全部。 姜凉昭冷静理性顾全大局,他将自己那副蛀虫的身体实现了价值最大化。 去年初冬就当是永别。能回来则是奇迹。 黄遇的喉咙里喘出难受的气声,仿佛重回听到昭儿死讯那刻,身处墓园送葬现场大雨倾盆。 一个自小生活优渥的富家少爷,琴棋书画财经管理样样精通,持着良好的修养与气度长大,仅在未成年时期有过一次令人跌破眼镜的叛逆,其他阶段都被责任摆布,最终成为一名无可挑剔的继承人,从校园到职场无缝连接,获得了苛刻父亲的表扬,商界长辈们的赏识。 常年位居首城的黄金贵族榜首,正是大展宏图之际。 这样一个人,年纪轻轻的,脑子里长了个瘤。 恶性的。 黄遇哭嚎了声,两只眼睛瞪着炽哥,怒吼着扔掉信:“谁他妈要分他家!谁差那点了!” 晏为炽拿走那盒纸巾:“瞪什么瞪,我也是被骗的那个,还不是想开了。现在随你怎么发火伤心,平息了自己把信捡起来。” . 办公室里响着孩子气的抽噎。 黄遇被蒙在鼓里的火气不及悲痛的百分之一,昭儿的父母虽然保持着夫妻关系,但他妈在他“死”后不久就出家了,他要是好好的,一定会回首城看望的吧? 没回,是不是不太好。 黄遇急急忙忙堵住泄洪一般,要把他活活淹没的负能量,他抹了把湿漉漉凹凸不平的脸,转着轮椅去捡被自己扔到地上的信,尝试着尽力把心态往积极向上乐观明亮的方向挪动:“炽哥,昭儿什么时候回来?” 晏为炽立在整面绿植前,背对着黄遇,慢条斯理地拨着枝叶找枯黄的叶片:“按时间来算,明年秋末冬初。” 黄遇喃喃:“那还有一年零三四个月。”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开始一点一点梳理炽哥口中的部分跟信上的部分,昭儿的行事痕迹都是被炽哥清除的…… 敢情他去年怎么都查不出昭儿出事的破绽,是炽哥的手笔。 那这次是不是炽哥放水,有意让他知道这些,让他帮着分走一半的压力? 还是说,炽哥暗示他偷偷派人去找昭儿? 黄遇直接问了,炽哥赶闹人的小飞虫一样挥挥手,让他赶紧回医院去,把脸上那些能吓哭小孩的伤处理处理,老实养腿,要是他再乱出院,就干脆把他的腿一节节敲断。 “就回就回。”黄遇抓了抓凌乱的短发,“大岐湾的项目……” 晏为炽:“放着,等。” “他回来了,由他开发。”晏为炽拎着垃圾篓,掰枯叶往里丢,“他没有回来,我会按照他留下的那份计划书来动工。” “行。”黄遇数手背上输液留下的针眼,他爹跟他说过一个比较隐秘的情报,那就是,姜卫民站的是晏振一派,一损俱损。 具体也不知道是什么狗咬狗事件。 姜卫民要是跟儿子选的在一队,哪会有后来的事。 黄遇哂笑,姜氏所谓的不幸中的万幸,宝贝女婿落网时没有对姜氏渗透得多深,其实是因为炽哥有在控制节奏吧。 这才让姜氏顶多损失一些项目上的心血,不至于伤到根基。 毕竟是昭儿的遗愿之一,嘱托炽哥护住他家的企业。 黄遇的脸色变了又变,什么遗愿!放屁!会不会形容你个傻逼! 他自我唾弃地在心里谩骂了片刻,颧骨因为情绪的激动发烫,也不全是激动的,脸上的伤火辣辣的疼。 “炽哥,”黄遇沙哑地叹气,“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在你跟昭儿眼里,我就这么难当大任啊?我们三好歹是一起长大的,同样的家族继承人,我差哪了。” “撒尿比个头的时候跟你比,我是稍微逊了点,但是跟他比,我还险胜他一筹呢,我排行不得是老二啊,他才是老小。” 黄遇委屈巴巴地控诉:“竟然把我给踢出去了,我屁都不知道。” 晏为炽简明扼要:“凉昭的意思。” “反正他不在这儿,还不是你随便说。”黄遇揉了揉还红着的眼睛,哼哼两声。 “你在猪叫什么?”晏为炽回头。 黄遇抽抽嘴,他在外面好歹也是个大人物,被奉承巴结,走哪儿都一堆保镖开路,要多牛逼就有多牛逼,却还被炽哥当萝卜头训。 “我是说,虽然昭儿有那意思,但是炽哥你就同意了?没有为我争取一下?” 晏为炽侧头睨过去:“他说你的脸皮藏不住事,我花了半小时时间都想不出反驳的点。” 黄遇:“……” 晏为炽拿过靠在墙边的小梯子,踩上去拨上面那些绿植的枯叶:“信放我桌上,快点走,我还有一堆活。” “行行行。”黄遇抚了抚信的边角,今晚这一趟知道的正正负负加起来,总和是正的,他咧咧嘴,拉长了声音,“炽哥啊……” 晏为炽不耐:“还没完?是不是找抽?” “马上了。”黄遇翻了个白眼,言语中满是讨教与求解的意味,“我就是想问问,炽哥,你是怎么把这事放下的?” 几个瞬息的沉默后,晏为炽说了一句。 黄遇愣了好一会,放下信打电话叫下属进来给他拿输液架。 炽哥说的是, “过好自己的生活,并保留期待。” 第91章 正文完 临近九点, 一处基地 一辆车从夜色深处驶来,车速平稳地停在茂密灌木旁。 司机恭声提醒:“少爷,到了。” 后座的晏为炽睁开眼眸, 他转了转酸痛的脖颈, 困倦地皱着眉头下车, 被烟熏过的嗓子浑浑的:“回吧。” 司机应声开车离开。 晏为炽蹲在灌木前的台阶上打电话:“陈同学,你男朋友在西门等你。” 不多时, 西门里面跑出一个身影,带来一阵燥热又干净的风。 晏为炽抬起一只手。 陈雾拉他,试了好几下才把他拉起来。 晏为炽跟一只大熊似的, 低着头面对面地搂着陈雾, 靠在他身上。 陈雾被晏为炽靠得有点踉跄:“回家了。” 他想起了什么, 拍了下脑门:“哎呀, 我的车不在这边。” 晏为炽的肩背支起来点看他:“那你怎么没开过来?” 陈雾嘀咕:“……忘了,你给我打电话,我就想着来找你。” 晏为炽看陈雾的眼神逐渐灼热。 “别看了, 在外面呢。”陈雾把他摁回自己怀里。 引来一阵低笑。 这晚的夜空一共就两颗小星星,离得很远,两两相望。 上弦月。 整个人间披着一抹昏冷的光。 这抹光里, 陈雾拥着气息发沉提不起劲的男朋友。 “阿炽,你今天烟抽多了。” “sorry。” . 陈雾去取车, 晏为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他停下脚步,晏为炽没注意, 踩上了他的脚后跟。 晏为炽弯腰给陈雾把踩掉的鞋子提上去。 陈雾无奈:“阿炽, 你都困成这样了,怎么不直接回家。” 晏为炽起身抱住他:“你说呢。我还不是想来接你。” 一个吻落到陈雾脸上, 他出了点汗,想躲,被宽大切充满力量感的手掌掐住后脖子。 “你再躲试试。” 陈雾不动了。 晏为炽压着他吻了又吻。 不远处有嘈杂渐渐靠近,是基地的林工跟研究员。 陈雾赶紧把晏为炽推开,听到他们拘谨地打招呼,“晏董。” 晏为炽根本不维护所谓的大家族掌权者形象,他依旧长在陈雾身上。 无所谓他人的看法眼光。 陈雾抱着搭在他肩头蹭来蹭去的金色脑袋,害羞地回应了同事们:“下班啦。” “对对,我们回宿舍。” “好的,明天见。” . 没多久,陈雾就被一个同事找了,同事来跟他取经的。 说是也想有一份美好的爱情,问他用什么姿势睡觉能梦想成真。 陈雾是那种很会做题,但是不会讲的学生。爱情在他的认知里,就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 去年他从刘瑜那儿学会了一个词,经营。那次之后到今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经营,算不算经营。 那是一种很复杂,也很模糊的说法。 还是随心好,简单。 所以他能提供什么经验啊,他憋了几天依旧憋不出来,只能找男朋友。 晏为炽在看报表,他沉吟片刻,高深莫测地给出两个字:“用心。” 也是个不会讲题的。 一床被子盖不出两种人。 . 八月,晏为炽犯了焦虑症,这种症状主要体现在夜晚,成千万缕地缠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嘴上长了燎泡。 陈雾研磨了药膏叫他带去公司擦。 “药膏擦不好。”本该去上班的晏为炽半路折返。 陈雾刚带三花跟黄狗出去玩了,他蹲在玄关,手上拿着湿纸巾。 三花主动抬起爪子,乖乖的让擦。 “好了,下一个。”陈雾把脏了的湿纸巾放边上,抽了张新的,水汽充盈。 黄狗上了。 “那怎么才能好。”陈雾把黄狗的前后爪擦干净,站起身看着晏为炽嘴上的燎泡,“你不要想那么多,有些烦恼都是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晏为炽正烦着,围在他跟陈雾脚边的猫狗都很闹挺。他一手拎一只,把它们拎到了健身房,让它们在自己的健身器材上玩。 家里安静了。 晏为炽在影院找到陈雾,帮他扫了扫沙发上没有的灰尘:“是这周?” 十分突兀的问题。 陈雾点了点头,下个月他要去交换的学校报道,有点流程没走完,他这周就要先过去一趟,检查检查晏为炽之前那个住处的水电,打扫一下卫生。 “这周就去了,你还瞒着我。”晏为炽压着横冲直撞的火气,“我要是不问,是不是到时候我早上起来,手一摸,摸到一摞便利贴?” 陈雾弱弱地从他手上拿走鸡毛掸子:“想这两天说的。” 晏为炽坐到沙发上,手撑着膝盖,一语不发。 陈雾把鸡毛掸子放起来,他回到晏为炽身边:“阿炽,你一直拖是你不知道怎么说,我也是一样,我们互相理解。” “第一次。”晏为炽闷声。 “我知道。”陈雾说,“你第一次承诺我的,没有做到。” 晏为炽低低爆了声粗口。陈雾摸他没有怎么打理的发丝,听他说, “我讨厌计划被迫中断修改。”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的啊。我们不得不承认,变故是人活在世上的主要组成部分。”陈雾讲现实。 “扯屁呢,没有第二次。”晏为炽偏要讲浪漫。 陈雾算得上是现实主义者,却欣然接受晏为炽给他的所有浪漫,他轻轻地笑:“我就去一年,很快的。” 晏为炽一副心思深重的惆怅姿态:“新的课程,新的教学理念,新的生活环境,你的身边都是让你好奇的东西,新鲜的人和事需要你去适应接纳,你没有时间想我。” 陈雾忙说:“怎么可能,我下课会想你。” 晏为炽猛然起身:“上课不想?” 陈雾眨眨眼:“上课那不就是开小差?” 他打量爱人的面色,有些狐疑地说,“阿炽,你以前坐在课堂上……开小差想我啊。” 晏为炽绷住下颚:“怎么,不行?” 陈雾摘下眼镜:“当然行了。那我,我也……” “也什么也,你做交换生期间好好听课,学新知识拓展自己。”晏为炽拿下头上的手握住,“这个家最终还得靠你。” 陈雾:“……” “我那个膳食公司,找信得过的专人打理了,你有时间去看看。”晏为炽一寸寸地摩挲他的手心手背指骨指尖,“那也是你的产业,别都是我一个人管。” 陈雾坐下来,顺势说:“我种在荒野地的药草,你每半个月去拍照发给我啊。” 晏为炽撑着沙发背俯身,深深地盯了他一会,忽地拿起他放在腿上的眼镜,略显粗暴地给他戴回去。 “今晚开始分房睡,我去次卧,直到你出国。” “我要提前适应。” 晏为炽狠话放出来了,当晚就从次卧回到了主卧。 “今年寒假我要跟着凯德尔老教授实习。”陈雾还没睡,他在回邮件,说话的功夫就敲了一长串的英文,“十一跟圣诞节有空,其他小节日小活动挺多的,总之我一定会,” 晏为炽倚着桌沿:“用不到你来回跑,我过去。” “你哪有时间。”陈雾蹙了蹙眉心,忍不住说出内心深处的忧虑,“你每天都太忙太累了,我怕你工作压力大影响身体。你知道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是一切的基本。” “想什么呢,我多惜命。”晏为炽捏他耳朵,“我答应要看你头发白了,走不动路的样子,绝对会说到做到。” 陈雾怔了怔:“那你别熬夜。” “不熬。”晏为炽俯视了陈雾一会,突然架起一条腿放在他桌前,捞起短裤本就短的裤腿,“那边的学校里有我这种大长腿。” “我这种腹肌。” 撩黑背心用唇齿叼住,拉过陈雾搁在键盘上的手去摸。 “我这种胸肌。” “我这样的金发,卷毛。” 头低到陈雾眼前,“我这种又挺又高,可以当滑滑梯的鼻梁……” 说到哪就要么亮出哪儿,要么指哪儿。 晏为炽拍了拍陈雾傻兮兮的脸,力道很轻:“别给我看到就走不动道,你就喜欢这样的。” 陈雾张张嘴:“不是啊。” 晏为炽冷哼道:“不是?你不就喜欢我这些?” 陈雾认真地说:“我喜欢你啊。” 世界瞬间飘起无数彩色泡泡,包住了神情完全呆滞的年轻人。 晏为炽默默把架着的腿放下来,再是背心,他若无其事地扳过陈雾的笔电,侧脸线条一派严肃端正:“我看你写的什么。” 陈雾凑近点:“阿炽,你耳根好红。” “要你说!” 陈雾双手托腮抿住嘴忍着笑意。 笔电被丢开,一片混着青柠香的阴影从上面盖住了他,之后就没动静了,他抬起纤长的眼睫,眼里清澈见底,明晰地映着爱他的人的模样。 晏为炽捧住陈雾的脸,与他鼻尖相抵,喉咙里发出幸福的叹息。 “我怎么就这么稀罕你。” “真稀罕你。” . 陈雾飞往国外那天,他不让晏为炽送。 晏为炽拗不过他,只好在家门口讨了个漫长的吻别。 当载着陈雾的那架飞机启航,一档访谈的录制正式开始。 嘉宾是晏氏的董事长,他金色卷发,耳朵上戴了一对星星耳钉,腕上扣着运动手表,无名指圈着一枚很特殊的木制戒指,懒懒地叠着腿,浑身上下既具备骨子里透出的上流贵族气质,却又能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区别于传统继承人掌权者的死板印象。 很矛盾的两点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录制现场没有观众,是一个布置得大方而有格调的房间。 摄像就位。 主持人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提问艺术水平极高,然而他面对金融界的年轻大鳄,商场未来的霸主,多少还是出现了人之常情的局促紧张现象。 嘉宾倒是没有露出不耐烦或者不满,他的眼帘半合着,整个过程都很犯困的样子。 直到主持人来到最后一个提问点。 “晏先生,您认为学历在一个人的成功上占比多少?” “我上过全国最垃圾的职高,读过首城的末流国际学校,做过注水的留学生,你觉得我算不算成功?” “您无疑是成功的。” “我不觉得。” “可以理解,每个人对成功的定义都会在成长环境与人生视野的宽窄影响下而有所不同。” “学历不等于学识,学识不等于阅历,阅历比不上自我管理。” “那您在这上面有什么心得可以分享给大家吗?” “没有。” “我的自我管理能过高分,这归功于我有个情绪稳定的爱人。” “我有幸阅读过您爱人发表的一篇文章,让我为之震撼,也因此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我参加了一场西北林木环保活动,那是很宝贵的经历。” “您能说说您的爱人吗?” “说什么?” “那就说两句。” “他的身上有太多值得我去学习的东西。” “我喜欢他给我的风花雪月,也喜欢他给我的柴米油盐。” 第92章 姜禧季明川 姜氏几个项目的损失还没填上, 财务部出了漏洞,老掌权人身体抱恙,继承人没定下来, 有国外的资本试图趁虚而入控制姜氏拿到执行权。姜卫民硬生生地拔掉了管子爬起来了。 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除非他倒下起不来了。 姜卫民拖着病体忙于公务, 他深夜结束应酬回到家,发现佣人们的表情都不对劲, 躲躲闪闪的欲盖弥彰。 一问才知道,他的女儿,姜家的大小姐回来了。 好本事。 竟然是私自卖掉了自己手里的股权, 找上关系回来的。 姜卫民踹开房门, 脸色恐怖地冲进去, 大力拽住卧床的女儿长发, 将她扯到床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你是不是嫌公司裂开的口子还不够多?你在这时候贱卖股权!” 姜禧被扇得倒在地上,嘴角流出血丝, 她没去捂高肿的脸颊,就那么站起来,平平静静地说:“这不是你逼我的吗, 爸爸。” 姜卫民满身烟酒气混着年轻甜腻的香水味,衰老了很多的脸上是被病态疲劳跟算计泡发的浮肿, 垂在西裤两边的手抖得厉害,眼睛骇人的暴突着,他那样子, 也不知道是自己先被气死, 还是先把女儿活活打死。 “你叫人把我关起来,不准我出房间一步, 更是怕我逃跑给我打针,”姜禧举了举有着大片青紫针眼的纤瘦手臂,言语淡漠得好似是一个局外人,一个说故事的,“我每天只能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我连一个人基本的权利都没有。” 姜卫民冷笑:“我是为了谁?” “你跑回来,你哭晕在看守所门口,再说些不过脑的话藐视法律火上浇油,媒体记者把你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样子多角度的挂在网上,丢的是我这张脸。”他神情癫狂地打了几下自己的脸,打得顾不上焗油的半白头发凌乱,“丢的是整个家族的脸面,丢的是你身为姜家千金的自尊。” 姜卫民喘息的起伏频率稳了下来,他的雷霆之怒被巨大的沧桑吞噬:“错了,你没自尊可丢了,早没了,你就是个被惯坏了,自私自利的蠢货!不说跟你哥比较,就你那个交男朋友不超过一个月玩得很开的闺蜜,你连她的三分之一都比不上!她私生活乱玩归玩,还知道给家里拉生意谈合作,利用自己的优势迷惑竞争对手,你知道什么,你只知道你的情情爱爱!” 姜禧说:“我一无是处了,我选的伴侣也一无是处了。” “少把明川带上,他有今天是因为遇到了远高于他阅历的棋局,这才满盘皆属,你呢,”姜卫民用词狠毒无情,“你是脑瘫。” 姜禧被辱骂并未难堪气怒,而是有点想笑,都这时候了,在她的爸爸心里,给姜氏带来一系列崩裂的女婿依然是出色的,只是走错了一步。 是啊,错了一步。 就一步…… “爸爸,你阻止我回国的理由都是名利,那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姜禧把垂在身前的发丝拢到耳后,露出脸颊上越发严重的伤势,“我的先生出了事,惹上了官司,他要坐牢了,我在国外还能好好的啊?我怎么好的了。” “他的母亲病重奄奄一息不能为他奔走,甚至无法去看他一眼,要是我不快点回来,我担心他以为他被全世界抛弃了,我怕他就要放弃自己了。”姜禧畏寒一般抱住胳膊轻轻颤抖,“我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他的一审上诉期跟二审,我要是再努努力,说不定他的最终判决不会是现在这样。你顾及你的江山大业,你以前做生意的手段不干净怕被揭发,你要明哲保身,不敢得罪晏氏,我不需要,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知道该怎么用晏为炽的软肋,我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我能帮他的,是我回来的晚了。” 姜卫民听完女儿这番话,他摇了摇头:“别住家里,滚。” 姜禧拿上自己那只没收拾过的行李箱:“我要去探监。”她从父亲身旁经过,稍作停顿,“根据我的调查,明川所在的监狱马上会有一期亲情帮教活动,还请爸爸帮我疏通一下,谢谢。” “滚!” 姜卫民在女儿身后重重地砸上了门。 胸腔里发出缺氧的不适,姜卫民哆嗦着从口袋里拿出药瓶,狼狈地往嘴里倒了几粒药,他锤锤胸口,扶着墙找椅子坐了下来。 哪天他要是走了,连个送终的都没有。 姜卫民的内心徒然升起一股凄凉,想着找个时间去庵里看看他的太太在青灯古佛的熏染下过得怎么样。 她那么毅然决然的出家,可能是发现他在外面养了人。 心灰意冷了。 姜卫民抹了把布满冷汗的脸,在他这个位置的,没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只吃家常菜,太太清楚那是环境所致,她有那么大的反应是因为他以前没吃过,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不吃,不能吃,不该吃。 那对他不公平。不过他不会去挽回什么,实在没有那个心思,去看看就只是去看看。 也许还能一起去给儿子扫扫墓。 . 同一个城市的不同监狱都会有不一样的规则,关押季明川的监狱在花桥区。 相对其他区的玻璃墙接见室,他那里是铁栏杆隔开,运气好打动了监视员,说不定还能握一下手,显得人性化不少。就连每年的亲情帮教活动都比其他监狱要多一次。 该活动不是免费的,需要签字收费,并且限制名额。 不算大的餐厅里,一桌桌的服刑人员跟亲属,一桌桌的人生与故事。 姜禧是其中之一。 她和她的先生面对面而坐,桌上摆着监狱提供的水果,零食,两碗甜汤。没人去碰。 旁边是一家四口,两个小孩不知愁的比赛往嘴里塞零食,还要巴拉到兜里,大人抱在一起哭。 那股子无能为力的难过直刺姜禧的心脏跟大脑。 “明川,我给你带了衣物跟钱。”她对爱人露出一个笑容。化了妆穿上新衣裳做了头发来的,这一笑和从前一样明丽动人。 如果忽略眼角因长时间郁郁寡欢而生出的细纹的话。 季明川放在桌上的手抬了起来,姜禧把手伸过去,等着他牵。 然而季明川不是要牵姜禧的手,他只是在眼前的几样水果里找了个小橘子。 最丑,最干瘪的一个。 “像这种橘子,从来都是我哥吃。”季明川在这场活动里首次开口,他的模样清臞俊秀,除了唇色苍白,一头细碎短发踢成板寸,名贵的定制变成普通囚服,其他没多大区别。 坐在一众服刑人员里,像是为了新戏找灵感收集素材的明星。 姜禧听他说,尽管不是自己想听的。 只要他愿意说话,还有分享的冲动就好。 “我问他甜不甜,他说甜。”季明川剥开小橘子外那层干巴巴的皮,指骨清瘦突出,“我从来都不拆穿他,我不但不拆穿,我还特地把类似的全都留给他,更多的时候我都是看着他吃,偶尔会剥好了喂他吃。” 一片片的剥开没什么水分的橘肉。 “我剥橘子把手剥脏了,他就拽一截卫生纸给我擦手,上厕所用的那种卫生纸,永远都是皱巴巴的一团,擦的时候在手上留下碎纸屑,还会往下掉,弄得身上地上都有。” “哦,对了,我吃的是这样的。”季明川指了指和苹果并肩的橘子,最饱满的。 “我从小身体就不好,所以我得到的都是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的,”他开始吃被他剥好的那一小排橘肉,干干的好似草皮在他齿间撕扯,“那时候屋里的地是土,我白天黑夜的在地上挖坑,我想把自己埋进去,但是我挖不出那么大的坑,我只能埋我的诅咒,我划破我的手在纸上写血字,为什么别人都不痛,只有我痛,为什么就不能和我一样痛。” 这番话后,季明川没有再出声,他一片接一片地吃着橘肉,凹陷的面颊随着咀嚼鼓动。 姜禧攥着手指,她想明川应该并不是在等她的想法,他只是在整理什么。 餐厅弥漫着短暂重逢的笑中带泪。 帮教活动只有四十分钟,有的桌子上已经清空了,也有的一样没动,服刑人员跟亲属还在为酸甜苦辣较劲。 姜禧的余光往对面墙上的钟看了几眼,心里一遍遍地祈求时间走慢点。 四周很嘈杂,她再一次听到了爱人的声音。 “季长河瘫痪的前两年有亲戚照顾,我哥只需要管我,书还在读,学校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就准他频繁缺课,只要他考试的时候能在教室,他没时间看书做题,考试都能及格。” “我问他怎么不是满分,他说有很多题都不会做。” 季明川说到这,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转瞬即逝,“后来亲戚嫌累多少钱都不肯干了,季长河的那点积蓄也用完了,请不了别的人,我跟他,我们两个病患看着我哥。于是我哥不读了。” “我长大了一些,身体也好了不少,能上学了,只是长期被病痛折磨营养不良走山路很吃力,我在我哥的背上度过了几个春夏秋冬,不管哪个季节他的背都是湿的,我每次都考满分,季长河叫我要勤奋刻苦,家里的事用不到我,有我哥就行,我便真的视而不见。” 季明川淡淡地抖动着陈年旧事。 “我哥常年种地干农活,指甲里总是脏脏的有层洗不掉的污迹,手上的皮肤也很老,我摸上去像在摸树皮,他摸我脸的时候能刺到我,我跟他说,季长河看到他两只手都是伤痕会难受,而且给季长河擦洗也有可能造成二次感染。” “他就把茧子一个个的磨掉了,长期泡药擦药,我的卷子上都有他的药味。” “因为我哥给我讲题,教我写字,帮我划重点,我的每个满分里都有他的影子,但是我不会告诉季长河我哥比我更会读书。我们家只能有一个人走出大山,季长河希望是我,我哥也知道季长河希望是我。” “这就是我哥不考满分的原因。” “他不想让季长河在知道他学习很好,却念不了书以后伤心自责,我什么都清楚,我知道季长河求陈雾再辛苦些,求他送我去大学,去大城市,我一个字都不说。我听我哥为我许愿,我说只要他把家里照顾好,我就能安心读书,帮他实现梦想。” “我无意间知道我哥喜欢男的,我对他表白了,不是我以前跟你说的报恩,我只是想有个理由拴着他不让他去其他地方,我习惯了他对我的好,习惯了他在我的身边打转,没有什么爱不爱的。” 季明川吃掉最后一片橘肉,喉结滚动着咽了下去:“我这种人很自私,很可怕吧。” 姜禧看过在社交平台流传,被用来拉群赚钱的那段杀人监控,大量的网络暴力里,有条评论在她的眼前闪现。 ——长了一副画中人现世的皮囊,手持血淋淋的镰刀,一张仙君脸配了一颗魔鬼心。 姜禧几秒后就回过神来,不重要,都不重要了,她只想季明川活着。 这么清傲的一个人,她怕他在铁网里想不开。 “明川,橘子你还吃吗,我给你把这个剥了吧。”姜禧拿起那个最饱满的橘子。 季明川搁在桌上的手放下来:“不吃了。” “别的呢。”姜禧在膨化食品里翻了翻,拆开一袋麻花,她用松快的语气说,“其实不长的,你出来也才三十多岁,半辈子都没到,更何况表现好还能减刑,你肯定能做到的,我相信你。” 姜禧笑得眉眼弯弯:“到那时我们在国外定居,你可以继续做你喜欢的软件,也可以接触其他领域,我们再生个宝宝,一家人开开心心的。” 周围不时有视线向他们投来,从坐下来开始就得到了最多的关注,餐厅里颜值顶高的一对。 探监跟拍电影似的,随便哪分哪秒定格,画面都是美好的。 她在给他希望。 季明川却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姜禧不敢失落丧气,她试着找其他的途径牵扯他的情绪,很快就想到了他先前说那么多话里的主人公:“你说你习惯了陈雾,那你有没有怪过我,怪我不该喝多了把你认成晏为炽,亲了你?” “要不是那样,陈雾就不会发现,他还围着你转呢。”姜禧犹如在春天的午后,与爱人聊树叶为什么是绿的,花为什么不是绿的,满是幼稚的娇气。 季明川不言语,他垂眸舀了一口甜汤。 姜禧的唇上涂着他为她买的口红里最喜欢的色号,微笑的弧度坚持不下去地往下走的时候,依然是光彩夺目的。她咬掉一块麻花,“你出来了,陈雾可能跟晏为炽分了。” 季明川这次给了回复:“分不了的。” “我和他说了那么多,他还是选择晏为炽,除非晏为炽像我一样背叛他。” 姜禧撅撅嘴:“未来还长,说不好,不如我们一起看着。” 季明川手上的勺子在碗里来回划动。 姜禧盯着男人:“你是陈雾的弟弟,不管你嘴上怎么说,你心里对他一定是感激的,也是亏欠的。” 季明川抬了抬眼皮,深邃又朦胧的眼眸眯在一起去看姜禧。 那不知道是什么眼神,总之不是情深似海。 姜禧桌子底下的脚晃了晃,靠着季明川的:“哪天晏为炽把他伤了,你给他报仇。” 季明川的唇角一勾:“我给他报仇?呵。” 接下来季明川又开始说起了陈雾。他这次说的不是在山村的那段老旧岁月,是从隐疾复发开始。 字里行间都是悔意。 那种悔并非对陈雾的辜负,而是自我认知的大意自负不够周密,明明可以避开几个翻转局势的关键点。 姜禧不懂商场上你争我抢的阴暗浑浊,她只是觉得,为了一条老丧家犬的命,为了一时的冲动葬送大好前程,值得吗? 肯定是不值得的。 怎么会值得呢,太不值了。 多的是方法能轻易解决掉的事情,却用了一个最不该用的方法。 明川午夜梦回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该有多痛苦。 他根本就不是那种不会衡量得失,嗜血狂躁的暴徒,不知道究竟被触到了哪个地方,失控了。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姜禧的心脏像被淋了一瓢水,不冰,湿淋淋的。 明川这一路历经坎坷,他和寒窗苦读十余年,高中后仕途似锦,一时糊涂犯了错的状元郎有什么区别。 让人惋惜心疼。 喇叭声突响,监狱员大声提醒还剩五分钟,赶快告别,注意秩序。 依依不舍的抽泣声此起彼伏。 姜禧打断还在围绕陈雾相关,已经出现神经质端倪的男人,压制着不断翻涌的怨气:“明川,怎么都是陈雾,你也说说我呀。” 她僵硬地露出幸福小女人的娇嗔:“我没有什么能说的吗?我们啊,我和你之间。” 季明川眼尾微垂,目光落在一块一块大小不一的橘子皮上:“才四年,能说什么。” 姜禧把只吃了一口的麻花放一边,她单手托着年轻姣好的脸庞:“不止四年啊,你高一就关注我了不是吗,七年啊。” “七年都不能让你挑出点印象深的,跟我有关的事吗?” 季明川第二次直视姜禧。 姜禧前倾身体去摸他的眼睛,手指拢了上去,无论多少次,她仍旧为他的眼瞳里映着自己而感到知足心安。 季明川的视线被阻挡,耳边是姜禧轻柔的话声,“明川,前段时间我的手机上收到了一份病毒入侵式的资料,不到时间删不掉,我看完了,那里面的诸多线索都在告诉我,从我去春桂上学,一开始你就是有意接近我,利用我。” “我们的所有瞬间,都是带着目的性的,是吗。”她望着无名指上那枚镶着璀璨蓝钻的婚戒,眼前的男人许下诺言,承诺爱她一生的场景历历在目。 季明川握上遮住他双眼的手,拿开了:“是。” “怎么直接承认了。”姜禧愣了愣,“你解释啊,我不傻,虽然有些东西不在那份资料里,被抽出来了,但是我能补上的,我知道你有很多苦衷,你不是选择的那一方,你是被选择的,你没有办法,你也没有错,你不过是想回家而已,那么多的关卡要过,老天爷对你不好,你在山村受苦的十八年要是放在首城放在你家,你不会比晏为炽黄遇之类的继承人差,你想要的明明生来就有,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啊,你们都是同龄人,他们比你脏多了,为什么受罚的却是你……没事的,他们身在高处的泥潭里,水越来越浑,慢慢就烂掉了……像我爸爸那样……所以我是懂你的,我理解你……” 她带着哭腔祈求,“明川,你跟我解释好不好,我都信的。” 姜禧的举动引起了附近几桌的围观,他们都不珍惜最后的相处了,全看起了热闹。 季明川整个人似是在状态外,疑惑道:“解释什么。” 姜禧刚想说话,季明川淡然:“没时间了。” “还有时间。”姜禧想抓他,却在仓皇中只抓住了他的囚服袖子,布料廉价单薄,她的指尖用力抠住往自己那边拖拽,力道大的指甲都要翻上去,“你利用我,也爱我。” 季明川被拽得撞上桌沿,囚服领子里的一圈绳子若隐若现,他掰开她的手:“好了,季太太,别让人看笑话了,回去吧。” 一声“季太太”让强忍到现在的姜禧落下泪来:“那你爱不爱我?” “你说没有,我会想,这是你希望我今后过得好才骗我的,我不会相信,也不会和你离婚,我会等你,我只做你的太太。” “要是你说有,” 姜禧哭着对他笑,“我会怀疑这份爱里的杂质多不多,然后一边等时间告诉我答案,一边带着你的爱等下去,等你出来的那天。” 季明川一言不发地喝掉剩下的冷甜汤,起身去排队回监区。 爱是什么。 陈雾怎么对季明川,他就怎么对姜禧,大段大段的照搬过去。 他学陈雾爱他的样子,去爱人。 所以,他爱不爱姜禧? 有没有爱过姜禧?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